尬友保安 [复制链接]

闲山静水

主楼

发表于 2018-9-14 10:0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尬友保安

我们公司有个宽敞的洗手间，功能还多样。洗衣机、洗手台、淋浴器宽宽松松各占一方，但是窗户很小，通风不良，因此马桶就卧在最小的地方，桶身正上方墙上贴了张纸条：不许大Ｘ，大Ｘ去活动中心三楼。

我对这张板脸的纸条有点意见，表达有欠客气，文化含量也不大，如果改成“小处不可大用”，恐怕连马桶看上去都文雅多了，天天一副弯腰谦恭的姿态，见人就含蓄委婉地提醒：只可用小，不可用大。

有人会不明白吗？

不过公司里男工人多，干活利索为人粗犷，在公司微信群里说话常用错别字，小处不可大用的意思懂是懂的，但我担心他们会围着马桶好奇半天，老板也会觉得我闲得无聊，于是我沉吟了一下就走开了。

纸条提示的活动中心在隔壁，是个很有些年纪的高楼，高楼七八层，通常是老干部们活动的地方。听纸条的话我低着头去找三楼，旋转门门口坐着一个保安，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加以问询。活动中心整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老干部们有一大把的闲时光，白发苍苍聚在这里上音乐课，学画画，下棋打牌打台球，还能读报，动静皆宜。里面还有个老年大学，此外又租出去一些楼层，具体做些什么不大清楚，至少有一个便捷酒店招牌醒目，所以来往的人身份复杂，保安不问也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再次相见，保安显然搞清了我从哪里来，我刚迈上第一层台阶，人家主动问我：你是隔壁公司的啊？

啊，我意外了一下立即点头承认了。活动中心的大楼老旧但气派，门口台阶七八层，拾阶而上，姿态上多少有些辛勤朝拜的意味，里面棋琴书画阳春白雪的是吧，如果保安不戳破。但是保安大概猜出了我去向哪里，我从他身边走过，送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第三次一露头，就看到保安高高坐在台阶最上面，永远长在上面一样，等风等雨等花开，等到我出现了，看到我冒出头顶，人家笑眯眯的声音沿阶而下，小溪水一样响亮而欢快地迎接我：“来了？！”

内急，我认为是一种很重要的生物科学现象，管你山珍海味还是箪食瓢饮，万物都须一处归，除非餐风饮露。我是来了，但是此来了非彼来了，我又不是来做客，内急这件事情不适合这样兴高采烈地宣告啊师傅。从公司出门拐到活动中心，只有一排自行车作为阻挡，我想下次是不是藏在车后面，先行探视一番，看他在不在？然而我终究没有，我不能把一件光明正大的行为搞得贼头贼脑，所以只好保持礼貌的微笑，回应保安朋友的特殊问候。

保安恪尽职守，门口那一处应该是他坚守的岗位，一夫当关，守着要塞。而我每天上午都要喝茶，为着通体舒畅，因此几乎在相同的时段，出门折到隔壁，爬上台阶，心照不宣和保安寒喧。时间一久，关于来了的尴尬似乎也淡多了，我们还会说点别的事情，比如今天热死了……天凉了啊……明天周六……。有次保安师傅甚至给我搬了一张椅子，我只好坐下来说。今天天气不错啊……啊是啊……当保安很辛苦啊……想挣人家钱嘛……然后就没什么聊的了。我认为我们交情不深，到不了促膝谈谈父母子女、婚姻家庭、收入支出的地步，于是我们在高高的台阶上排排坐，倒像两个保安。台阶下街道横陈，车子开过来又开过去了，行人走过来又走过去了，对面高楼也有七八层高，和高高的行道树一起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大概是看我们到底能说些什么。话说保安到底是管什么的我都不知道，算了，找个借口起身走了。

我这样万事不关心，我以为保安也不过是出于“来了”的一种相熟，但有一天，我照例爬台阶，保安居然亲切地招呼我：“吃了？”

嗯嗯，我习惯性点头错身而过，一秒钟后忽然纳闷起来，吃了？啥吃了？我活动的时间正是半上午，这是一天里最有活力的时间，一夜清风露气都养足了，万物生机勃勃开始挺拔，花要开了树叶伸展人在上班，正是奋斗的好时间。吃了？吃早饭？应该在七八点吧？啊，是了，早上我拎着豆浆和包子横过马路，一定在他视线范围之内！那么早就坚守岗位了啊，可是现在两个小时过去了，吃了的意思只能是说消化过程结束了吧，该去厕所了。这就太直接啦师傅，但好像又很含蓄？我哭笑不得地爬着楼梯，通往三楼的路歪歪扭扭，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在车上解决早饭，坚决不给保安师傅留下蛛丝马迹。

其实我喜欢在这个活动中心上上下下，楼里白头发、花白头发的老人们，他们大多精神矍铄，肩上搭个长带子的皮包很有文化的样子，有的阿姨神情欢快一路高歌。在他们面前我还是个孩子，大步跨上楼梯，不断超过他们，向前向前，把保安甩在后面。

老人们多，但出出进进与保安没有多大关系，也不见保安与他们“来了吃了”地招呼，也许我没有遇到吧，我所看到的只是人群中保安孤独地身影，欹斜在门前的圈椅里。圈椅木黄色，类似藤椅的样子，载着瘦小的保安是一叶舴艋舟，在人海里载不动，许多愁。显然这是一个寂寞的保安，没事就跟我聊聊。

保安应该四十多岁，我是从他面色上猜度的。有朋友说，人一过四十，脸色一律开始发黑发黄，与原先的肤色大不一样，保安的面孔小而瘦，黄黑气像薄雾，正慢慢地淡淡地但是坚持不懈地开始笼罩。不过也决不会超过五十岁，虽然瘦，但人家筋骨有力，起身迅速，我亲眼见他大声喝住一辆突然驶到门前的小车，他几乎是弹起来的，指挥小车停靠到正确的地方，——坐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行驶职权，动一动了。其实他的年纪和那个神态老旧的椅子不相符合，那个椅子上应该坐个老人，白发白胡子神态萧然，随风摇啊摇，高树森森、长街流水、行人游鱼，都来相就才是。保安却是坐不住的，好像随时都在蓄力，眼前人是人，树是树，对面高楼没什么好看的，倒是一辆车子开进来，他才兴致勃勃。

保安指挥完了，转身看到我出现在活动中心门口，一棵小苗一样在老人们中欢快地茁出来，准备返回公司。保安笑了，大声说：“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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