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 • 过年 】63、漂亮的事

夸克

漂亮的事

    一

    吃晚饭的时候我妈说：我要过生日了，你们没忘吧？我爸说：没忘，你想要什么礼物呀？要不给你买件貂皮大衣？我爸知道我妈唯美衣不可辜负，就喜欢漂亮衣服。我妈说：俗，不要。我爸又说：你把你的小灵通扔了吧，给你买个手机。我妈说：坏了再扔吧。我妈又看向我眉毛一挑说：闺女，你也不要给我买什么丝巾围巾化妆品了，干脆今年你们众筹给我买一个大件儿吧。什么？众筹？你要什么大件儿呀？我真的惊掉下巴。我妈微微一笑说：我想买一条桑蚕丝红云纱的重工绣花马面裙，和一件宋锦小棉衣，合起来大概3千多块钱吧。我看好几遍了，但太贵我不舍得买，你们给我买了，我就不觉得贵了。我妈就是一枚妥妥的中年美少女呀。我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爸都会给你买，你用得着众筹吗？我准备给你买一条丝巾。我妈说：你要投其所好懂不懂？我说：礼物就是我们送你什么你要什么。我妈说：才不。鲜花之类的你更不要买，非要买的话就买一盆绿植放到阳台上养着散叶开花。

    我今年大二。寒假在我们小区附近的一个海洋馆打工，和我闺蜜兰子一起。我们在海洋馆就是用单反相机给游客拍照片。海洋馆比较暗，单反相机能拍清晰。老板让我们中午在海洋馆交钱吃饭。但我不想在海洋馆吃，想回家吃。老板说那就中午给你40分钟时间吃饭。兰子家比我家远那么一丢丢，她想来我家吃饭。我和爸妈说了，他们同意了。我爸妈都是学校老师，寒假在家做点饭不在话下。我们俩一回家，我妈就饭菜上桌。吃完我俩抹嘴就走，否则跟不上呀。

    下午刘家树打来电话。他说：你下班了吧，我借朋友的车去接你，咱们今晚去万达玩吧。我说：好呀，我马上下班。我下班就不回家了，在海洋馆门前等你。他说：你还是回家等吧，我们一小时后见。刘家树是我初中，高中同班同学，后来我们各自考入不同城市的大学。大一的时候，有一个周末刘家树来我们学校看我。那是5月，玉树临风的刘家树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春日的阳光下，朝我微微一笑。男生也可以微微一笑很倾城的，我的心瞬间融化。我暗恋英气逼人的刘家树，但他似乎把我当哥们。但没关系，我非刘家树不嫁。他是我的菜，迟早要到我碗里来。

    我刚到家，刘家树电话就打来了。他说：我到你家楼下了。我说：你有病吧，我说在海洋馆门前等你，你说让我回家等。我刚到家刚换上拖鞋你就到了。刘家树说:跟你说个事儿，你能借给我500块钱吗？我急用，两天后还你。我说：我只有300。他说：也行，拿下来吧。我从抽屉里拿300块下楼，这是我全部家当。我口袋里就剩5块钱了。

    我坐上车把300块给他。我问：你干啥急用呀？这时候他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说：抱歉，我们不能去万达玩了，我有要紧的事。我有点懵了，白欢喜半天呀。我说：那你现在去哪里？他说：万达后街。我说：我到前面的南桥下车，我自己再走回来。他说：那是何必呢？我没说话，我就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朝思暮想。转眼就到了南桥，车停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我还是想去万达。刘家树不情愿地说：好吧。到了万达刘家树丢下我，一句话没说就开车走了。天已经黑了，霓虹闪烁。天空飘起了稀碎的雪花。我兜里只有5块钱能干什么呢？打车回家都不够。远远地我看到身后一辆公交车过来，我转身飞快地朝车站跑，朝公交车挥舞着手臂。但还是没跟上，车启动了。我停住脚步，站在路口的红灯下。公交车遇红灯停在我身边，车门竟然开了。司机叔叔说：小姑娘上车吧，这是最后一班车了。然后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违规开门了。我坐在车上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兰子说：你知道刘家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吗？他一下午都在打麻将，他钱输光了，就开着麻将搭子的车去借钱继续打。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他麻将搭子告诉我的。6点左右他还让麻将搭子打通他电话但不用说话。刘家树是我和兰子的共同好友，我们都是中学同学。兰子说：他家农村的你也知道，他家房子破旧不堪，他父母没钱盖新房子。去年刘家树借好几个女同学的钱，去讨好一个叫芳芳的女生，给人家买高级化妆品，去吃大餐。芳芳家开一个水泥代销点，刘家树就从芳芳家赊了盖房子的全部水泥，然后在另一女同学家赊了全部的门窗什么的。然后他家盖了一个小二层楼。他和好多女生暧昧就是为了利用人家。我幽幽地说：去年我还一夜没睡给他打了一个马海毛的围巾，是用棒针打的。因为他头天下午跟我说他第二天早上要回老家过年，我就想给他打个围巾让他临行前戴着。兰子说：你这个恋爱脑真可怕，甩了他吧，他不值得你付出。我不相信刘家树是这样的人，但他去年确实借过我一千块没还。

    我给刘家树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不接，这让我怒火中烧。气得我想把我自己手机都摔了。我拜托兰子去找他，我对兰子说：刘家树去年借我了1000块钱，那是我在海洋馆打工赚的。当时他说一周后还，但一年过去了没还。他前几天又借我300块钱，合计1300块。你就说年关到了我也需要用钱，让他速还我。

