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

想不出

1

老周站在公安局门口，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

2

老周今年34岁，在一个小县城开了一家传媒公司，公司听着名头不小，但也就是给人干点宣传片拍个婚庆的小活，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赚个温饱。老周也没了当年回来创业时的激情，浑浑噩噩的盼着世界和平，他好安安稳稳的把余下的日子过完。

事情还得从老周临过年买的那辆奥迪汽车开始说起。

蓝色的，行驶在路上闪闪发着光，老周自己坐在车里，感觉自己也跟着车发着光，小心翼翼的摸着方向盘心想，你说我咋能开上这么好的车呢？

来到公司，新车一停，邻居们便围上来说，了不得啊，买上奥迪了。

老周心里高兴，但也只能客气说：最便宜的那款。

来到店里，心里琢磨，这事挺有意思的，你要是买个别的啥车，人家也就说一句，老周换车了啊，你要是买bba啊，人家就会说，吆，买奥迪了？买奔驰了？买宝马了？  这就是品牌的力量吧。

他看了看日历，眼看就过年了，今年挣的钱都花这辆车上了，年货还没着落呢，总不能给老舅老姨拜年让人家看他这奥迪吧？

好在前几天刚拍完一条片子，也该要要帐了，对于要帐这种事情，老周一直是难以启齿，现如今跟人要帐跟与人要饭一样，再也没有当年黄世仁的霸道了，老周叹了口气，心说，这搞艺术的清高不都买奥迪了吗。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另一边很快接了电话：兄弟啊，有事么？

老周嘬了嘬牙花子，他平时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喊人兄弟的，因为这种人啊，对谁都是兄弟，兄弟之情廉价的很，但既然是要饭的也不能说别的，只能恭恭敬敬的答道：大哥啊，这不马上过年了吗，我寻思咱前边那个项目结结帐。

另一边“恩”一声接着说：多少钱来着？

老周赶紧说：一共是六万八，我寻思也不能让您白忙活，这个您放心就好。

“卧槽！”电话另一头骂了一声，吓得老周一哆嗦 “兄弟，咋这么多啊？不是六千八吗？”

老周脑子嗡的一声说：“那是一分钟的价格啊，您这个是十分钟，我都让了一分钟啊。”

“那你咋不早说啊！”那边有点气急败坏了

老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当时我说了啊，六千八连配音钱都不够啊！”

另一边沉默了一会儿，老周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没有断掉，里边又传出一声：兄弟啊，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我跟老板说的就是六千八。

老周一听，突然就觉得，这特么我来讨饭不成，你特么把我碗都给砸了啊，也不再客气说：王总，你要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我当时说的明明白白，不能因为你听错了我就得白干吧？ 本来是要签合同的，你们当时说的很着急，就没有签订合同，现在你们都满意了，耍赖皮可不好。

王总叹了口气说：兄弟你别着急，这个事情我们双方都有问题，这样吧，钱我肯定没法给你那么多，但是我给你拿东西顶成不成？

老周心说，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便应下了。

3

转天老周找了张不服和陈总，开着货车去拉了四十箱口罩回来，王总一边抚摸着那一箱箱破口罩一边说：这都是当年雾霾严重时，我们公司上的项目，结果国家政策好了，他妈的没雾霾了，这不都积压在仓库了，兄弟，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真不舍得给，这都是我们熬了无数个夜晚才赶出来的口罩啊！ 说完他还掏出一个口罩扯了扯，一扯挂耳的绳子竟然断了。

老周就愣愣的看着王总，竟然真的有些泪汪汪了。

回来的路上，张不服开着他那辆四处漏风的破货车双手使劲拍着方向盘，老周怕他把方向盘给拍下来，赶紧拦下说：不至于，不至于。

张不服停下来说：这事咱不能服啊！咱就应该直接把车开他们厂门口，一把火把这些口罩给烧了！

陈总赶紧拦下说：那可不行，这火一点，哥几个甭回家过年了！

4

张不服把车开到他老丈人的饭店，香格里拉鸡，香格里拉四个字闪闪发着光，那个鸡字却灰蒙蒙的低头耷脑，就如同看着那一车口罩的老周一般没点生气，张不服和陈总一把将老周拉进饭店，三个人随便点了几个菜，老周因为心里憋屈，没几口酒便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饭店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新闻，说是武汉那边有人造谣说有传染病被拘了，老周的脑袋越来越沉，只记得最后张不服嘟囔着醉话：哥，你别着急，你等兄弟我有钱了！

