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教堂的钟声

汉婴

       晨曦，霞光从云缝中钻出来，把一抹金辉镀在了索菲亚大教堂的穹窿之上，教堂前的广场上立时变得温暖起来。教堂的上空响起了钟声，惊飞了成群的鸽子，“呼啦啦”地飞过头顶，鸽哨的鸣叫与教堂的钟声，还有从教堂内传出的管风琴的声音、唱诗班的弥撒曲声……

       这是我梦中的故乡，哈尔滨索菲亚大教堂，一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哈尔滨是一个宗教设施林立的城市，市区内寺庙、教堂星罗棋布，可谓数不胜数，像太平区的极乐寺，南岗区的圣·阿里克谢耶夫教堂，香坊区的哈利路亚教堂以及建于南岗区毁于文革中的圣·尼古拉大教堂等等，都是哈尔滨非常著名的宗教设施。

       我没有宗教信仰，像大多数人们一样，有的只是一种对宗教的好奇以及后来对文化渊源上的探求。作为一个ID原籍哈尔滨的人，我只是童年的一段时光在这个城市度过，印象中的这个城市首先是色调、气味和声音，其次是一些熟悉的面孔、老房子，还有松花江、铁桥……

       当初，也就是三百年以前，这里还只是个被满人唤作“阿勒锦”的小渔村，阳光眷顾这个地方，于是，把这个地方称作了晒网场，留给人们可供联想的空间也仅限于流淌不息的松花江与艳阳高照的江畔沙滩。谁会想到几百年以后，这里会成为一个曾经是灯红酒绿的都市呢。举步江畔南岸，也就站在了这个城市的一处制高点，回望北环路上，整个城市的身姿为你一一展现。松花江就在你的脚下不息地流淌着，流到下游的俄罗斯，最后汇入大海。谁也说不清这条发祥于吉林省的名川到底奔流了多久，只知道它环城而过，静谧地把对这个城市的眷恋倾注于四方环抱之中，在城市的一角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流向它当初一往情深的归宿。松花江让这个城市充满了灵秀，不仅是那首《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以及《太阳岛上》的浪漫风情，而在于它把一种气质、一种性格根植于这个城市。江流如血，载着多元人文与实践精神的薪火相传，这个城市在一片曾经的荒芜之上孕育而生，而这也不过是近一百年左右的事情。

       哈尔滨索菲亚大教堂，坐落于道里区繁华的透笼街地段，是远东地区最大的砖木结构建筑的东正教大教堂，是沙俄帝国时代的俄皇东西伯利亚步兵第四师进驻哈尔滨后，于1907年参照土耳其拜占庭的圣·索菲亚教堂修建的随军专属教堂，只不过没有它的建筑面积大。

       小时候特别想去到那里玩，主要是好奇那巨大的洋葱头穹顶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后来，雨萍姐告诉我，那里已经成了她们歌剧院的杂物仓库，围了许多栅栏，小孩子是没法靠近的。我还是念念不忘想着有一天能够去那里一次，亲耳聆听雨萍姐绘声绘色讲给我的关于索菲亚大教堂的神奇故事，那宏大宽广的大厅，体形硕大声音悦耳的管风琴，还有穿着神圣表情肃穆的唱诗班以及穹顶上那可以响彻全城的大教堂的大钟。可是，至为遗憾的是，直到我离开这个城市也不曾听见过索菲亚大教堂的钟声，也没听过唱诗班的《The Mass》曲，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不曾见过，让我在耿耿于怀之中埋下了对哈尔滨这个城市的未竟之事牵肠挂肚的种子。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成长以后的我依然不能抛弃对哈尔滨的情结，更是把高考的各个志愿全部填上了哈尔滨，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成了这个城市无可救药的追随者。喜欢一个城市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这些理由有的是会随着时光的脚步日渐远去的，有的是会随着时过境迁而逐渐改变的。而爱一个城市就如同真爱一个人，与她在一起你会感到生命的存在，阳光、空气都融入了你的快乐之中，你会感受一种宁静与闲适、一种炽热与激荡，这是你任意挥洒泼墨的空间，也是你自由思想遨游的天际，你的理想与抱负施展的地方，甚至，你的喘息、你的颓废都将与这个城市有关。

       追索时光刻录的印记，我把最清晰、最质感的一段留在了这个城市，那是一段关于青春与梦想、爱情与人生的令人懵懵懂懂却又欲罢不能的日子。

       记得，江畔的风光总是透着一丝神秘，江堤之上的斯大林公园的林荫小道，曲曲折折地配合了一对对情侣漫无边际的缠绵，只有北岸的太阳岛不惹南岸风情，静静地在那里独自妖娆。曾经多少次横渡这片不是很宽的江面，在岛上晒干衣服，美美地睡到太阳西沉，再随着小火轮返回南岸的江上俱乐部，离岸后在江边选一爿小店，要一打生啤就着一大盘肉联红肠和一碟五香蚕豆，几个人就可以在这里无拘无束地放浪一夜。

