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020 生命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读《小团圆》 [复制链接]

轻言

主楼

发表于 2023-5-22 11: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又见茉莉花于 2023-5-22 12:28 编辑

家里有一本《张爱玲文集》，年轻时在地摊买的，全书786页120万字，可以想见字小得何种程度。在工业区百无聊奈的宿舍，它陪我渡过很多时光。并没有因此爱上张，不知为何，提起她就想起曹七巧，那种冷淡刻薄实在令人生厌。我想自己犯了大错，把她塑造的人物当成她，就象汉奸演员因太入戏，脱下戏装被人喊打。

昨日练习经典拜日，不停的下犬斜板八体投地，全身酸痛。

瑜伽馆隔壁那间茶楼，整个夏天老板都在忙碌，各式各样的花，错落有致的盆景让方正的大门很有曲径通幽的味道，他们在安全通道用植物做出拱门，拱门后摆上桌椅，里间用竹子造出小屋，取名听雨轩。每次练完瑜伽下来，转身即见他家幸福树上挂着的小牌：朝着太阳生长，做一个温暖的人，不卑不亢，清澈善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象一株植物。小桌时而空着时而满着。蓝色喇叭花从园子爬出，在人行道墙边开出一大片，三角梅、火龙果以及我叫不出的名字。听雨轩飘着檀香。这条路，仿佛是上天的恩赐。

就在昨天，发现茶楼关了，听雨轩拆了，三角梅火龙果也没有了。一切都那么突然。这个世界太多意外。

张爱玲的《小团圆》读到一半。这部自传体小说是她的遗作。张爱玲去世后，将所有财产赠与朋友宋淇邝文美夫妇。未曾面世的《小团圆》手稿也在其中。她在遗言中要求销毁这部小说。宋淇去世后，他的儿子宋以朝，作为张文学遗产的执行人，在阅读了张爱玲与他父母的多封通信后，觉得她对这部作品付诸了巨大心血，如果销毁，是对她文学遗产的损害。于是，将书信作为前言，付诸出版。

《小团圆》是故事。书也有故事。我一边读书，一边怀想，就像和你对坐。

关于张爱玲好像没什么说的，研究她的学问家太多了，从身世到文字，从性格到到爱情，网上一搜一大把。但读了一遍，无论如何得留几个字。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4月第一版，书的活页封面，大红底子的凤凰牡丹，与印象中张爱玲的冷漠孤独形成极度的对比。读完后，觉得这封面真好。小团圆，她用笔将生命里远去的人事，实现了历史的团圆。

开篇即写香港，在港大读书。那时的她经济状况并不好。她母亲恰好也在香港，住在香港最贵的浅水湾酒店。张爱玲成绩非常好，英文可以整本背诵失乐园。原本要去伦敦大学，被战争耽误了。一位老师知道她申请过奖学金没拿到，就自己奖励她800港币。怕人说闲话，没开支票，而是用信封包了一大包纸币寄来。

那是一笔很大的钱，也是世界上最值钱的钱，她称之为生存许可证。存进银行都不舍得，因为再提出来就是别的钞票了。她把钱拿去酒店交给了母亲。孩子心里，大约是想得到母亲的肯定，也希望母亲给些建议，怎么给老师回信。她压抑着兴奋等母亲回音，几天后从别人与母亲的聊天中得知，母亲打麻将输了800元。她对母亲的心，大概就是这时候死的。

战争来了。他们的成绩被火烧成灰烬。给她奖励的老师在前线阵亡。战争结束一切，仿佛一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关上。学校停课了，能回家的学生都走了，回不去的都报名做了防空员。一个炸弹落在身边，那种极度恐惧后死里逃生的庆幸，她想跟人倾诉，告诉谁呢，保姆？姑姑？还是同学？竟无人可诉。那种凉彻心扉的孤独，眼泪都差点读出来。文中却写得淡若轻烟：差点炸死了，都没人可告诉，她若有所失。

有学者研究张爱玲，说她无论生活上还是精神上，都无家可归。这个无家可归，说到底是破碎的家庭环境。而拥有天才资质她又在无意间放大了这种飘零和破碎感。在她的世界，家庭与亲情无疑是一地鸡毛。所以她的作品里处理人物情感经历时，都透着一种苍凉而冷淡的基调。

《小团圆》成于上世纪70年代，其时张爱玲已经五十多岁，对人事情味有了更理性更完整的认识，所以生命里的锥心往事也有了温暖的细节。

比如写童年。装修时，父亲让她选自己房间的颜色，她内心的欢呼显而易见。她觉得父亲脾气非常好。八岁时坐在他腿上，他们像朋友一样交流。保姆韩妈，一早醒来就舔她的眼睛，像牛对小牛一样，而调皮的她，会在韩妈忙碌时解开她的围裙带子。即便是继母打她的情节，曾给她心灵造成极大创伤，写来也是云淡风轻。

