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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繁华落尽(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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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十七)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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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3 09: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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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这天下午,许杰奉舅舅之命逃了课,去“桃叶渡”一带探望云静。那一片是富人区,环境清幽,鸟鸣啁啾。他打了车去,一心往云静家的方向看,就没注意旁边开过一辆银灰色轿车,与他的“的士”逆向擦过,车上坐着孟婷。
  孟婷眼尖,一见邻车许杰,顷刻半身伏倒。司机吓了一跳,说:“孟小姐,你怎么了?”孟婷等车开出一段,确定许杰看不到她了,才坐直了说:“不好意思老陈,我有点胃痛。”司机“哦”了一声说:“要去医院吗?”孟婷作势捂着胃说:“不用了,谢谢,我这病看起来吓人,其实不过是浅表性胃炎,回家吃几天‘胃力康’就没事了。”她撒谎撒得那样合理,司机不疑有他,便照吩咐送她回去。
  这边许杰到了云静家里,云静并不见外,穿着居家的服饰,式样接近裙子而不完全是,一双淡红平金的棉拖鞋在“裙摆”中若隐若现。四十来岁的人,却保养得相当好,看到人来,一径儿那么温柔地笑着,柔到骨子里却不带半分媚态,是许杰上学前从未见过的类型。
  她张罗许杰坐下,自己在稍远的地方陪坐,叫仆人拿茶点来。许杰说:“不用费事,我玩一会就走了。”云静说:“忙什么。知道你要来,我叫人准备了下午茶招待你。”许杰笑了,说:“云姨这么客气。”云静笑着说:“你舅舅这一阵没怎么来,大概事儿多。”许杰听出了她的意思,带笑说道:“所以他叫我来看看你们。小草呢?”小草是许杰舅舅谢添华与云静的儿子,今年整整十岁。云静说:“上课呢。你以为也像你们大学生,说逃课就逃课。”许杰笑着说:“我都糊涂了。”
  仆人把三层架的点心送上桌。云静亲手帮许杰选那些美味,一边微笑道:“你是个才子,才不糊涂呢,你舅舅经常在我面前夸你。小草将来能有你这么出息,我就满足了。”
  那三层架上累累的都是细点。第一层是带咸味的三明治、火腿,芝士口味;第二层是必备的草莓塔,也有泡芙、饼干、巧克力;第三层也是甜点,放着水果塔。云静说:“我叫外面的师父做好了限时送到的。第三层他们本来做的是蛋糕,我想你平时又不缺这些,后面还有蓝莓小蛋糕,就叫换了水果塔,没什么热量,还补补维生素。”许杰在舅舅家也吃过这些,还更精巧一些,因此只谢了云静的细心,拣喜欢的挑两样吃吃。
