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醉客老唐 于 2018-10-11 09:48 编辑
爱，在深秋 文/醉客老唐
那场雨是道分水岭，当所有燥热被一扫而光，天开始有了生分的感觉，高高地不理不睬，云也变得懒散，淡淡地若即若离，风也板起严肃的脸，吓得城里的树叶都黄的黄、红的红，还有的不堪秋的严酷早早地飘零以求解脱。严肃的背景下，我们一行人正开足马力，一路向东直接扎入莽莽群山，欲逃离城市的喧嚣，躲避这一季的陡变，还是等待过后去寻找内心的些许安宁？
【一】
此刻的山上，五颜六色依稀可见。
零星的红色点缀在绿色、黄色和灰色之间，显得扎眼和峻奇。顽强的灌木和一些不识时务的阔叶乔木抵抗着流行的同化，涂上逾加深厚的绿色顽强地挣扎。落叶松应该很知趣，蛮配合地刷成统一的黄色，占据视野的主导，让人的心理有了从众的依赖。其它如白桦、柞、椴等树早已敛气息声枝枯叶干，灰灰地栖成一片。很突兀伸展的枝杈，如随遇而安的隐者。
八里甸子的山不高，林子却深。沿崎岖的小路蜿蜒，车子宛若误入迷宫，一忽遮天蔽日，一忽重峦叠嶂，一忽又高低错落。虽然缺少野花地装饰，也没有蜂蝶地陪伴，但半凋的花茎和浓密的荒草，仍诠释着繁茂的曾经，原始的气息和没有一丝人为修饰的自然完全解放了人的想象。
所有的车窗不约而同地落下，每个脑袋都在努力地向外探出，争相呼吸这恬淡的清香，也都试图透过林子的缝隙追逐阳光的足迹，在颜色之间寻找存在的依赖和谐。
一块堆放伐木的开阔地，车子鱼贯地停下，十几个人纷纷走出狭小的空间，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懒腰，享受无障碍地舒展，仿佛被套子太久或者被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松口气的机会，那面部的表情瞬间抛开程式化的紧崩僵硬，而滋生出活跃的血色和气息。
踩着黄色的砂石土路，坑坑洼洼都变得随和亲切，含水的地方湿湿地挂上一层薄薄浅霜，脆脆的冰像一方磨光的镜面，白白亮亮反射着太阳光。
“哥，这地方都结冰了，怪不得刚上来时听车胎压得咔咔直响。”海洋煞有介事地强调，眼里的重视显然触碰着心里的诧异。如果还没来得急习惯季节的悄无声息，那这样的诧异会增加认知的厚度。
“哇！那棵树老大了，得多少年才能长那么粗啊。”妻也有兴奋的发现。
果然，一棵足有三十几米高的老松傲然耸立，足足高出那一片林子几米，虬劲的枝杈撑开硕大的树冠，绿绿的松针织成一顶密实的帽子，像聚拢一群孩子安静地讲着从前故事的老者，又像蕴满爱意的母亲慈祥地注视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孩子们不管顶着什么发色的，还是已经谢了顶的，都虔诚地抬头仰视，在蓝天和大地之间，紧紧地簇拥在一起。
“看，树边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坑就是林蛙池。”小林子和王镇（当地的朋友）饶有兴致地指点。
“就哈士蟆呗。”
“没错，这东西刚刚下河冬眠，下过小雪就可以吃了。”
脑海里立即闪出那个褐色（或土黄色），尖尖的嘴、大大的眼睛、细细的四肢，自由地跳跃在溪流草丛之间，饮山泉，食昆虫，不惊山岩之静，不争红尘之利、不扰人事之忧，终日与水为伴、与山为友，却屡屡遭人们杀戮直至易危而毫无报复之心的精灵。情绪略有一丝地分裂：是怨它过于纯天然的滋补奇效，还是怪人本性中的贪欲、冷漠和麻木呢？
不远处传来断续孱弱的“哗拉、哗拉”声，一条小溪，在深邃里兀自闲悠……
