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折:倾诉衷肠
灵照听了农妇的描述,心里疑窦丛生,被小兽之类的东西咬伤,居然感觉不到疼痛,而是非常舒服的麻痒,一个小小的伤口,竟然让她失血太多,这看似寻常的状况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诡异,这个家大约招来了作祟的妖物了。
灵照看了一眼静虚真人,静虚真人也是一脸惶惑不安,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取出两块银子,递给农夫:
“贫道一行怕是还要打扰几日,务必帮你们捉了这伤人的畜类。”
那中年大叔几番推辞不过,收了银子,看着自己的浑家这般模样,也是一脸忧虑。
静虚真人继续询问:
“村里可有郎中?”
中年大叔点头,说村东头有一家药铺,掌柜的崔郎中医术高明,方圆十几里的病患都靠他医治。
静虚真人闻言,愁眉舒展,从怀中取出一纸药方,递给农夫,吩咐道:
“照此方抓药,可助大嫂恢复气血。”
中年大叔感谢不已,忙去抓药不提。
知了下厨,照料一家人的饭食。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在养精蓄锐,晚上的时候,静虚真人和灵照开始端坐屋内,暗夜中,心念空明,仔细留意着方圆几里的一草一木的动静。到了下半夜,妇人房中传来了极为细微难辨的沙沙声,静虚真人和灵照起身,暗运玄功,无声无息地循声而至,撩开门帘,借着窗外一轮残月的光辉,看到农妇的床上,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蛇正缓缓爬行,它的身体已经缠绕在农妇的腿上,它张嘴撕咬,那农妇的腿血肉翻出,它怪眼射出光彩,贪婪地**血液,农妇在梦中竟然无觉!
静虚真人衣袖一挥,“嗖嗖”作响,两支袖箭弹射而出。正中那条黑蛇的七寸,那黑蛇扭曲着身子滚落床下,翻滚着,脑袋折回来,张嘴咔哧咔哧地咬着那两只袖箭,片刻工夫,竟然拔出,叮当之声,袖箭纷纷落地,静虚真人正欲再发袖箭,忽然那黑蛇直起半个身子,一张嘴一股白雾喷向他们,静虚真人衣袖掩住口鼻,拽着灵照闪身避开。
那黑蛇呲溜溜竟然从他们躲闪的脚边飞蹿而过,游向知了和灵一他们住的厢房。静虚真人急忙追踪奔去,灵照紧随其后,那黑蛇速度极快,转眼之间爬到知了床上,照着知了的小腿一口咬去。知了睡梦中,竟然没有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静虚真人和灵照一前一后就赶到屋内,月光下,那黑蛇吮吸着知了的伤口,鲜血瞬间淋漓而下。
静虚真人手指迅疾捏成一个奇怪的法印,一道银光激射而出,击中黑蛇,那黑蛇吃痛松口,身体翻腾着坠落床下。
静虚真人灵指再挥,银光爆射,黑蛇,再次被银光击中,它的身体翻滚几圈,肚皮翻过来,看样子是一命呜呼了。
静虚真人收了功法,借着月光仔细分辨,那蛇一动不动,正当他心念放松的一刻,地上的黑蛇弹射而起,一张嘴向他面门咬来。巨变突发,防不胜防。静虚真人一侧身,那蛇凉滑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脸飞了出去,等静虚真人追出房门,茫茫夜色,哪还有黑蛇的影子?
夜空中传来一个尖细诡异的声音:
“荒村石桥,犯我洞府,两人残命,给汝教训。”
声音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静虚真人心惊肉跳,荒野之中竟然隐遁着这么可怕的妖物。他转身回房。与灵照四目相对,无奈地摇了摇头。
灵照急忙奔向知了,查看她的伤情。
第二天黎明,农夫哀哭阵阵。他的娘子死在了床上,脸色煞白,双目圆睁,脸上还露出诡异而又陶醉的笑容。
静虚真人一脸凝重,一言不发,灵照灵一双掌合十,念着往生咒,超度亡灵。
知了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前,一脸惊愕。
静虚真人欲上前安慰,被那农夫一把推开:
“你们都滚出我家,是你们招来妖物,害死了我娘子,滚!滚!”
