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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尘散仙 于 2015-7-1 07:41 编辑
我三叔名字叫仁义，他沾了这两个字，做什么事也不忘“仁义”。亲友间有什么困难，他二话不说，出钱出力。最难得的是不势利，对待穷人和富人一样，不会顺情说好话，更不会溜须拍马。就因为这个，三叔在酒厂干了二十五年，才勉强提了个销售科长——算是混得比较惨的。
三叔当上了科长，打招呼的多了，带笑脸的多了，麻烦也跟着来了。说起这事有十多年了，副厂长老孙找到三叔，说一把手李厂长的妹妹是做木材生意的，这次运了几车皮木材，运费三万多，让三叔按啤酒厂进原材料的运费给报销了。三叔心里格登一下，这可是犯错误的事，而且数目这么大！孙厂长脸色不好看了，仁义啊，咱俩可是一起参加工作的，你混了这么多年才混了个科长，你也应该开开脑筋了。这事你要不给办了，你这科长也就做到头了。说着，孙厂长递给他一张转帐支票，填几个数字，这事就成了。
事后三叔和我说，那天他满脑子全是那张转帐支票，以至回家的时候都走错了楼洞。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三婶给他炒好菜、烫好酒端上来，他才下了决心。他和三婶结婚几十年，三婶一直烦他在家喝酒，但他当上科长之后，三婶不再抱怨，反而每天都把酒菜给他摆上来。而且，本来吵着要离婚的女婿，也在他当了科长以后消停了下来。他得保住这个科长。
三叔第二天就填了支票。事后李厂长虽然没有公开表示感谢，但见他时却客气多了。李厂长的妹妹还要认他当干哥哥，又要请客又要送礼的。在这点上，三叔有原则，一分钱好处不要，他心里想得简单：这都是领导安排的，只要自己不贪不占，就没自己什么事。
然而三叔想得确实简单了。几年以后有个干部和李厂长闹别扭，水火不相容，一气之下把李厂长滥用职权为他妹妹办转帐的事举报了。纪委上门来调查，孙厂长找到三叔，让他把这事担下来。三叔可不干，这是违法的事，这种替罪羊是那么好当的？孙厂长眼泪哗哗地下来了，仁义呀，咱俩二十多岁就在一起，老感情了。我熬到今天不容易，李厂长下半年就要调到省啤酒厂了，厂长肯定是我当啊。要在这时候出了事，我这辈子就全毁了。你放心，只要你担下来，到时候写个检讨，给个处分，回来该上班上班，以后还会亏待你吗？
孙厂长的眼泪把三叔的衣服渗透了，也把他的心给软化了，他吸了一夜烟，第二天找到了纪委调查组，把李厂长和孙厂长都摘干净了，所有责任全是他担了。那几天李厂长没露面，孙厂长两口子私下请三叔吃了顿饭，不断地给三叔敬酒，说仁义就是仁义，这事做得太仁义了，放心吧，肯定没什么事！
三叔被这顿酒灌得五迷三道的，等他醒过来之后就接到了被啤酒厂除名的决定，而且三万块钱要他自己掏钱补上。三叔找到孙厂长。孙厂长皱着眉说李厂长不仁义，这时候只想置身事外，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他让三叔先把钱垫上，等事情平息平息，他负责到底，保证让他恢复工作，也保证会把他的钱要回来。
三叔无可奈何地交了钱，在家苦等孙厂长的消息。然而，左等不着，右等不着。再到厂里打听时，孙厂长一脸苦相，因为这件事的牵连，李厂长的高升泡汤了，连累着他的正厂长也泡汤了，要不然这事早就解决了。
三叔被迫去找李厂长，但李厂长振振有词，他可从没指使过三叔为他妹妹报销，这事谁让办的去找谁。三叔被两位厂长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一转眼科长就被踢成了开除职工。三叔这个冤啊，他要上告，孙厂长的老婆就上门来哭，都是老同志，你真忍心把老孙整下来吗？三叔忍不下这个心，又去上访，他一直找到了省啤酒总厂一把手的家。那位领导觉得三叔太冤了，他当然不想把下面的厂长副厂长全部拿下，但是可以考虑跟两个厂长沟通一下，让三叔先回去上班，至于垫上的三万块钱，以后再想办法。就在这时候，领导夫人插了一句话，拿点钱跑跑关系，这事应该不难办！
三叔没吭声，他冤成这样还搭进去三万块钱，难道还要拿钱跑关系？还是领导挥了挥手，拿什么钱，这么仁义的人，他够冤了！
三叔吃了定心丸，事后他听说领导来了啤酒厂，他心里更是燃起了希望。然而这事就此石沉大海，再找领导时，只说让他再等等。
三叔摊上这事，在家天天挨三婶的骂，女儿也离了婚。为了生活，他去找了份看大门的活，每月工资六百元。只要有空闲，他就去啤酒厂要说法。三叔逢人便说自己的委屈，他成了现代版的祥林嫂，也博得了无数人的同情，大家都说这么仁义的好人，实在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一年年过去了，李厂长光荣退休了，孙厂长没有升任一把手，却调到省里去了。三叔再找新厂长时，新厂长表示了同情，但这种事只能去找当事人。
三叔那年六十岁，他终于明白过来，他早应该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他知道我识文断字，就把我叫到他家里，让我帮他写材料。那天巧得很，我的表姐——三叔的女儿经人介绍了一个男人，正好是第一天上门。那男人在旁边听三叔讲着他的故事，讲到省啤酒厂的领导挥挥手说“拿什么钱”时，男人突然跳起来，叔，你咋这么傻，这时候就该送上钱，这事早就解决了！仁义不能当饭吃，仁义有什么用。
三叔被他说得红了眼睛，突然间暴喝一声，滚，我有没有用，轮得到你教训吗？
那天我们都惊呆了，那是我记忆中，三叔第一次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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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30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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