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拜年
文字/叶云生
50出头的老张去年得了个小孙子，水涨船高，正式升格为爹爹辈。
“今天大年初三，得去舅爷家拜年！”他一边收拾拜年的礼品一边问老婆，“拿点什么去呀？”
老婆说：“舅爷舅妈和男老表都过世了，只有一位女老表健在。提两瓶酒，带点接孙子的点心去。跟表嫂解释一下，昨天初二，给我妈烧新香去了，所以今天才来。不然她会责怪你为什么昨天不来，拖到今天才来。”
“理同天下书同文，这道理表嫂不会不知道。方圆几十里，正月初一拜本家，正月初二孝家为大，给其他亲戚拜年都要往后挪一挪！”老张一边应着老婆的话，一边将礼品绑在摩托车后架上。油门一踩，“呜……”，屁股后面冒出一股轻烟，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舅爷的家在澴河上游东岸余坡村胡家枣林，属大悟县芳畈镇管辖。从孝昌县王店镇张家湾骑车过澴河大桥，行约七八里就到了。
孝昌到大悟——现（县）过现（县）。虽然是两个县，却同用一条澴河水，同赶小河一个集。乡风民俗一样，说话口音一样：“老一辈说，芳畈原先就归孝感管呢！”老张边想边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的歌词，十几分钟工夫，摩托车就到了胡家枣林表嫂家门口。表哥前几年因病去世，大儿子小青任余坡村党支部书记，结婚后分了家单独过，表嫂一个人住老屋。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能说会道，现在虽然年逾古稀，俊俏模样还在，身子骨也硬朗着呢！
老张停下车，提着礼品径直朝表嫂家走去。表嫂知道张家老表昨天烧新香去了，今天准会来。但她只认死理：正月初二，天大的事都没有给舅爷舅妈家拜年事大。见张家老表兴冲冲的样子，气就来了。急忙放下手中活计，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门口，双手一拦，问道：“你谁呀？大过年的，怎么随便往我屋里闯呀？”
“表嫂，我张家湾三老表唦！我给您拜年来了，为嘛不让进门？”老张甚感诧异。
“啊！三老表哇？今天你来干吗？昨天嘛没来？”女老表故意装糊涂。老张以为表嫂开玩笑，笑呵呵地解释说：“昨天，我给丈母娘烧新香去了——她不是去年过世了吗。所以，今天才来给您作发财揖……
“一天是一天的客。昨天初二，外甥给舅爷舅妈拜年天经地义；今天初三，女婿给丈人丈母拜年合情合理，明天初四，给姑爷姑妈拜年理所应当。舅爷舅妈虽然不在了，你外老表也去世了，我里老表还在嘛！你是我们胡家葫芦籽秧的，没有我们胡家就没有你妈；没有你妈，哪来的你？昨天不来给我们胡家拜年，今天跑来干嘛？今天我要招呼女婿，没你的席位，趁早走吧！”说什么就是不让老张进门。
“表嫂，大过年的。既然来了，还是让我进去吧！不吃您的不喝您的，给您家作个发财揖，我立马走人，可以吧？”
老张看见湾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跑了十几里路来给女老表拜年，竟然被拦在大门口不让进，多丢人呀！便放下身段，赔着笑脸央求说，“昨天没来给表嫂您拜年请安，是我不对。表嫂您大人大量，伸手莫打笑脸人唦！”
“说什么也不行！再大的亲戚也大不过舅爷舅妈吧！舅爷舅妈不在了，你表哥也走了，剩我一个妇道人家。看不起来就把路竖起来嘛！既然要来，就得按规矩——初二来！”表嫂不依不饶，坚持着自己的崇高理论！
湾里自然有明白人，实在看不下去，帮忙转弯说：“千错万错，来者不错！不让进门就太那个了！”
“大过年的，拦在外面也不是个事。总得让人进屋去嘛！”
有个孝感来的客人也夹在人群中看热闹，发表评论说：“我们孝感正月初一烧新香，不像你们初二烧新香。”
有人反驳说：“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知道吧？你那弯弯调还和我们不一样呢！什么称点银（盐）、买点命（面）、就这几个情（钱），逛了一趟百货钉（店），用的裸檩（脸）精光！”
“还别说，正月初一烧新香比初二好。不影响给舅爷拜年！”
“人家已经解释清楚了，昨天给丈母娘烧新香，所以就挪到今天。‘孝家为大’是一河两岸的老规矩。今天来拜老表的年也不错呀……”
“这话说得在理！”
众人回头一看，齐声说：“书记来了！”
书记胡小青，人也年轻。是表嫂的大儿子、老张的表侄。
小青书记听了众人的议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轻轻地劝了几句：“妈呀，您老是多明白的人呀！张家表叔是来拜年的，不准他进屋就是你的不是了！”
连忙挽住老张的手说，“表叔，走，到我家去。我就知道你今天要来，我媳妇把早饭都做好了。我们叔侄俩痛痛快快喝一杯！”不由分说，拽起老张就走。
叔侄俩边吃边聊。老张骑摩托车来的，不能喝酒。端起酒杯闻了闻稻花香1号散发的香味，窝在肚子里的委屈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小青书记说：“表叔，今天我妈做得不对，我向您老人家赔个不是。姑婆已经走了好几年。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亲戚不见了’。容我做表侄的说句直话，亲戚走老了，该丢的丟。从今往后，我们两家就不走了。您什么时候过来玩，做表侄的虽然没好酒好菜招待，饭还是有吃的！”
老张也同意：“表侄的话说得在理，但这话只有你们胡家提出来才合适，老古话说‘娘舅为大 ’，我怎么好意思说不走呢！你到底是当干部的，通情达理！今天如果不是你出来扯劝，我不仅下不了台，恐怕还要饿着肚子回去呢！多谢表侄儿表侄媳妇盛情款待！”
“说哪里话！表叔您永远是我们胡家葫芦籽秧（种）的！”
表侄媳妇拿出一个胀鼓鼓的方便袋给老张：“表叔，我自家产的红萝卜，您拿回去炖汤，可好吃呢！”
“又吃又拿，嘛好意思？”
“看您老说的，喜欢吃就来拿！”
“余坡村的红萝卜在孝感大悟都很出名，到了腊月，挑到小河街上一下子就抢（卖）光了。特产！”
“糖果点心我就收下，酒您带回去。您是长辈……”
告别表侄夫妇，老张一撂腿，跨上摩托车，油门一踩上了公路。心想，今天坏事变成了好事，“胡家枣林这条路，终于竖起来了！”
到家后，老婆问：“今天嘛样？女老表没说什么吧？”
“怎么没说？女老表硬是不让我进门呢！幸亏她当书记的儿子懂道理，不仅解了围，还弄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我吃早饭！表侄还说，姑婆过世满了三年，您们都一大把年纪，以后就不走了。”
“也好，亲戚走老了没多大意思。一代撵一代，哪有永远走下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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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21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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