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
余波下了车，在街上慢慢地走。一辆摩托车过来兜生意，给她回掉了。这样的冷天坐摩托，耳朵都要冻掉。她拦了个三轮车，叫车夫拉上挡风篷，身子缩起来，想象自己是哪一家私奔出来会情郎的小姐，但是这个游戏她玩得不大成功。她从省城坐了四个小时的车，一路上不停地和李丽绢发着消息。李丽绢问她寒假怎么过，她说反正不在家里过。但是此刻，她正一步一步缩短着与家的距离。任是什么游戏，也改变不了正在“回家”的事实。
到家敲了敲门，她母亲萧忆敏忙出来开门，又拿棉拖鞋给她换。她嘴皮子动了动说“妈”，就进去见父亲。余英言头一天就知道女儿要回来了，这时候便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回来啦”。余波说“别坏了我的发型”，就往房里去了。
她环顾着自己的房间：一切都同走之前差不多，窗明几净，床头更是一尘不染。被子床单大概是刚刚换洗过的，还留着太阳的暖香。她知道是母亲做了精心准备，假装没在意，只说肚子饿了。萧忆敏本来带笑地站在门口，想着余波或者会留心到房间比往常整洁，这时那笑便僵在脸上，过了片刻，她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坐了四小时车，是该饿了。”转身进厨房去。
余波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一面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一阵“哧啦哧啦”声传来，连煎和炸都搬出来了，萧忆敏是使出浑身解数来犒劳女儿了。
萧忆敏流水般地端出一桌子菜，叫余波先坐，她去喊余英言。余波听着外面小贩的叫卖声，乡音盈耳，这才真正感到是回到家了。她同冯涛、李丽绢他们都是说普通话的。余英言过来了。一家三口围桌而坐。萧忆敏说：“要不要喝点红酒？”余波说：“过年喝吧。”萧忆敏说：“也好。那就趁热吃，冷了就不合口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下来，听他们父女俩交谈。余英言生性内向，素来话少；余波在家也是三缄其口，所以听这父女俩对话，就像看侯孝贤的电影，是需要一些耐心的。好在萧忆敏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余英言看看余波，很困惑地说：“你怎么人瘦了，精神倒好了？”余波笑了笑说：“那不是最好吗？又减肥了又没伤元气。”一顿饭将近吃完，余波舀了鸡汤到碗里泡饭，听余英言说：“你宿舍那个事是怎么弄的？写信回来也不提。”余波呛了一口，咳嗽起来。萧忆敏给她拍拍后背，被她轻轻推开了。余英言关切地看着她，等她静下来才说：“慢慢喝，锅里还有。”侧头问萧忆敏：“是还有吧？”萧忆敏说：“多呢，明天早上还能下鸡汤面吃。”余波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和人家合租的房子，他比我多交点房租，他房间比我的大。地段是闹中取静，离学校也近。”说得无懈可击似的。余英言和萧忆敏再也想不到那个“他”是个男人。
第二天中午，余英言下班，看见余波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就说昨天晚上才想起来的，叫余波把新住处的电话号码给他。余波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念头就是“准是妈在那儿絮叨的”。万一哪天家里打电话过去，那边是冯涛很标准的男人嗓音，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总不能叫冯涛从此不接电话。余波便说：“我房里又没有分机，电话在人家那边，你突然打过去，人家在睡觉怎么办？”她开始自由发挥起来，说：“那人是自由撰稿人，写起东西来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起觉来也不定时。二十四小时他随时可能在休息。打扰人家，不好。有什么事我会打给你的。”余英言信了，却又联想到另一个问题，说：“你不能买一个电话呀？不然电话费一人一半，你就吃亏了。”余波想这种思维一听就是财政局的，于是说：“我房间没电话插孔。”其实她床头柜上就是小电话，她打的比冯涛还多，主要是喜欢缩在被子里跟李丽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冯涛从来不说什么，交了费回来，把单据拿给她看，她就除以二，交上她那份。算起来她才是占了人家的便宜。
