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兰亭流觞 于 2023-8-31 12:03 编辑
1880年初冬的一天，天津卫年近七寻的儒商巨贾李筱楼的家里添了一个男婴。李筱楼是进士出身，做过吏部主事。他从《史记·李将军列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名句里给幺儿子摘取“成蹊”二字为乳名，学名文涛，字叔同。
李叔同是手握金钥匙降临人间的，此时他们的家境正如日中天：父亲与几位兄长经营、投资盐业，而且在全国还开有数家钱庄。可惜好景不长，由于种种原因，数年内盐业亏损、投资血本无归，钱庄也相继倒闭了。正如李叔同幼年时莫名其妙地写的两句诗：“人生犹如西山日，富贵终是草上霜。”
李叔同四五岁时，父亲去世了，自此家道更加衰败。好在几位兄长并没有歧视这位庶出的小弟弟，他们把家产清算后，分给了李叔同一笔可观财富。
李叔同成年后，携妻奉母自天津移居以十里洋场著称的上海生活。他们初来上海是租房居住的。李叔同是个文学天才，旧学新知一应俱全，来上海后不久就加入了本地的文学团体“城南文社”，并一举成名——“二十文章惊海内”。
在城南文社，他结识了影响他一生的朋友许幻园。许幻园是江苏松江人，家中富有、为人慷慨，他还是当时上海新学界的一位领袖人物。他们家在上海有一所庄园——城南草堂。许幻园仰慕李叔同的才华，特地收拾出城南草堂的一个院落，邀请李叔同一家搬来同住，从此他们便结成了至交。
在城南草堂寄居的几年，无疑是李叔同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他与许幻园、蔡小香、张小楼等四位沪上文艺界知名人士结成金兰之谊，时称“天涯五友”。他们相伴郊游修禊、诗酒唱和尽显魏晋风流。当时的情形，从李叔同这阙《清平乐·赠许幻园》便能领略一二：
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是真才子自风流。李叔同这位家境优渥、才情富瞻的公子哥也曾纵情津、沪风月场。请看他填的一阕《金缕曲·赠歌郎金娃娃》：
雏凤声清清几许，销尽填胸荡气。笑我亦布衣而已！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据说李叔同还曾与津门坤伶杨翠喜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最终被世俗击败，以悲剧收场。
1905年，李叔同的母亲在上海城南草堂去世后，他抚灵柩回天津归葬。而后安顿好家眷，独自赴日本求学。
李叔同是个万事皆认真的人。正如他的学生丰子恺所说：“李先生做一样像一样——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如今他来东瀛留学，自然就像个洋学生了。
一到日本，李叔同的整个装束全变了。他脱掉长袍马褂，换上一套崭新的西装，果断剪去辫子，改为三七分的西式发型，俨然成了一位风流潇洒的英俊青年。
他在日本学习了油画、钢琴、作曲，同时与其他同学创立了戏剧团体“春柳社”。并亲自参演名剧《茶花女》轰动一时。《茶花女》也是中国话剧艺术实践走出的第一步。随后他们又根据美国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改编创作了中国第一部话剧《黑奴吁天录》并搬上了舞台。
李叔同对从事话剧事业显然是十分投入的，为了创办春柳社，再加上他在日本几年的其他活动，这位挥金如土的津门公子，花掉了父亲遗产中的绝大部分款额。他已渐渐趋于平民了。
1910年，在东京上野美术学校毕业的李叔同，携日籍妻子从日本来到上海。此后他自己回到故乡天津作短暂停留，又重回上海与妻子住进了朋友的城南草堂。但这时的城南草堂今非昔比，也已渐渐没落。不久，他为了减轻朋友的经济负担，与妻子搬出草堂租房居住。随后他加入了进步文学团体“南社”，并应聘《太平洋报》主笔。
这年冬天，上海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雪从傍晚一直下到黎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清早，李叔同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忽听得门外有人喊：“叔同，叔同”。他起身开门，惊讶地看到呼唤他的正是自己的挚友许幻园。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许幻园说：“叔同，我们家破产了，城南草堂也抵了出去。从此我萍踪浪迹，不知何处是归宿，念及往日之情，特来作别。”随说着，朝着李叔同深深地作了一揖，转身而去。
李叔同从惊讶中清醒过来，他抬起右手，朝着许幻园悲怆地喊道：“幻园，幻园！”许幻园好像没听到似的，义无反顾地向远处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弥漫的风雪中。李叔同站在雪地里，望着至交消失的方向泪流满面。他想起了初来上海时，朋友对他的关照；他悟出了贫富无根、世事无常；他更担忧这位至交好友，在这风雪漫天的日子里将栖身何处。李叔同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忽然耳边隐隐萦绕起一首乐曲。
李叔同抖落身上的积雪，转身回到屋里，他对日籍妻子说：“我要写首曲子，我弹钢琴，你来记谱。”曲谱创作完闭后，他又快速填了词，这首歌曲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伴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有人说，挚友许幻园悲惨的人生际遇，带走了李叔同对尘世的最后一点留恋。八九年后，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其实他的皈依心芽，早在这个大雪漫天的早上就已经萌生了。
李叔同皈依三宝了，人世间少了一位才子；佛界却诞生了一位弘一法师。
——江海扁舟客，云山一衲僧。
相逢两无语，若个是难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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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9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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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9 1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