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爸爸收拾了包，嚷着要回家乡看看。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天空，太阳出来了，云层有点厚，阳光只在天边上镀了一层金。
爸爸说今天不热，适宜出远门。
妈妈正在给新长出的葱浇水，这两天不下雨，盆里的土有点干了。
妈妈斜着眼睛瞟了一眼爸爸，然后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低头寻找野猫。
妈妈抱怨说，一个上午，爸爸晃得她头都晕了。
妈妈知道他走不了，爸爸连用微信买高铁动车票都不会，他怎么出发呢？
爸爸嚷着回家乡是五一节日前一天，电视里播着新闻，所有人都放假了，要出门了。
那天傍晚，爸爸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远处，远处的高架桥上，一列动车疾驰而过，带来一阵震颤和噪音。
应该都是归家的人吧？
整整一个七天假期呀，爸爸似乎觉得他也应该出趟远门，应该计划点什么。
那天，他翻出行李箱，用一块新毛巾，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往里面装了一双运动鞋，几件T恤，两条休闲长裤，又从衣柜里拿出偷偷藏了很久的一条烟，塞在叠好的衣服中间。爸爸的T恤有一件是红色的，而休闲长裤有一条是白色的，这是爸爸很酷的经典搭配。
妈妈总是皱着眉头看他的红色T恤，然后扔下一句打击他的话：天热也穿红色啊？
爸爸是打击不了的，这一点妈妈也知道。
爸爸计划着再买一点礼物，送给家乡的老邻居和以前的老同事。
这时候，爸爸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该给谁带礼物了。
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他对着行李箱，开始发呆。
妈妈走过来，按了一下开关，咔嚓一声，屋里立刻充满了暖暖的光线。
爸爸在一片白光里抬起头，看着妈妈，又像什么也没看，他有点迷茫的问，你说，我这次回去，去看看谁呢？
妈妈看了一眼行李箱，咕噜着说了一句，这个箱子有点大。
转身就走出房间。
电视里正在播着《国家记忆》，很久了，爸爸习惯在房间里开着电视，有时候开上一整天，听着房间里热热闹闹的，仿佛有很多人。
爸爸把鞋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又拿出衣服裤子和烟，重新开始翻箱倒柜，最后，行李箱换成了一个黑色的背包。
妈妈一直知道爸爸这次走不了，和以前很多次一样。
因为每次回家的动车票都是她买的。爸爸不会使用微信和网络，而且拒绝学习。
这次疫情，他终于学会了打开健康码，换了手机，又不知道在哪里找出来。
现在，他用着新手机，连健康码都不会打开，他怎么出门呢。
妈妈笑爸爸老了，爸爸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然后问所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你说说，我看上去有多少岁？
所有人都夸爸爸年轻，帅。夸是真夸，帅也是真帅。
不管别人问不问他的年龄，爸爸都会急着补充道，你看得出吗？我今年80岁了。
听着大家几乎一致地回答：呀，真看不出来呀。
爸爸一如既往，表现得很谦虚，老了老了，年龄不饶人啊。然后跟随着一串止也止不住的得意地笑。
妈妈于是在一边斜着眼睛，瘪起嘴，看着他的自恋，像看表演。回头对我们说，回房间，估计又得照镜子了。
这次也是，从爸爸嚷着要回家乡那天起，妈妈一边胸有成竹，一边冷眼看他。
妈妈和爸爸不一样，她觉得她每天有干不完的事。
她要给葱浇水，给花换盆，她要煮猪肝或者鱼，拌上米饭，等着那几只野猫。
说是野猫，也不知道是谁养的，什么时候到我们这儿来的，不知道野猫的窝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毛色一只黄的，两只黄黑相间，有时候它们一起来，有时候来一只，两只。
妈妈总说爸爸老了，却不知老。
