1980年,我的父母结束了战备医院的工作,终于回来了。而几乎是同年,我也结束了长达五年多的三线工厂的使命,单位整体搬迁回来了。
从1969年底那个寒风凛凛的冬日搬离,到1980年的回来,中间跨越了十几年的时光。其实,家父早在山区战备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办理了退休,但是,医院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善后管理,所以,他一直默默的在那座大山沟里工作了数年,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特质,没有什么“补差”之说,除了那份退休金,剩下的就是无私的奉献。所以,很多时候我和我的伙伴们追忆这一切的时候,说的最多的是,我们的父辈们就是一座让我们毕生仰止的山。直到结束了战备医院回来之后,父亲才正式退休了。
人生的故事,写满了太多的冷酷和绝情。就在回来的那一年,我操劳了一生的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原本以为兜兜转转的人生,总算又有了能和父母相守的机会,没想到苍天如此之冷。
而也就是我从三线工厂搬迁回来的这一年的六月,我们山区工厂遭遇了特大的泥石流,整个主厂区被摧毁,巨大的大自然之怒,让一切荡然无存。那也是我们太多人心血的工厂,除了山包隔离住了巨大的泥石流冲击家属区安然无恙,主厂区的几大生产车间,办公楼,管理机构,库房,医院,一切的一切都被摧毁掩埋,工厂的六辆解放重卡,被冲出了七八里成了废铁。而大量的设备被掩埋于十几米的泥沙石块之下。
大家都在庆幸我们回来的及时,否则不堪想像。尽管如此,留守的人员还是有七八个人罹难。
在三线工厂工作期间,我们休“大礼拜”,也就是把每个月的星期日集中在月底一起休,在和二舅重逢之后,我几乎每个月休大礼拜的时候路过普兰店,都会下车去看看二舅,要呢说说话,要么拽着他吃个饭。二舅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期间我母亲几次住院的情况我都告诉了他。他对我说:孩子,我现在真的走不动了,很想去看看你妈妈,可是去不了,也不知道我们兄妹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母亲去世之后,我特地从单位请了一天假,坐车去普兰店看望二舅,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还在守着自行车摊的二舅,看到了我。我拉着他去了一家小饭馆。他不喝酒,坐下之后我告诉他:我妈妈走了。二舅瞬间像石化一般定在哪里半天,然后那张风霜的脸,已经有几分昏花的老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我赶忙安慰他,这都是人生绕不过去的话题,我们唯有面对。
半天二舅喃喃的说:妹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了。那顿饭我们爷俩是就着泪水下咽的,那就是人生的滋味。我看着双腿肿胀走路困难的二舅,对他说:您该歇了,都七十多岁的人,不能这么累。二舅说: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出门不动弹那更不行。
离开的时候我对二舅说,我们单位已经回去了,以后不能很频繁的路过这里,不能经常来看他,让他保重。临走的时候,二舅掏出了二十块钱塞给我:回去替我给你妈妈买几道烧纸烧给她,这是我这个无能的哥哥能做的最后的一点事情。你在烧纸上给我写一句话:来世还是兄妹。我本想拒绝,但是没有勇气。
回到家我买了二十块钱的烧纸和香。上面还写了二舅捎给母亲的那句话。
夜半的十字路口,若明若暗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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