余英言进房去了，她才松了口气，找个放广告的台轻松轻松。萧忆敏在阳台上晒被子，余波忽然想起一事，到房门口问余英言说：“二楼最近有没有作怪？”余英言脸上暗了一下，说：“没有。远亲不如近邻，不要跟他们搞僵。”余波想这种近邻不要也罢，但她没有反驳她父亲，兀自走回客厅，眼睛瞄着电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要回放她深恶痛绝的那段过去。
那时候萧忆敏刚刚为了作风问题，被学校撤掉了年级组长和班主任，惩罚的意味是再明显也没有了。小城就那么大，一传十，十传百，风言风语很快地就传遍了。余波那时十六岁，从乡下转到城里上学才半年。同学当中常有人在她背后挤眉弄眼。
有一回余波不小心碰掉了同学的文具盒。她拾起来给那个同学，有些害羞。因为他成绩好，体育也好，她暗暗地有点崇拜他。那天他接过文具盒，很不友好地嘟囔了一句“长没长眼睛”。泪水一下子就冲到她眼里。她抽身走开，听另一个男生说“野爸爸”什么的。她回过头来，定定地看那个男生。那人却嘻皮笑脸地说：“我是说昨天晚上看的电视，有个女的最不要脸了，又不是说你，又不是说你家人。”其他人都笑起来，连那个她暗自崇拜的男生在内。一张张笑脸，一张张嘴，叠映起来，扭曲起来，旋转起来。余波仿佛置身梦境。然而她听着越来越响的笑声，笑得像山谷的回音，那么绵长而夸张。她知道这不是梦。
余波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尖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那男生的头发。她拿自己的额头猛撞他的，一直撞到他哭起来。
他们怕了她，却也孤立了她。她则回家拿萧忆敏撒气，方式就是拒绝同她讲话。之前，萧忆敏一直想方设法去掉余波的土气，她在外婆那里生活得太久了。萧忆敏要她走路不要甩手，吃饭别发出声音，骑车注意上下车的姿势，又专门买了礼仪方面的书叫她速成。后来余波不得不承认这些训练的好处，当时却再也不跟萧忆敏说一个字。
那天萧忆敏在阳台上晒衣服，好像没有绞干，滴了几滴水下去。二楼的女人大约也听过萧忆敏的“轶事”，在下面破口大骂说：“什么千人骑万人入的烂货，也不知道滴下来的是什么脏水！”萧忆敏气怔在那里。余波跑到阳台上说：“千人骑万人入的烂货还在你头上，你连个烂货还不如呢！”二楼女人倒愣了一下，随后便说：“你是她闺女不是？小小年纪怎么倒满嘴喷粪哪？”余波接口说：“喷粪有什么稀奇，有人在下面接粪才稀奇呢！”那女人朝屋里喊他男人，这里萧忆敏急得只把余波往里拖，说“兰兰你听话，你是女孩子，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余波被她一拖，倒发了性子，一把推开她朝楼下叫道：“你是什么三贞九烈立牌坊的圣女，你以为你那些丑事我们不知道啊！别叫我把你的臭史都抖出来！”她料定每个人都有亏心事。那女人一吓，果然不吱声了。她男人却道：“小屄养的，你下来试试！”余波涨红了脸说：“对不起，姑奶奶是剖腹产，不是屄养的！”那男人见她这等泼悍，心里已经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说了句“这小婊子养的”就回去了。说来说去，还是针对萧忆敏。
萧忆敏眼泪直流下来。余波却一手拉过铁青着脸的余英言，“蹬蹬蹬”地跑下楼去，把那防盗门摇得山响。男人开了门，余波指指余英言说：“好叔叔，你以男欺女，以大欺小，叫我婊子养的。现在养我的人就在这儿，当着他的面，我这婊子养的给你陪不是啦！”说着就往地下跪。那男人五大三粗一条汉子，被她吓得要喊救命。