  许杰说:“舅舅叫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好回话。”云静笑了笑说:“他自己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来呢?人不能来,打电话总可以的。”许杰说:“可能舅母……发现了什么吧,云姨也知道舅舅的身份地位比较敏感,他那些对头巴不得看他的笑话,或者传点谣言,破坏他的声誉。他一举一动不得方便,心里很想看你和小草的。”这番话他来的路上就打了腹稿,一半是谢添华教他,一半是他自由发挥,倒也有条有理,似模似样。云静叹了口气,娟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那当初他就不该在外面安置我,长痛不如短痛。”许杰埋头吃东西,不言语。云静叹道:“我拿你当自己人,就像我的亲外甥一样:我跟着你舅舅十几年了,也不图别的,只要他对我们娘儿俩好。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跟你舅母争,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可是……我是无所谓,小草不能老没爸爸。开家长会,亲子运动会,人家都是三口人,我这儿总缺一个。他的学籍卡,‘父亲’那一栏上填的是‘不祥’。对朋友和邻居,我只能说离了婚。上星期小草十岁生日,你舅舅送了一车的礼物来,人不露面,孩子切蛋糕的时候直哭……”她哽住了,说不下去。许杰同情地劝:“云姨,别想多了,过日子是这样的。”他这过来人的口气倒把云静逗笑了,叫仆人再拿些吃的过来。
  许杰留神一看,却是在舅舅舅母家没尝过的,大约英式下午茶漂洋过海,入乡随俗,产生了一些变体,开发了新口味。有一种甜点,指头大小,沾着鱼子酱和小黄瓜,味道独特。手制饼干也罢了,涂了果酱的英式松饼着实可口。云静笑道:“别尽逮着这个吃。”两人说着话的工夫,芒果布丁、核桃挞、酥盒鹅肝酱、三文鱼三明治、蕃茄蓉包、曲奇,小巧玲珑、精雕细琢的点心不停地换上来,足有二十多种。许杰捂着肚子笑道:“完了,起码踢一个月的球才消耗得掉。”几年前开了一刀,住了一个多月医院,他才开始了迟来的健身。教训既然惨痛,弥补就极有力,大学后足球、排球、跑步一样不落,体质大有长进。
  许杰和云静说了一会子闲话,云静问起孟婷,“很好奇什么样的大家闺秀能入得了你的眼。”许杰骄傲地谦虚:“哪啊,就是挺漂亮、挺善良就是了。”云静掩口而笑:“这两个条件,能淘汰一大半的女孩子。云姨相信你的眼光。”她原要说“哪天带来坐坐”,想到自己这种半地下的状态,说穿了是个长期情人而已,人家肯不肯来还是未知数,倒弄得许杰左右做人难,就咽下了这句话。许杰鉴貌辨色,也有点明白她的心思,就把钱包里孟婷的照片给她看。云静眼前一亮,不免又称赞一回,说:“连我们女人都喜欢,活脱的美人胚子,何况你们。”这也是许杰欣赏她的地方。她和许杰不像长辈晚辈,更像忘年之交,或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姐姐。她向来是把她和许杰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交流,既不刻意讨好,也不自居“二舅母”,妄自尊大。算一算她比许杰大十来岁,也刚好是介于阿姨和大姐之间的年龄。
  今天桌上的主角是锡兰茶,许杰的舅母偏爱伯爵茶,许杰更喜大吉岭,但是他陪着云静饮茶,一句不提他真正的爱好。放在几年前,他和李漓、杨倩或和田明辉、钟雨城去玩的当口,那是只有大家迁就他,他不迁就人的。出来上学后他才意识到,社会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小圈子里的宠溺是温室里的空气。与人相处,妥协是必要的,必须的。这不是牺牲原则,而是在非原则的问题上懂得容让与体谅。他品着茶,想到从前,李漓无数次地让着他和杨倩。当时还不怎么,现在就感到李漓心地的纯良,性情的宽和。有些朋友,也和茶一样,越品越出味。
  云静问他在想什么,他一笑,反问小草的学习成绩,有没有人欺负他等等,就岔过去了。云静自然也承认,她老公——生物学上的,而非法律上的——对他们母子内心里是疼的。家庭教师一请都是三四个,他的心腹时常在暗中照应他们,不使他们受到任何骚扰。经济上更不用她有任何暗示,供应得唯恐不够。他给他们的,远过于他们实际需要的。即使他从此不给她一分钱,凭她这些年的积蓄,足够她和小草舒适地过下去了。
