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暂拟）

云在眉梢

    父亲很暴力，我们一不小心就挨他揍。说脏话要挨揍，跷二郎腿要挨揍，吃饭吧唧嘴要挨揍，不小心摔了碗要挨揍，被老师喊家长要挨揍，若是撒谎或是偷东西，不死都得脱层皮。老大最不听话，挨打也最多，我们其他兄妹因他犯错连坐受罚，母亲看不下去来护，父亲便连她一起打。打得凶了，外公闻讯迟疑着过来，也只敢轻言细语地说，赵相公！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有话好好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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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还出名地吝啬。我从没得过他的零用钱用，一年四季都捡哥哥们的旧衣服穿，同龄人的衣服只一个小补丁，我的衣服补丁重补丁，感觉好丢人，我好多次不想去上学。学校组织春游，同学们都带了二两米外加一点肉，只有我拎着一点米跟做贼似的藏在队伍中。中途，最好的同学硬拉我照相，我说我没带钱，他给我垫钱并发誓保密。春游结束后我忐忑地回到家，又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周，同学终于得到照片，确认我家安全才送过来。黑白照片中我俩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跟村里人照结婚照一样。 我俩真开心地看着聊着，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一回头，父亲正从机房下班回来已到老井边，同学不及道别，爬起就开跑。原路回去是不可能了，他只好从我家屋后爬上山，在山中转了一圈后下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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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这张珍贵的照片被我藏来藏去不知道藏哪了。还好没被父亲发现，当天他只是问了一句：狗娃子来找你干啥，我看他跟狗撵来一样急匆匆上山去了？   
   其实我在家中挨打并不多，可能天生敏感，哥哥弟弟们每挨打一次，都如同我自己挨了打。在惶恐压抑中，我变得胆小、自卑，并一度怀疑自己活不到长大。
   可是贪玩的天性是压制不住的。那阵流行自制滑板，看人家上学放学玩得不亦乐乎，我和读五年级的二哥也想弄一个，可是没钱呐。二哥一怂恿，我就忘记了恐惧，趁父亲和他的同事午休时，我在外望风，二哥溜进机房。很快，农机房发现丢了四只轴承，每天来打米做面的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会是谁干的？大家都觉得不好查。第二天，当其他人在喝茶打长牌时，父亲挨个查当天的工作记录，一遍遍地回忆人员进出情况。下班回来，他一张脸铁青，冲我和二哥一句：你两个给老子滚过来！
  在父亲面前跪下的一瞬间，我就已经放弃了之前约定好的攻守同盟。 审讯过程很简单，父亲强忍着问，偷了没有？我低着头，浑身抖成筛子，低低地回道，偷—偷了。父亲又问，东西喃？我说在外婆家。二哥继续跪着，我跌跌撞撞出门，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怒骂声、暴打声和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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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我和二哥被父亲暴揍后罚跪。已是夜深人静，父亲开始打酣，母亲还在哭泣，周遭一片蛙声。皎洁的月光从屋檐上流下来，我和二哥并肩跪在阶沿下，膝下的碎瓦片一点一点地刺进肌肤，我俩静静的，不哭不闹。
    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逃离这个地方。
    春节里，幺姑从广汉回来探亲，顺便物色一个养子。她转了一大圈回来，将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长叹一口气后回到她那遥远的成都平原，就再无下文。
    庆幸的是，两年后小升初，全班六十多号人考上四人，我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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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豁，写了一通，一发就成白板？晕晕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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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升初统考前，班主任曾当着父亲的面毫不客气地断言我即使再复读一年也考不上。没想到我不但考上了，还是全乡前十名。拿到通知书那晚，父亲盯着通知书激动得两眼放光，他拨亮煤油灯，俯身过来温和地说：老三你实话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打了埋伏，一直隐瞒了你的真实成绩？
  这本是件好事，小农意识浓厚的村里人开始酸讽，穷得叮当响还把娃子一个个送去上中学，有什么用？早迟还不是一样得回来种庄稼！
   母亲最听不得这个，父亲貌似毫不在意。他只是说，你们兄弟姊妹只要肯读书，我和你妈砸锅卖铁讨口要饭都供你们！以前他基本都是发号施令，一副高高在上的老子派头，现在他会主动和我说话，在他面前，我已再不是那个只会嗯嗯啊啊应承的小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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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 发表于 2021-11-25 17:53
老人家是个合格的父亲，我赞成这种教育方法，劳其筋骨，饿其肌肤，苦其心志，不然云兄怎么成大器。{:1_220: ...