清泠泠的水缓缓地出没于林子的脚边和荒草的缘际，不知源头哪里，也不晓得流向何方，目及所至但见自由自在地随坡就势，当回环时则绕石圈滩，当直泄时则冲洼聚水，当细流时则分水如穗。清清浅浅的溪流捧着树的影子、草的影子和光的影子，不时还随游些夭折的草蔓、红黄色的落叶。走时打着踅由缰信步，停时擦边靠岸自寻其乐。
溪中各具情态的石头若跳上五线谱的音符，骄冷地噤若寒蝉，危坐地面水沉思，匍匐地淘水娱乐，近岸地依依不舍，水中央地骚首弄姿，尤其生满了绿苔的，故意涂脂抹粉地引起我们的关注。
那水真的清澈见底，心也像水里洗过一样的凉爽舒畅。忽然望见自己的脸和影子，掠起一丝的空惚：哪个是真实的自己？相信自己的影子一定也随了那些飘浮的影子一起流向了远方。
林子的真实不因为有没有人地欣赏而寂寞，蛙的真实不因为有没有人地识得而困惑，草的真实不因为有没有人重视而颓唐，溪的真实不因为有没有人记起而忧虑，你来与不来，它们都长在那里。我们呢？
八里甸子非名山胜境，湮没在长白山的余脉，普通到可以过目便忘，我们却豪情高涨地涌来，到底要寻找什么？我们似乎刚出生就已踏上了寻找的旅途，那么终其一生我们都找到些什么呢？
【二】
十一长假前，忙疯了累蒙了烦急了的几个家伙小聚吐槽。
酒酣耳热过完嘴瘾，几个人终于找到共同语言，一致决定由我出面寻一个即清静又宜人的地方赏红叶。而且掐指算来，假期之内不宜出行，怕枫叶没疯，人和路已经疯了，所以时间敲定节后第一个休息日成行。
几个家伙都是典型的“外来户”， 都因为出身小地方的农村，为差不多的生存目标一起漂到都市。相似的脾性经历让我们有幸结缘，又因为离家在外的孤独和人生地不熟的恐惧让我们渴望相互依靠来取得温暖和安全感。由于各自情况不同，几个人能凑在一起的时间非常难得，但只要聚在一外，总会有发不尽的牵骚，说不清的疑惑，撤不完的怨气。
为孩子上学，呕心沥血，人求了一荐又一荐，好话说了千遍万遍。偏偏孩子又横生枝节，青春期叛逆，说不行、骂不行、打也不行，换着法地教育开导，轻了没有效果，重了容易极端，为人父母这时才明白了啥叫囧迫。
为老人健康，访医问药，名医大院转了一个又一个，专家教授远接近送、殷勤讨好。待可以上设备、上手段，老人们又换着法地抗拒，怕花钱、怕麻烦、怕拖累，一个“怕”字掀翻了所有的预想，气不是怒也不是，迁就尤得和颜悦色，看着他们的执拗，应该看到了自己年老的模样。
为打理生活，煞费苦心，同学亲朋比过一家又一家，没房时置房，没车时置车，一应俱全还得比较比较够不够档次，算不算名牌的成色。平常日子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柴米油盐考验情趣。腻歪之痒浊浪排空日星隐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完全脱离想象的浪漫和刺激，平常、平凡、平庸才算正道。至此理解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是一件多么了不起事儿。
为个人前程，上下逢迎，充痴卖萌装了一套又一套，不识时务的以卵击石撞过多少鼻子灰，识时务的随波逐流又掉进过多少深不可测的泥淖。没有家世背景的翳护想充“光棍”连根劈柴都抵不上，而不该当光棍时却又被当成光棍挥舞直至折断，方才醒悟，规则之外原来还有规则，无论怎样都是跳不出的三界，走不出的五行。
海龙在忙，忙得没了周六周日。
海洋在忙，忙得东跑西巅脚不沾地。
我也在忙，忙得一团乱麻不亦乐乎。
看看周围，似乎也都忙成一片，只是忙的方式各异而已。