  许杰头次见她是来省城的第二学期,以前隔得远,除非逢年过节,不大走动,他和舅舅互相所知不深。这一来大学,周末经常能往舅舅家去,亲戚跑得勤就有感情,许杰还让人多一份信任。也是经过一个学期的“考察”,谢添华觉得许杰是当情报员的好人选,既是自己人,又只能是自己的人;既有活动自由,又不引人注意,从此许多事就由许杰代劳。许杰也别扭过,见了舅母就像在逃的通辑犯见了警官,但最终他还是凭直觉认可了云静,认可了她和谢添华的情感。尤其难得的,是云静不想给舅母和表弟带来任何麻烦,安分守己,作风平实。
  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但云静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绷紧了神经:“电视里不是说吗?有些女人不要名份,只要好处,那叫实际;有些女人又要名份又要好处,那叫贪心;有些女人不要名份,也不要好处,那叫聪明。我最羡慕第三种人。”许杰忙说:“你要离开舅舅啊?别啊云姨,舅舅不能没有你,他会疯的!”云静笑着用茶漏过滤掉新茶的渣子,给他续上水说:“傻子,我是兴口说说,有感而发。我怎么舍得离开你舅舅呢?”许杰这才放心。
  五点多钟,许杰起身要走。云静把他送到门口,扶着门框叮嘱:“叫你舅舅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联系我了,过了这一阵再说。我懂。还有,让他少喝酒,多散步。”许杰答应着去了,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歉疚,感慨,或许还混杂着担忧。舅舅在舅母的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大活人瞒得风雨不透,可是一旦舅母察觉到半点端倪,以她如此厉害的人物,该翻起多大的风浪来,简直不敢深想。
  自从探过云静,许杰更粘着孟婷了。孟婷摸摸他额头说:“不烫嘛。”他笑而不答。他想舅舅到底还是个更爱江山的事业型男人,要是他,就不舍得叫孟婷受一点儿委屈,单是想一想,也会心里好疼。
  孟婷却有她的事要忙,那就是和江雪凝争“最佳学生干部”。只有击败江雪凝,让所有可能的情敌生怯、胆寒,她和许杰才算得上稳如泰山。
  论能力,江雪凝在她之上,她也有数;论人缘,她就略胜一筹了。这一筹主要来自男生。江雪凝在女生中颇具威望,全然是“半天边”的领袖。孟婷过于突出,未免抢了众女的风头。但班上绝大多数男生都觉得孟婷更有女人味,江雪凝相形之下,为人处事有些粗线条了,是女强人的萌芽状态。文科班惯例是阴盛阳衰,他们这个班因为区别于普通本科班,不少人是工作了之后再来的,人员构成与众不同,是男多女少。孟婷仔细地一个一个地计算过,照理说,她不会输。江雪凝欲藉此顺利地申报“全校十大优秀学生干部”,考研加分,想都别想。江雪凝私下里反跟许杰说:“你随她去。我有自信。你等着安抚她失败受伤的心就行了。”
  到了投票的那一天,全班如同集体回到高中,班主任监督,班长唱票,副班长打下手,有种一本正经的幼稚。其余两三个入选者明显是陪跑的,得票率比起孟、江二人,就像美国和利比亚的军队,根本不成比例。
  江雪凝强作镇定,和同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孟婷坐在许杰身旁,淡然不露喜怒。两人的票数交替上升,缠斗不止,这一刻孟婷略高,下一刻江雪凝急起直追,成功反超。许杰知道大家不仅对她们感兴趣,对他这个“导火索”也一样感兴趣,因此他作出超然的姿态,跟前排的赵鸿舜探讨玩电脑游戏的技巧。赵鸿舜完全想不到是被许杰拿来做道具,还认真负责地讲解怎样才能避过炮弹,打到第二关。
