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张桌子两杯茶 于 2012-7-21 07:24 编辑
文/一张桌子两杯茶
一张桌子上可以杜撰出两杯茶乃至更多，但“三国志”中的卧龙冈只有一处，冈畔的草庐也只有一间，当然，草庐里的诸葛亮也只有一个。便就想到，能将超然浩荡的人生情怀和运筹帷幄的处世智慧以完美结合者，舍孔明先生，世间真的还有谁呢？诸葛亮之完美主义人格，确实塑造了可以彪炳青史之一代士大夫形象。但，如果非要事先给诸葛大人戴上一顶封建统治者的帽子不可，认为诸葛亮代表了谁谁谁的阶级利益，有何什什什的思想局限性，那我就窃喜了，缘何？因为这世上筛选下来之可能的唯一一个“完美主义者”，舍鄙人其谁呢？毕生致力于平头百姓之营生，终日聊写草根江湖之话题，人生情怀，装有一火车加一轮船；处事智慧，装有一肚子加一柜子。只是，据说患有恐高症的人是不适宜于出镜的，这就有点麻烦，那也没法，虽然无奈于这种“折磨”和“打击”，但幸好桌上的两杯茶尚完好如初，可以继续写字。 习惯改不了，打开一个话题前总爱先扯几句闲话。 记得上大学前夕，父亲把他的那本心爱的《古文观止》放在手中反复摩挲，最后认真地放进了我的行李中，这件事我不感到意外。虽然所读专业和《古文观止》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在父亲的眼中，倘若没有读过几首唐诗，倘不认识几个古代的散文大家，如《古文观止》中的司马迁、陶渊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等等，那还称是读书人？于是，有一点我深信不疑，父亲从《古文观止》中，已经窥览到了一个博大的人文世界。如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一本繁体《古文观止》24小时躺在我触手可及的枕边，但打量和翻阅它的时间着实可数，唯如此，一本《古文观止》所承载的诸多历史镜像，还是在闲暇一刻融进了我的校园时光中。 在文字中稍稍打过几个滚的人，都不会怀疑《古文观止》固有的文化分量。作为流传最为广泛、影响最为巨大的一部集古代散文之大成的古文字读本，《古文观止》一直在书店的书架上高高竖立，傲视古往今来的经典书目而尽显风骚。《古文观止》的编者是清康熙年间的学者吴楚材和吴调侯，据说是叔侄俩，且皆好于经史，尤擅长写作八股文。其选辑编纂此书旨在“正蒙养而裨后学”。所录入篇章，上起周代，下至明末，洋洋浩浩之222篇文章，文字绚烂多姿，内容波澜壮阔，分为12卷，囊括了多种体裁、多种风格之诸多古代名家的散文名作，其中先秦和唐宋的文字尤被突出，这当然和先秦散文的源头地位以及唐宋散文的万般风光不无关系。 《古文观止》自康熙三十四年（1695）镌版刊行始，三百多年来一直风行不止，几乎成为了驾驭文言文之必读范本。从辛亥革命至今，仍有不少学校将它列为重要的文学书目，甚至作为国语教材。至于对古文字的爱好者来说，《古文观止》中的一篇篇散文名作，其几可视为一道道文字大餐。 但也有遗阙，如200多年间的清人作品一律失宠，这可能含有编者的苦衷，因为名家辈出、奇文环生的清代文字或让编者目不暇接，而刻意割爱又恐难免招致文字界的腹诽。故而《古文观止》止于明末也可睹出编者的聪明。而不解之处仍存，其中，风格迥异、互相轩邈之诸子百家的佳作一律旁落，难道这真是囿于独尊儒术的传统观念所致？另外，汉文唯独冷落班固之《汉书》，此举更让后学一直持莫名之疑义乃至忿忿然。至于辽、金、元三代之众多华章尽付阙如，或和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有关？这当也是让学界深陷困惑的一个题目。 至今，到底有多少家出版社垂青并出版过《古文观止》？各种版本的《古文观止》之发行量的总和到底是多少？这些，估计是没有人能算得清楚了。以“江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发行的《白话译注古文观止》为例，其1984年再版时的发行量已居141000册的高位。而2005年发行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其发行量也不过200000册。看到，《古文观止》和《现代汉语词典》的市场容量几乎在一个数量级。便想，除了《现代汉语词典》具难以超越的市场容量外，恐怕再也难得找到还有哪一本书可以和《古文观止》比人气！ 直到现在，每次回家和家父相聚，必少不了一件事，即，总要聊几句《古文观止》中的那些精美的篇章。聊得兴起时，诸如《桃花源记》、《滕王阁序》和《阿房宫赋》等等名篇中的诸多赏心悦目的段落，都可以从父亲的口中脱口而出。如果赶上父亲的情致和精力都特别的好，父亲甚至还会不间歇地、声情并茂地把那些华美的段落一字不落的背诵起来。那一刻，我总是静静地聆听，跟随父亲一起沉醉在一种悠远的人文情怀之中。