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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端午节
文 / 野鹤随风
今年的端午节，与以往不同。不但机关学校放假三天，而且不少地方还组织了诸如祭屈原、赛龙舟之类的庆典。媒体也不失时机地推出各种与端午节相关的专题，各类专家学者活跃在荧屏，滔滔不绝地介绍端午节的由来，各地过节的风俗习惯等，把沉寂多年的这一传统节日一下子装扮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初五一大早，门口插上从市场买来的几棵瘦瘦的艾蒿，吃过门口叫卖的裹着几片枯黄苇叶的糯米饭团，心里不由泛起怅然若失的感觉，冷落后的恢复与热捧，总觉得少了儿时端午节渗到骨子里的那种乡俗厚重的味道，拂去表面的浮华，似乎只剩单薄和苍白。
儿时的端午节，天刚蒙蒙亮，母亲便泡好了五叶水，催促着我们起床洗脸。所谓的五叶水就是在水中放入五种植物的叶子，具体是哪五种，当时未曾留心，以致到现在也说不上来。只记得母亲说，用五叶水洗过，就会眼明耳聪，夏天不会被蚊虫叮咬。洗罢脸，母亲将五色彩线缠在我和哥哥姐姐的手腕上，把一个个小荷包挂在我们衣扣上。边挂边叮嘱，这是避邪保平安的，千万不要弄坏或摘下丢了。我们嘻嘻哈哈答应着就要上山采艾蒿，母亲赶紧拿出煮熟的鸡蛋，塞进我们口袋，要我们在十字路口吃下。按乡俗的说法，小孩到了夏天因酷暑厌食，端午节用酷夏草煮了鸡蛋来吃，定会胃口大开。酷夏草不知在其他地方是否也有生长，也叫同样的名字，而在我的故乡水沟、田边随处可见，只是一到四月便衰枯，故有谚语：酷夏草，酷夏草，过了四月无处找。因而各家都是早早采来，留待端午节用。
我们出了家门，母亲便忙着煮粽子。太阳未出之前，我们已携艾蒿满载而归。取几棵插在大门两侧，其余的捆好了，悬于檐下晾干，日后谁扭了脚，闪了腰，或是磕了碰了，肿痛难忍，抓一把煮水，烫敷，准好。这法我试过，效果绝非虚传。粽子煮好了，揭开锅盖，白汽里一锅青绿，一院清香。
在我的故乡，端午节正值杏熟麦黄之时。五谷杂粮早已播种停当，小麦浆饱粒满，即将收割入场。端午节的前几天正是农闲空档。村里的人便趁着这难得的空闲走亲访友。所带礼物必不可少的自然是黄灿灿的金杏和粽子了。
杏是摘自村东山坡的杏林，粽子是用村西苇塘里新鲜苇叶自家包煮的。熟透的杏子，吃一颗满嘴酸甜。新鲜苇叶包出的粽子透着一股诱人的清香。
杏树是何人何时所栽，村里已无人说清，只记得一棵挨着一棵，小的有碗口粗，大的须一两个人才能合抱。清时时节，杏花竞开，整个山坡就是一片粉白的花海，整个村庄淹没在透人心脾的花香里。
记忆中的苇塘，沿河东西两岸绵延五六里地。春天到来，一枝枝碧簪般的苇笋密密匝匝从地里钻了出来，几天便高过人头，伸展开片片绿叶，放眼望去，无边无际，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喜鹊、画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鸟在苇塘边的树上筑巢。翠鸟、苇喳子在苇塘内安家。河里多的是肥美的小鱼虾，这里俨然成了它们幸福的天堂，自由的乐园！
霜降过后，满塘的芦花洁白如雪，毛茸茸恰似银狐蓬松的尾巴，随风飘逸，摇曳着欲坠的夕阳，仿佛太乙真人挥动的拂尘，拂出一幕浩渺迷离的暮秋景致，拂起一缕幽古旷远的情思。
入冬了，庄稼都已归仓。成垛的芦苇堆在场院里，有的打成了苇箔，有的压成了苇篾，在妇女们的手里编出一张张炕席或一顶顶斗笠。