你还赞成，敢情挨打的不是你，哎，再说成啥大器，挨弄多打还不是平头百姓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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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眉珊 发表于 2021-11-25 18:07
想起了我父亲的一些旧事。
也很严厉的惩罚。看父亲打弟弟，我都觉得肉疼。

那时大多信奉棍棒教育，男生不挨打简直是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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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田田 发表于 2021-11-25 18:55
说的极是

其实不是。我几乎没打过我儿子，他比我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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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虎 发表于 2021-11-25 19:09
严父慈母

是的。我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我们跟妈亲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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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21-11-25 21:12
有看头
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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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兄好！临屏想到哪写哪，当以后整理家庭回忆录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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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 发表于 2021-11-25 22:21
经的霜雪苦，终于放清香!

只是苦海里浮起一颗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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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田田 发表于 2021-11-25 23:04
古人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古人这话害死个人，上辈人就是迷信这个才导致多少棍棒下的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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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孤帆 发表于 2021-11-26 09:13
古人在放屁！

嘿—文明点噻，都是有身份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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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孤帆 发表于 2021-11-26 09:13
古人在放屁！

小时候这样说话，即使不对父母说，只要被他们听到，至少会挨一顿训。如果运气不好，砍竹子遇到节，还可能挨一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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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中学后我再也没挨过父亲的打， 但挨打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即使寄宿在学校跟同学校友一起挤地铺，我也常从梦中惊醒。梦里，我总是在慌乱中奔逃，逃到坎上崖边就展开双臂奋力起飞，可怎么挣扎总也飞不高，最后从半空中跌落。
   我胆小内向，不爱说话，不爱运动，不擅人际交往，虽然学习很努力，严重偏科让我始终无法成为老师们关注的重点，要命的是不知啥时还得了偏头痛。每天下午准时发作，头痛粉从每次半包到一包、两包，后来两包也不管用。
   父亲常对我们说，不奢望你们都考上，哪怕有一个考上学，哪怕考个中专或中师，我们家就有希望。本来老大初中成绩十分优异，最后一学年把持不住，跟镇上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厮混，抽烟喝酒早恋，父亲一次次被叫到学校挨训，尤其老大与人私自到升钟水库游泳那次，父亲当着全校一千多名师生作检讨，彻底把他的老脸丢尽。最终老大中考没能考上中专，上了县重点高中——建兴中学，父亲因此备受打击。
    我初一结束那年，二哥参加中考，他本想上高中将来考大学，却拗不过父亲，只好填报了中师。中考出榜，他的分数令全校师生大为震惊，也轰动了我们全家。那时正收棉花，晚上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月光下，一边择面花一边聊天到很晚都没睡意，二哥却兴意阑珊，只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这一切母亲全看在眼里。二哥参加体检回来，父亲问他没问题吧，二哥波澜不惊地回道，人家说走路有点跛，母亲顿时惨叫了一声天老爷啊，就躲到一边去了。多年后提及此事，父亲也是意难平，他一直怀疑老二体检时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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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孤帆 发表于 2021-11-26 10:15
咋哥们很多方面很相似，都是农村出来的，只是你小的时候家境很不错的，我家乡那个鬼地方，穷死了。
我要 ...

啥不错哦，穷得很，我家五个读书，压力最大时上初中高中中专大学的都有，父母年年都是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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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老二的升学之路让父母深感痛惜又万般无奈。老大老二读高中，我和小弟读初中，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父母节衣缩食，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似乎也永远补不上那巨大的窟窿。
    此时我的数学和化学成绩已提高不少，但物理成绩一直上不去，及格都困难，照此情形下去，升学基本无望。我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一天晚自习时我持续偏头痛，吃了三包头痛粉不管用，熬到下课，一口气狂奔数公里回到家蒙头倒下。不知过了好久，我慢慢苏醒过来，刚睁开眼，有人一口水劈头盖脸喷来，我眼前一阵冰凉和迷糊，耳边随即传来父亲的声音：莫啥莫啥，三娃别动！马上就好！待擦拭干净，原是村里神医正给我驱邪治病。神医走后，父亲一脸怜惜和歉疚地对我说，该想的办法都想尽了，灵不灵试试吧？！
    “爹！妈！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我哭着说。“我不读了！”我以为父亲会恼怒，但他只是沉默一下，安慰道：万事不可强求，努了力就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于是，我开始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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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返校复读，物理老师已换成范树伟，父亲找他谈了很久。后来范老师把我单独叫他办公室，详细了解我的各科成绩，末了他很肯定地说，你大哥二哥都是我的学生，他们物理成绩都很好，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保证你的物理成绩一样好——你考重点高中没问题，考中师中专也大有希望！
    这位满头白发、身经百战的老教师铿锵有力的一番话一下重燃起我内心的希望。
    按照他的要求，每周日我一早就到校，他让我做题，通过做题发现我的问题，回头从物理课本中找出相应章节内容进行逐字逐句逐段讲解，然后再做题，如此反复，饭点到了就在他家一起吃饭。物理晚自习时，他常双手交叉在背，弓着肥硕的身体满教室回答同学们的提问，然后蹒跚来到我身边，微笑着看着我，等待我提问。即使一整天都没有他的课，他也会逛进教室来，在我耳边说：你今天还没提问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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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田田 发表于 2021-11-26 12:31
你跟楼主都是好爸爸，我家的老是打我儿子，我看着好心疼

