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945|回复: 7

猛夏忽至（上）懒鬼我来报到了 [复制链接]

闲山静水

主楼

发表于 2019-6-2 11: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闲山静水于 2019-6-2 11:53 编辑

猛夏忽至(上）

近年来季节轮换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春风徐至、南风渐暑之类美好的句子像是瞎话，不容易落到实处了。农历四月还有几天，气温却像鲁莽的汉子，带着火焰一头飙到三十度以上，热得差点儿冒烟。此外还不安稳，不会一直居高不下，听说有的城市风霜雪雨一天内就能轮换一遍，衣橱打开又合上，日子过得多少有些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荒唐，蒙克的呐喊一样扭曲。究其原因，有种说法是，这种情形和人类的文明发展休戚相关，聪明的人类得意洋洋地、天天儿地趋向文明，以为自己可以干预自然，可也难保不是在义无反顾地、天天儿趋向灭亡，最终证明人类不过万物之一。

算了算了，猛夏来了，天这么热，累巴巴地想那么深远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作为渺小的一个糊涂人，还是好好上班，努力生活，才更加切实而重要。

上班的路上有一家大剧院，每次路过都忍不住瞥一眼，我对它很有记忆，甚至带有一点儿感情。这家剧院场所宽敞，早年间因为设施先进还声名赫赫，在小城众剧院里卓然出尘，是年轻人的恋爱应许之地。想想看，在大剧院里谈恋爱，音乐声起大片一放，光线参差转暗，就差似于人约黄昏后，红绒面软布座椅上一对一对甜蜜的、恋爱着的面孔，是黑暗里乍然开放的硕大花朵，随着屏幕忽明忽暗，五彩变幻。可惜不久剧院渐渐荒凉了，经营极为惨淡，为了活下去，剧院豁出去了，宽大的售票厅临时出租，开过书画展览，有几次居然卖过河北新集皮草！这叫风花雪月情何以堪！挂着大屏幕的大舞台用处倒是不太过分，某些日子里被租出去用来开会——开那些面目庄严的大会，当然也开活泼的晚会。早上我路过的时候，剧院外阔大的广场上停了好几辆亮黄的大校车，一队一队的小朋友五彩缤纷的小蝌蚪一样，从校车上跳下来，又排着队往剧院里游，几个老师拿着大包小包大呼小叫勉力维持秩序，把游出队伍的小家伙拨回去。夏天来了，要过六一了，显然剧院被租出，某个幼儿园在这里举行庆祝活动，小女生们蓬着彩色的裙裾，小男生的小脑袋个个抹得油亮乌黑，他们要去欢度自己盛大的节日。

——看看人家的童年，多么丰美而娇嫩。比较而言，我们这些半老人家的童年欠缺就多了，缺品种丰富的零嘴、缺香喷喷的肉、缺乳白的牛奶、缺花裙子，我们的童年是一种寒素的嫩而不娇。幸好我们不缺阳光雨露，花着小脸脏着小手，在春风里跑来跑去，掐野花拔小草，挖个坑堆个土，一会儿就忘记肉和花裙子了，快乐得不明所以又理所应当。

我们也过六一，有次过六一的时候我居然破天荒第一次穿起了绿裙子。唉美是美的，可惜没有美一会儿，喜剧就变成了悲剧，恓惶地收场了。

小时候过六一，学校一庆祝，仪式就庄重起来，平时不大见到也不熟识的校领导更加陌生了，个个都不太像人了，庄严得像活了的雕像，身材板直，我们小孩子敬畏地从远处，从他们腰间望上去，疑心他们比平时高大了一截儿。校领导这样严肃端正不是为了吓唬我们，相反却是为了隆重地庆祝，送给我们一个与众不同的日子。他们也不是一直板正端严的，某个时候会弯弯身躯，和蔼地摸一下我们的小脑袋，倍加关心地鼓励两句好好学习长大成材之类，其实说什么他们不经心，我们也不在意，大家心里了然。