5

过了些日子，老周心情依然郁闷，眼看年关将至，手底下却一毛钱都没剩下，本想着今年买了奥迪，一结账，开着新车回家体体面面的过个好年，这倒好，就剩下公司仓库里堆着的那四十箱口罩了，既占地方又碍眼，无奈，只好交代他老婆早晨点炉子的时候引火用吧。

5

晚上，老周自己喝了些酒，早早躺下了，迷迷瞪瞪听见手机响，是张不服打来的。

“哥，哥，你干啥了？”

“睡觉呢！”我没好气的回他

“卧槽！这个时候了，你睡个毛觉啊！”张不服兴奋的在电话里喊着“赶紧起来看新闻，我们特么发了！”

老周迷迷瞪瞪一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穿着拖鞋慢吞吞的去客厅打开电视，新闻正在采访一个大叔，大叔说话慢悠悠的，说是武汉传染病什么的，老周的酒劲还没过，一时没听明白，便关了电视，又去睡觉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晒的老周睁不开眼睛，他依稀记得张不服给他打过电话，打开手机，发现有几十个未接电话，打的最多的竟然是王总。

老周懒得回，给张不服回过去，张不服一接电话破口大骂，一晚上你跑哪儿去啊！ 是不是想卷着口罩跑了啊！

老周一愣，正想问，张不服就迫不及待的在电话里“嗷嗷”叫起来说：卧槽 卧槽 哥，我们发了！ 口罩现在都抢没了！十块钱一个都买不到了！

老周一听，心想坏了！连滚带爬的穿上衣服往公司跑。

老周的老婆正把从仓库里抱着的一堆口罩往炉子里塞，老周上去一脚把他老婆踹到一边骂到：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不看新闻啊！

刚进门的张不服正好看见这一幕，一下扑到炉子上，也不怕烫，伸手就把口罩往外边掏，怀里紧紧抱着那些被烧的残破不全的口罩，带着哭腔说：我的嫂子啊，你真是我亲娘啊，你这不是点炉子啊，你这是点燃了我们的命运啊！！

老周一脚又把张不服踹到一边说：啥玩意我们的命运啊，这是我的命运！

说完老周一把抱住老婆说：老婆！我们马上就有钱啦！

7

晚上，老周，张不服，陈总在公司里点上火锅，桌子上是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黑牛肉，酒也是带硬盒包装的，三个人脸上泛着红光，张不服大口大口吃着肉，烫的直流口水，陈总自己给自己倒着酒，倒着倒着忍不住自己嘿嘿乐起来，手一抖，酒撒了出来，赶紧趴桌子上把洒出来的酒又嘬进嘴里，老周赶紧冲陈总摆手说，你俩这马上就发财了，气质这一块咋还没跟上呢？说完自己个也没忍住嘿嘿笑起来。

张不服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叽里咕噜的说：我刚出去问了，现在市面上，一罩难求，工厂放假，工人都回家了，根本做不出来！咱这里是40箱吧？ 一箱是两千个，我们就按现在最低的价格五块钱一个，这特么就是。。。张不服拿出手机敲打了一会儿说：这特么就是，就是40万啊！这还是现在的价格，要是我们再囤个十天半月的，就不是40万的事了！

老周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说：不是40箱，是35箱半，你嫂子点炉子用了几箱子，我擦鞋用了点，点烟用了点。

陈总正喝着半截，听老周一说，呛了一下，翻了白眼，老周跟张不服赶紧过去给他拍着背，陈总这才缓过来。幽怨的看着老周。

这时手机响了，老周拿出来一看，竟然是王总，老周心里冷笑一声接了。

“哎呀，我的亲兄弟啊，你可接了，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了！”