爸爸气鼓鼓地一个人进了房间，关上门假装睡觉。
这次妈妈住院，入院时医生对着照片说，这是你吗？怎么真人看上去这么年轻？
妈妈出院后，就一直对着我，对着爸爸重复着这句话，
爸爸说，你也希望别人夸你年轻。
你自己照照镜子呀，皱纹那么多。
然后我妈生气了，你会不会说话。然后躲进房间不吃晚饭。
我爸打击我妈，总有捏着七寸的感觉。
我呢，夸完了我爸年轻，然后又夸我妈年轻。
当然妈￥％爸爸年轻八岁。除了年龄，还有心态。
她充满了好奇心和学习能力，永远跟得上时代的步伐。
妈妈会上网，会抢红包，会网购，会打滴滴打游戏，会追网络剧。
节假日家人群里，总是她催着发红包。总是她热衷于抢红包。
她每天关心她的微信余额，手机还设置了开机密码和短信支付提示。
有一次我猜出了她的开机密码是她的生日。
我对妹妹说，妈妈一定不知道微信里有多少钱。
然后我用她的手机购买了38元的小吃。
很快被妈妈发现，妈妈一边抱怨，一边赶紧换了密码。
妈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烧香，她说她信佛，其实她根本没完整读过一本佛经，没有抄过佛经，她信佛实际上只是沿袭着外婆从前的习惯。
比如每天打扫供菩萨的房间，初一十五吃素，去庙里，烧香，或者吃斋饭。每年四月十八放生，每个家人的生日帮他们去放生，坚持了很多年。
爸爸说妈妈一生命苦，多灾多难。指的是妈妈先后四次骨折，多次大病，九死一生。
而妈妈是一个特别脆弱的人，怕疼爱哭。
爸爸说她一生的眼泪加起来可以养鱼了。
但妈妈却总说自己有福气。她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
第一次遇上车祸，双膝粉碎性骨折，医生说要终身坐轮椅，一年后，她竟然站起来了，后来三次胸椎腰椎骨折，每次在床上躺大半年，每次都站起来了，妈妈感叹，自己真是有佛祖保佑啊。
于是，只要有空，妈妈经常拉着我去庙里。
爸爸说妈妈，就一天到晚信那些泥塑的，我信我自己。
妈妈说，呸呸呸，不能说不敬菩萨的话。
爸爸歌唱得好，年轻时，在单位获过奖。偶尔会拿出话筒，放声高歌。
大家都觉得有点吵。没有人表扬他，他就唱了个寂寞的感觉。
我教他下载全民K歌，爸爸学不会，还打击我说，你那种嗡嗡嗡的声音，太难听了。
现在，他的爱好只剩下锻炼和麻将了。
天天打，好像也无聊，爸爸有时候会说。
而每个节日到来，爸爸会显得空前地烦躁，仿佛那些退休多年来安静的日子，必须要经过节日来打破常规，带来一些仪式感，不然生活渐渐成了一潭死水。
所以他总要嚷着回家乡。
家乡在千里之外。
爸爸妈妈退休后到我的城市，最初每年都要回去一两次。说是领退休工资，非要本人签手指印。后来不需要了。爸爸依然坚持着要回去。
每次回去，总会找到当年的同事，聚聚会，聊聊天。
爸爸不喝酒不吸烟。
遇到老同事和老邻居，也禁不起劝，喝上一点，就满脸通红，倒头就睡。
最近几次回来，爸爸都说不回去了。
妈妈说，爸爸最近几年回家乡，发现以前的老同事啊，老邻居啊，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越来越少了。
我们老家的房子还在单位宿舍，到处都是陌生面孔。这是妈妈的话，爸爸不说。
爸爸只说，我现在是睁开眼睛就挣钱啊，好像退休工资又涨了一点。
我把买菜的任务交给了我爸。
我爸高高兴兴地接了任务，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件大事。
妈妈说，天天买他喜欢吃的，就不管别人喜欢吃什么。
爸爸说，你就知道抱怨。
爸爸有一个本子，认真地记录每天买菜的开支。然后一个月找我报销。
我把签字报销的任务交给我妈。
然后我妈经常不给我爸签字，然后我爸经常罢工，又复工。
爸爸说，在老妈领导下，太难了。
妈妈说，你爸老糊涂了，我得认真检查。
哎呀哎呀，现在，对他们来说，买菜真的是一件大事啊。
发表于 2022-7-9 15:53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2-7-9 16:11
是的，也学习
发表于 2022-7-10 08: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