真的有那么忙嘛？很多时候想慢下来找找自我的存在，可铺天盖地的快如巨浪排涌，不待你停，燥动已翻着泡沫携裹随流。忙如噬骨的毒，喝下便无药可解，快若肌肤之疾，正诱发不可预见的膏肓之病。
年轻时以忙为乐，不忙就感觉无聊、无能、无耻，为理想、为事业、为生计努力奋斗，虽然不免时遭痛击而矢志不悔，讨生活挣命的概念如果没有奔跑，就只能永远甘居人后。而且，时有不服人情世故的水土而焦虑郁闷，但时间和时代尚没有太多的污染沉积，至少还能找到乐的理由。
时间像一个冷血的杀手，只要稍不留意就会在生命的躯体上狠砍一刀。
正忙得风声水起，猛然回头已是中年。试着捋起一路走来的日子，风驰电掣的忙乱，才惊觉一片空白，无暇顾及的曾经烟一样飘过，陡留光阴的荒漠画满老人头上盼望的白色，无奈的想念，孤单了妻守望的华年，冷落了疯长的孩子，生命因为少了亲近和陪伴，而缺失太多爱地表达。
当怀旧不失时机地轻扣心扉，我们的脚犹在踩着加速的油门。智能手机呜哩哇拉的高频传递着各种涉及欲望、金钱、名利的讯息，勾着心底里那点儿虚荣、不甘，扎进良莠不齐的微信圈，心灵鸡汤、垃圾视频、诈骗信息形成集束地轰炸，无处躲藏只好低下头去翻了再删，删完再翻，抬起头的时间弥足珍贵。
俗人、俗念、俗事禁锢了活着，欲望的驱使下盲目的求忙求快，忽略了生命的长度并不是想有就有，何必飞快地忙乱？给生命一点慢下来的等待、忍耐和欣赏，是不是人就会少了很多的焦虑、忧郁和后悔呢？
【三】
崔哥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赶来，他专程来看儿子，更确切的说是来看孙子的。
他是地道的农民，更是一个非典型农民企业家，经营着一家百十号工人的木器加工厂。本乡本土人的眼里，可以划入土豪的圈子，“不愁吃喝不差钱儿”那伙的。不过比较范围再稍大一点，他那点资产也没啥可比性，算是过了温饱线的小康水平。
说“非典型”是他没有传统意象里农民的那些落后，也不像时下很多农民出身的老板，有了钱就趾高气扬，谁都不在话下的那种“得瑟”。相反他很木讷，木讷到话极少，越是人多越听不见动静。他最大特点就是笑，不管生人熟人，不管谁说啥，都是一笑了之，从不置可否、不论褒贬。
我们认识当属偶然的阴差阳错。
他儿子大学毕业，因为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不想回边远那个被农村包围的小地方，所以决心闯荡都市，宁可独自打拚也不愿意继承他现成的家业。多数人眼里这样的孩子不识好歹，放着轻闲不轻闲，非要自己逞能？他到少有的开通，没为孩子的想法不悦和滞塞，而是很卖力地托门子找关系为孩子找落脚点。
在一个重要朋友的酒局上我们有了第一次接触。当时只见他没有话，酒上找，为孩子把实在和谦卑表达得极其豪放，明见对方偏饮小酌，仍然左一杯右一杯地把酒灌进自己肚子。他的样态直击我的柔软，同样来自农村，同样为了生计，同样为了孩子，同样为达成愿望，如果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替代，那这种方式只能算唯一。何况我们还是同乡，还有着太多的相像之处。
仅此就让我们成了朋友，成了不常联系却始终念着的朋友，而且一念就过去了十多年。
为此我多次掂量“朋友”这个词：当母亲带着重病的父亲离家千里寻医问药的时候，半大孩子的我扯着弟弟妹妹艰难渡日，连亲戚都退避三舍，哪还敢奢望有朋友走近。当父亲带着不甘和遗憾舍我们而去的时候，初经世事的我看着无助的母亲和破如风絮的家，怎一个凄凉了得。尤其过去三天两头就来家里闹闹哄哄的爸爸所谓的那些朋友，突然人间蒸发杳如黄鹤。当我咬紧牙关，寻找生活出路的时候，除了妈妈的手，已经再难看到其它的温暖，我成了被抛弃在寒冷里的孤独影子。当我终于冲破阴霾，凭一已之力完成自我救赎，在不为人看好的逆境中突围，一步三晃地跨进省城的时候，很多早已经年淡忘的朋友居然又接二连三的现身。
