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雾鬓新梳绀绿 于 2021-11-30 10:09 编辑
[一]
天宫生活真无聊。
除了,每年七月初七可以跟孩子们见面的那天,但奇怪的是,我的孩子们年年都不长大。
牛郎也是,而且仿佛更年轻了些,神采奕奕,目光灼灼,在两个小孩面前被他这样盯着看,我的心还是控制不住的狂跳,就像当年在碧莲池边初见一样。
一双儿女仰着小脸,眼晴清澈似黑水银,在他们的父母脸上看来看去,捂嘴吃吃的笑。
我只好紧紧的把他们搂在怀里,搂的那么紧那么紧,好箍住心跳和眼泪,任我多怀念凡间的日子,也回不去了,唯有这双儿女是岁月的见证,提醒我曾经的游戏人间并不是一个梦。
[二]
我是织女。
玉帝七个女儿中最小的一个,大名七仙女,小名织女,大名是天上的玉帝封的,小名是地上的人们取的,我也是到了人间才知道他们这样称呼我呢。
我好喜欢这个名字,像梅娘,五妹一样,是平凡普通的女子小名,叫起来显得格外亲密,如小时一起一起生活多年的熟悉玩伴,其实我不过在牛家庄才只住了几年。
那是几千年之前的事了,或者更早,我不记得了。
天上神仙不会老呀,日子如平缓的河,水底无鱼无石,空中无波无浪,人人按部就班,重复工作,是不必维修的精密仪器。
我的工作是织布,其实七个仙女的工作都是织布,我和我的姐姐们都是巧手,抓一把红黄蓝紫的彩线,织出来的就是朝霞,大片的红和橙是晚霞,只用纯白,就是普通的云,灰和黑是雨,也有偷懒的时候,烈日炎炎,就还它一个晴空万里,我们且去碧莲池洗澡。
私自下凡是天庭不允许的,我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后来看她们偷偷摸摸的走,回来就叽叽喳喳的笑,说人间如此如此多么多么……我心动了。
可她们次次去都是安全,偏我去一次,就出了事。
[三]
碧莲池并没有莲,它只是池形似莲,水色碧青,待跳进其中才知它的妙处,虽然天宫高阔,冬暖夏凉,但那温度是恒定的一成不变,怎比得上人间处处不同。
裸露的肩上有阳光的温热,浸在水中的双足却凉丝丝滑溜溜,忍不住晃一晃,竟引来一尾小小的鱼儿轻啄脚背,太好玩儿了!我欢喜的尖叫一声,抡起胳膊捞水往姐姐们身上洒去,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七彩斑斓。
她们也尖叫,我下意识的收回一只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向前泼水,但,没有预想中的水泼回来,急忙把眼前的手拿开,惊呆了,对面岂止没人泼水,根本是连人都没了。
我慌的六神无主。
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岸边的芦苇丛里有一个人,被芦苇遮了半张脸,手里抓一条紫色的裙子,那是我的。我再细看,岸边姐姐们的红裙绿裙们都不见,一定是她们看见有陌生人所以穿上衣服飞跑了,留我独自一人面对一个陌生人,怎么办?
[四]
难办!
开始我想就这么走上前去,拿回我的裙子,后来看那人穿的并不是裙子就犹豫了。
穿不同的衣服一定是不同的人,姐姐们曾经告诫过我,没穿衣服的时候只能被相同的人看到,不能被不同的人看到,至于为什么,她们却没说,我想大概会死的吧。
既然不能明抢就只能恳求人家了,我咬咬嘴唇正欲开口,谁知对方先说话了。
他说他是一个尚未娶妻的男人。
我摇头,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男人。他就笑,也不给我解释,也不提裙子的事,只管自顾自的说下去,说了许多令我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脸红心跳不能转述的甜言蜜语,我早羞的转过身去,后来他要我答应他的请求,我便答应了,一起骑着他的老牛回到了牛家庄。
[五]
从此他耕田我织布,他挑水我浇园,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每当月繁星稀,他手中把玩我的一缕鬓边乱发,总会不厌其烦的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当然,我已经知道什么是男人。
当他第一百零一次流着口水两眼放光的提到湿淋淋的,薄薄蝉翼一般的亵衣时,我终于忍不住告诉他当时我并没有穿衣服,真是的,谁洗澡还穿衣服呢。
当他第六百零一次流着口水两眼放光的提到湿淋淋的,薄薄蝉翼一般的亵衣时,我打了一个哈欠。
当他第一千零一次流着口水两眼放光的提到湿淋淋的,薄薄蝉翼一般的亵衣时,我早已经睡着,梦见牛郎变成了一个哑巴。
[六]
有一天早晨我醒来,看见牛郎在哭,一双小儿女也陪着哭,一问才知道老牛死了,于是我也哭。哭了半日,牛郎才想起来要剥牛皮,死牛味道臭气熏天,我趴在门边吐了又吐,晚上便见了红,第三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后来想想,这都是预兆啊。
第二天,天神就来抓我,可恨我身子虚弱,连个小小的天神也打不过,但想抓住我也不可能,他们就威胁我,如若不从,就要杀我的丈夫和孩子。
我马上停止反抗,束手就擒。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有多久没有这样的飞过,当我还是一个仙女,穿霓裳,乘祥云,衣袂飘飘,再老的神仙见了面都要停下来行礼,如今我是犯了天条的罪人,被缚了手,随便派一个不知名姓没有官职的小兵拽着我的肩膀,像拎着一棵烂白菜。
我绝望的闭着眼。
刚开始听到牛郎唤我的名字,以为是幻听,后来看到牛郎身上披着的黄布才相信,原来牛皮真的可以吹上天。
我奋力挣扎,拼死向我的孩子们扑去,一寸一寸都是希望。
银簪划过,我的希望破灭了。
河水浊浪滔天不能渡,孩子们在对岸声嘶力竭的喊妈妈,我无能为力,伏地哀哭,眼泪滚落如断线残珠,连汹涌的浪都渐渐矮了一分。
终于王母动了侧隐之心,许我一年与家人相会一次,这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我明白不能妄图再有奢求。收起眼泪谢了恩,乖乖的随众神返回天庭,一步三回头。
[七]
现在我的工作还是天天织布,姐姐们都说我从人间回来之后,特别爱织雨云,嗯,如今我只喜欢深颜色。
有时候闲了也白想想,如果和牛郎一直过下去白头到老,一定要记着当他回忆初见面的时候不要再睡着了,不过其实现在这样也好,我是神仙不会老,他也不用老,孩子们也不长大,每年见面,都像是昨天才分别。
这样一想,我的经历非但不是悲剧,而且看起来还不错呀。
揉揉酸涩的眼,我满足的伸一个懒腰,织布机上黑色丝线绵密,我一扬手,机梭开始往返,一遍又一遍。
天宫生活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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