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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门
1，
小年，宜出猎、收殓、嫁娶。
黄昏，残云如血。龙虎堂外，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好像要吞噬一切，风也不敢吹动草树。
箭在弦上，剑在手上，寒光如雪，三百多黑衣劲装的大汉，把龙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他们眼神的沉稳，冷酷，从他们脸上的刀疤，身上的残疾，可以看出，个个都是百战不死的江湖好手。现在，他们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像虎豹一样扑上前去，把眼前这堆身披铠甲浑身颤抖的“兔子”分食殆尽。
“兔子”里并不都是兔子，不然也不会叫“龙虎堂”，堂主张大龙，一杆长枪，曾横挑关中十年无敌手，枪下冤魂无数；副堂主邱二虎，一条软蛇鞭，神出鬼没，曾勒死过华山无常鬼和渭水黒阎王，轰动江湖，名噪一时。他俩今日，也穿了铠甲，金光粼粼，看上去比手下的还要结实厚重，毕竟他们今天要对付的，是江湖点穴第一高手“探春郎”独孤鹤。据说那独孤鹤，一把铁蚕豆，可以百步内取人死穴，列无虚发，何况，现在他正在自己不到三十步的地方，虽然有了护穴铠甲的保护，心里却仍然游移不定。
独孤鹤身条细瘦，面容清癯，一身白衣，果然如鹤，即使已近中年，却不减年轻时的英姿，何况他还在微笑。喜欢笑的人，总是迷人的，关内第一美女春十八娘，便是迷上了他的笑，心甘情愿地陷进了他的大车里。同时，这种笑又是令人恐怖的，江湖人都知道，独孤鹤对你认真地笑，如若不是想上你，那就是要杀你。现在，他正对着这群男人笑。
寂静，还是被打破了。张大龙扶着长枪，开口道:我们与天通派素无冤仇，为何今日以死相逼。腔调近乎哀求。独孤鹤望着他，微笑不语，他向来不喜欢回答问题，他只提出要求。
邱二虎见没有回应，长鞭一甩，怒气冲冲地说:独孤鹤，你少来这一套，我们龙虎堂的兄弟，宁死不加入你们通天派，去受通天老贼的气，你点穴功夫虽高，但我们今儿都穿着铠甲，护住了全身要穴，你又奈何？！
独孤鹤微微一笑，这一笑很认真。笑的同时，右手轻轻一挥，一枚细小的黑影便向邱二虎飞了过去。邱二虎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已经打上了他腿内侧的金甲，反射三次后，竟直冲裆前。邱二虎捂裆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独孤鹤算准了，他今个没有穿护裆铁内裤。
张大龙大惊失色，正欲去扶地上惨叫的邱二虎，独孤鹤开口了:张堂主且慢，你放心好了，他死不了，这个给你。轻轻一甩手，一支袖箭带着一封薄信，轻飘飘地飞向张大龙。
轻飘飘的袖箭，当然不能杀人，比杀人更可怕的，是那封信，一封可以让收信人堕入地狱的信。
张大龙弃了长枪，伏在地上，高呼:我龙虎堂全众，今日心甘情愿加入天通派，誓死效忠天通老仙...
邱二虎还在地上翻滚，哀嚎，他的阳根废了。
当然，废与不废，差别不大，因为他本就不怎么需要。
2，
八匹马拉的大车，其实是一栋精巧的秀楼。这应是世上最华丽的秀楼了，秀楼里住着关内第一美女春十八娘。
秀楼是独孤鹤邀人造的，美女是自己住进来的，现在，在三百黑骑的前后簇拥下，这座秀楼正行在漫天月色里，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关中第三大帮派——“百孝门”。
月色如刀，寒风如刃，但这刃，却剥不开那大车上绯色的幔帐，幔帐里的春色，太浓了。
红炉，烈酒，香茶，玉几金盏，在任何深冷的冬天里，都能带来春的气息，更何况，这里还开着一朵秾艳的桃夭。这如火的桃夭，便是春十八娘。她只穿一层薄薄飘飘的红纱，妙姿一动，那凹凸有致的玉峰桃溪，便隐约半现，春趣盎然。
春十八娘，依偎在独孤鹤的怀里，正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她爱这双手，爱得发疯。
探春郎的手，白嫩，细腻，修长。这岂能是男人的手？非但是，还是一双随时杀人的手；非但杀人，还是一双随时救人的手，所谓“二指所及，病殍回春”，才是“探春郎”这个名号的真意，但是自从他加入天通派，成为第四长老后，就再也没人请过他去救人。因为他后来救过的人，都不是人，是行尸走肉。
春十八娘悠然道:今日，未动一刀一枪，你就收服了龙虎堂，照此速度，不及过年，我们就可以荡平关中的江湖，回天通山向天通老仙请功了，到时候你升任了大长老，万不可不要十八娘哦。
独孤鹤俯下头，在春十八娘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笑道:我怎么舍得，你一日不在车上，我都要焚身爆器，你这绝世的妖妇，可是上天装在我身上的死穴呢。
春十八娘嫣然一笑，娇嗔道:死相，就会甜言蜜语，见不到你，我肯定比你先死，你才是人家的死穴。
言罢，她又想起来什么，便道:那信上到底是什么，竟然让张大龙那样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下就对你俯首帖耳。
独孤鹤笑着说:是一幅画，那是张大龙的命门。
春十八娘好奇道:什么画这般厉害？
独孤鹤道:画上只有一只桃，还是一只被咬过两口的桃。
春十八娘噗嗤一笑，道:你是说，张大龙和邱二虎，他们分桃...