余波一回到家就到卫生间里刷牙，因为她说了脏话，脏得她自己都憎恨自己。刷着刷着，泪水就流下来。
她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住头，屈辱地发着抖，发誓再也不这样了。可是今天的污点已经存在，就像她母亲一样，凭她怎么努力，也是洗不净，冲不走了。那块污迹总是在那里的。
二
萧忆敏后来给余波买了一本《宋词16家》，是乘余波不在家，放在她房间的桌上的。一张纸条上写了几句话：“兰兰，你还小，有很多事你不懂得。将来你大一点，妈妈再跟你说。你有空时翻翻这本书，捺一捺你的性子。你可以不喜欢妈妈，但不要迁怒到书上。书是这个世界上最圣洁的东西。”
是纸条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凭着女性的直觉，余波品出了字句间的凄楚。她那时候上的是中专，功课不紧，何况又没什么朋友，每天无聊时便翻翻书。头一首词她读得最吃力，那词本身并不难懂，但入门第一课是分外难一些。读了几首，习惯了“正文——注释——体会”，慢慢便尝到些滋味。一遍下来，兴犹未尽，又看了一遍。李清照是不必说了，柳永、晏殊、周邦彦她也爱不释手。她喜欢的词人，大都是婉约的一路，连苏东坡她也不怎么喜欢，也并不觉得是亏欠了谁。她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又平和了些。
余波和萧忆敏又说话了，虽然话少得可怜。余波在大多数时候，都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她读《醒世姻缘传》，看到薛素姐换心，陡然联想起那次“文具盒事件”，只觉怵目惊心，她不愿意她变成这么个人。她对萧忆敏的敌意，转化成了有节制的冷淡，跟同学也不那么剑拔弩张的了。
相比女儿的“渐入佳境”，萧忆敏却是江河日下。她原本是省劳模、优秀教师，一届一届，带的全是毕业班。但是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她只能在初一做班主任。年级组长撤掉倒还罢了，领导的器重，同事的尊重，学生的敬重也一齐消失，却是狠狠伤了她的心。当然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家长就众口一词的对她“不放心”，生怕影响了孩子。在不少人的眼里，一个人的私生活是与工作密不可分，德和才好像天生就该成正比的。
余波二十岁生日那天，余英言做了鲜奶蛋糕，萧忆敏送了余波一个保温磁化杯。她心里其实很有点担心余波会托辞拒绝，所幸余波没有，她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妈妈”，干巴巴地像干部在主席台上的致辞。然而萧忆敏还是感动了，她想女儿开始工作，知道了生活的甘苦，世间百态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分。她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结果情形并非像她想的那样。余波对她也还客气，却始终不冷不热。母女俩停在这个“良好的开端”上，像一只搁浅的船，再也不往前走了。
余波自作主张要辞了工作去上学，背地里萧忆敏未尝没有顾虑。这样的一份工作，稳定而轻松，丢掉了未必找得回来。而且像余波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说幼稚吧她多少有点阅历，说成熟吧又远远不能应付外面的大千世界。但她终究不忍拂了女儿的意。余波毕业以后一直还很上进，一边上班一边修完了大专。出去转一圈，一则专升本，也算是镀了一层金——虽然不是24K的；二则见见世面，开了眼界；三则到底在正规大学里泡上几年，课里课外都有值得余波细细体验的东西，也就不能说是光阴虚度，岁月空添。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在省城自谋发展，那就不会在这个小城里耗上一生。她把这意思同余英言说了，余英言沉吟了片刻，说“大学总比外面单纯些，又不是真要她去闯世界，就让她去吧！”