看着那农夫疯魔一般的狰狞面目,灵照一哆嗦,他回头看了看灵一,两人默默无言,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灵照背着知了出来,灵一跟在他身旁。
静虚真人回头看看他们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几个人默默地走出农家。一路往北,向着赤桑镇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走到日色正午,阳光毒辣,大地热气蒸腾,暑热难耐,几个人又累又热又渴。可是荒野中,再没有别的村落。灵照背上的知了不声不响,他心里焦急不安。
路的转角处,一片松柏林出现在大家眼前,松柏林里坟茔座座,墓碑林立。静虚真人抢先跑了过去,拔了一些荒草铺在地上,灵照背着知了,汗流浃背,眉毛上的汗珠滚滚落下,他步履沉重地赶到松柏林,身后的灵一也是满脸汗珠。
几人在草地上安顿下来,知了精神很不好,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冷汗涔涔,湿了的乱发紧贴在额前。
静虚真人伸手搭在知了手腕上,为她仔细诊脉,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不好啊,昨夜那黑蛇邪门得很,女娃状况堪忧。”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让知了服下。焦灼地打量着周围:
“这荒郊野外,怎生是好。坟场阴气太重,恶煞怨灵丛生,女娃病弱之躯,不宜久留。”
一旁的灵一挥汗如雨,无奈地抱怨:
“还要走啊!天那么热,小僧会热死的。”
“人命关天,必须速速离开。”
静虚真人的话里带着不可反驳的语气,灵一看了一眼灵照,不说话了。
他们顶着酷暑,走在烈日炎炎之下,无水无粮,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苦苦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灵一脸色苍白,露出了笑意,他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昏倒在地。静虚真人大喊一声,连忙抱起他。和灵照加快脚力,往前赶路。
他们敲开的是一家富户的高宅大院,开门的仆人都穿戴整齐。看着四人的模样,加上静虚真人手里递过来的银子,仆人露出笑脸,把他们带到耳屋,匆忙去回报他家主人去了,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带着仆从仆妇,七手八脚把灵一和知了背了出去。
那老人把众人带进堂屋,安置好两个病患之后,才张罗灵照和静虚落坐,仆人端来茶盏。老人施礼道:
“小老儿是这尧塘村的,原是告老还乡的官人,鄙姓章,家中薄有田产,与妻儿避世隐居,前年妻儿不幸亡故,小老儿独居于此。敢问贵客从何处来?”
静虚和灵照还礼,说了来意。
那章员外还算好客,吩咐下人安排好客房和斋饭。
有了安顿之所,静虚真人才有了精力为知了医治,草药加道法,双管齐下,知了依旧沉疴难愈,缠绵病榻,几天下来,容貌已经瘦脱了相。
眼见着药石无效,输入的真气也如泥牛沉海,静虚真人也心急如焚。
灵照也是衣不解带,守在知了身边,悉心照料。
这一晚,在静虚真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灵照催动龙魂灵珠,默念经咒,拼尽全力召唤出灵珠内蕴含的强大法力,试图救治知了,可是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效果,知了似乎经受不住灵珠强大的法力,出现了吐血的情况。一旁的静虚真人制止了灵照:
“赶紧停下,再这样下去,女娃随时会死。”
灵照心有不甘,明明是师傅传授的佛家秘法经咒,却没有半点效果,灵照心情沮丧。
静虚真人犹豫不决中咬牙做出最后的决断: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贫道再去一趟那座石桥下,如果能击杀那条黑蛇,夺取它的内丹,这女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灵照眼神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那黑蛇凶残狡诈,道长此行必然十分凶险,取它内丹谈何容易。要去也是小僧去,小僧有灵珠傍身,危难时刻,还有全身而退之策。”
静虚真人摇头否决:
“你修为尚浅,又没有实战经验,断然不是那黑蛇的对手,贫道去更合适,而且,女娃随时都会丧命,你得留在他身边,万一有不测……”