       偶尔，月初的时候，荷包里面鼓鼓的，就会约几个气味相投的同学，去中央大街上的唱片商店和外文书店闲逛，中午的时候就会在附近的华梅西餐厅奢侈地做一次贵族，吃一些法式牛奶卷心菜、俄式苹果萨拉和草莓冰激凌，遇到期末考试通过这样的好日子还会喝一小杯金酒以示庆贺。其实，哈尔滨的啤酒就像它的开埠史一样久远，1900年由欧洲传入哈尔滨的时候，整个中国还没有这种冒着白沫、味道有些怪异的饮品，就像由白俄人带来的一种名叫“格瓦斯”的饮料一样，都是有着浓郁外来血统气味的洋玩意儿，而大半个世纪以后，这种被叫做“啤酒”的饮品在这个城市的销量已经多年雄踞全国城市销量排行榜之首，而我们这些经常一文不名的学生，能够在西餐厅里放着价廉物美的啤酒不用而转去喝金酒，除了附庸风雅外，免不了有些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疯狂吧。

       每一次从中央大街穿过市政厅广场，都能够清清楚楚地望见索菲亚教堂的墨绿色洋葱头穹顶，它高高地昂着，无声无息地注视着眼前的川流不息的人流，伟岸的身姿似乎凌驾于它孤独的高贵之上，把一厢凝重的气质散播在它的周围，轻轻地感染了你的触觉。走近教堂发现，四周的栅栏已经被拆除了，那些横七竖八散置的铁皮板房也都被移走了，与小时候所见唯一不同的是紧锁的大门旁边的正立面上多了一块市政府颁布的文物保护牌，阳光下格外醒目。

       作为教堂，哈尔滨曾经一度拥有一百多座，分布于市内各区，其中以天主教、基督教新教，东正教和一部分佛教、伊斯兰教教堂占据多数。由于沙皇俄国大肆迫害并驱赶境内的犹太人，导致数万犹太人被迫流落到哈尔滨，于是，市内又出现了许多的犹太教堂。哈尔滨的教堂的建筑风格各异，有以索菲亚教堂为代表的拜占庭风格建筑，也有以圣·阿里克谢耶夫教堂、圣母帡幪教堂为代表的巴洛克风格建筑。而集中了拜占庭式、巴洛克式和哥特式以及欧洲新现实主义建筑风格的大型建筑群，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的如今的中央大街步行街，据称是国内除了上海外滩之外仅有的成街区规模的外国建筑群，其纵横欧洲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至今的各式建筑风格荟萃为世界所罕见。因此，把这个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城市称作“教堂之城”丝毫都不为过。

       说到哈尔滨，很多人都知道它还素有“冰城”的美誉，殊不知，它除了这个美誉外，在最近的2010年6月22日还被联合国授予“音乐之都”的称号。当这块印有“Music city——Harbin  China”字样的证书被颁发到这个城市时，它在音乐的路上已经行进了一百多年。从中国第一架钢琴出现在这里，到历史悠久一年一度的“哈尔滨之夏”音乐节，音乐融入这个城市的历史像它盛产的肉联红肠和秋林公司的大列吧（巨型俄式面包）一样久远。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在兆麟公园参加冰雪节开幕仪式，用巨大的冰晶雕刻的同比的索菲亚大教堂前，合唱团冒着零下20°的严寒为我们演唱《欢乐颂》，让我一下子想起那些顶着更低的温度跃入松花江的冬泳者，还有那些不惧艰险勇敢参与的“冬季松花江上汽车拉力赛”的车手们，他们是这个城市真正的主人，是这个城市最虔诚、最坚定的信仰者，是这个城市永葆魅力的时尚精英。

       我喜欢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感觉，也崇尚这里的时尚方式。校园生活的几年让我以一种不同于童年时代的视角而是尚带有一些幼稚的好奇去体味这个朝夕相处的城市周身散发的气息。无数次骑着自行车穿行于大街小巷，甚至不到天明就从南岗一口气跑到道外，而仅仅是为了排队买一盒“老鼎丰”月饼。有时，也会纠集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昏天黑地的在亚细亚电影院看一场通宵电影，天亮时仍不忘一瓶冰啤、一屉烧麦果腹，强打精神去上早自习。对于一个青年学生来说，生活就是没完没了的考试，还有无聊的早间操，乏味的微积分、布尔代数，以及忍受政治课老师的喋喋不休、学生食堂质次价高的饭菜……这与漫步中央大街并顺便欣赏那些从眼前飘过的穿着入时的妙龄女郎，或者捧着一块雪糕在滑冰馆观看冰球比赛的感觉截然不同。有时，我又会不知不觉地走近索菲亚教堂，像无形之中被一种力量驱使了似的，却静静地不在心底声张，也不是来寻找儿时的梦幻情景，只是依偎在广场的一角，看着广场上奔跑的孩子，与教堂一同沐浴着落日的余晖，那一刻，我微笑着……

