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24-1-20 19:32 编辑
听关山聊起谢公屐:“寻山陟岭,必造幽峻,严嶂千重,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履,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
说是谢灵运(大谢)发明的登山木屐。从相关描述来揣想,这种木屐该是以榫卯方式相连,可以任意拆卸、组装屐齿,踩在斜坡上如履平地,且有很好的防滑效果。
古诗提及木屐、屐齿的很多,随机列举两则: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李白(唐)《梦游天姥吟留别》。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叶绍翁(宋)《游园不值》。
能够穿了游山、玩水、远足的木屐,真的是很难想象。纵然外部的屐齿可以拆卸对应环境的变化,然,内部呢?哪怕样式再合脚,肉脚对上木板……怎么想怎么硌得痛。除非另有减震、缓冲,才可能逃过脚磨痛,甚至起泡的结局。
之所以想到硌脚的话题,是我曾见过木屐并穿过它,很清楚木质梆硬对柔软脚底的磨损,只适合静坐闲穿或短时间走动。
自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两双木屐。一双大的,厚底,笨重。另一双小的,轻巧,秀气。做工极为粗糙,木底和侧沿没削齐,凹凸不平的感觉,只能勉强看出鞋样子。鞋帮更简单,宽边松紧带,用钉子固定在鞋面,就OK了。翻过整片木板,半个屐齿都没有,更谈不上榫卯技术。
这,就是母亲引以自豪的,说是我父亲亲手做出来的木拖鞋,绝对透气不湿脚,晚间洗了脚还容易晾干——以而今的眼光去看,该是世间最丑的木屐,没有之一。
可千万别想岔了。这丑木屐,跟浪漫爱情无关,跟贫寒生活有染。买不起多余的鞋子吧?索性就地取材削呀砍的,咦,成了。一穿多年,一举数得。
我总疑心父亲很多手工活儿,都是给生活打磨提炼出来的,譬如,家用的竹编木制类器皿,包括给女儿们的玩具等,几乎都出自父亲的巧手。
就这丑爆了的木屐,却是我小时候的热切渴望。确乎记不清父亲有没有做过给我,感觉应该是有过的吧?但满脑子却都是小脚丫钻在母亲的木屐,被父亲提醒又提醒,说当心摔跤啊什么的画面。
与其说是好奇心驱使的“小脚爱大鞋”,不如说是我喜欢木底撞击地面,发出咣当咣当的嚣张存在感。其实脚下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灵活,也不舒适,更何况小脚丫掌控不好,松紧带勉强能用,只能踢踢踏踏挪步——就这样我还有事没事拖了丑木屐在院子里走几圈。
好吧,小孩的心情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吃力不讨好,还乐此不疲,谁知道咋想的啊!
我后来再看见木屐,是一双很好看的,鞋型明朗,走线流畅,鞋周有精美描纹,连脚弓弧度都有。如此繁复的木屐,依旧没有可拆卸屐齿——大概谢公屐的手艺失传了吧?
是一个学生的。家境不错的孩子,木屐看来价位不低。他来上晚自习,踢踢踏踏,咣当咣当往返,在空旷的走廊、教室里,木屐撞击得我脑仁疼。
我找了他协商,说,能不能换双鞋子?他负隅顽抗,说,是我爸寄回来的。他爸不在身边,穿了算是念想,真是很好的理由。可,也不能由着他啊!
我就笑着打趣,故意跟他说,你爸咋想的啊?影视剧里,要不大澡堂子穿木屐,要不小日本非正式场合或者他们的艺伎才穿木屐,你这,算怎么回事?何况动静儿太大了,你一走整幢楼都惊扰,是要整出集体活动的仪式感来吗?
那双漂亮的木屐,他后来果然没再穿了。我最初也有些矛盾纠结,不知道有没有伤害到孩子,再后来就渐渐淡忘,了无痕。若非这次因“谢公屐”提起话题,我甚至可能永不会记起来,曾有过那么一次,打压我童年时代偏爱过的鞋子。
这么想着,想着,耳畔有木屐的撞击声,从遥远的时空里回来:先是那个学生娃的;再是父亲、母亲的;最多的却还是一个小胖丫丫,小脚塞进全不匹配的大木屐,小心翼翼挪动步子,发出沉重又缓慢的声响:哐,哐,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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