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鱼眼睛”们
《红楼梦》中，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贾宝玉还说：“没结婚的女儿是水晶珠子，结了婚的女人就成了玻璃珠子，到成了老女人，就变成鱼眼睛了。”《红楼梦》除塑造了宝黛钗探这样一些才子佳人外，曹公也很不惜笔墨地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鱼眼睛”。
“鱼眼睛”之一，是在厨房的柳嫂儿。她因想把自己那病病歪歪的女儿五儿弄进宝玉房里当丫头，因而贴脸舔屁股地巴结芳官，见芳官从别的婆子手里拿糕吃，她便主动拿出自己藏着的一叠糕，腆上去笑着说：“芳姑娘，你喜吃这个？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她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芳官为了气蝉儿，故意把柳嫂儿给她吃的糕点掰碎了喂雀儿，还对柳嫂儿说：“你别心疼，明儿我买二斤赔你。”柳嫂儿只把嘴和屁眼都睁开了填满笑容，半句话也没有。而迎春房里的小丫头莲花儿到厨房来给柳嫂儿传话说：“司棋（迎春的大丫头）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她却完全换了一个态度！柳嫂儿拍手拍脚地翻眉瞪眼说没有。莲花还抢白她说怎么宝玉房里的小丫头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还狗颠屁似地凑上去问是用鸡炒还是肉炒？然后人家说因觉得荤的不好，想吃个面筋素的，你又巴掌打着脸说自己发昏，赶紧炒了亲自送去。把柳嫂儿说得恼羞成怒，反对着莲花儿喷了一车轱辘的话，大意是人家哪像你们？人家另外要吃啥，都现另外拿钱给厨房另添置，还给我们些好处。你们和我似的，不过也是奴才罢了，不过就是仗着服侍贾府小姐罢了，倒到我跟前白眉赤眼吆五喝六地要吃这个那个了，谁稀得你们！结果莲花回去对司棋一说，司棋很快赶来，把柳嫂儿的厨房打了一个稀烂！后来因为五儿头上那些玫瑰露和茯苓霜的事情，把柳嫂子也从厨房赶了出去。这柳嫂子是头一个踩高拜低势利的“鱼眼睛。”想必这世上的柳嫂儿也是多的，咱们可别像她。
这“鱼眼睛”第二，就给了和柳嫂儿有点关系的秦显家的吧。秦显家的是谁呢？就是前面派莲花儿去厨房向柳嫂子要一碗炖的嫩嫩的鸡蛋的司棋的婶娘。迎春是块温柔的木头，但这木头小姐的大丫环司棋却相当了得，不但以副小姐之名整天在吃喝上挑肥拣瘦，她更是把那情投意合的表哥潘又安都拉进园子里来暗度陈仓了。柳嫂子得罪了司棋，所以她家五儿出了事，她不得不卷铺盖滚出厨房时，司棋和莲花儿等就十分趁愿。柳嫂儿一滚，司棋就上下撺掇买通了大管家林之孝家的，飞快地把她婶娘派进厨房，占了柳嫂儿腾出的位置。单说那秦显家的进了厨房，那真是一朝心愿忽得成，说不尽的心满意足痛快非凡！于是秦显家的十分兴头，在厨房内乱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查出柳嫂儿的许多亏空，又一面打点送林之孝家的和账房的礼——就凑手拿着厨房现有的炭啊粳米啊木柴的送去！又一边忙不迭地准备了一桌子菜请厨房的同事，恩威并施地做个就职小演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可惜话都还没说完，就有人来告诉她看过这顿早饭仍旧出去吧，柳嫂儿查清了木有什么事，厨房还交还给她管。这时候，书上原文是这么写的：“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垂头丧气，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人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到要折变了赔补亏空。”秦显家的这颗“鱼眼睛”的故事告诉我们：得意之时需低调谨慎，不可得意忘形。人生如世事大梦一场，命运的巨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容易就能将个人的小得意摧为齑粉。
