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我亲爱的大舅走了,走的时候依然是一袭灰色青布褂子,就如他轻轻的来。
这一走,与我爹娘今生再也没见。我理解这一定不是怨恨,而是受当时岁月的影响,人人都在艰辛的求生。
家父是很佩服他的这个大舅哥的,总是说他有一身本事,没用到正经地方。为此还拿出一个事例反复教育我们:你大舅是个聪明人,算盘打的相当好,而且最厉害的是能同时用左右手打两个算盘,从不出错,是一个好账房先生。
后来我渐渐长大,有时候老爹喝着小酒怀念他的这个大舅哥的时候,我偶尔也逗他:我大舅算盘打得实在是好,左右同步,人生也无比精明,四个孩子他成功的实现了生而不养。老爹白了我一眼:谁人生还没个错。每每这时我就特别幸灾乐祸于我的大哥,二哥因为大舅的那个皮箱子而遭受的那一顿皮带的无妄之灾。
需要交代的是,在大舅入住我家两年左右的时候,我的四舅舅从天津给我爹妈来信,说是目前他在天津已经立足了,如果大表哥愿意可以跟着他去天津谋生。我父母和大表哥说这事儿,大表哥表态:我和我四叔最好了,能去他那里也行啊。因为四舅舅和大表哥年岁上差不几岁。
这事儿几乎就没征求我大舅的意见,因为问了也白问。于是我大表哥就动身去了天津,临走之前,我爹把他拽一边叮嘱:你四叔生活也不容易,你去了先读书,读书的时候有什么困难,就和姑父我说,我们一定帮你。不要和你爹说,他也没有正经工作,没什么钱来供你。
我大表哥在天津读金融中专几年,所有的开销都是我老爹我娘扛下来的。
现在要说说大舅的三女儿,我的三表姐了。她对她亲爹几乎没有什么话,不犯病的时候,就跟着我妈妈屁股后面,一步不落。为了治她的病,我的父母也是竭尽全力。
我们家当事住在如今叫明泽湖的边上,那时候什么湖水啊,就是一个大水泡子,五十年代的时候,岸边绿柳环绕,小船荡漾期间,倒也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风景。离我们家太近了,就隔着一条横亘着有轨电车的道路。有一天 晚上三表姐发病了,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跑到湖边,解开了栓着的小船,然后一个人就把船摇到了湖中央,那地方水深至少能有七八米。
发现三表姐不见了之后,举家寻找,终于在黑黢黢的湖面上,听到了三表姐的“夜半歌声”,不会水的老爹腿都软了。这时候也莅临了搜救现场的我大舅来了一句:让她自生自灭吧。这话惹炸了我娘,她视三表姐如己出,愤怒的回应她哥我大舅: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还是我大哥二哥们,拿着一条绳索,摇着另外一条小船,总算把三表姐救回来了。回到岸上的三表姐被我娘搂着哭,人生有很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据我父母说,从那一晚过去,我三表姐居然就好了。
大舅走了之后,偶尔也会给我爹来一封信,具体的位置大约是在靠近北京的什么地方。他也从不说自己到底做什么,信里总是很恭敬的问候我的老祖母安好。我爹总是把这信读给老祖母听,老祖母听了总要抹眼泪:他大舅也不容易。
这老太太没什么原则啊,谁容易?
期间和我们一家走的最近的,是我们敬爱的二舅,我会用专门的篇幅写一写这个了不起的舅舅。他对他们家族的贡献,可以用居功自伟四个字,完全是当之无愧的。
我大表哥金融中专毕业之后,去了北京当时叫六级部工作,这一辈子都从事财务管理,估计是大舅的账房先生的基因发挥了强大的作用。这期间,我的四舅舅,这个家族里漂泊最远的人,在天津遇到了我的四舅妈结为连理,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娃。这都是后话,我会在后面说。
我大表哥到了北京不久,也成家立业。大约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之前和他们很少联系的大舅来了。亲不亲那也是自己的爹,我大表哥曾经和我说:兄弟啊,你知道我再见我爹的心情吗?太复杂了,爱和恨交加。
大舅老了,身上的青布褂子没有了,换上了中山装,而且上衣口袋里板板正正的别着两支钢笔,据说都是英雄牌的。我大表哥说:三弟啊,我当时还觉得我爹这是把自己混成了革命老干部了。
说着,大表哥笑,我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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