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出发

坡度

有咖啡喝了，速溶。


昨天已在单位调制了一杯，两匙咖啡两匙奶粉，略苦，所以今天换了大杯，还是放了那么多咖啡和奶粉，多加了一倍的开水，偏淡。于是了解该怎么沏一杯适合自己的咖啡了。此谓试错，一个老办法，却仍行之有效。


对一个人的了解当然也不能光看他自己准备的简历，所谓档案亦不可靠。日久见人心，非此不可。别人就不消说了，以我对自己父亲的认识为例，可谓耗尽一生也难以完全了解。他既自私又多事，脾气不好可胆量却不足，这是我对他一惯的看法，足有四五十年，跟他互相看不顺眼，亦明战，亦暗战，却又经常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死了，迄此已逾半年。父亲的另一面才渐渐清晰起来，终于感觉到了他的爱，可谓大爱无言。于是更觉他的不易，母亲重病三年多，父亲每天都要去医院给她送去自己配制的营养液，风雨无阻，不惧寒暑，开始骑电瓶车，后来因为母亲被转至另一家护理院而改乘公交，一来一回，须乘坐两个多小时，徒步四五十分钟。还要自行去买菜，买酒买烟，买药，买生活所需，独自去洗澡理发，遛狗。


那些年，父亲住卧室，我居外屋。能帮到他的我基本上都做了……此处省略两万字。但直到父亲临死前才得到了他的认可，陪他去医院做检查，等结果的时候我俩在大厅门口抽烟，才听他亲口对我说，多年不易幸亏有我陪伴。其实这种意思两位姑妈早就转达给我过了，其实父亲在她们面前早已对我予以过表扬。


家族中人以父亲的字为最好。可临终前他仍在方格纸上练习不辍，那是他每天坚持的功课。父亲的字有些飘逸，却又铿锵，自成一体，很难模仿。现在想来可真是人如其字，父亲的性格难以揣摩。


遗产可谓丰厚了，父亲给我们留下了一所房子，另有几十万存款。我得三分之一，这本帐好算，我的将来老有所依。


父亲生前一直得我们劝告，尽管吃光用光，实在不行还有这所房子可以出卖后保障他就医。真没想到他会给我们剩下这么多，母亲重病的三年耗费甚巨，仅icu就进了多次，每次十来天左右，每天花钱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他却从未向我们伸手，全凭自己之力。父亲是怎么做到的呢？去年他的退休工资才涨到五千多。退休以后父亲仍行医多年，究竟挣了多少外快呢？父亲常言，积攒之道还须从牙缝中抠出，不仅如此，他不仅吃的简单，且极少为自己更新衣服，不得不买的话也属廉价。然而这些年来父亲在各种保健品和电子产品的花销却颇多，估计超过二三十万。


父亲很矛盾。我也是。


我的头颅上应有伤疤，长度三厘米以上。却摸不出来了，也早就忘了当时的痛。最后一次也是最为激烈的一次和父亲发生冲突是在饭桌上，他又数落我的不是，忍无可忍我拿起瓷碗把自己的脑袋砸开花了，瞬间血流满面。后来才知道我自行去医院缝针的时候母亲打电话叫来了小弟，是他用拖布抹却了地板上的血迹。


仍居旧屋，为守孝道，私心起见，也是为了省钱。还有一个原因，为使自己睹物思人。一切过往皆为序曲，仍居此地或是为了另一种出发吧。


2023.12.05.

水流云在

竟然没有子承父业

坡度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3-12-5 07:05
竟然没有子承父业

我妈也是大夫，他们都没说过希望我们学医的话。我爸曾给我两条路，要么参军要么下井，但我走了一条自己的路。我爸最厉害的时候连矿长的专车都能调度。

大玲小芳

厉害了我的哥（表）

信以为真

大表哥表达的是所有人的亲情

疯老爷子

自己开自己的脑袋，我做不到，在如何情况下都做不到。

满堂花醉三千客

潸然泪下！

坡度

大玲小芳 发表于 2023-12-5 08:29
厉害了我的哥（表）

不厉害。

坡度

信以为真 发表于 2023-12-5 10:37
大表哥表达的是所有人的亲情

言重了。

坡度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23-12-5 11:23
自己开自己的脑袋，我做不到，在如何情况下都做不到。

我做到了。真的。

坡度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3-12-5 13:38
潸然泪下！

抱歉哈，惹你难过了。

坡度

2

父母的功与过在我们眼里不能统一，姐姐有她自己的看法，小弟和我亦不同。这一定跟这件事有关，我们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各不同，以小弟为最多，我次之，姐姐最少。