独孤鹤点点头，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死穴，这个穴位，我若一指点下去，他们将生不如死，即使死，也是死在亲朋的鄙视和江湖人的唾骂之中，这是男人所万万不能承受的。
春十八娘听了，止住哂笑，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可怜天下有情的汉子，真情竟终成死穴，唉，从此，你手上又多了两个行尸走肉...
她还没说完，忽而发现独孤鹤的嘴已欺上了她的唇。独孤鹤舌上吟唔着:那样的桃，我这里也有，却更美，更香，更甜...。春十八娘便全身燃烧起来。
春十八娘的所谓十八，是说她一身有十八处弦穴，每拨弄一处，便有一种春声发出，十八弦春声，声声销人魂魄。这些春弦，皆由探春郎探出，他夜夜在大车中拨弄，春曲摇曳，过处河山皆润湿。
赶车的大汉，表情毅然，似乎听不到这些春声。他叫段无言，天通山的人都知道，段无言不但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一个既聋又哑的人，岂非最能保守秘密？！所以，他才能成为独孤鹤的赶车人。
3，
百孝门的汉子，都带着孝，非但如此，他们还抬着一个大大的棺材。
棺材是门主郭忠为自己准备的，而那些惨白的孝衣，无疑是在表达他的一种决心，一种必死的决心。
郭忠双眼充血，提着双钩，立在棺材前，厉声喝道:独孤鹤，你回去告诉天通老贼，我们百孝门，纵使今天所有孝衣变血衣，死尽死绝，也不会听他摆布。
独孤鹤笑了，笑得很和蔼，这说明，他并不想杀死面前这群人，他甚至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
独孤鹤只把一种人当成自己人，那就是被他看穿命门的人。郭忠的命门，不在自己身上。
当段无言把一个银发老太从一顶娇子中“请”出来时，郭忠明白，他今天不用死了，非但不用死，他以后还要小心翼翼地活着。毕竟，百孝门，以孝立门，绝不能无孝。
独孤鹤走过来，把银发老太，恭恭敬敬地亲手牵与郭忠，淡笑道:郭门主金石孝心，天下皆知，独孤向来佩服的紧，故此次来前，特转路周乡，邀护令慈，与您相见。郭忠一脸铁青，不知作何应对。独孤鹤又道:今日之后，你我便都已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见外了，听说金义庄庄主吴厚，是郭门主的金兰，还望郭门主能带门里兄弟，亲自去劝说一下，让吴庄主能与我等兄弟一道，壮大天通一派...
百孝门的大厅里，郭忠满头大汗，浑身颤抖，走来走去。那银发老太，坐在一侧的太师椅里，神色惊惧。
院外的独孤鹤，已经坐回到那辆华丽的大车里。春十八娘问道:那郭忠，能帮你收掉金义庄？吴厚可是他八拜九叩的兄弟啊。
独孤鹤淡然道:古有郭巨埋儿，今有郭忠背义，芸芸大千，又有什么不可能。
夜色凄迷，郭忠出发了，五十骑白衣壮士，直扑百里之外的金义庄。
独孤鹤笑了，春十八娘从他的笑里，看到了春意。这又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4，
晌午，独孤鹤的黑骑队伍赶到金义庄的时候，血迹已经擦洗干净。吴厚的女婿，郭忠的儿子，已经成了新一任庄主。金义庄，从此姓郭。
独孤鹤没有进庄，只让人送去了贺贴，便调转马头，浩浩荡荡，直向君子山奔去。
君子山里，盘踞着四君帮。四君帮，原本有四君子，直至剩下一个君子时，四君帮才稳定并强大起来。
四君子中剩下的最后君子，是一个苍头老儿，江湖名唤“松里白猿”的袁季山。袁季山鸡胸驼背，行动如白猿一般矫捷，心思却比白猿阴毒百倍。
四君帮是独孤鹤最后一个要荡平的关中大帮。他眉头微锁，似乎遇到了难题。
很少事能让探春郎发愁，除非敌人的死穴不明。
天阴了，北风起来，看样子要下雪。
袁季山端坐在一把大椅上，对山门处的独孤鹤朗声道:独孤兄弟，不是老夫不可归顺天通老仙，而是归顺要有归顺的说法，我四君帮在关中，怎么说也是一顶一的江湖大帮，如若一溜归顺过去，被编入杂役奴仆，岂不是要憋屈死我这两百兄弟。
独孤鹤笑道:袁兄所言极是，我天通派，历来唯才是用，兄弟们各凭本事，怎会落入末流，在我看来，以袁兄的本事，今日投来，怎么也会封个护法当当。
袁季山冷笑道:护法？哈哈，独孤兄没有说出香主来，真是给了袁某天大的面子了。
独孤鹤面不改色道:那以袁兄之见？
袁季山不做正面回答，继续冷笑道:我听江湖人说，独孤兄弟一只探春手，专探人的命门死穴，不知今次老夫的命门，是否已经在握？
独孤鹤冷笑道:不知袁兄何意？
袁季山道:老夫鹤发鸡皮，命已非命，纵有命门，也不值几个钱了。只是独孤兄弟你，年富力强，又身为天通长老，位重权高，命门可是无价之宝了。老夫觉得，有了这个无价之宝，足可以与你一起坐坐长老之位了。