  关键的时刻到了。戴文忠宣布投票完毕。孔老师接到个电话要走,让戴文忠课后把结果告诉他,他往系里申报,一层一级地递上去。戴文忠这边答应了,那边就开始紧张地计票。江雪凝斜睨了孟婷一眼,这是今天她唯一一次看她。孟婷下颚微扬,正面迎着她的视线。两道目光一撞,噼噼啪啪,火花四溅,硝烟味浓得连赵鸿舜都开始不安。
  结果出来了,江雪凝24票,孟婷25票。全班女生哗然,男生们兴起一波抑制住的喜悦。一来孟婷的男朋友坐镇在旁,轮不到他们欢呼雀跃;二来也不好对江雪凝的失败流露出如此明显的开心。江雪凝脸上血色全无,戴文忠担心地看着她,大庭广众的,又不便深劝。孟婷笑意盈盈,没多做什么表示——是胜利者的大度。
  假如老天也有性别,那它应该是女性,因为忽然下起了一阵小雨,像是为江雪凝不值。江雪凝夹在下课的同学中,振作精神与各人打招呼,说笑话,却不曾回宿舍,一个人跑到小花园里去了。雨势渐渐弱了。树叶被冲洗了一番,越显得娇翠欲滴。恋爱中的红男绿女慑于雨的余威,破例放弃了这一方洞天福地。
  “江雪凝,24票。”戴文忠唱票的声音依然在她耳边回响。一票,仅仅只差一票,令她饮恨“最佳学生干部”的选举,也就间接失去了竞选“全校十大优秀学生干部”的机会。荣誉没有了,加分没有了,考研的捷径就此堵死,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去走升学之途。依票数算,女生并没有百分之百地选她。平日里一个个拉手搭肩,哪个看上去不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关键时刻却专会作死,偏就不投她的票。她以为她会哭的,结果干噎了几口气,胸口火烧火燎,怒、怨兼而有之,偏偏落不下一滴泪。
  她从来不是善感的人,上到《中国文学史》时听到古人伤春悲秋,她是要发笑的。此时此刻,独处了半个多小时后,她的心终于升起了一股软软的情绪。那情绪风吹不走,雨驱不净,氤氤氲氲,竟像是粘稠的半固体似的。江雪凝待在这新的诗意的感伤中,像桔黄琥珀中粘住的一个虫。她这时候的一腔不平慢慢冷却了,凝成了一片膜状的哀愁。
  她呆呆地朝远处张望,中间隔了些枝枝叶叶,目光并不能及远。那枝叶却像没有关好的百叶窗,能透过去影影绰绰看到些东西:能看到房间里吊灯大亮,吐出金黄色的灯光;墙上贴着素淡的壁纸;中间一圈高背椅众星拱月般指向一张圆桌,桌子很大,雪白的台布如同圆桌的紧身衣,不见一丝皱折。桌上杯盘罗列,一瓶不知是什么牌子的洋酒,商标太小了,模模糊糊地认不真,里面的酒水却是醒目的玫瑰红,想必非常香醇。门一动,系主任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十位“优秀学生干部”(其中就有孟婷一个)和老师们也鱼贯而入。第一道菜居然是青椒炒肉片,这样档次的酒席竟上了这么个家常菜,吃青椒还不如去吃草呐,再不然,让孟婷他们吃树叶也行——枝枝叶叶的,小树林子里的树木也该修剪修剪了。
  “江雪凝,江雪凝!”
  她一回头,是戴文忠小跑着来了。他素来老成持重,难得这样失态。江雪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戴文忠说:“找了一圈才找到了。我说,你不用难过,还有转机……”江雪凝笑笑说:“你别说空话了班长。”戴文忠急道:“怎么是空话?真是你赢了啊!计票的时候把我和副班长给漏了。我们还没投呢!”江雪凝“啊”的一声说:“那……”戴文忠笑道:“我和副班长都投的你。26比25,孟婷刚好比你少—票。”
  又是—票,败也是它,成也是它,江雪凝脑中闪过了“造化弄人”。她迅速站直了身子,收回搭在石椅子上的手,喜悦无限。戴文忠笑道:“孟婷也挺好的,不过凭良心说,还是你更棒。你跟我去一趟办公室,跟孔老师和系主任说明一下情况。不然不说我们疏漏,倒像有意舞弊,偏心你了。”他顺口说出“偏心”,江雪凝心中一动,瞧了他一眼。他意识到失言,忙迈步领头,边走边说:“愣着干吗?”江雪凝好笑地暗想:“走这么快干吗?”
  
