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8-6-22 11:47 编辑
一 去年的酒桌上
某一天,临近中午, “嘀铃铃!嘀铃铃!”是阿山的来电,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的接通了对方,“走吧,去乡里转一圈,做饭瞎麻烦哩,饭店吃点算了,嗯?是不是?——是不是?”呵呵呵一阵的淫笑,我分明感到嘲讽的语气还有同病相怜的余味,仿佛是位救世主,在普渡众生?
“好好好!”我爽快的答应道,“啪”的挂断手机。 我猜想他昨晚又喝高了,而那残余的酒精却不能迟迟消退,而那秉公执法的大盖帽不会有丝毫的松口,而他已经蛊惑在微醺的世界里,很自然的想到我这个近在眼前的陪行之人。
“昨晚又喝了?”
“喝,两人怼一瓶,跟老鳖!”
“哎!少喝点,”我很无奈的说到,他也应该知道死在酒罐上的“英雄好汉”有多少,或在夜里的荒草小路上或在房间的单人床上。“走走走!”阿山一阵阵的催促,我连忙打着车子驶向大路。一拐弯撞见了小六子,阿山提高了嗓门喊道“走,喝酒,喝酒!”手指拼命的一个劲戳向前方,小六子心领神会,连忙摆摆手,好像在说“谁敢和你去喝酒,你这个名声扫地的家伙,多事之秋的二猛子!”又看看我,好像在说:“真纳闷?你们两个怎么会臭味相投呢?这不知在耍什么花招?”脸上写满了狐疑。然后又撞见了长水哥,阿山又拼命的向前戳戳手指,长水哥的小苍蝇头倒是很聪明,像是躲瘟疫一般低下头来回晃手,车子不得不无情的划过。阿山却又说:“村哩熟人太多,走走走,快走。”“哎,不对,不对,回家回家,我的药酒忘拿了!”
当药酒放在桌上的时候,正值中午,客人也陆续增多。我望着那装满红色枸杞子的药酒有点发呆,原本一个人都是纯洁的,到后来变得面目全非,灌下去,那五味杂陈的东西就会浮出水面,而我一直喜欢这种旁听的感觉,娓娓道来,尽在伤怀之处渐显善,老至天边性自温。还有这种药酒的功效对于阿山来说只不过是(美曰其名)罢了,实则无惠。
那灼热的感觉熨过他的五府六脏,不好意思的话都可公开了,“找个带男孩的,还得给他盖房娶媳妇,负担太大,找个带妞的吧?也中也不中?——她那娘们一定会窃取老子的钱财,到时候老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弄不好连我两个孩子的婚钱也给吞没了!算了,算了……”
一仰脖,又灌进一口,“等吧,等儿子结过婚再找一个,真的、真的,要不找个大闺女?”呵呵呵的一阵干笑。
“哎,东谜(面)小洛河村有个离婚茬,带个妞,真的!(凑到我的耳前)哎,咋说哩?哎……”阿山露出一副激动的神情而后萎顿下来,然后恢复平静。
“还是老子没钱,等有钱了,这都不是个事,这算个事?”他自个竟然骂骂咧咧起来,连旁边的客人不时的瞟他一眼。而我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而他乘着酒兴,大肆鼓噪,一股气贯长虹,横吞江海的刚猛勇气,也许要让每个人都知悉他的前尘往事,要让每个人都怜悯他痛苦的遭遇,而后发狂的离去,这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我便有些后悔了,不该来到这种场合。适才令人喜悦的事情总归悲情起来,那麻痹神经细胞的乙醇竟然是烈毒的。
我也分明看到一颗明亮的炭块飞的擦过他的下巴,留下现在隐约可见的一道黑色。这也许是每个矿工生涯的一抹记忆,不分昼夜的劳工,要比我的日子好过的多了。我能感受到那种艰辛,可是他常常坚强的只字不提,而现在却说:“说实话,我真不想下煤窑了,”我说“收入颇丰,”“哎,干到合同期满就算了,不再干了,”“很伤身体啊,”看到他凄楚的眼神,我默默的心痛,谁知道我心肠已坏,他风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情形在他傲气的样子里让我捕捉到他的先前。
二 一心向善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好像因为浇地的事情,他欺负我们一家人的软弱,将我的衣服拉扯。他盛气凌人,逞能好斗,我便怀恨在心,一直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那高出田地很多的铁道旁边,还有那沉默无语的双亲,让人不忍直视,历历在目。