       2011年的秋天，我又回到了哈尔滨，来到了索菲亚教堂。

       教堂的广场上依旧人头攒动，数不清的鸽子在地上觅食，它们不在意广场上人来人往，看似很亲密地与游人和谐共处。雨萍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带着她的那把捷克小提琴，留给我的是童年时她的音容笑貌和她持琴时略带忧郁的神色，而这一刻她严苛得近乎偏执的教学方法留给我的记忆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教堂的大厅内有许多前来参观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还有来自市工人文化宫的老年合唱队，他们站在大厅的中央在风琴的伴奏下为络绎不绝的游人表演合唱《半个月亮爬上来》、《三套车》和《在那遥远的地方》等曲目。从内部仰视这所教堂，大厅的天顶显得非常高，像深邃的天空一样遥不可及，一块块巨型面幅的七彩浮绘玻璃画，镶嵌成钟楼的四方窗，人们非常熟悉的壁画《最后的晚餐》在大厅的墙壁上异常醒目。

       管风琴响起，大厅里终于回荡起弥撒曲，庄严而肃穆……

       我离开了教堂，眼前依然浮现出刚才的一张张挂满笑意的歌者的脸，是那么的亲切和温暖。广场上这时响起了一阵军乐声，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远远地向这边行进。

       阳光照耀着索菲亚教堂，也照着我回家的路。

       这一次仍然没有听到索菲亚教堂的钟声，可是，这个声音在岁月里、在我的心中依然清晰地存在，随时在耳边响起。它不是传奇，更不是一段传说，它是年代的记忆，生命的留存。

       忽然记起若干年以前，我有幸参访圣·彼得大教堂时，适逢约翰·保罗二世教宗接见全球天主教徒，梵蒂冈广场上奏响了庄严的宗教礼乐，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天主教徒向教宗表达膜拜之情，我当时也曾想起故乡的索菲亚教堂，想起它在晨曦中的身姿，黄昏后落日的余晖，想起了松花江、冰雕，还有校园里幽静的一条小径，忧郁的雨萍姐和儿时的玩伴，那些至今仍然可以触摸得到的和仅仅可以缅怀的记忆。

       今天，正在发生的难道不就是明天将要回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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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

看到先生的文章，想起小时候去天主教堂看修女唱歌的情形，很庄严很肃穆，内心一片安静

远去的烟云

哈尔滨，圣索非亚大教堂，秋林公司的红肠、列巴、哈啤、冰雕，读来很是亲切，不仅是因为去过几次，可能还有因为学过俄语，对俄罗斯文化的喜欢和认同吧！问好汉婴先生！

暮雪

看到教堂，好亲切，前天去了新的教堂，庄严肃穆，在耶和华面前静静祈祷，泪水汹涌

汉婴

暮雪 发表于 2012-8-28 05:47
看到教堂，好亲切，前天去了新的教堂，庄严肃穆，在耶和华面前静静祈祷，泪水汹涌

      在主的脚下，朝圣者的眼泪将洗去心灵的尘埃，为我们沐浴圣恩而荣耀、自豪，因为，心灵的洗礼超越了成长。

       为这份虔诚而感动。多谢暮雪赏读，顺致秋安。

汉婴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2-8-28 17:53
哈尔滨，圣索非亚大教堂，秋林公司的红肠、列巴、哈啤、冰雕，读来很是亲切，不仅是因为去过几次，可能还有 ...

       一个城市的味道是吸引人关注的风景，对于去过的人相信总会找到一些可以信手拈来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占据了你年代记忆的留存，为你今天的把玩增添了情趣。哈尔滨，松花江，音乐、冰雪艺术，啤酒还有欧式建筑……对了，还有无处不在的俄罗斯风情。

       多谢远去的烟云赏读，顺致秋安。

汉婴

心月 发表于 2012-8-28 23:05
看到先生的文章，想起小时候去天主教堂看修女唱歌的情形，很庄严很肃穆，内心一片安静

       童年的记忆总是清晰的，那时的庄严、肃穆在你的内心刻下印记，一定成为你归真的善因，这也许就是信仰的力量。

       多谢心月赏读，顺致秋安。

凤舞

字里行间充满对家乡的眷恋。 欣赏。

汉婴

凤舞 发表于 2012-8-29 19:53
字里行间充满对家乡的眷恋。 欣赏。

多谢赏读，顺致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