  江雪凝戏剧性地反败为胜,孟婷始料不及。她虽内敛温文,也气得吃不下,睡不着,好几堂课都没上。许杰劝她别把得失看这么重,她分辨说不是得失的问题,又不好明说是气她的敲山震虎之计居然没有得逞。许杰也只得含糊责备她“心态奇怪”。孟婷说:“明明你有女朋友了,她还一门心思地往前凑,那才奇怪。”许杰想:“天下女人吃起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便默不作声。孟婷心虚,催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许杰说:“说什么呢?你又听不进。”孟婷断章取义说:“哦,原来你跟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哪有江雪凝那样好口才呢,人家好,你找人家去啊!”许杰一时没忍住,说她有意歪曲,胡搅蛮缠。话一出口他就明白说重了。没等道歉的话补上来,孟婷在他两句话之间硬生生挤出时间,夺门而出。许杰一愣,忙披上外衣追出,刚好看见宾馆的电梯门不早不迟地关上。他咚咚咚咚跑下楼,东南西北一望,唯见人海车流。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啊!”
  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在许杰,并没有看得多严重,他会锲而不舍地找下去,她也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因此只是烦乱而已;在孟婷,却因经历特殊,觉着受了大大的伤害。她一面跑一面想到:“连他也这样凶我!男人都是一样的!都一样!我还指望依靠他呢?”
  也不知是心神混乱,无法细想,还是省城太大,这一块她不大来,她在这个城市土生土长了二十几年,一时竟有些迷路了。
  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四顾打量。路灯与霓虹灯的华艳的汪洋大海里,时时跃起出租车车头灯的雪亮的浪花。一波一波,潮尾推着潮头。这样的富丽精巧是令人心疼而又万分珍惜的。现在,在十点钟的夜晚,孟婷就在这使她万分珍惜的景致里发怔。
  她试着沿几个华美的灯箱走了一段,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往左,还是往右?她又踌躇着不知所措了。那么,乘公交车吧。她随便上了一辆车,打算坐到市中心,再从那里转车。
  孟婷坐在离驾驶员不远的“老弱病残专座”上,心安理得地健康着。她眼睛瞄着司机,脑中的纷乱如同车窗外的夜景,“倏”的一下就掠过无数的东西。方形的,圆形的,圆锥形的,长而狭的,无数的东西。有楼,有广告牌,有蛰伏的车,有伟丽的喷水池子——在飞快的一瞬之间,那喷泉几乎是—座凝固的建筑。而在光与影的切割下,在车灯的一扫而过中,那些楼倒像是半流动的。司机永远是那么有把握地坐着,生命在他手下流过,一点一滴,有条不紊,虽然单调,却是靠得住的,有稳妥作了抵偿。日复一日地稳妥着,是一种悲哀;然而过于峰回路转的人生,她也实在是消受不起了。
  车子转了个弯,驶入一段黯淡的地下通道,孟婷暗想,不知道许杰现在怎么样了,大约还在生她的气呢!要她低首下心陪礼,她不愿意;要她坦然地把一切过错全推给许杰吧,她又不是这样的人。原是出来度一个开心的周末,却带着一肚子不得意回去,真是从哪儿说起?
  胡搅蛮缠!许杰气头上说的话,委实太过激了,叫人不是愤怒,不是伤心,而是冷。只是到了这会儿,这冷才慢慢融化了,化成一大滴一大滴的伤心。一边觉得受伤,一边觉得不甘。怒火渐渐升上来了,然而受伤的情绪丝毫不缓,潮水一样起落汹涌。谁说水火不能共存?
  深夜,她终于摸回了家。母亲和妹妹都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进房,努力平静下来,理着纷乱的思绪。她躺到床上,和衣而卧,愤怒和伤心过去了,一种失去许杰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可别为了一时负气,就让他对她改了看法。和江雪凝缠斗,本来就为的是更牢地留住许杰。自己今天这一发脾气,可不是适得其反,把他朝外推吗?绝不能以为他们十拿九稳了,结了婚还能再离婚呢。现在不是尊严的问题,而是未来的一切危如累卵。她筹思着下面要怎么办。是主动找他,显得她大度?还是等他来找她,让他更感到她的可贵?恋人们闹闹别扭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她要方方面面地想到那么些非爱情的因素,她抱着双肩,怜惜着自己。还有人当女朋友当得比她更累的吗?