事后某一年我还发现了一次,那时他像条疯狗一样哄哄乱叫,挥舞着拳头,直扑对方,劝架的女人围得团团转,这种做法更能激发他粗犷的兽性,将对方折磨的奄奄一息,他才“偃旗息鼓。”在我经历许多事情后我变得不再恐惧,我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狂妄自大,显赫一时,不甘让人小觑做些鸡鸣狗盗的二流子罢了,并无做出惨绝人寰的祸事,不过惊扰村民的举动,令人生厌,他就像是一只舔吸皮肤的苍蝇,打不死,撵不去。
到如今他却变了,变得让人难以揣测。我的母亲说想从院子里接个水管出来,阿山说:“这不是个事,哎呀,我一会就给你接好了,”说着的时候脚步匆匆往家赶,不一会他扛来了一根细铁管,凿墙,对接,捆绑,手脚麻利,一气哈成,连东西都是白给的,母亲连连道谢,而我铭记在心里的那一晚上好像不是他干的。
之后的有一天,他拎了一只白条鸡直冲冲撞进我的厨房,“哎呀,咱弟兄两个有缘分,中午炖个鸡,补补,是不是?——一个人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是不是?该吃吃,该喝喝,管它兔孙鳖蛋事哩!”我想想都是前后的邻居了(盖了新房之后),老熟人了,无需客套拘谨,将人提防,我友好的接纳了他, 在交谈中体味到他无处排遣的孤独心声。
“哎呀,一个人过的也挺舒服的,没人管,”然后,噗的一声朝着垃圾桶吐了一口唾沫。
“你家里缺什么东西,给我说一声,只要咱家有的,随便用去,”然后又吐了一口。
我”嗯“了一声,但我有点不喜欢他的毛病起来,吐气来没头没尾,有点恶心,我也发现了他的口头禅竟然是”哎呀“两个字,有种乱麻缠身的多条情愫含在其间。
他已经很随意,就像自己的家里,剁肉,洗锅,打开电磁炉,鲁莽行事,急不可待。然后他东屋串西屋,西屋串东屋,像是不会停止的陀螺,在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很焦躁起来,我感到他一直处于惶恐不安当中,或许急需一名女人来安慰他的无处发泄的愤恨,而他从内心里又在排斥,这种矛盾的心里已经在脑袋里集结成了一个疙瘩,解不开,摘不掉。
“你不是缺一张方锹吗,哎呀,咱家有,一会我给你拿来……晚上咱们去县里吃红油哈拉面,中不中?开我的车,我请客……”我轻轻默许,很害怕他执拗起来声浪一声高过一声,其实我是违心的,为何次次楷人家的油呢?
三 插足的女人
①小红
她手持着木锹在烈日下推散着一地的麦籽,围着中心在一圈圈的缩小范围,像个远视表,我有些纳闷?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红怎么跑到这里给阿山家帮忙呢?心里自个安慰,人之常情,无需惊诧!可是晚上来临的时候,小红脚步慢悠悠的进了阿山的家门,也许是诚邀道谢,也无需惊诧!但有一件事情打消了我对以往的看法:有一天小红竟然在他的家里亲自为他洗衣服,当着我的面阿山说到:"洗的干净点啊!”“你那个鳖样,奏(就)不洗干净!”小红回赠一句,然后脸面忽地绯红起来,那张蜡黄干涩的脸面红的像片火烧云,像是一位害羞的青涩少女,而我却像是一盘菜中的一粒鼠屎,知趣的离开。
寒来暑往,日复一日,风言风语渐渐的传开了,无耻、下流、贱货,水性杨花的东西,夺人之妻,丧己之命……或许应了阿Q的真理:一男一女在那里说话,一定有勾当了。
无风不起浪,我多半都是相信的。
后来,有一次我几乎和她撞个满怀,她的脸蛋“唰”的涨的通红,红彤彤,黄橙橙,我似乎觉得有些烫手,她赶紧将脸侧向一边,但我又感到她“砰砰砰”狂跳不止的心脏,让我无所适从。她好像是一溜烟的跑回了家,从阿山家的方向。
②桃枝
红颜祸水,心不自持。风流韵事,昨日遗梦。
你是个美人胚子,凤眼、细眉,薄唇,挺鼻,丰满匀称的身段,可是你为何每晚都是精致的妆容,挎着小包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夜色里呢?以一百为整你已经半百之人了,而“婊子”的称呼从一个泼辣的肥女人嘴里传到我的耳朵里,原来是位青楼女子,饥不择食而为之,而我的记忆里只是背影,是孑然一身的女人一路向北走去,向天边走去,向黑锅底似的夜幕边缘走去,留下一副虚实相间的黑白图像。
女人道着女人的闲话:有一天,黑的时候,她猫着步钻进阿山的家里,倚在沙发上,露出煞白的大腿,勾住阿山直盯盯的眼珠,像是干柴遇到烈火一样,烧的红艳艳。
男人道着男人的闲话:阿山栽了跟头,威逼了好几万,哎呀,大出血啊!
