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渝人日记 于 2012-3-7 04:57 编辑
一九八二年五月,我在邹平一中读高二,正是备战高考的紧张时刻。
老师们为了保证学生有充足的睡眠,要求每天的晚自习只能上到十点;十点以后,就拉闸断电,还想继续看书学习的,都早早点起备好的蜡烛;于是,漆黑一片的校园里,大家又可以看到各个教室里跳动着青春火焰的点点烛光。
我的教室在一楼,前面空地没有硬化,裸露着的是夯实的土地,还有一排合抱粗的大桐树。这正是暮春时节,干涸的大地渴望一场春雨。一天晚上,天色渐渐变得阴沉,快到熄灯的时候,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大家都露出喜悦的神情,还有人小声欢呼。我的座位靠近门口,每当有人离开教室,都会有一阵轻微的凉风带着久旱的土地由于春雨落下而激起的土腥气扑面而来,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味道,带来了春天的美好和希望。时间在悄悄流逝,教室里的人越来越稀,嘈杂的校园也慢慢静下来。
教室里悄然无声,我回头环视一下,还有五六个人没走,大家都在埋头看书,或“刷刷”地写着什么,谁也没注意我。坐在我左后方隔两个座位的是一位女同学,小Q。小Q身材高挑,大眼睛,平日梳着一个马尾巴,跑跑跳跳的时候,摆来摆去地透着扣人心扉的活力。前段时间的一个星期六,班主任老师要回家,就把他宿舍的钥匙交给我,嘱咐我帮他看看门。后来,小Q找到我,把钥匙要过去,说是要帮老师洗衣服,之后和几个女同学在老师的宿舍里叽叽嘎嘎地吵闹不休。老师的宿舍紧挨着我们的教室,她们旁若无人的快乐惹恼了班里几个大龄的男同学。老师回来后,关于他的一些流言蜚语陆陆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一个晚自习,班主任先找我,后找到她,问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好多说,只能作罢。那时,她还负责办墙报,从班主任宿舍回来后,她又赌气去忙墙报的事。看得出她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边在墙上粘粘贴贴,一边小声地抽泣。我的课桌靠着墙,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里老大一阵怜惜和同情。这件事发生后,虽然我们并没有交往或多说一句话,但我内心里感觉和她靠近了很多。
这个晚上,我沉不下心来,几次转过头去看她。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衬衣,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她俊俏的面庞,她专心致志地写着划着,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个教室里的任何人和一点动静。教室内外的环境静得出奇,稀疏的春雨也无声无息,楼上落水管里清脆的“滴答”声和雨滴落在树叶上沉闷的声音,是这个春天的夜晚单调而又动人的合唱。我似乎听得见时间在一点一点走过,但我不能做什么,也不可以吐露一个字眼,尽管心底一直有股热流在激荡,我只有呆坐着享受这片刻宁静和“滴答”声的权力。这时候,我觉得教室里除了我和她,似乎再也没有别人了。
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事情。它可以借助气味、声音、环境,让我们把生命中一些重要的场景记得刻骨铭心。倘若以后我们再遇到这样的气味、声音和环境,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片段会跃然于心,这时候的心境和多少年前竟无二致,是喜悦的还是喜悦,是悲伤的终是悲伤。所以,多少年来,在每一个春雨润物无声的夜晚,我最愿意听到又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一直是窗外落水管里不紧不慢的“滴答”声。此时此刻,脑海里又会浮现烛光里那张妩媚的脸,一种惆怅的情感仍旧浸润着我的身心,左右着我的情绪。我会失眠的。
参加工作后,我们一直在同一座小城,平日极少联系。前几天一次同学聚会,因为我们回家的方向一致,散场后,我顺路送她,有些爱开玩笑的同学还揶揄我们,我也跟着嘻嘻哈哈,其实内心早已挑动不起一丝涟漪。这是今年以来难得的一个春风和煦的夜晚,我们在路上只是寒暄着一些家常。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盘绕,我是不是可以问一句:“小Q,我记得上高中时你有件天蓝色的上衣呢。”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为什么要说开这事呢?三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十七岁少年有过的情感,尽管还让我时常惦记,但它只属于那个特定的时空,脱离了那样的环境,既无意义,也不美好。年少的我们全然不是现在的我们,如果让这种情感发酵,就是对曾经有过的纯真的亵渎,这无异于把一件至美的宝物损毁。并且,无论怎样都不会是好结果,这一切只可以存放在记忆里的。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失去什么,我也可以继续回味春夜听雨的温馨。这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