世事如局，本无须大惊小怪，却让我哑然失笑。“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
旦逢出差到崔哥的地盘，我都要到他的家吃上顿饭，聊聊天、聊聊地、聊聊人情、聊聊世故，几壶高梁烧酒，几碟农家小炒，胜过大酒店的山珍海味。没有拘束，不用虚以伪蛇，放松如回家一样的舒坦。逢他来沈阳，我们也要小聚，每次从他不多的言语里都能听出对都市生存的疑虑，对污染、对忙乱、对拥堵、对食品安全、对陌生冷漠……临了他都会强调，退休了回农村吧，盖几间小房，种点菜，养点笨猪、鸡，可比在城里轻闲多了。这话每每都撩拨得心直痒痒，他正捅中了我的那块“心病”。
想着当初拼命从农村跳出来，到现在渴望着回归，再看看他儿子的现在，不正翻板着我的曾经嘛？有时真想不出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来回折腾。
“明天去八里甸子，和我们一块儿去玩吧。”他依旧咧开嘴笑笑，憨憨地点点头。
【四】
抛下所有疲惫，挪出大山，阳光正懒散地滋润着秋色。
车子喘息在驳杂树影间，打开的车窗，可以听见猛力的呼吸声。谁也不甘心错过，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占有利地形，都想再好好的洗一洗已被尘垢污染得太久的肺腹，希翼这样的清馨能彻底打通经络里已经坨成块儿的顽固拴塞。
“哥，时间还早，要不再找条沟转转呗，真没看够。”海洋恋恋的表情不像玩笑。
“哎！这片苞米地就不错，我们下去翻翻还有没有忘擗的苞米，好拿来回去崩爆米花，这绝对纯绿色。”海龙边停车边“溜缝儿”。
那是一块相当开阔的苞米地，顺坡就势的躺平，像伸开四肢袒胸露肚打着呼噜的汉子，直直的长垅肋骨一样随着吸气吐气而时起时伏，长短不齐的楂子如浓密的胸毛彰显粗犷和野性。隔几米一剁的秸杆拧成圆锥状，注视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和脚下的土，复杂的表情呈现出愤懑不解和疑惑：一季一季如风之快，一年一年如水流过，成熟意味了什么？开花结果，然后被斩断收割，同一片蓝天，同样的生长，那山一直在，那树越经年，而自己却必须夭折—
妻忘情地跨进田野，张大嘴巴，抻了长长的胳膊，再一次舒舒服服地享受松绑的自由。海龙和海洋心有旁鹜，直奔秸杆剁而去，忙忙乱乱一通翻，那动作笨拙、滑稽且认真。只有崔哥不紧不慢，踱到地里用脚驱驱土，抓起一把辗开然后顺手一扔，那土便散沙一样飘落。
“哎，真有啊，这下可以崩爆米花了。”海洋的手里举着一穗大大的黄苞米棒子，意外惊喜。妻三步两步蹿过去，一把夺在手里，兴奋得笑逐颜开。
“嫂子，不带这样的，你这叫夺人所爱。要不你尝几粒再还我呗？”
“就不还，给你吃几粒就便宜你了。”
几个“一把年纪”的大人开心得小孩子一般，而且还真的掰下几粒放进嘴里，“咯嘣、咯嘣”嚼出动静。
崔哥慰然一笑：“真是城里人啊，找一穗苞米就乐成那样。要我看明年秋天你们到我那儿帮着收秋得了。不过你们这样的要真干上那活儿，可能就乐不出来了，干农活儿的那份罪儿不是你们能遭的。”