你揍老公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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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1-11-26 14:12
印象中好像父亲从来没打过我。

所以女儿好啊，我父亲好像也没打过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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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水 发表于 2021-11-26 19:38
我也挨过打，还相当厉害。
思摩那时打孩子这种现象有两个原因。
一是孩子野性，能疯玩的事很多，社会秩序 ...

泌水老师分析得对！还有就是曾经的运动让父辈谨小慎微不敢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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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学期开学都是一场大考验。我妈负责准备米面红薯超炒酸菜，一到开学时间，我们四兄弟各自背上沉甸甸一背篼粮食上学去，家里粮仓就空一大截。父亲负责准备学杂费生活费，除了向亲戚朋友借，还得向农机房借，甚至向村委会借。父亲跟村会计村出纳关系好，借款数额不大时，他们私下就办了，到时及时还上就行，借得多了，还必须求村支书点头开恩。多年来就是这样借了还，还了借，拆东墙补西墙是常事。    多年下来，好面子的父亲也习惯了。他常自嘲似的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活着哪有不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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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这样熬过了一年，一九九零年七月，我参加中考，二哥参加高考。考前，父亲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平时认真读，考时好好考。母亲显然紧张了，她好说歹说，拉着我俩徒步二十里到正觉寺。我磕完头准备起身，我妈还双手合十跪着，口中念念有词，两鬓凌乱的白发在风中飘，那一瞬间，我发现我妈如此苍老。
    村里多年没考起过一个大中专生，我和二哥赴区上参加考试时，村里照常鸡司晨，犬吠夜，锄禾的锄禾，犁地的犁地。二哥考完后留下来陪我，问我紧张不，我说不紧张。他不准我大量背诵时事政治之类靠记忆就能得分的东西，他的经验是保持在校时的作息状态，把此次考试当成平时一次测验，正常发挥就会很好。
   考完回到家，我妈急切地问考得怎样，二哥说一般，我微微一笑，说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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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揭榜，二哥成为区高中几年来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高中生，我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考上重点中专， 消息传来，全村一时轰动，我家大办宴席的时候，村支书安排请来电影队为我们放了两晚电影。全家人都忙碌而开心，只有辍学回家当了木匠的老大闭门不出。
    月末，二哥还在为复读以求考更好的大学与父母纠缠，我却毅然与笑意盈盈的父母告别，踏上奔赴成都平原的旅程。我身上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衣，腕上戴着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这都是父亲当初承诺的。
    我的父亲终于为我奢侈了一回。
    我终于逃离的这片土地上，读书无用论正迅速消失，我家小弟和许多学子背着背兜正争先恐后地奔向学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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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21-12-2 23:44
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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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看不值一提

云在眉梢

左手刀 发表于 2021-12-3 10:52
老根的文字写的真好！
这一看，天下的父亲几乎是一样的，只是儿子不一样，估计，我要是多打几顿也能上个 ...

老根稀客！暴力对孩童的伤害太大，不可不察。宁可有个快乐的童年当一辈子农民，也不要那参加工作没几年就打碎的铁饭碗。

云在眉梢

雁过无声 发表于 2021-12-4 17:17
可以作为初中的语文阅读材料了，写得真实可感，勾起好多人挨打的回忆。

看来挨打是一个时代的烙印。

云在眉梢

左手刀 发表于 2021-12-9 13:13
以前写了一篇小文，楼主过去捧场，喊我一声老根，我以为是起外号哪，后来人家告诉我，同龄的意思，这么称 ...

对头，有这么回事。咱们同姓，我们不但是老庚，还是赵老庚。

云在眉梢

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21-12-9 14:58
对啊
我也是七二年的
老根好

我们仨老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