平日，苇塘由专人看护，不许他人进入，以免踩倒芦苇，唯有端午节临近才会破例。村民们把生长在靠近塘边的芦苇一棵棵轻轻弯低了，摘下一片片宽肥的苇叶；小孩子们便在河水里捞鱼摸虾，或采一些蒲草蕙子做武器，在草地上追逐嘻闹，蒲蕙打在身上，软软绵绵，并无痛感。偶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偷偷钻进苇丛，找鸟窝掏鸟蛋，被大人看见了招来一顿训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小岗村一分即富的神话传遍大江南北。来势汹汹的农村改革浪潮，顿使生产大队土崩瓦解。经过近半个冬季的你争我夺，在吵吵闹闹中集体财物总算瓜分殆尽。原村办的酿造厂、铸造厂、铁木业社、养殖场及拖拉机等大型农机具，也都被拆散砸碎，一分了之。村民分得的废铜烂铁去了供销社废品收购站；砖瓦檩条，大多垒了猪圈、鸡窝。
所幸村东的杏林，村西的苇塘虽然也被划成条条块块，各属其主，但远远望去，依然成林成片，表面似看不出与以往的不同。只是没有了专人看护，苇塘渐成了牛羊的牧场，全没有了以前的模样，少了芦苇根系的盘护，山洪终于冲刷尽了黑黝黝的河泥，只剩一片砂石。伴我童年的苇塘就这样消失了。自此，端午节母亲再也没有包过粽子。
至于那片杏林，分产到户的第二年秋天，便被砍伐，取而代之的是户户栽上了山楂树。因为那几年山楂可以卖个好价钱，及山楂树长成结果时，收摘的山楂已无人问津。村民们砍了山楂又栽上了冬枣，冬枣未及长成，便在乡亲们的心中又失去了价值。此后几经砍砍栽栽，赔了树苗又白搭了工，最终那片山岭薄地因弃致荒了。
零五年春节刚过，年迈的母亲因病住进了医院。几个月来病痛的折磨，已使母亲羸弱不堪，很少进食。巨额的医疗费也掏空了家里多年的积蓄，我常常在医生再不交钱就要停药的通牒下，东借西凑着母亲的医疗费用。倍感无奈无助暗自垂泪之时，多么希望母亲大口地吃饭，体质健壮了，以便尽快战胜病魔。
那年端午节，病榻上的母亲对我说，她想吃粽子了。我赶忙买了送到母亲嘴里，母亲勉强吃了几口，便摇头说，没有以前自家包的粽子味。请教卖粽子的师傅，方知现在包粽子所用的，都是从南方买来的干苇叶，虽看上去青青绿绿，不过那是用染料水浸泡返青的。
也许故乡的苇塘还有残存的芦苇吧？为满足母亲的心愿，侥幸的心理催促我踏上了回乡之路。
来到村西，眼前一片狼藉，干涸的河床被挖得千疮百孔，几台挖沙机东倒西歪在沙坑旁。听村里人讲，这里的河沙采挖权被村主任瞒着村民低价卖给了城里一位有钱的老板。有知底细的说老板除给了村主任10万元好处费，还送给了村主任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村民去县里上访，得到的答复是没有确凿证据，不好处理。于是在我回来的前一天，村民们包围了沙场，掀翻了机器。领头的几个人已被派出所以破坏招商引资的名义抓走了。
我没有找到一片苇叶，只好怅怅而归。
几个月后，母亲走了。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和终生的遗憾。何日才能再见故乡那塘青青芦苇？何时能再尝到故乡酸甜的杏子和那散发着苇叶清香的端午粽子？我不敢奢望，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放下了可以再捡拾起来，可有太多的东西，一旦遗失了，将再也无法寻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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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23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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