余英言是只有谈到女儿的事，才和萧忆敏有话说。看妻子憔悴疲惫，闪闪缩缩，他也想找些话跟她说，又怕言多必失，让她误会；不说呢，又显得连他也嫌弃了她。唯有涉及到女儿，夫妻俩有商有量，亲近融洽，话也好讲，也不用怕她多心。所以每一次余波回来，余英言就很高兴，因为当天晚上和随后的几个晚上，他总能围绕着余波，和萧忆敏谈到半夜。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慢慢淡忘了那件“新闻”。随着风气渐开，婚外恋也早不是那么骇人听闻。现在萧忆敏开始做初二的班主任，她自嘲是“升了一级”。她还是在那里教书育人，余波却再不是她能教得了的。余波固然是有和她较劲的成份，却也不折不扣是比两年前更像个大人了。
萧忆敏叹了口气，拍拍被子回到室内。余波正在那里看电视，余光看到了萧忆敏，只作没看见，拿过遥控器来换了个台。放的是《春光灿烂猪八戒》，余波微笑，感到智力上的优越。萧忆敏走开了，她也放松了些，却听余英言在房里说：“兰兰，别成天抱着电视。明天星期天，我们出去玩玩。”
余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她爸爸大概还是当年跟妈妈谈恋爱时，有过这一份浪漫情怀的吧？她有些怀疑这是萧忆敏的主意，而且，虽然余英言和萧忆敏的话还是那样少，两人之间却显然多了一点默契。余波本能地抗拒一切人为的东西，觉得还是自然而然比较好。既然心存芥蒂，又何必扮亲热搞什么全家福？她想了想答道：“明天我要下乡。”
房里沉默了一会儿，余英言说：“刚回来两天就走？”余波说：“我去看外婆。”余英言说：“几时回来？”余波说：“回来过年。”余英言没作声，过了片刻才说：“那要十几天啦？”余波不答。余英言无奈地说：“随你吧。你看能不能年三十晚上把外婆叫过来吃团圆饭。”
次日清晨，萧忆敏给余波烧早饭时特意提了一下，说：“你带两袋中老年营养奶粉，一盒人参蜂王浆去。你跟外婆说，凡事要心宽，不要想窄了。火大伤身，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要跟儿女计较了。”这些话是不得不叮嘱的，因为涉及到外婆，余波也只好听着。说的人和听的人两方面都希望快点说完。余波说：“晓得了。”收拾了一下衣物，拿了几本书就下乡去了。
她去看她外婆，也不全是妆幌子。近两年来，每一次假期，她必定要去探外婆。出门在外，也常会想起外婆来。外婆年近七十，精神还好，只是耳朵有点背，脑子也不那么好使了。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渠道，她知道外婆说过不少出人意表的话，像“不好了，油上晒出鱼来了”，像“唉呀，蚊子里有个大帐子。”总是把两样颠倒来讲，比起“火车像火车一样开过”的“后现代”来，还更后现代一些。
余波来到外婆低矮的小屋前面，敲了敲门。天阴阴的，小屋在灰云的重压下孤零零的，不堪重负的样子。门“吱呀呀呀”开了，外婆呆了一下，然后便满脸笑出了菊花。二人拉着手进屋，余波先说萧忆敏的嘱咐，又把奶粉、蜂王浆拿给她看。外婆很欣喜地摸了摸，小心地收进条桌的桌肚里去，问“你爸你妈身体好吧？他们一天到晚用脑子，也苦。”余波等她坐下，便陪着她一递一句地聊天。外婆嘘寒问暖，兴奋起来就有些摇头晃脑的，一头白发也随之颤动。不知怎么，这孩子气的举止却分外透出一种暮年的凄凉。余波瞧在眼里，心中只想到“风烛残年”，有点什么东西在胸口隐隐作痛。
二人聊了一会，余波问：“舅舅他们呢？还在田里哪？”外婆听了不言语。外孙女除了自己，还挂念着旁人，她有点吃醋。她过了一分钟才说：“你舅妈在田里，你舅舅出息了，上了船了。”她提到余波的舅舅舅妈，总不免是一种微讽的口气，“上了船”倒像是“上了贼船”了。余波原是随口一问，待会儿见了面，彼此也还要问个好，客气一下。这时倒真有了几分兴趣，笑着说：“哦，舅舅有工作啦，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叫我们也代他高兴。”