“鱼眼睛”第三就算芳官的干娘春燕的亲娘吧。芳官原是贾府养着的小戏子，放到宝玉房里做丫环，认了春燕的妈做干娘。这干娘占着芳官的好处，芳官每月的份例钱都给她收去，可她弄盆洗头水，却先喊了自己的亲女孩春燕来洗，把春燕洗剩下的水再给芳官洗！芳官自然不乐意，怡红院晴雯袭人一干人等也觉得这干娘太过分，各种劝诫批评的话说了一箩筐，可这干娘不但不听，还很张狂，直到将要被赶出去，才吓得屁滚尿流讨饶，着实不堪。所以这“鱼眼睛”干娘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自私是人的本性，但不可忒自私得过头，引发众怒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红楼梦》里“鱼眼睛”实在太多，我们一口气说四个也就罢了。这第四个最耐人寻味的“鱼眼睛”她是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是谁呢？邢夫人的陪房兼司棋的姥娘（又和司棋有关，可见司棋也挺不堪）。首先，邢夫人的陪房可不比王夫人的陪房，现有周瑞家的做比，所以王善保家的心里窝了一肚子气，见了那些个年轻漂亮的丫环们就恨得要死——既恨她们年轻漂亮，也恨她们不怎么把她老人家放在眼里！恨意在“鱼眼睛”心里存多了日子，就要找机会宣泄，而这机会，忽然就来了！王善保家的仗着是邢夫人的陪房，又仗着王夫人托付，上来她首先就把生得漂亮的晴雯在王夫人面前奏了一本，然后又挑唆王夫人夜抄大观园。王善保家的一时得势忘乎所以，连在黛玉房中搜出宝玉送她的礼物她也想当奸赃拿下，被凤姐唾了一脸。后来在探春房中，又狗仗人势狗胆包天，居然奓着双手到盛怒中的探春身上摸了一圈，还涎着那老脸说：“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吃了探春甩过来的热辣辣的一个耳刮子！这还不算，搜来抄去，最后在迎春房里，她一双老手抄在她外孙女司棋的箱子里，觉得不对劲，却立马笑着盖上箱子，说：“也没有什么什么东西”，就急着要往别处搜捡去，却被耳尖目明的周瑞家的（注意，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比王善保家这邢夫人的陪房有头脸得多）一把拽住，周瑞家的一边说：“且住，这是什么？”一边便伸手从司棋的箱子里掣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来。又搜出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大红双喜笺贴，而那凤姐虽然识字不多，竟也能就把司棋表弟潘又安写给司棋邀约园内相见的情书一字不落读了出来。王善保家的一心想拿住别人的错泄愤，不成想却反而拿住了自己的亲外孙女儿，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随着凤姐和周瑞家的开怀大笑，王善保家的只好强忍万分尴尬羞愤，打着自己的嘴巴连连的骂着自己“老不死的娼妇”，自找台阶下。王善保家的这颗大“鱼眼睛”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让无端嫉恨别人的情绪在自己心间发了酵，酿成毒酒总想去毒死别人的时候，可能先就毒死了自己。
贾宝玉把年老色衰且多事的老女人比作“鱼眼睛”。我自己的年纪似乎也可列身这“鱼眼睛”的行列了。女性多半既善感且善忍。等到年老色衰（即便并不以这色相侍人，女人色衰也是令自己伤心的），且又一事无成或久居人下，就很容易将长期积压的那些对年轻同性或对其他事物的种种不满怨愤通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渠道流露或宣泄出来，这其实是逻辑很简单的人性，不难懂，但却非常难看和不堪。负面情绪也是情绪，存在了就要疏导，而不是积压。我欣赏女性的细腻和感性，却也更希望更多的略有年纪的女性朋友的思维可以开阔一些，可以更理性一些，可以不要老把眼光和心思放在与她人做比上，而是应该努力去通过种种历练和途径完善自身，豁达自身，圆满自身。“鱼眼睛”是个形象却令人难以欢喜的比喻，与之相比，我更愿意以苏轼的这首《赠刘景文》与君共勉：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啼妃
2023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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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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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3-9-1 18:31
谢谢各位
发表于 2023-9-13 16: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