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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福年
单元门口，几个妇女闲扯着老婆舌，谁家的米生了虫子，放在单元门口被人偷走了；谁家门口的李子树上那几个鲜红的李子不知被哪个馋鬼给偷吃了；谁家门口放的铁锹，忽然就没影了。有人开了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都想了起来，于是都义愤填膺起来，手势飞舞，唾沫翻飞，好像说晚了就再得不到昭雪一般。
说到热闹处，李老婆子忽然住了嘴，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见她的脸色起了变化，先是对门的一个妹子停住了嘴，两个机关枪的停摆让嘈杂的分贝马上小了许多，另几个人觉着气氛不对，也停下来想看看什么情况。
一个拾废品的女人从楼角转过来，正目光不善地看着这边，见这边说的热闹，看见她忽然哑了火，又躲闪的眼神，马上疑心是这些老婆子们在背后讲究自己，于是放下手中装着塑料瓶子的破袋子开始骂过去。
“一帮老死太太，成天背后嚼舌根子，嘴怎么那么不值钱，成天XXX，也特么不怕烂掉……”
后面的话愈发难听，这激昂的声音在楼与楼之间回荡，前楼有居民开了窗，居高临下的欣赏。照以往的个性，这帮婆子们会不在话下，一大把年纪的人啥难听的话没见识过？别说听几句，早回骂过去了，如今却发作不得，被人看着也只能羞红了脸，却并没有人去反驳，只等她骂痛快，骂累了，嘴缺氧了，去捡她的破烂才能了结。
大概是天天捡破烂腿脚好，气力足，骂了几分钟，见没人回嘴，女人才不忿的走了。
无谓的挨了骂，这些婆子们都有些不爽，只是无奈的互相解嘲，这小插曲把刚才很好的话题都打乱了，正没想到下一个话题往哪方面发展时，捡破烂的女人又折返回来，见这边又热闹起来又开始骂道：“一个个这么大岁数，都特么没脸没皮，不背后讲究人能死啊？你们这帮死X……
见骂得凶狠，骂得没完，李老婆子终于接上茬，“你特么骂谁没完没了的？你没有妈啊？俺们哪个不跟你妈岁数大？你妈不教育，我替你妈教育。”说完抄起门后一个大竹扫帚，朝捡破烂的女人不住地拍过去。
捡破烂的女人，见来势凶猛，实在舞弄不住人家，丢下手中的袋子，转身逃进一单元门内。众人忙过来解劝：“犯不上，犯不上，都是邻居住着，你气坏了身体不值得，你给她打坏了，也犯不上，是不？消消气。”
“这特么的就是惯得，还没完没了了，我今天就拍她了，我也岁数大了，谁来我都不怕。”
正喧闹时，那单元门内走出一老女人，嘴里骂骂咧咧念叨，你个老李婆子，你怎么能动手打我女儿哪？你好赖也是个长辈，她哪错了你不得担待着点，她不有病么？你这么大岁数白活了？怎么能跟病人一般见识。
李老婆子也发了火，“麻嫂！她有病，你也有病么？她骂我那么长时间，连着骂了两回，你在楼上听不见？看我拿扫帚你咋就能听见了？你再看看，这扫帚毛能拍坏你不？”说完，把作案的凶器递了上去，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麻嫂只得回了楼。
见被揍的女儿气息仍是不稳，眼睛也是直勾勾的看重一边，老太太却并不惯着，瞅你那没出息的样，竟给我丢人，药是不是又没吃？
和下面老婆子们横眉冷对的女人，如今的脾气像是绵羊一般，转身去倒杯水，又倒出两片药，送进嘴里，不一会儿，眼睛就有些乜斜，脱了鞋上了床，一分钟不到就呼呼入睡。
天晚了，老头也遛弯回来，见床上的女儿睡得正香便顺口问道，又犯病了？也不知她几点能醒，便和老伴儿吃了晚饭，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便斜靠在床头看电视。
女儿睡醒过来，揉搓着眼睛不知想着什么，老两口已经习惯这场面，只专心的盯着电视的画面，女儿盛了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就着咸菜吃完了饭，也坐着看起了电视，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我想去看小志，也不知道现在在哪了，上没上班，结没结婚。
老两口都不做声，等电视节目中出现广告，老头才终于冒出话:“看什么看，好像你能找到他似的，那就是个没良心的货，他要想你这个妈，早来看你了，成天瞎惦记个啥？”广告结束，节目继续开始播放，老头子又专心看着电视中的情节，生怕多说一句话，会影响他看电视的情绪。
女人的心绪稳定了许多，这是吃了药的结果，这是好处，坏处是思绪却总像断了捻子一样，或者是车行进时挂不上档，总比常人慢半拍。这些天，看楼下那些老婆子们也并不觉着那么讨厌了，思绪是小区里那些垃圾桶还没翻个遍，那里才是自己应该挂牵的地方。
老两口讨厌女儿捡破烂，这职业倒是不反对，四五十岁总得有个营生，挣些零花钱打个酒，买个菜炒来吃也能香香嘴，反对的是破烂进门。老头子便在一楼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铁皮箱子，稍微值钱的东西放在里面，多余的破烂基本是当天捡的当天卖掉，收购站又不远，三五百米的距离，车都不用，背着就能过去。
除了吃喝用的钱，剩下的钱女人凑够一千就存进银行，七十岁能捡动破烂，八十呢？这次攒的十块五块一大把零钱，让收购站老板换成五张红票，只说是去看儿子，老板并没有说什么，女人的情况早传到老板的耳中。