外婆说：“工作？比船老大也不强。是在人家运机油的船上当账房先生。有了几个钱也知道给老婆买件衣裳，倒不知道给我带个什么。我养了他这么大，图他这点东西？是图他有个心。”余波不便非议长辈，没接这个岔儿，说：“运机油的船？是干嘛的？你说舅舅就在那船上当会计？”外婆点了点头，捶着腿说：“你们城里的学生哥不晓得乡下的事。他那个船是敞口的，装的全是机油，就是你们说的柴油。开得远远的，给其他的船加油，人家就交个油钱。”余波笑着说：“我明白了，就跟公路上的加油站一样，不过变成送货上门了。”外婆多半没听懂，但仍是点头说：“也差不多。”余波心想这倒是件好事，在船上做会计，只要能写会算，又不要风吹，又不经日晒，省下体力却赚了更多的钱。
余波暗暗替舅舅高兴，只是不敢太露出来。人说“老小老小”，外婆有时候真像小孩子，简直不讲理的。
她舅舅萧忆方早年是一乡皆知的数学神童。小小年纪，算盘拨得人眼花缭乱，大队会计也不过如此。萧忆方摆弄算盘其实不过是要别人夸他两句，他心算既快又准，根本不必依赖算盘的。当时上小学，他要么算得比老师快，要么解得比书上的“例1、例2”还更巧妙，年终几个数学老师推来推去，谁都不肯教萧忆方这个班。余波看过一部美国片《骄阳似我》，她觉得她舅舅就有点像里面的男主角。
可是后来外公定了“地主”，一家人都受连累。轰轰烈烈的运动中保得住命已经要念佛了，也就顾不得其他了。余波没见过外公，单是看过一张照片，长得很清癯，怎么看也不像黄世仁那一型。按说外公倒应该算是热爱共产党的，他给一双儿女起名“忆方”、“忆敏”，是追念烈士方志敏。可惜祖上家资富厚，又知书达礼，这两条在贫下中农那里，都是能引起一阵无名火的。这把火就烧毁了他。
外公去世以后，外婆一个寡妇守着两个儿女，也不知怎么带的。磕磕碰碰这么些年，总算飞出去一个萧忆敏。萧忆方却不是以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神童了。他成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地道的农民。偶尔他会跟人家打赌，算一串长长的数字，旁边另有一个人拿电子计算器在那里加减乘除。十次有九次他比计算器先算出得数，赢一枝烟抽。每逢这时他总是很得意。
下午她就歪在外婆家里看书。外婆家养了好几只小猫，在她裤脚边蹭来蹭去，互相“咪咪”地叫着，好像是说：“这是谁呀？没见过。”“你连她也不认识呀？”余波作着这样的设想，笑出声来。外婆在破碗里仔仔细细地给猫拌饭，也没听见。
余波看着外婆，暗想：小时候外婆带她，大概也是这么认真的，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余英言跟她说过，她可以不孝顺父母，但一定要孝顺外婆。她是一断了奶就送到乡下来了。萧忆敏成天扑在学校里，余英言在市里一家“建筑设备装饰安装公司”当会计师。那家公司很大，大江南北都有业务，余英言负责财务，也是全国各地的到处跑。直到余波十六岁那年，他厌倦了这样奔波劳碌的生涯。他是凭真本事通过干部招聘进了财政局的，但是大约也要终老在科长的职位上了。在此之前，余波便一直跟着外婆。夏天，外婆给她打扇，扇着扇着，就开始打盹，“啪哒”一声，芭蕉扇掉了。外婆一惊，又打起精神来拿扇子。冬天，换下来的尿布一脚盆，实在没那么多干尿布好换，外婆就把潮的洗一洗，垫到身体下给焐干。外婆就是余波的电风扇、烘干机，余波则是专门在夜里尿床的小害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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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9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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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2-1-19 13:18
难为你还记着。表情：冯涛式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