静虚真人没有说下去,一旁的灵照和灵一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已泪水旋转。
床上躺着的知了,微微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
“生死由命,道长不必为小女以身犯险。”
静虚看了一眼知了:
“你且养着,贫道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就走,灵照一把拉住了他,从麒麟锁中取出龙魂灵珠,递到静虚真人的手里:
“危难之中,它可护你周全。”
静虚真人转过身,凤目中泪光一闪,强颜笑道:
“不用,贫道数十年修为,不惧那妖邪之物。灵珠你留着防身,答应贫道,保护好灵一。”
静虚说着将灵珠又塞回灵照的手里,看了一眼灵一,满脸慈爱的笑。
灵照忍着泪水,哽咽道:
“让灵一师弟陪道长去这一趟吧,他功法修为在小僧之上,你们以二敌一,胜算更大。”
静虚摇了摇头,缓缓说:
“不,贫道视灵一娃娃如亲子,怎可能让他身处险境,放心吧,贫道一定会得手而还。”
静虚不容灵照再说什么,纵身跃出门外,大袖一展如鹤逸翔空,身形变幻千叠,刹那间,他已在远方腾跃飞翻。
灵照无奈,和灵一走近床前,神色忧愁地看着知了,知了微微一笑: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立时死去。小胖子,去找章员外,给我讨要一些蜜饯果子来,我好想吃。”
灵一哭着点头,跑了出去。
灵照见知了支开灵一,心中一沉,心酸难过。
床上的知了一招手,虚弱地说:
“小和尚,你在床边坐着吧,离我近一点,挡一挡窗外的凉风,让我暖和一点。”
灵照看了一眼知了,说:
“那,我去关上窗户。”
“不,太闷了,难受。你快坐下,我有话说。”
知了眼神急切而焦灼,灵照看了不忍,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和尚,我好悔啊!有些话藏在心底那么久,总想着等将来再说,等将来再说,将来未至,无常先到。知了是漂泊人间的孤女,没有爹娘疼爱,无福消受人间烟火的温暖,可是知了多想一辈子住在这样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做一个闺阁贵女,守着自己的豆蔻年华,一朝嫁得良人,一生平安喜乐。咳咳……”
知了顿了顿,心里默默地说:
知了命苦,没有福分。直到那一天,柳荫下茅屋中遇见小和尚,知了的一颗心便不是自己的了,明知道你是和尚,不会还俗,可是知了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是知了此生最欢喜的时光,只盼着来生,你不是修行之人,我也不是孤儿,做一双戏文里唱得有情人,携手共老……
知了想到此处满脸通红,喘了一阵,又说:
“知了心直口快,不懂世间小儿女的情态,死之将至,也顾不得羞耻,这些话,如若不说,我怕我睡在黑暗的地下,你纵是哭,却也不知我心……”
灵照听到此处,眼泪滚滚而下,他握住知了的手,哽咽着说:
“别说昏话,道长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知了摇了摇头,闭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笑颜如花,灯下的她是那样清秀美丽,她说:
“只盼着小和尚你呀,到了赤桑镇,找到了娘亲,和父母团聚,你要还俗啊,修行这条路太寂寞。一生孤苦,多无趣。”
灵照泪珠晶莹,他点头说:
“嗯,小僧知道的。”
知了眼中满是期待:
“那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我?一个叫知了的女孩。”
其实知了心里在问:
那时候,你会不会请求父母,到我家提亲……娶我过门?
灵照拼命地点头,泪珠一滴一滴滴在手上:
“会呀,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还要一起去赤桑镇,还要做很多很多事,你不能现在就死。”
知了精神恍惚中,笑着流泪:
“有你这句话,此生无憾了,我喜欢栀子花,记得在我坟前种满栀子花,记得每年清明来看我,不要让我的坟上荒草离离。”
灵照哭出声来:
“不说胡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床上的知了已目光涣散,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想摸一下灵照的脸,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头一歪,没有了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