  电话忽然响了,她连忙拿起听筒,“喂”字没出口,那边许杰焦急地先问:“阿姨,孟婷回来了没?”孟婷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听许杰哄了她半天,才答应出去见他,他就在外面。孟婷母亲先被电话声惊醒,又听门响,在房里说:“以为你不回来了,这刚一回来又出去啊?”孟婷不答。她妹妹探头出来,细声道:“姐姐,妈喊你呢。”孟婷笑了笑,回答妹妹同时也答复母亲:“许杰在外面。”她母亲猜着是年轻人闹矛盾,便“哦”了一声。她妹妹一双清炯炯的眼睛,在枯瘦的脸上愈发大得不成比例,说:“严伯伯从来没这么晚来过。”孟婷脸色微变道:“别说了。”许杰在外面轻喊孟婷。孟婷的妹妹点了点头,严峻肃然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笑容:“这个人很好,姐姐,我真替你高兴!”孟婷眼中一热,忙控制住了,笑了笑说:“傻孩子!”走出去了。
  许杰刚又叫声“孟……”见她来了,就住了口。孟婷咬着嘴唇笑道:“还有一个字呢,怎么吃下去了?”许杰上前,用力把她揽进怀里说:“别生气了,是我说话过火。”孟婷勉强笑着说:“没有,是我不听你劝。”许杰说:“我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家。说你就会,我自己不也经常跟单昆斗气?我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孟婷轻抱着他肩说:“跟你作对的全不是好人,特别是那个死‘瓜子’。”她这样文雅的人会冒出句“死‘瓜子’”,许杰哈哈大笑。孟婷也笑,不忘提醒他小声一点,别惊动了邻居。这一语点醒了许杰,说:“你赶紧休息吧,明天上剧本课,不能迟到。”孟婷说:“你呢?”许杰说:“我回宾馆吧,钱也付了,省得浪费。”他走开几步,猛然一个箭步跑回来,双手抄起孟婷,横抱着撒腿就跑。孟婷又惊又笑,捶着他说:“干吗你?放我下来!”许杰大步流星,笑着说:“抢押寨夫人啊!”孟婷难得俏皮一回,假装思索:“我原谅你了吗?”许杰轻声道:“待会儿我用实际行动向你道歉。”孟婷啐了一口。
  月色下,二人渐去渐远,两个影子交叠,分开。深巷外,遥遥传来一两声旷远的车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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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8-13 09:5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文贵曲。24、25票,26票又反超,读来一波三折,煞是好看……^_^班长副班长有些不地道,还忘了,悔棋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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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8-13 09:5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出来上学后他才意识到,社会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小圈子里的宠溺是温室里的空气。与人相处,妥协是必要的,必须的。
社会上的事情,是需要“冷静面对,妥善处理”,许多地方是妥协的艺术。读陶然文章深受启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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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8-13 13:53 |只看该作者
说好的情同一心呢?竟然坐山观虎斗。这样的许杰不分手留着生气吗。
表情:孟婷的闺蜜和许杰的仇敌异口同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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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2-8-13 13:59 |只看该作者
舅妈那么厉害。舅舅还养外室……表情:色迷心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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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2-8-13 14:30 |只看该作者
风吹锦衣印梨花 发表于 2022-8-13 09:50
文贵曲。24、25票,26票又反超,读来一波三折,煞是好看……^_^班长副班长有些不地道,还忘了,悔棋之嫌!