我也知道，那一刻，无论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还是“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的滕王阁，也或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阿房宫，那些极具审美的散文语言，都成为了父亲精神享受的源泉。当然，于父亲，对古汉语之一往情深，也折射出了一种不可割舍的人文情怀！有那么一刻，我也在问自己，我留得住父亲的那种人文情怀吗？ 我虽缺少父亲那般背诵文章的天赋，但是，来自父亲之潜移默化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于是，“妗當逺蓠，臨錶珶蕶，芣倁葰訁。”这般的火星文，哪怕有一万个变脸，我也是可立即辨识出来的。因为其文字深处所藏之蛛丝马迹，及其所镌刻上的文字精髓，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当然，对某些跑腔走调、缺咸少淡的怪言怪语，或那些有头无脑、无有轻重的突兀之言，哪怕那只一丈长的马脚看去一览无遗，唯其和我眼中的十分春色、万种奇葩，又有何关系呢？还是写点字要紧！即使不写字，躲在空调房里听听费玉清，听听蔡琴，比之那些怪腔怪调，也会好听多了？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这句情真意挚，颇显人格魅力的话语，出现在诸葛亮之《前出师表》的结尾处。而我最初读到的这句话，正是来自前文中所提到的父亲送给我的那本《古文观止》。为了辅佐一个资质欠缺的国君，诸葛亮不谓不呕心沥血，尽职尽责。情真意切、言辞恳挚之寥寥十二字，表达了诸葛亮出师临行前之百感交集和无限恋念之情。那意思是说：我现在就要远离陛下了，呈上这份奏表之际，禁不住泪水纵横，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清朝文人浦起龙在论及《前出师表》时，有一番情理兼备、语言质朴的评价：“其圣贤气象兼骨肉恩情，似老家人出外，叮咛幼主人，言言声泪兼并。”（《古文眉诠》）。一席可昭天地、可映日月之《出师表》，诸葛亮谓之“不知所言”，当然不是在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是意指“不晓得说了些什么”。其表达了说话的人处在一种激动的情绪当中，或因此情绪而出现的“语无伦次”的情况。于诸葛亮而言，这显然是自谦之说。后“不知所言”转化为“不知所云”，又多泛指说话的人语言混乱，不着边际，说的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空泛之言，故今人所谓之的“不知所云”常含贬义。（至于“不知所言”和“不知所云”的语言渊源到底有何牵扯，它们在语言运用中又有何差异，说来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话尽的。） 现行人教版九年级上册第六单元之第24课，和苏教版语文九年级下册之第17课，其课文均为《出师表》，一般常言之所谓的《出师表》都默认为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都乃出自诸葛亮的手笔。时值蜀汉后主建兴五年(公元227年)，在平定了南方局势之后，蜀汉已从刘备殂亡的政治动荡中回过神来，蜀国励清吏政，兵精粮足，政治日趋安定，安邦兴国之态渐渐形成，诸葛亮觉得讨伐曹魏，北伐中原的时机已经成熟，遂一举决定挥师北上，以兴复汉室大业。临行前，诸葛亮用沥血叩心的言辞，写下了肝胆照人的《出师表》。需要说到的是，《前出师表》和《后出师表》一并在《古文观止》中各享一席，这对一个本质上的非文学家诸葛亮来说，不谓不是一种莫大的文字殊荣！ “表”是我国封建帝制时代臣僚对君主陈情上奏时所甪的一种格式公文，唐代学者李善在《文选注》中说：“言标著事序，使之明白，以晓主上，得尽其忠，曰表。”“表”之最初用于汉初，魏晋南北朝时比较盛行，至唐宋以后，多开始沿用“奏表”一称。不过到了清代，那个“表”字摇身一变而成为了“摺”或“折”，同时“奏摺”或“折子”的说法便完全取代了“奏表”一称。 由于古代文章不分段落，也无标点，故现在古文读本中的段落和标点符号，皆是由今人划分添加而成的。不同读本上的段落划分和断句标点也不尽相同，但意义不会有根本的出入。诸葛亮的《出师表》正文具九个自然段（也见六个自然段的划分情形）。最后一句“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独成一段。《出师表》之第一部分是进谏之词，以抒爱国护主之情怀；第二部分是陈情言志，以表达北定中原，兴复汉室之决心。 在我看来，《出师表》的精华还是在第一部分。“表”之形式是上奏朝廷的公文，但《出师表》的本质则是向蜀汉后主进谏，并希望得到后主的采纳。其恳恳言辞，一片冰心，尽折射出光明磊落、表里澄澈的忠臣品格。出于修明内政的考虑，诸葛亮想到了北伐之行或还需要更为稳定的后方基础，遂《出师表》首先扼要地分析了客观局势，直陈了蜀汉地狭民寡、国力疲弊之诸不利的实情，而一句“危急存亡之秋”的警醒之辞，更是谓铮铮之警钟！