我记得这样准确，是因为我作为学生代表，给领导献过花，敬过礼，被领导牵着小手，装模作样走过一小段鲜花开满的道路。

那年上的是几年级我记不清了，从性格趋向坚强又幼稚得不会穿裙子这一点，我猜是三年级，不会更高了，也不会更低。不管如何，那个六一对我而言过得格外郑重，因为学校要在西郊公园举行仪式，仪式之初我要向领导献花，然后听领导讲话，最后游园，大家一起得胜而归，活动就此圆满成功。此外除了游园，次日还要举办歌舞表演，延续节日的快乐，各班的歌舞提前练习了好些日子，好心的校领导和老师们计划把欢乐的六一国际儿童节过得印象深刻。

我们班也可能是我们年级表演的是合唱，老师专门请了外面的人来指导编排，也许还有领唱吧，领唱几句，合唱一段儿，排好的队形中途变幻，以创造情境，加强歌舞表演的效果。起先编队的时候我在第二排，费了一会儿周章，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大致编成一个梯形小队伍，负责指导的男老师站远处去，架着胳膊扶着下巴，上下左右望了一望衡量一番，走近来指指我，把我拉出来放到第一排中间地段儿。我不明理由，但是很听话，让站哪里就站哪里。长大后看着卖菜卖水果的小摊子才明白了，放在面上的都是比较鲜明整齐的。

等到练习好了彩排，服装一讲究，形势更加清楚了。第一排的裙子非常突出，长长的绿裙子穿法异常，它不穿在腰上，是套在脖子上的，一排七八个小姑娘像大大的、绿色的倒挂金钟，小小的肢体隐在里面，也像某种我不知道的新鲜植物，或者绿光闪烁的金龟子？总之歌唱到半中间，第一排齐刷刷跪下去，绿裙子拖地，就剩稚嫩的花一样的小脸儿顶在上面，一排大眼睛闪烁明亮，后面的则是粉裙子衬衣和男生的蓝裤子，想想画面还是很童话的，大概一片小花田，意象很不错。

因为游园活动在先，统一服装提前发下来了，我们几个着绿裙子的小女生因稀有而贵重，光荣地承担起向领导献花的重要责任。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敬礼动作练习了好几次，直到行动如风，姿势标准，仰起的小脸保持欢笑嫣然——至于以后见了校领导笑不笑另论，极可能远远望见，一溜烟儿就逃跑了。

游园当天学生和老师照例去得很早，小学生们在公园那条弯而斜的道路两侧排成长长的两溜欢迎队伍，等待领导们光临，等得一点儿也不寂寞。在我们身后，大树蔚然就是森林，青草连绵不啻原野，杂花沸然恍若无边的花海，间有莺啼燕叫，比课堂丰富有趣多了，天天等都可以。那时候的节气老实守序，六一是初夏时分，按农历是五月。五月尚如秋，一大早清风微凉，光腿穿了裙子有点冷，借来的白衬衣也很薄，可是肩负伟大光荣的任务便不觉风凉，小脸上是微微发青而坚硬的骄傲。

领导们照例来得稍晚，以便仪式能按编排的进行，很有个仪式的样子。领导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除了校领导自己，他们还带着架子更威严、样子更陌生的大领导，我们跑上去把花贡献出去，给他们系个新的红领巾，被他们温热的大手别扭地牵一段，形式就走完了，我们更感兴趣的是游园。好容易摁捺着雀跃的心情等着领导讲完话，小学生们迫不及待地一哄而散，各处跑得都是。我的情绪更多一种高昂和兴奋，可肚子不管这一套，早上喝得水不少，等候领导时间又过久，内急得很，找了个厕所一头钻了进去。

老实说，我对裙子的渴望是模糊不辨的，可能深深地羡慕过，没有也不沮丧，所以冷不丁穿了条崭新翠绿的长裙子，高兴倒是高兴的，但也不特别精心，不像珍爱宝物一样去珍爱它，况且公园里花花草草，湖水荡漾，还有各种艳丽的小鸟充盈了我的小心脏，急急忙忙办了事，兴冲冲飞出来加入到同学中去。不料玩了没一会儿，同学里有个眼尖的小男生，突然发现天大的秘密一样，指着我大叫起来：“小闲尿裙子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