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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米花及其他】 [复制链接]

月光

主楼

发表于 2011-1-15 20: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月光于 2011-1-15 20:27 编辑

也许，是贪恋那份时光村落里午后阳光般的那一抹暖，因此我便会时常越过深深的红尘，去到那个村落里，像只懒猫一样蜷缩在家乡老屋的墙角根儿下，晒一晒太阳，暖一暖心，这也是我活的一种方式。
——题记

依稀记得小时候，每到年关时节，外公就会吩咐外婆赶紧为我们准备一些过年的零食，而其中的炸米花则是我们的最爱。
其实，我这里要说的炸米花并非现在的米花糖。在我们家乡，炸米花通常被叫做炸米子。那时候，炸米子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件太神奇而又好玩儿的事情。总觉得，那些一粒一粒僵硬的大米，怎么就那么变成了一粒粒白白胖胖香甜可口的米子了呢？

每年年关临近时，村头就会不时地响起嘭嘭嘭的爆炸声儿。那时候好闻的米花香气就会随风四处散开，温温的软软的，香香的糯懦的，一直钻一直钻，直到钻进我们蠢蠢欲动的味蕾，勾起一种无法遏止的欲望。这时候，外公不用看就知道我们那副喉咙里伸出爪子来的馋样儿，他就会故意逗我说，丫头，是不是想吃啊？然后我就会很实在地点头如捣蒜一般。之后在外公的一声令下中，我和哥哥会很熟练地一人拿米一人拿布袋子，装完毕之后像两个冲锋陷阵的勇士一般奔向那个满脸漆黑的老人身边。而小弟会跟在我们的身后，一声儿一声儿地喊我们等等他。可那时候的我们，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边喊小弟快点，然后一边飞跑。等我们到了一会子，小弟就会蹒跚着双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边跑还边喊着，姐姐姐姐，到我们了没有？
是的，等我们到了的时候，那个慢悠悠摇着铁摇把的老人身边，早围了大大小小十几号人，我们得排队等着。
那时候，每个人都很自觉自愿地排队候着，都在满怀期待的等待中笑着叫着闹着。

虽然现在早已记不清那位老人的模样，但他那在一个简陋的小铁脚架旁慢悠悠摇着椭圆的黑乎乎的铁罐眯眯笑着的样子，至今也忘不了。
只记得老人的脸很黑很黑，跟他那铁罐一样的黑。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刀子刻上去一样，一道一道的深痕。那时候就奇怪，一个人的脸长成这个样子，肯定就是老了，而且是很老很老的那种。然后又会想，是不是很老很老了就会死呢？之所以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现在想来必是因了父亲的早逝，我摆脱不了那种感觉。那时候，并不是很真切地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只简单地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人离开了，再也见不着，再也摸不到再也回不来了。
不自觉地，我摸摸自己的脸，还好。又想去摸摸他的脸，我想知道那些深痕摸起来的感觉。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没那么大胆。
很快就轮到我们了，小弟在一旁高兴地嗷嗷直叫，拍着手跳着喊，到我们咯到我们咯。
呵呵，到我们啦！你乖乖地在旁边等着啊，等哥哥姐姐炸好了米花，咱就回去用开水冲了吃，还加白糖好不好？
嗯嗯，好好，加白糖，叫白糖哦！呵呵，小弟简直兴奋得没有形状了。
我把袋子里的大米交给老人的时候，看到他的手很粗很大，也像那铁罐似的黑。
老人笑眯眯地问，丫头，多大了？
七岁了，我答。
哦，挺懂事儿的小丫头啊。第一次听陌生人夸，还真怪难为情的，不知道如何答，只记得傻呵呵地笑了。

这时候，时光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突然慢了下来，也一下子安静起来。
只见老人黑大的手撬开铁罐的口，再仔细装进我们交给他的大米——当然是不能全部装完的，不然他拿什么养家户口呢。这是外公说的，以物易物，各取所需，各自生活——然后慢悠悠地摇，脸上浅浅的笑，蓝色的炉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老人让我们往后退，并时不时地提醒我们要捂紧耳朵。
于是我们退后，静静地看着蓝色的火苗温柔地舔舐着罐底，欢快地在炉子上雀跃，我们的心也抑制不住地雀跃起来。
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我们终于看见那铁罐口冒出丝丝白烟，这时老人就对哥哥说，快点小家伙，去把那长口袋的口子扎紧咯，咱们马上就放炮仗啦，哈哈。
哥哥便飞快地跑到那条长袋子的尾部，按照老人的吩咐，熟练地扎好口袋后退到一旁。而我跟小弟早已紧紧捂住了小耳朵，一颗心砰砰砰直跳。那时候，我一直怀疑我的心脏会不会跳出体外来。现在想来，这就是孩子气吧。明明害怕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儿，却还偏偏抑制不住那份听的渴望。
在紧张急切地等待中，我们终于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嘭！
仅仅这一声儿，就够了。仅仅这一声儿，已经包含了太多太多快乐的含义。
这一声响之后，那条长长的帆布袋子被铁罐里强大的气浪冲得老高老高。这时候还不能直接去解开袋子取出米花来，那样很容易被热气灼伤。
我们便耐着性子继续等，等到袋子像个被放了气的气球慢慢瘪下去，也像外公劳作回来之后那一声叹息的时候，哥哥就会立马跑过去解开袋子，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是装好米花，道别老人，牵着小弟跟哥哥一起跑回家。

这种时候，外公通常会让外婆为我们四兄妹一人冲上一大碗，并笑着说，总共一年也就这么一回，迟早也是给孩子们吃的，就先让他们吃一回，解解馋。
外婆没办法，她一向还是很听外公的话的。就在我们噢噢噢的欢呼声中，外公也哈哈大笑了。
每次外公这样笑的时候，我就觉得外公左眉里的那两根长寿眉一抖一抖的，也在笑。
这时候我发现，外公的脸上也有一道一道的深痕，和那个炸米花老人脸上的一模一样。他们笑起来的时候，那些深痕也跟着柔软了起来，像极了庄稼地里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小路。
可是，外公的脸没炸米花老人的脸那么黑，也没那么壮。外公因为年年冬天会流鼻血，厉害的时候还会是一盆一盆的，因此外公的脸就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蜡黄，但这并没有影响外公脸上好看的笑容。
看着外公的脸，我放下碗，走到外公跟前，抬起手轻轻摸着那些深痕，弄得外公外婆都奇怪，今儿这丫头是怎么啦？
那时候，外公脸上的那些深痕，摸起来很粗糙很硌手，很不舒服。
那时候，我也不懂得该如何说清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只简单地想那样去做。
外公见我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我心重，就安慰我说，丫头，人都会老的。我跟你外婆老了，你们的妈有一天也会老的，而你们将来也会。人老了，就都是这样的，就不好看喽，哈哈。别不开心啊，丫头。
你们没有不好看啊！你们没有不好看啊！我一迭连声地说。

后来，外公终于没能熬过八六年的那个冬天，他也走了，是在临近年关时候走的。
外公这一走，我们便再也没炸过米子，再也没吃过开水加白糖的米子了。因为那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已经跟着母亲随继父到了城里。
再后来，当我泣不成声地从学校赶到外公身边的时候，外公已经永远合上了那双满含笑意的双眼，再也看不到我的样子再也听不见我的呼唤了。母亲说，外公走之前一直念着我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一直往下掉。
这么多年，我的外公是否一直都和我的父母亲，一起在天上看着地上的我们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很多的东西也早已模糊了印象。可我一直都记得，那时候的米子香以及外公那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