独孤鹤笑了，笑得很认真。这种让江湖人恐惧的笑，袁季山却很不屑，因为他相信自己手中，握着独孤鹤的命门。
袁季山拍拍手，便有一个瘦高的少年，被五花大绑着，推了出来。独孤鹤心中凛然一惊。那少年身形修颀，十指细长，对照之下，在场的每个人都猜出了他的身份。
袁季山得意道:独孤兄弟，这孩子叫南宫羽，是我从江南请来的，你名鹤，他名羽，鹤羽如雪，自然是有大大的缘分，要不，我牵根线，你收了他做义子呗。
独孤鹤笑了，大笑，狂笑。
江湖上都知道，独孤鹤向来是一个温婉从容的君子，从不大笑，更不狂笑。
这狂笑侵入霜风里，似乎带了血腥之气，让人汗毛倒竖。
笑声未止，已有三点黑影自独孤鹤的手中飞出。这夺命的黑影，并没有飞向袁季山，却扑向了那被捆绑的少年。额，喉，心，三点要害，够一个江湖好手死上十回了，何况一个没有半点武功的柔弱少年。
袁季山做了一辈子的“君子之事”，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这位白衣君子，比他还君子一百倍。
他困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茫然中，他只听到有人牙缝中崩出几个冰冷之词:杀，一个，不留！
雪，好大的雪。
5，
天通山如今的繁华，胜比长安。长安有芙蓉园，天通山有天通苑，雪落下来，银宫素殿，人间仙境。
除夕，天通苑的紫薇楼上，天通老仙正在红烛之下，翻阅天通宝典之《软肋大法》。段无言默默地递上一杯热茶，天通老仙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那个独孤鹤，真是奇才，《软肋大法》我只给他看过一遍，他竟然能运用得如此娴熟，幸他只学到第八重，不然假以时日，我早晚也要成为他手下的走肉了。
段无言也笑了，他从来没有在独孤鹤面前笑过。
天通老仙抬起头，盯着段无言，再次确认道:他真的把自己的软肋除掉了？
段无言点点头，道:我亲眼所见，我还亲自检查过那少年的尸体，确然死了。
一个哑巴，竟然说出话来。这话听起来，还口清齿楚。
天通老仙叹口气，道:唉，可惜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个没有软肋的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人。
段无言恭恭敬敬地望着他，等他发下命令来。天通老仙摇摇头，又对他点点头。
段无言领会到意思，郑重点了下头，拱手低声道:是！便打开后门，一转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夜，很黑，在雪的映照下，更黑。
6，
元日，烟花，爆竹，天通山处处充满了喜庆之声。
执事堂的人，推着一辆囚车，在雪中缓慢地行着，囚车后面，跟着一大堆看热闹的游侠和妇孺。
有人道:听说，就是这个关中第一美人，昨夜毒杀了独孤鹤长老。
另一人道:她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吗？
那人道:谁知道呢，据说，她是四君帮老大袁季山的女儿，她要报杀父之仇。
另一个道:屁话，据我所知，袁季山年轻的时候就被人伤了那玩意，怎么会有女儿，还是这么漂亮的女儿。
那人道:这么看来，这春十八娘，肯定是邪派派来的卧底了。
一个小孩说:看，她好像张开了嘴，啊，那嘴里怎么没有舌头...
人声很杂，风声很乱，山门很快就到了。
刽子手用雪擦了一下刀，他闻到了一股仇恨之味，这味道让他兴奋不已，也让在场的人兴奋不已。
手起刀落，所有人山呼“天通万岁”。山风呜呜。
这时，数百米外的山道之上，忽然传来沧桑的歌声，那是一首带着醉腔的歌谣，忽远忽近，听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却清清楚楚。
那歌谣唱道:
年来无事看斩人，囚车三里春。
走卒贩夫围谈笑，刀落胭脂喷。
帐里是命门，帐外已山门，与君共醉叹香魂。
可怜英雄皆葫芦，葫芦有酒葫芦深。
莫唱天下青霜事，生无痕，去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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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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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身卡
发表于 2024-1-14 19: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