想当然，小弟得到的“蛋糕”也就最多，它就是爱。但有些事的确讲不清楚，我却又总觉得在三个孩子中母亲还是最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替她分担的家务最多呢？已无从了解，母亲嘴拙，我又从不问她。


对他们态度转变始于觉得他们老了。因只有我和他们住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事便落在了我身上——譬如小弟每星期来一次，不管他自己还是带着他的孩子老婆一起，母亲总会为他们准备较为丰盛的菜肴，我得陪她采购并帮她拎，回来后还得帮她做，大家吃完，十有八九也是我洗碗。


小弟就那么走了，有时候会跟我道一声辛苦，大多只是挥一挥手，我常常装作无感，因正在洗碗为多，主要还是心里的厌恶之情在作怪。姐姐约摸每年来家两三次，却极少留下来吃饭，也不洗碗。


但真的没怎么怪他们，对父母我也很少因此而发牢骚，从十年前重新回到他们身边我渐渐学会在父母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避免和父亲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心疼母亲之故，她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局促不安的样子让我开始觉得难过了。又且自己的反思也变得深刻，每每想起父母的不对便会想起如此事实：他们衣我衣，食我食。供我读书，为我的婚姻花了不少钱。


还有件事非常感谢。2011年我要买房，看上的一套加上装修的话没个20万肯定不够。而我们仅有3万头寸，缺口太大了。内子的父母赞助我们6、7万，余款的支付让我们不得不动起了借钱的念头。内子提议我向自己的父母也借几万，但我跟她说电话得由她来打。我有考虑，一来担心又被父亲数落，二则念及他肯定会对内子比我客气得多。几天之后父亲汇来3万块。


让我惊诧至今的是，对这笔我们从未还过一分钱的借款父亲却一直绝口不提。母亲好像说过一次，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了说他们当时的困境。母亲不会撒谎，我了解，那时她和父亲每月的退休金加在一起也到不了两千。又且我们三个相继结婚又花去他们很money。


2023.12.05.

笑流沙

看了，写得真好。

有真情实感的文字最能打动人。

满堂花醉三千客

坡度 发表于 2023-12-5 15:41
抱歉哈，惹你难过了。

亚纯

这个系列写得好，标题取得也好，写作笔法很成熟。
让人伤感的是，父子彼此几十年用心去爱对方却又都浑然不觉，好在最终终于得到彼此的认可，也算圆满了。

信以为真

笑流沙 发表于 2023-12-5 17:01
看了，写得真好。

有真情实感的文字最能打动人。

你也是有故事的人

坡度

笑流沙 发表于 2023-12-5 17:01
看了，写得真好。

有真情实感的文字最能打动人。

老朋友了，不言谢。

坡度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3-12-5 17:44

远握！

坡度

亚纯 发表于 2023-12-5 18:29
这个系列写得好，标题取得也好，写作笔法很成熟。
让人伤感的是，父子彼此几十年用心去爱对方却又都浑然不 ...

感谢阅读！耽误你时间了，不说抱歉哈。

坡度

3

前天与内子通电时又被问及知不知道父亲的银行卡有没有被打进最后一笔工资。他的单位是这么支付丧葬费的，父亲逝世之后退休金仍照发，直到累积至与丧葬费相当才断。我说不知，因为不曾问过小弟，他也没有向我们主动通报。


一切有价之物俱在小弟手上。父亲神志尚清，嘱他来家收取存折和房产证等，它们被锁在柜中的第一个抽屉，我和小弟都知道，因父亲写过纸条，并让我们拍照保存。打开抽屉的钥匙放在哪里我们亦了解。出乎意料的是，那堆钥匙里竟找不到一把可以打开抽屉。小弟立刻不知所措，我劝他砸开，小弟犹豫非常，不敢下手。那就只好我来操作了，找不到榔头，我用的是老虎钳，幸亏制作抽屉的木料不好，锁亦不牢，且我又心猛如虎。于是他才拿到两三沓现金，目测两万多块。一切银行卡，地契与房产证，总之，小弟走了之后那只抽屉再无值钱的东西。


他做事我放心。姐姐也这么说，且好几次谈起时都为我当时把一切都交给小弟的做法点赞不已。姐姐的算盘我岂不知？当然如意，此话暂抛一边。


该来的总会来。譬如冬至。冬至大如年，我的故乡有这个传统。今年的冬至为父亲死后的第一个，所以我们姐弟三人无论如何也会碰个面，一起为父亲超度，祭奠，默默祝福，暗暗埋怨，各怀各胎。迄父亲的“头七”结束我们三个还不曾见过面哩，我倒是很期待，愿意一切我来，由我提供那天的饭菜，酒或饮料，香烛与纸钱肯定应有尽有，所以期待，的确想观察一下他们的表情有无变化，180天来他俩的心路乃一段怎样的历程呢？我好奇。


另一件令我好奇了半年的事现在又浮出水面，父亲的遗像真是似笑非笑，时而严肃，时而慈爱，要派头有派头，却又普通，无非像一位医者，符合身份，父亲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确实春风得意，可谓人生巅峰。摄影师怎么做到的呢？精彩瞬间如何被他捕捉？乃谁？如此心灵手巧。



2023.12.05.