怎能不理解他们的心情？整日挣扎在钢筋水泥的夹缝里，能看见的天笼罩着雾霾，还要加上几倍的小心奕奕。躲进蜗居，自顾自地封闭，仍要经受快节奏的催促。无法畅快地呼吸，压迫得心越来越窄，折磨得情感变得神经。然后一点点把冷漠变成了常态，把脆弱养成了习惯。感受清澈的蓝天、阳光、白云岂能不释放？见到如此的森林、田野、清溪焉能不纵情？站在田野里他们找到真正的踏实和安稳，而不用再过度思虑，徘徊在好与坏的十字路口。寻一穗苞米棒子，他们的心获得真实拥有，回归到安定的底线。同样我也明白崔哥的笑，眼前的这一切他司空见惯，只是他不能明白这些本也生于土长于土的人们为何表现得如此童稚。他的生存哲学只要不辞苦累就能把需要的日子一颗一粒捡进兜里，让自然的快乐流露出一种简单和没有错位。
可以想见，存在的差异决定了思维的张力，一样和不一样的看待成就了认知的高低错落，收获不仅仅是手上的所得，更是心里的满足。
微风掠起田间泥土的腥香，荒草悄悄吟唱等待的民谣。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色和树影漫飘成深秋的爱恋。游离的这边那边，突然走进走出的宽怀，让心的田野悄悄地无拘无束起来。
【五】
铁刹山果然气度不凡。
连绵起伏，层峦翻滚。遥遥的原始顶端庄慈祥地撑住蓝色的天，白云飘逸耳际。夕阳的金色，斜穿肩背，缕缕金线，细细密密织成缤纷厚重的五彩霞衣，红的妥贴、绿的踏实、黄的灵动、紫的坦然、灰的安稳。玉皇顶和太上顶左右拱卫，敦朴笃定，展开长长的翼护，点化安静祥和。
相传此山为女娲铁叉所化，又名“铁叉山”，本为五顶，盖从东南北三面仰观皆能见三顶，三三合而为九，古称九顶铁叉山。因天意宗祖，藏瑞霭，纳祥云，所以由南极星君同北极星君度化李长庚来云光洞修道施泽，为教化蛮荒，解苦渡厄，他先收服虎、龙、蟾三神兽又降伏鼋、鹰诸魔，历经千年修成正果，被封为二十八宿之长庚星（度厄真人），人间称太白金星的长眉李大仙。其后才有《封神演义》里姜子牙驰行几万里，巧借定风珠，大破十绝风吼阵的千古神话。
自此这里香火不断，成为东北道教的祖庭。明崇祯三年龙门教派八代弟子郭守真来辽东游历，见此山峭拔雄奇，便隐居下来淡静苦修，彻悟“心即是道，道即是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的无上境界，终成为一代开山祖师。他的《绝尘慨咏》诗云：“可怜世事乱离秋，几许衣冠水上沤。驿马惊传山向北，铜驼行见水东流。劫余沧海成泡影，梦里乾坤不系舟。敢效巢由高洗耳，聊从赤石且遨游。”其后的《乐道》诗：“吾家至乐乐陶陶，淡荡青云秀九皋。来往纵横恒自在，幽明上下任游遨。千秋道脉传三事，万里天梯杖一毫。此是道人真乐趣，江心明月展云袍。”都展现了他一生追求道法自然的平和从容。
车在山脚停。仰视，山门虚砌在陡壁之上，郭真人斜背宝剑飘然独立，脚下云腾鹤舞。
几个刚刚还讥怨嬉闹的人已经屏气敛声，是为这道虚设的门而异，还是为难得的静而化？要么就是怕吵了仙人的清修。踮着小心，一步一步接近那道虚门。虚无和真实仅一墙之隔，可见走进去的万象，走出来的大千无非一念之间。真人衣袂飘飘，左手掌心向外伸出直立，乾坤入手一切尽在掌握。右手拂尘搭于左臂，掸尽眼前的灰，也扫净心里的尘。
看得出，海洋很精心，说话调门低了又低，是不敢高声语，恐惊修仙人么？海龙很深沉，举手投足更见慧性，是于无声处的契合，还是性情使然？崔哥很闲常，安之若素的自然，是心无杂念地接受，也有本真地流露。
感悟虚无和真实，让心时而充溢时而空惚，简单的意象并没有复杂的道理，千奇百怪的道理才更让人复杂。