虽然不是故意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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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2-8-13 14:31 |只看该作者
风吹锦衣印梨花 发表于 2022-8-13 09:53
出来上学后他才意识到,社会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小圈子里的宠溺是温室里的空气。与人相处,妥协是必要的,必 ...

也是切身的体会与感悟,能一辈子任性的人,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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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2-8-13 14:31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13:53
说好的情同一心呢?竟然坐山观虎斗。这样的许杰不分手留着生气吗。
表情:孟婷的闺蜜和许杰的仇敌异口同声 ...

哈哈,这个角度很清奇,我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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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2-8-13 14:31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13:59
舅妈那么厉害。舅舅还养外室……表情:色迷心窍。

还养了将近十年。表情: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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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2-8-13 15:56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14:31
哈哈,这个角度很清奇,我没想过。

关系都确定了还那么好战。图什么呢。有那功夫不如鼓动许杰逃课再去逛明孝陵……表情:指路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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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2-8-13 16:00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14:31
还养了将近十年。表情:不服不行

舅舅太花心了……表情:吐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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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2-8-13 16:27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虽然因为写的太好了字太多了没看,礼没到人到了,占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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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2-8-13 16:2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再占一层,一剑可当百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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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2-8-13 20:25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15:56
关系都确定了还那么好战。图什么呢。有那功夫不如鼓动许杰逃课再去逛明孝陵……表情:指路明灯。

哈哈,你这是淡定之人的智慧清明,孟婷身在局中,哪有这份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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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2-8-13 20:25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16:00
舅舅太花心了……表情:吐烟圈。

以数量来说,似乎还不算太多。表情: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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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2-8-13 20:25 |只看该作者
岁月神偷 发表于 2022-8-13 16:27
虽然因为写的太好了字太多了没看,礼没到人到了,占一层楼。。

这份情还是决定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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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2-8-13 20:26 |只看该作者
岁月神偷 发表于 2022-8-13 16:28
再占一层,一剑可当百万师。。。

哈哈,已经感觉到了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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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2-8-13 20:5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20:25
哈哈,你这是淡定之人的智慧清明,孟婷身在局中,哪有这份底气。

走了江雪凝还有王雪凝。这地鼠得打到什么时候。不如把锤子给许杰……表情: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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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2-8-13 20:5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20:25
以数量来说,似乎还不算太多。表情:脸红

多少算多……表情:斜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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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2-8-13 21:2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20:51
走了江雪凝还有王雪凝。这地鼠得打到什么时候。不如把锤子给许杰……表情:揣手。

等哪天成了许夫人,她估计就心安多了。就算不幸离婚,起码分一大笔财产来养母亲和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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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2-8-13 21:23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20:51
多少算多……表情:斜眼笑。

不要试图套我的话。表情: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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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2-8-13 21:49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21:23
等哪天成了许夫人,她估计就心安多了。就算不幸离婚,起码分一大笔财产来养母亲和小妹。

爱心不纯。不得不时时算计处处防范……表情: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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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3 21:51 |只看该作者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8-13 21:23
不要试图套我的话。表情:精明

只是好奇的一问罢了……表情:天真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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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2-8-13 21:58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21:49
爱心不纯。不得不时时算计处处防范……表情:一声叹息。

终究还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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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2-8-13 21:58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21:51
只是好奇的一问罢了……表情:天真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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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2-8-13 22:24 |只看该作者

都是命运的错……表情:掩卷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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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4 15:3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许杰奉命去探舅舅的外室之时,对舅母抱持着的心情一定别样复杂,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他自己在感情里所处的位置同样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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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2-8-14 15:4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外室口中“不争”其实是一种讽刺,她的存在于原配就是一种侵犯,更遑论还有个孩子,所以云静尽管让许杰不那么令人反感,也是鉴于她的性挌与处世,以及未直接伤害许杰而言。她承受的痛苦和结果也是应得应份,是她自己的选择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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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2-8-14 15:5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4-1-3 13:53 编辑

江姑娘的磊落坦荡,比之某些人外强中干的伪装,实在没有比较的必要。感觉许杰这个倒霉娃眼光实在不怎样,且有每况愈下之势,还好他是作者“亲儿子”,不然决计只有光棍到老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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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2-8-14 21:28 |只看该作者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2-8-13 22:24
都是命运的错……表情:掩卷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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