水流云在

一年回家两三次的姐姐也许做得对，出嫁的姐妹总是回去，也许不讨弟弟喜欢。

坡度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3-12-5 20:46
一年回家两三次的姐姐也许做得对，出嫁的姐妹总是回去，也许不讨弟弟喜欢。

她离婚起码三十年了。

坡度

4
大上个礼拜小姑叫我去吃饭。此前几天曾在路上和她相遇，老远就在路灯下看见有个背影十分像她，所以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越看越像，继而从她和伙伴的交谈声中得到更准确的判断：非小姑莫属。于是和她开了个玩笑，一边伸手从后面搀住她的胳膊一边叫了她一声“奶奶”。于是小姑停下了脚步，回头吃惊地看了看我，又马上露出了笑脸，并立刻对她的两位同伴为我作了介绍。接着便埋怨我既不给她打电话，又很久不去她家蹭饭。


小姑不知我的为难，怎么会不思念她烧制的一手好菜呢，“近乡情更怯”，我只是有些怕她跟我重提往事，何况小姑已籍高龄，真不忍心让她因我而受累，且秋水已冷，我去吃饭的话必会令她多洗几只碗盘，因她一定会添菜，知我者小姑，她了解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那就肯定会做什么，她也知道，但凡小姑出品，我几乎来者不拒，唯对肥肉有所排斥。


我最爱“素鸡”（一种豆制品），它却最好跟五花肉一起红烧后又一起煨在砂锅，然而翌日吃才好，重温一下，各种滋味真是浓的化不开。那天的小姑当然又给我端来了“素鸡”，但立刻解释说这道菜非亲手制作，其实出品于“东方卤菜”店。我岂不知这道菜的麻烦，必须谅解小姑的偷懒，又且五花肉也塞牙，小姑与姑父的牙齿都已不固，掉的掉，晃的晃，所以独见“素鸡”，五花肉则在别家的盘中，色味俱佳着。


我和小姑其实有约定，不必提前打招呼，有什么就吃什么，不管我中午去，还是晚上，都不要客气，有什么菜就吃什么，有什么汤就喝什么。但那天小姑食言了，岂能看不出来，那满满的一桌真是充满了她的爱。


一共九块“素鸡”，我吃了三四块，所以没吃饭又因吃了别的菜，太不好意思了，为了招待我小姑足足准备了八九道之多。必须开怀畅吃，否则就会让两位老人将来数日反复咀嚼这些剩菜。


果然被我猜着，饭桌上的话题还是以父亲为主。理解，兄妹情深。期间小姑又提起父亲的那双手，谈及父亲的手打人是最疼的，因那种手有一条掌纹与四指并齐后的宽度几乎相等，所谓“通关手”就是这么一双。我对父亲的手岂能不熟？从小到大，自己的脸究竟被他打胖过多少次？不计其数。却早已想不起来哪一次最疼，是不是自己从不曾因此而哭过？


但绝对忘不了父亲用这双手把母亲打得晕头转向欲哭又不敢。这种情形曾被我遇到两次，每次都令我深感震惊，立刻发呆。一次是因为母亲半夜离家出走，父亲唤醒我陪他去找。分头行动，我在周围找了一遍未果，于是回来，希望能在家里看见母亲已在等我们，又未果，于是重新去找，改变方向。父亲也找了两次。


是父亲找到她的，在一家大饼店，母亲身无分文却在等人给她递来食品。幸亏遇到好人，老板和店员并未轰她，随她枯坐。因母亲也曾是这里的熟客，且不难看出当时母亲的眼神充满迷茫。


回来后母亲向父亲辩解，说她此行实为买药，记得有药店全天候营业的，然而却未找到。母亲想买的药叫“麻黄素”，对心律不齐的症状有疗效。后来听父亲说，尽管母亲的神志经常犯糊涂但对父亲的病情却仍了如指掌，她仍会计算，用手搭在父亲的胸口，默记父亲的心跳次数后除以单位时间，结果常常正确。但母亲却因此挨打，不知她懂不懂我与父亲的慌张，父亲更甚，便爆发了。另一次因母亲夜间久坐马桶不肯起来，因在冬天，担心她受凉，又担心她会坐的腿脚发麻，所以父亲才施掌把她打得不知所措。