我不是专门来游山的，深秋的草木已然凋枯，虽有些许颜色残存，却难称风景。诺大群山，除了躲在林丛深处啾啾鸣叫的山鸟，只有我们几个和我们的影子。我当然也不是来求仙的，且不说仙在与不在，更不知道有与没有。神仙始终在传说的烟云缭绕里，在过去时光的记忆停留中，在摩崖石刻的字里行间。所有逝去的人和事都神仙一样缥缈，我该寻哪一位哪一尊呢？其实我是来问道的，漫漫红尘，活着的方式千般万种，却无一逃过结果的惘然，怯问为何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别而又归于无差别？
人就这样不断的辩证着，把生命辩证得左一向右一向。不清楚为什么而寻找的时候，才容易失之于忙碌和盲目，虚化了真实才会在来回的折腾里空耗，等到幡然醒悟才多了遗憾的苦恼。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修亦苦，不修亦苦。
虚门之外，定心四望，远处的山峦沉浮于云雾，连绵的林子系住这块绞住那块，零散的村落搏弈成棋子，都随飘带一样的太子河上拐下穿弯弯绕绕，一条条一坨坨明暗辉映，在氤氲里越发幽深和空朦。
【六】
深秋的风，有些急促有些苍凉。山无言，挺直了身子俯瞰，千百年亿万年看了又看，季节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不变的是轮回冷暖，改变的是人世沧桑。笑过谁的笑，愁过谁的愁有什么重要？该留下的谁也带不走，留不下的即使刻上石头，也会被风吹雨淋掉。
深秋的风，有些残酷有些冰冷。可以听见茫茫林海的呼啸，那是生命发出的声响，存在并不需谁的意志凌驾谁的意志，相生相克自有主张。所谓的正确错误别游离于共同遵守的规矩，否则什么样的触犯都不可原谅。
深秋的风，有些呆滞有些古板。草随风而枯叶随风而落，不可随意变通，当转身时何必贪恋，一季的荣枯总会有高有低，高时不飞扬跋扈，低时不自叹自怨。若非要逆势而为，逞一时聪明，搅乱的生存节奏，必然要承受破坏规矩的沉痛代价。
深秋的风，有些提示有些警醒。道不仅仅是干瘪生涩的大道理，而是我们应该认识的自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别忘了真实的根本，当虚妄贴上花边占领自我的中枢，那活着可能就无法轻松。
想到过吗？当虚幻的繁华逐渐隐退，人的心理也变得萧瑟，伤感的味道渐浓，似乎一切都开始了孤寂和落寞。其实这正是自然的悄然来临，宣告真实并没有被遗弃。生活的本质不需要做出样子给谁看，恰恰在能够找准位置，懂得爱，懂得珍惜，懂得存在的意义。深秋真的冷吗？它把爱藏进了严酷，刻意板起冰霜的脸，让持续的热适可而止，也让渐近的冷不至于突然。
劲急的风，慢慢吹轻了浓重的阴霾，我的心照进爱的阳光，那云那山那河那树那林顿时鲜活，天空一片澄澈。
（文中照片均由本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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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11 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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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8-10-11 20:31
发表于 2018-10-11 23: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