从女人离了婚，男人就搬离原来的房子，儿子小志也见不到了，或者说根本就不让她见，男人的同事朋友对她更是不待见，只说是早不联系，于是，每次回来看孩子，只能找到公公婆婆的房子。公公见不得她，见她来敲门老头子就出去躲清净，婆婆倒还好，却也不告知儿子的去向，只是说既然当初她没有家这个概念，就不要打扰现在孩子的生活。
女人掏出五张红票放在桌上，边掉泪边说:“妈！我这两天又梦到小志了，躺在我怀里还发着烧，你不让我见他，你就把这五百块钱带给他，让他买瓶罐头吃，我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多大了，我走的时候，他才刚上一年级，才这么高。”女人按着记忆，凭空用手虚拟着小志的身高。
婆婆把钱又塞回女人怀里，心里虽有不满，同为女人，也替这前儿媳感到些心酸:“妈就免了，我早就不是了，钱你拿回去，我们也不会收，你现在也有病，留着买药吧！适当的攒两个，别总胡花，你老了以后不能连买药钱都没有，你觉着你爹妈和你哥嫂能管你下辈子？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
夏天的风很热，女人的头发沾湿在脸上；秋天的风很凉，女人的头发在风中像飞舞的茅草；冬天的风很冷，女人的头发束在棉帽子里，几根刘海倒淘气地钻出来，见识着外面不一样的样子。北方的冬季很冷，穿的少会把手冻僵，垃圾桶内的破烂掏不出来，穿得多就是这样子，雪大路滑，走路就要像企鹅一样左右摇晃，只是晃的时间长，还要不住稳住身形，头上身上就会冒汗。女人往上提了一下帽子，让风吹凉快一下，刘海已经见湿，见了凉风，便如才从洗浴熏蒸出来一样冒着热气，然后和口中的哈气被风吹远。
天空又飘起大片雪花，垃圾桶上的垃圾也渐渐变得银白起来。
女人走到一个垃圾箱旁，看到业主扔的六七块苯板被一袋建筑垃圾压着，挪开垃圾，却捧也不是，夹也不是，这东西太轻，体积还大，风吹容易偏转方向，何况还有多半袋破烂没法拿，急切间，老李婆子和女人口中的几个老死太太从大集买东西正走过来，老李婆子看在眼里停下来说道:“小福？这半袋破烂我先给你看着，你把这些苯板抱着先去卖了。”
女人没言语，看了一眼老李婆子，抱着苯板顺着坡路一呲一滑的走了。
有人开始揶揄老李婆子:“你说，她能记得她骂咱们老死太太的样子么？犯病时还有没有记忆力？”
老李婆子长叹一声:“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小福也是可怜的人啊！可惜被她爹妈和哥哥坑了，我和她家是老邻居，也是这里的坐地户，基本就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里动迁时，小福也有地，户口也在这，人头钱加地钱给她十多万块钱，她爹妈楞给扣下了，姑爷有意见说，地他们也种，活也干，凭什么没他们的钱？这姑爷不满小福拿不出章程，说就你这态度，咱俩离婚不过了，她爹妈也是不给，还说姑爷就认钱不讲亲情。最后两人离婚了，人家不要她了，把孩子也领走了，再不让她去见，小福就气的得了精神病，那时候那小孩才七八岁，你说这是户什么人家？”
有人问道:“那钱不给女儿，给儿子了？”
“不知道，谁还能去问？讨那二皮脸哪，要不你去问问？”老李婆子表示绝不上当。
“或者是爹妈给攒着哪，哪有那么糊涂的爹娘？也可能是看姑爷没动迁的时候挺好，一动迁就变了本性，只认钱，才不给他的。”
“他爹给她攒着？老头也没交保险，没人开资，没收入也不去打工，估计那这钱养他们老了。”
“凭啥不给人家，人家的地动迁凭啥不给，孩子都上学了，不得培养啊？不得钱啊？”
几个人正猜测着，女人从收购站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穿过大集时，人家奉送的广告纸，金剪子发业祝您龙年大吉，福气满满，后面是龙年的日历。
小福露出少有的微笑“谢谢李姨，你看，发广告的还多给我一张日历，你拿回去贴吧，你看这个小胖孩，你看这胖脸蛋儿，像俺家小志小时候一样，再过两年，也该娶媳妇了，俺家孙子也能这么胖乎吧。”
女人兴高采烈的走了，左手拿着那广告纸，不时看上几眼，右手拿着那半袋破烂又走向楼拐角的垃圾桶。
几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每个人都有希望，她们老了，只希望全家平安快乐，小福的希望更大吧，自私爹妈都走了，谁还管身后事？靠哥哥嫂子？不可能；靠社会？等着低保，靠国家供养？她还有儿子，也或者她的儿子忽然长了良心，又有这广告上这么多元宝，这么多捆的人民币来孝敬她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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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6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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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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