母亲已呆，我也是，现在仍感吃惊，母亲唯父亲是瞻，唯他是爱，专心致志，不料也会尝到父亲赏她的耳光。



父亲后悔不已，小姑对我说，母亲既亡父亲仍在小姑面前常常忏悔自己的不对。事发不久父亲从金店给母亲买了一枚手镯，既粗又亮，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价格不菲。直到母亲咽了最后一口气才被从她手腕褪下，又在母亲的遗像前展示了三年多。小姑问我这个金器的去向，告诉她恰在弟弟手中。


父亲嘱他将手镯与那条项链一起毁掉后重新让金匠为他的孙子打造一样东西，款式随喜。小弟很诚实，姐姐问起的时候很快就说是他拿走的，当时我也在，小弟表情镇定，语速平稳。画面虽远却仍生动。



2023.12.06.

水流云在

坡度 发表于 2023-12-6 04:38
4
大上个礼拜小姑叫我去吃饭。此前几天曾在路上和她相遇，老远就在路灯下看见有个背影十分像她，所以加快 ...

首饰一个子女留一件也算纪念

坡度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3-12-6 06:42
首饰一个子女留一件也算纪念

我不会要的。

坡度

5
家中的那本挂历仍在三月，父亲四月十九号晚上住院，死于五月一日，为什么过了三月他竟不再给挂历翻篇？也没央我帮他，有时候他懒于伸手，就会叫我替他掀开，此时忆来倍感荣幸。但更蹊跷于那段日子父亲是不是产生过不同往常的想法。


三月十二日，笃笃死了。十号送它去的宠物医院就诊并办理住院手续，两天后我被大夫电话通知，叫我去和狗狗再见最后一面，另有余款退还给我。笃笃的暴毙让我伤心不已，才养了它半个多月，突然就死了，病因为遭到一种叫作“细小”的毒菌感染。欢欢也属暴毙，去年将近尾声，发现它不妙，终于一天不吃不喝就趴在父亲脚边，眼见它死去，未哼一声。我和父亲所见略同，欢欢的死也是中了一样的招。欢欢和笃笃之间父亲还买回过两只狗，先那只也死了，没几天。后那只被我们还给了宠物店的老板，它太能闯祸，家里被它搞的一塌糊涂，内子牵它出去遛弯，又因它挣脱绳索住我们对面的老太太被它吓得跌了一跤，竟一跌不醒呜呼哀哉。那几个月太诡异了，细思极恐，又替那只还给老板的狗深感侥幸。


老太太的家人不曾向我们索赔，一分医药费都不让我们出，几次去她家和医院慰问，奉上礼金，屡屡被拒。这又属我们的福气，造化可真会弄人。


前前后后大概半年。我也差点死了，因为感染新冠病毒，有一天突然呼吸困难，实在难受极了，到医院就找急诊室，央一位护士赶紧给我吸氧。却未果，因为护士没有这样的权限。于是去找大夫，那个护士帮我的，大夫很快就收治了我，让我在急诊室的担架上得到液体注射并吸上了氧气。忘却了，当时自己怎么去窗口交的费。


我先通知的内子，她在河北，不可能立刻过来，所以必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万一自己真的挂了得让她知道我的重要证件存放何处，银行卡的密码倒是早就告诉她了，所有账号密码一致。


然而各项检查和化验报告均无什么大碍，医生对我束手无策，只好依我要求继续给我吸氧，给液，让我继续躺在急诊室的担架上独自翻来覆去神魂颠倒。


不可或忘，期间父亲给我送来充电宝，内子担心我忽然断了联系于是只好求父亲给我送来。父亲见我，匆匆看了几眼就告诉我情况的确危险。我马上就向他瞪眼，催他赶紧离开。想必我的眼神有点凶恶，父亲不得不默默地离开医院，毫无办法，那段日子人人自危，都得听天由命，实在担心父亲因给我送充电宝而不幸感染，那会让我愧疚终生。谢天谢地，父亲一直未被新冠入侵。其实去年十二月我就感染了，在宾馆自行隔离了九天。这次纯属后遗症爆发于突然。


那段日子简直太乱了，不堪回首。




2023.12.06.

远去的烟云

  除了最后一篇，其他的都在微信朋友圈读过。黯然，好文字都是有感情的，这些如是！遥握！

亚纯

父亲动手打母亲那段让人无语，和姑妈一起吃饭那段暖意融融

满堂花醉三千客

真情实感，汩汩而出，

笑流沙

难得一读的好文章。继续关注，跟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