    快过年了不时听到鞭炮的声音。夜晚雪停了，我在雪中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把好多个小烟花插在公园小广场的雪地上。刘家树来了，来还钱。我收了钱说：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先从最最最小的事说起。那天你真的打算带我去万达玩吗？他说：我就是想向你借500块钱，我觉得你上班期间身上不可能带有500块，为了节省我的时间，我就瞎说我一个小时才能到，就是让你先回家准备钱。我说：你这么笃定我会借钱给你？他说：你看结果不就行了。我说：好了，你这个盛世美颜可以滚了。他苦笑了一下说：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我刚才说的话......我打断他的话：闭嘴，你走。刘家树站着不动。他说：你听我解释。我不听他说任何，我迅速点燃一个小烟花，暗夜里噼里啪啦一抹璀璨。他的声音淹没在噼里啪啦中。我气急了，此刻往后刘家树对我来说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我点燃第二个烟花，我不听他说话，我自己也不说话。

    我点燃第三个烟花，我不听他说话，我自己也不说话。

    我点燃第四个烟花，我不听他说话，我自己也不说话......

    他终于不说话了，转身走了。

    我放完所有小烟花，我独自往家走。这是今晚我做的最漂亮的事。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发了一个朋友圈仅自己可见：茫茫人海中，假如有一天和你相遇，我不会先和你说一句话，假如你也不和我先说一句话，就默默地擦肩而过吧。我肯定会放慢脚步，我肯定会转身去看你的背影，请你不要回头，不想让你看到我眼中满含的泪水。

    中午和兰子从楼下公园穿行去海洋馆上班。这个公园有十里，全水系。冬日暖阳，湖面上有一种小小的麻灰羽毛的野鸭子。它们成群结队在湖面上游荡，有时候忽的从水里钻出来贴着水面扑棱着翅膀朝前飞，微波凌步湖光丽影。兰子说：你长得像你妈真漂亮，大眼睛大长腿。我说：我长得像我爸。兰子说想起一首歌，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你就是那朵最美丽的花。我说：你怎么了？怪怪的。兰子说：我要去深圳了。

    二

    晚上客厅的座机响了，我妈小跑着去接。我爸说慢点慢点。如果有人敲我们家门，我妈总是跑着去开，我爸总是一步一拖慢慢悠悠地去开。电话是我外婆打来的，她说农村的风俗是家里有人去世，三年内春节不能串亲戚，家里也不能贴春联。我爸的爷爷今年夏天去世了，所以我们家初二就不用回去串亲戚了。我妈说好的，知道了。我妈放下电话眉开眼笑，她说终于不用过年回娘家了。

    去年的春节天寒地冻。初二那天西北风呜呜狂叫。我爸妈去我外婆家串亲戚，这是每年春节必须的。他俩骑着自行车逆风而行，骑不动。我妈帽子都被大风刮跑了追半天。他们只能推着车走。我在海洋馆上班肯定去不了的，海洋馆就指着这几天赚钱呢。爸妈到外婆家已经快12点了。我姨姨，姨夫，表姐一家三口早到了，他们开轿车去的。我姨在厨房炒菜。

    大家推杯换盏刚吃完饭，我表姐就理直气壮地命令式地对我妈说：姨姨，饭是我妈做的，你去刷碗吧。我妈说：好呀。我妈在厨房刷碗，心里很不爽。不是刷碗不爽是我表姐说话不饶人的腔调让我妈反感，表姐比我大半岁除了骄横就是毒舌。我妈愤愤地说：我是她的长辈她这样和我说话很没有礼貌的。我妈刷好碗，坐在窗下晒太阳。她听到屋内的表姐说：外婆，妈，今年小表妹没来，她生日的红包就别给我姨姨了，她肯定不会给小表妹的。外婆说：你咋知道不给你小表妹？我表姐说：我猜的，反正她没来你们不用给。我是大年初二生日。每年我外婆我姨都给我两个红包。一个压岁钱，一个生日红包。

    外婆在堂屋喊：发红包了发红包了。她给表姐一个红包，给我的一个红包嘱咐我妈带给我。我妈给我表姐发一个红包。我姨给我发一个红包。

    我妈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找来两个红包各塞进去100元放好。我下班回到家，她马上把4个红包奉上。她说：你没去成外婆家，但你红包一个都不少。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是有一天我和表姐去看电影，闲聊中她心虚地和我说：你初二没去外婆家，我妈就没给你生日红包，因为觉得你妈不会给你。我说：我收到了4个红包呀，一个都没少呀。她惊讶地说：我妈和外婆又给你生日红包了吗？

    我回到家问我妈咋回事？我妈说了经过。我妈又说：过年我们都在家吃喝玩乐的，唯有你大年初一还在海洋馆拍照片，红包怎么能比往年少呢？你表姐看到你比她多个红包就不乐意，从小被你外婆惯坏了。我说：我外婆为什么不娇惯我呢？我妈答非所问：你外婆更不娇惯我呀。我姨新买的轿车，我外婆出了一多半钱。这事我外婆瞒着我妈，后来我外公说漏嘴了我妈才知道。我妈说：你外婆的心从没在我身上。今年外婆不让我们回去串亲戚了，真的是意外之喜我妈求之不得。

    外婆又来电话了。外婆说她问了邻居二婶，我爸的爷爷不在了仍然可以串亲戚的，这是隔了辈的。只有爹妈不在了春节才不能串亲戚。外婆在电话里说：是我记错了，今年你们全家初二还回来呀。我妈瞬间感觉煮熟的鸭子突然飞走了，这个失望呀懊恼呀就脱口而出：不去，就把电话挂了。电话又响了我妈不接。我外婆这几天接二连三地往家里打电话，我妈终于扛不住答应外婆初二回娘家。我妈说刚高兴一天就被打回原形老糟心了。

    三

    多年以后我在深圳机场遇到了刘家树，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因为他就没有看到我，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和一个女人十指相扣匆匆而过，那个女人是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