唾沫星子啐满了街,戳着桃枝的后脊梁。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了她的影子,仿佛躲瘟疫似的人间蒸发了,而阿山脸皮厚的如城墙,出入自由,吆五喝六,但酗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涕泗横流。
很难发现桃枝的影踪,这位自打亡故“一代枭雄”人物的夫人,现在变得像一袭黑衣的修女一般,神龙不见首尾,神秘兮兮。
四 命系于天
前两天,大孬结婚,我应邀而去,算是帮忙打杂。
头一天的晚上是招待朋友和乡客,天乌漆麻黑的时候,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嘈嘈杂杂,听不清说话的声音,悬着的大喇叭跟着加劲,震的耳膜发颤。
一两个小时过后,客人们陆续离去,人越来越稀,又过一阵,尘烟荡去,冷冷清清,只剩下荷叶一样的圆桌拼满了半条街,唯独灯下两人高谈阔论,音域宽广,波及四邻。
“来吧,喝,喝,弟兄们,”阿山举起一杯汾阳王对着大孬,“少喝点,喝的不少了!"大孬劝慰道,“那怎么会行呢?今天是你的结婚大喜之日,喝个痛快,来来来,咱弟兄两个碰一杯!”阿山一仰脖“咕咚”一声半杯下了肚子。“沥沥”的声音又落满杯子,“吧嗒”一声叨进嘴里几颗花生豆,脸上笑眯眯的,然后一扬手捋拢脑门上的几缕头发,再一甩头,又蓬松起来,遮住了油亮的头皮。
“哎,就是个头稍微的低了一点。”
“这年头女人少的像是人参苗,能找个就不错 了,是不是?啊?……再说你也是二婚,恁中意的人哪会有啊?”“来,喝,喝,不说了!”阿山好像做错了事情,“吱留”一声又是一口,“先干为敬,老哥。”好像还没有放下杯子的空档,一双大手又划向那一撮毛,虚掩住已经晒得黝黑的头皮。
大孬晃着浑圆的脑袋,看着像是毒药的“清泉”,犹豫片刻,“吱留”一声猛地灌进,“哎,我喝的也不少了!”“兄弟啊!你啊……你啊,你难啊,一个人做饭,难啊!”“哎!美熙长的可不丑啊,怨你啊……都是桃枝?”“哎,咋说的?都不如原配的好?”
“哎呀,挽留了,挽留不住啊,不养活我的爹娘,我恨她……收不住心了,算了……臭娘们!”
“听说前一段,你拎了一把刀去她的养鸡场了?"虎背熊腰的大孬盘问到,好像在审问。
“妈的,贱货,我要吓唬吓唬那个飘来的野男人,竟敢动老子的……妈的!”阿山咬牙切齿。
“怨你啊,干涉人家的自由权利,你俩都拿了红本本,你可知道,你犯法了?”
“啥犯法?妈的,我就是要揍扁那个野男人,狗东西!”阿山大嗓门的喊道,然后又捋了一下头发。
“过去的就算了吧,再找个情投意合的女人不行?”我从院子里出来,安慰他一句。
“哎,再等等吧,等儿子结了婚吧,谁会跟咱一条心呢?肯定是奔着我的钱来的……” 我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仍是谨防钱财的“外流”,现在的女人都是胡混,谁知道哪里还有情谊?
“你的条件蛮好的,两座房子都有了,一个儿子在上海打工已经能自食其力,一个在县里读初中,也是一表人才!”我夸赞到。
“呵呵呵!”阿山竟然纯真的笑了起来。
“一个人就是嫌弃做饭太过于麻烦,我感同身受。”“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一路,走吧?”
“喝,喝,还没有喝够哩!”阿山醉眼朦胧的说到。
“不要喝了,喝多了伤身体,回家睡觉吧!”大孬严厉的说到,一只手却伸向那杯子。阿山猛地一扫他的胳膊,随即摇摇晃晃站起来,怒喝道:”你少管,来,喝,喝死去求——喝死去求!”
我感到十分惊悚,再看他的脸色已经怔白,我感到他像是一匹死去狼崽的母狼一样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久久回旋在空中。
这晚,我们强行把他拖走。
后来有人对我说:“他没有唾液,化疗了好几次,刺烧了喉咙,病在脑部。”原来他生硬的吞咽食物,不断捋络他的头发都是病症折磨后的结果。我感到他患了不治之症,我感到他濒临在死亡线上。还有人对我说“要远离他,小心传染给你!”我慌乱摇头,“不可能的事!”
从此以后,我不知该对他怎样开口,说出我积郁满腹的知心话。
醉一场,梦一回
泪湿衣枕边
爱一朝,念一时
雨过天晴,天不晓
不思量
柔心零落处
却是转头白发老
六月二十一日 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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