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兰亭流觞 于 2023-6-30 10:00 编辑
顺子叔是我的一位邻家叔叔，“顺子”既不是他的乳名，也不是他的学名，而是他的一个外号。顺子叔姓尚，京剧名家尚小云的尚，他的真名叫尚长平。顺子叔性格好，平日里与人交流，只要别人不是故意骂他，他就会像一位出色的捧哏相声艺人，无论什么样的话题、什么样的内容他都能顺着别人的意思说下去。久而久之，他就得了个“尚顺子”的外号。
队里的大人们都喊他尚顺子，我们这些晚辈不明就里啊，以为他的名子就叫顺子，每当在街上遇到他就会很礼貌的喊他一声“顺子叔”。他也知道孩子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就爽快地答应着。
顺子叔身材中等偏瘦，走路速度比常人快的多，总是风风火火的像赶火车。在生产队里干农活，他总是不遗余力。在外人看来，他身上总有用不完的力气。我小时候，北方的冬天还是很冷的。记得隆冬季节的早晨去村口井上取水，伸手触摸刚刚从井里拉上来带水的铁套环时，手与铁环会瞬间冻粘在一起，分离时会有撕扯的感觉与声音。
这样寒冷的早上八九点钟，顺子叔已经拉着木排车，去十几华里外的城里运送建筑石料回来了。他身上黑布棉袄脊背的针脚里洇出了汗水，汗水遇冷蒸腾成了一缕缕白色的雾气。每当看到这些，我就会联想起队里那匹拉大车的长梢矮马。
听赶大车的长辈说，那匹矮马产自四川，俗称“川马”。小川马的身形，比我们当地的马矮小一大截，但是人们却都很喜欢使用它。因为它拉起车来似乎永远不知到疲倦。马也是很聪明的动物，用训练有素的马拉车，上坡时它自己知道用力，下坡时则会自动松懈下来的。可那匹小川马，无论上坡还是下坡它都会拼命用力拉，难道它不知道劳累吗？每次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就五味杂陈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顺子叔拉车回来时，顺子婶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早饭：玉米粥，玉米饼子，还有一碟咸菜。玉米粥盛好两碗——喝着一碗，冷着一碗。顺子叔虽然此时很累、很饿，但见我们这些孩子们在侧，他都会拿起玉米饼子送到我们面前，面带微笑很真诚地问：“吃不？”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乡村现在已经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顺子叔们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拆迁补偿款，他们再也不必拉排车干农活了。然而他们劳作了大半辈子，一时闲下来却很不适应。年轻一些的人可以练拳、耍刀，舞大枪，上了些年纪的人能干点什么呢？
那天我在小区门口遇到了玉祥叔与顺子叔，他俩每人肩上抗了一把镢头正往外走。我问：“两位叔叔，这是干什么去啊？”
玉祥叔一向很诙谐幽默，他笑着对我说：“他们练刀练剑，俺弟兄俩练镢头去。”
顺子叔也挥了挥手中的农具说：“练镢头！”
原来他们闲着难受，就在小区周边的山脚、空地开了一块块零星小荒地，还找来了几只大泡沫箱子蓄水浇地。夏天种上几棵玉米，冬天播上几垄小麦；也会种点儿菠菜、芫荽之类的蔬菜。吃还到是放到一边，主要是有点儿事情支楞着身子心里充实舒服些。
有一天我在小区里又遇到了他俩。当时他们扛着镢头正怒气冲冲地往里走。我问：“二位叔叔这是怎么了，与谁生气了？”
“与谁生气了？你给我们评评这个理。”玉祥叔气得脸色腊黄，拄着镢头对我说：“我们好端端地开的荒地，种点蔬菜粮食，他们说有碍市容，必须种花种草才行。花草能吃啊还是能喝啊？不容分说，把我们种的东西都给铲除了，泡沫箱子也都砸的稀烂。难道这帮龟孙子不是吃粮食长大的？”
“龟孙子！”顺子叔也满脸怒气地骂道。
胳膊拧不过大腿，小荒地是种不成了。从此，顺子叔就天天提个小马扎陪着玉祥叔在小区里遛弯。夏天找荫凉，冬天晒太阳。人是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没几年，玉祥叔就往生极乐了。
孤单的顺子叔又闲不住了，可是他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干点儿啥呢？有了，他看到每天都有几位老人在围着小区里的垃圾桶找废品卖钱，眼热了，他也要加入其中。顺子叔天生视力不好，有青光眼、近视之类的眼疾。这些也没有挡住他干活找钱的决心，为此他专门花钱配了副眼镜。于是，垃圾桶周围又多了位戴眼镜的拾荒老人。
拾荒几个月后，顺子叔突然生了一次重病，得亏儿女们及时把他送到医院医治，住了半多个月的院，所幸并无大碍。顺子叔膝下有两儿一女，同他住在一个小区里，都很孝顺。儿女们认为顺子叔这次生病一定与扒垃圾桶有关，劝告他日后不准再拾荒了。
女儿拉着爸爸的手说：“你在银行里存有一笔可观的积蓄，董事会里还每月发着近千元钱的红利，另外还有一套楼房外租着，一个月你与妈妈有几千元的收入，足够花销的，还捡什么垃圾呢？劳累了一辈子了，就安心歇歇吧！再说了，就算万一长病生灾的钱不够花，我们兄妹自然会给你的。听话，今后就不要捡垃圾了。”
儿子说：“如果你不听劝告，以后你再生了病我们就不管你了！”面对儿女的劝告，顺子叔总是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过了几个月，顺子叔感觉身体完全恢复了，他还是想去捡垃圾。顺子婶儿说：“万一遇见孩子们，你想自找挨凶啊！”对此，顺子叔早已想好了对策，他为了避开孩子们的视线，决定晚间出动。
我们住的是回迁小区，绿化相对较好，楼间距离疏朗道路也很宽绰，而且是依山而居，空气新鲜、安静舒适。我有入夜后在小区里散步的习惯。
那夜十点多锺，我照常在小区里散步。正走着，忽然看到迎面匆匆走来了一个戴着头灯，背着编著袋的人，是顺子叔。这时顺子叔也看到了我。他朝着我紧走了几步，还没等我搭话，他先问道：“同志，二号楼在哪里？”
我心里先是一惊，然后很快就明白了。原来顺子叔非但没有认出我，更令人心酸的是他在自己居住的小区里迷路了。
辛劳一生的顺子叔的确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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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25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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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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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26 14:38
发表于 2023-6-30 07: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