她觉得自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也强。只有母亲和胡兰成令她受罪。她曾经想跳楼死给母亲看，对胡，也有过同样的念头。

追求自由的母亲，个性飞扬生活多彩多姿。周游世界见多识广，裹过的小脚穿高跟鞋，滑雪，想想都滑稽。她的母爱不多，但对张爱玲也有很多正面影响。母亲告诉她“受教育是最重要的，不说谎，不哭，弱者才哭”。她给张爱玲请家庭教师学英语钢琴，鼓励她出国留学。母亲也教她打扮，说相貌是天生的，但姿势动作是自己的，要留神学别人好的地方。

张爱玲小时画画，画中唯一的成人永远是母亲的样子。她曾经在母亲节，用自己的钱给母亲买了一支芍药。没有多的钱，交给母亲才发现花蒂是断的，羞愧难当。可是母亲柔声说，不要紧，插在水里还可以开很多天。

谁不贪恋温情呢。她和母亲应该是有一些误会。一个自由奔放一个细腻敏感。

从小缺少母爱，导致张爱玲性格异常敏感，也不喜欢说话。这点从行文中可以看出，别人与她说话，她总是在心里揣摩别人的意思，并将之当成真实。沟通，无论多亲密的关系，都是必须。靠猜去维护的关系，也许能成就艺术，于生活却是悲剧。

张被继母与父亲关起来后，偷逃出去投靠母亲。但与母亲相处也不愉快。母亲骂她活着就是害人，让她自生自灭。在香港读书时，母亲把她的奖学金全部输掉，令她们关系降到冰点。

她一直记着母亲为她读书的付出，并下决心要还钱给母亲。她的生活并不富裕。从香港辍学回上海，一直与独身的姑姑同住，那是她母亲与姑姑合租的房子。姑姑买股票把自己和张爱玲母亲的钱全部亏空，又输了官司。生活非常拮据。胡兰成就是在那间出租屋和她建立关系。

胡兰成给过她一些钱，她都换成金条攒起来。在一次母亲回国时，把金条还给她。母亲没有要。那一刻她体谅母亲，这样做或许是要保留一份感情，维护一份亲情。她就没有坚持。

她与母亲感情尽了，但别人说母亲的坏话，她是要反感的。母亲临去世要求见她一面，她没有去。后来母亲给她留了一箱古物。据她写，清单里最值钱的两尊瓶她没有收到。

剪不断的亲情，理还乱的恩仇。她与母亲，两个性格鲜明的女人，相互伤害相互冷漠，只得一声叹息。

书中关于胡兰成的部分也多。读过胡的今生今世，里面的女主角在小团圆里也悉数露面。就不多写了，在此摘录一段，“这些人都是数学上的一个点，只有地位，没有长度阔度。只有穿着臃肿的蓝布面大棉袍的九莉，她只有长度阔度厚度，没有地位。在这密点够成的虚线画面上，只有她这翠蓝的一大块，全是体积，狼犺的在一排排座位中间挤出去。”九莉就是张爱玲，这是抗战胜利后，胡兰成逃回老家，她从上海去那个小山村看他时的描述。岁月静好，低至尘埃。全书张对胡没有恶言，只借姑姑之口说这个人太滥情了。张爱玲让胡在她和小护士之间选择时，胡说，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胡兰成笔下的女人都好得不得了，张只是他的n分子一。所以这不是一段对等的感情。

胡兰成不仅伤害了张爱玲的心理，还伤害了她的身体。从浙江回来，她结束与胡兰成的感情纠葛，开始与一位导演交往。他们感情迅速升温，就在她以为怀孕时，体检结果是子宫颈折断，终生不孕。那是胡的杰作。这件事也导致张与导演感情终结。

有人说张爱玲的贵族出身，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自称喝到鸡汤一样，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虽然张生于家族破落之时，但是书中关于人物物件的描写，读来真有红楼的气息。而大胆的情爱描写，淋漓中的含蓄，令文字透出高贵的底色。

她留心民间风物底层艺术。记得在战乱的香港，她看见一块布料立即想到是哪个地方快失传的手艺。战乱中排队洗澡，她在书架上看见莎乐美插画，全部撕了下来，并决心带回上海，声称要保持一线西方文明。

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这是一个热情的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腰封上这句话，“爱情”二字实是噱头。《小团圆》丰富的内涵，只有读过，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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