老周没好气的说：有事没事啊？没事我挂了

“我亲兄弟啊，你可千万别挂，好事啊，我们老总听说了你的事情，老总好一顿把我给骂啊，这不老总说了，要我把剩下的钱抓紧时间给你，你赶紧给我个帐号，我现在就转钱！”

老周一听，心说，这人还真是有意思，早干嘛去了，我喝了一口酒说：不用了，钱用口罩顶了，我认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许多日子的郁抑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酒过三巡，陈总拿着手机看新闻，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你别说，这到了关键时刻，还就得靠人家共产党，你看看这警察，医生啥的，不管啥时候都冲到前头，你看看咱，光知道挣钱，以后我们哥几个就是大企业家了，得有点社会责任感了。

张不服也放下手机眼泪汪汪的说：你看看人家都是舍小家顾大家，一车一车的往那送啊，你看看我们？哎！ 说完竟轻轻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老周心说，这俩货竟突然有觉悟起来，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倒也是有些道理，虽然我们这不算不义之财吧，但也算不上什么正当的生意，我一拍大腿冲他俩说：罢了！

8

过了几日，朋友圈里突然有一条公安局的寻人信息，说是本县公安局深夜收到一箱口罩，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有三人，骑着一辆电动车，抱着一箱子，合力从公安局院墙外扔进了那个箱子。说是如果有认识这三人的请联系公安局。

老周一看，这不就是他们叁吗？

原来那天晚上，三人一合计，马上就发财了，不能忘了祖国多年的教育，三个人也想做个无名英雄，便骑着张不服刚买的新电动车，扛着一箱子口罩奔着公安局去了。

本来他们是想消防和医院一块送的，但一时又有点舍不得，就商量着，等挣了钱再送吧，大冷天的，离着公安局近，就近先给公安同志们送去了。

老周拿着手机筹措一阵，心说，这无名英雄不好当啊，人家公安同志都发通报了，我们哥几个再不去把锦旗领回来也不合适了，想到此处，老周给张不服和陈总打了电话，便各自朝公安局奔去。

9

万万没想到，他们三人一到公安局，说明来意，便被铐上铐子扭送到了刑警队，这三人哪里看过这阵势啊，特别是老周，一直遵纪守法，没见过这个，腿一下就软了，被人单独拖进了一个小黑屋里，那大铁圈椅子冰凉，老周也分不清楚是椅子凉还是给吓尿了裤子，此时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浓眉小眼，也不知道是老周心理作用还是咋地，那人看着得有两三米那么高，那人表情严肃，把一个本子往桌上一扔说：知道为啥叫你来不？

老周喉咙里干的发涩，嘴唇也干巴巴的仿佛粘在了一起，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了，那人拿出一张打印的照片朝老周晃了晃说：这是你们三个不？

老周赶忙连连点头说：是，是，是啊，是我们啊，我们冤枉啊！

那人这才坐下说：只要是你们，就不冤枉。

老周说，我们就是想做个好人好事啊，这不看同志们奋战在疫情一线就想着给大家送点口罩嘛！

那个警察拿着本子指了指我说：好人好事？我看你这是谋财害命！

老周被吓的一哆嗦，吓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人家警察看这货这个怂样，笑了笑说：我们的政策你肯定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了解到现在市场上出现一批假口罩，这批口罩有多假？ 这么说吧，也就只能挡个风，跟你们给我们送来的口罩一摸一样，你说你们是不是谋财害命？谋财害命都是客气的，严重了说你们这就是发国难财啊！就这样的口罩要是到了我们一线的医生那里，你说你们是不是祸国殃民？还不赶紧交代口罩是哪儿来的？

老周听到这里，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老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警察把事情经过如实说了一遍，然后拍着胸脯说：警察同志，我们到现在为止，一个口罩都没卖呢！我们也是受害者啊！你们，可要还我们一个清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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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张不服，陈总站在公司门口，眼看着自己的命运被装上警车上没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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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新闻上报道，山东某地查获制假口罩的窝点。

12

2020年正月初二，老周开着他新买的奥迪，往他老舅家赶，老舅打电话来说：孩子，今年就别来了，疫情严重，村里都封了，只能出不能进了！

老周停下车，蹲在路边，抱着头“哇哇”哭起来，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后备箱里是他借钱买的年货和高价买的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