以之禀告后主须明察国情，居安思危，倘不思进取，当有覆国的后果。 然诸葛亮的智慧断断不是仅停留在对国情之客观认识上，笔锋一转，《出师表》从主观上向后主上呈了三点掷地有声的治国方略：之一，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之二，统一法度，赏罚严明；之三，任用贤人，远离小人。今人看来，诸葛亮为辅佐后主而提倡立的这些治国理念，仍然不失为一笔有借鉴价值的、充满人文思想的财富。可以看出，诸葛亮不仅仅止于是知奇门，晓阴阳，神机妙算，工于谋划，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军事英才，其之安邦治国的管理才能，也同样被后世所仰望。 应该说，《出师表》不光是文学意义上的一篇古代散文杰作，读罢“前后出师表”，更觉一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尚情操迎面扑来，并久久洋溢于心中。确实，《出师表》中的那些通达情理、至诚至恳也充满智慧的诫勉之言，不能不让人对诸葛亮肃然起敬，乃至动容。伐魏兴汉，以护主为己任的忠贞之志；诲诫后主，不忘先帝遗愿的殷殷之情，尤其是，于己，“不效，则治臣之罪”；于人，“责之慢”而“彰其咎”；于后主，“亦宜自谋”，这般之坦坦荡荡的胸怀，让一代名臣之高风亮节跃然于纸上。难怪史上有人说：“读《出师表》不哭者不忠，读《陈情表》不哭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哭者不慈”。有意思的是，这儿所说到的三篇字，均被录入《古文观止》，由此，编者之文字取向也可见一斑。 《出师表》不仅从文字的组织上迎合了上奏公文的语体要求而成为了被世代传诵的奏表范文，文中所透出之诸葛亮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崇高品格及其深厚的人文精神，更可以让诸葛亮成为后人们共事处世的楷模。便想到，在当下这个速食盛行、狐惑四起的年代里，诸葛亮的那种开明和坦诚的胸襟，能否为当今的世道打开一面镜子呢？ 末了说及两点，是为注： 一、今人所读之《出师表》版本不一，叫人眼花缭乱。不过睁大眼睛，总归还是可辨菽麦的。现在古籍的校勘水平虽然也有鱼龙混杂之态，但作为流芳百世的名篇大作的校勘状态，还不至于让人过多堪忧。当然，让人伤脑筋的地方总还是有的，比如“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这句话，在有些场合，却是“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差异一目了然，其主要分歧在“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和“临表涕泣，不知所云”上。不过主流书局所用者皆为“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比如： 来自中华书局出版的《诸葛亮集》，其中所录入的《前出师表》中的最末一句是“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来自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古文观止鉴赏辞典》，其中所录入的《前出师表》中的最末一句是“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而现行中学教材中的《出师表》，其最后一句也是“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一般，在学家眼中，“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之原始出处应该是《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出师表）》。 二、《前出师表》作于建兴五年（225年），收录于《三国志•诸葛亮传》（卷三十五）；《后出师表》作于建兴六年（226年），见于《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的注文中。裴注言：“此表亮集所无，出张俨《默记》。”不过对《后出师表》史学界一直存有真伪之争，惟这个话端就扯远了，打住！ （赘：暮雪网上留旨，以为“活动”索字。恰好手头上有一篇不日前所撰的字，成色不太旧，比照“活动”要求，也不算跑题太远，贴上，就算凑兴罢？也算暮雪运气不错，因为通常进入伏天，我几乎不写字的，而这篇字落笔已在进伏之前。） | 
发表于 2012-7-20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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