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匠

泌水

给牲口钉掌的师傅叫掌匠，此地的掌匠名叫马个子。


马个子本名叫马功亭，个子小，矬粗短胖，肥肥的鼻疙瘩子，肉肉的眼泡，黄黄的眼珠，齐白的一副牙齿；小时候头上生秃疮，落下片片的梨花斑点，稀有珍贵的头发遮它不住，低头做活的时候，头发就散落下来，那梨花斑点格外显眼。


他庄子上的人都叫他马小个，来街上做生意后，有识字人感觉喊他小个有些不雅，就问清名讳，改称功亭；同龄人喊他个子，年轻人当面叫马师傅，背地里也叫他马个子。

泌水

马个子的爹娘下世的早，他跟着上面的四个哥哥过日子，哥们都成了家，就撇下他成了光棍。央过几个媒人，都是摇头，这货长得太不出眼了，木法。

马个子十八九岁的时候，庄子上回来一个姓余的复员军人，在部队时给骑兵的马匹钉掌。回家乡后重操旧业，垒砌一个炉子，买回来钢材煤炭，叮叮当当地打作马掌。马个子死缠着余师傅要跟他当徒弟。余师傅挤着一只眼说，你太是非，不收心不行。马个子拍胸膛说，谁有头发也不装秃子，腰里有了钱，偷鸡摸狗的事龟孙还去干它！余师傅转念一想，给牲口钉掌也不是一个人的活儿，必须得找个帮手。虽然马个子调教着费力，总比没有徒弟强。余师傅就给马个子定下规矩：一，认真学手艺，不能偷懒；二，不能狼一群狗一块的打架斗殴；三，手脚要干净，看戏、赶集别摸人家大闺女小媳妇。


约法三章，马个子都点头认下，背过脸去就嘟囔，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0-27 10:15
电视剧里见过，传统手艺，曾经遍地开花。

牛不犁地，马不拉车，钉掌的手艺现在消失了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0-27 15:46
听故事。

泌水

轻言 发表于 2021-10-27 16:18
没见过这手艺，等更

从你老家往北不出五百里地就有这手艺

泌水

坡度 发表于 2021-10-27 20:28
友情顶帖。

谢谢贤弟！

泌水

马个子跟着余师傅学手艺，三年没到就想出师。


开始学的时候，一年多没工钱，也不管饭，渐渐的能给几个零花钱，买一身衣服穿，买纸烟抽。马个子都三十七八了，总想趁着年龄不过岗，哪怕娶个后婚哩，再不济带个孩子来也行。娶老婆不是捏面人儿，得有钱，像这样跟师学艺，按老辈子规矩，三年没工钱，出师后再效劳三年，那都猴比白毛了。不行，我得另立门户。


马个子暗地里操持了一套打铁钉掌的家具，先去北山下的四马湾蹚蹚路子。四马湾是一个村委，四个庄子住的都是姓马的。马个子原先听老年人常常说起，四马湾的马姓和咱是一个老祖坟，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只是新社会不行这一套，很多年都没有互相走动了。


马个子一到四马湾，跟认祖归宗一样，按字辈很多老年人都得称呼他叔；支部书记得叫他小爷。马个子说明来意，支书说，俺爷说出来的话跟下雷阵雨一样。咱村委拢共有百十头牛，还有十来匹马，钉掌的活儿都归你。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马个子回来就跟余师傅摊了牌。余师傅无奈，只得给马个子说，出师可以，以后到任何地方，不准说我是你师父。十成的功夫还没学会三成哩，我都替你丢人！


马个子的第一桶金自此捞起。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0-28 19:26
现在修鞋的人数也在渐渐少了，最起码我就n年不去修补了，很是怀疑未来的某天忽然消失。

我说的是给牲口钉掌哈。
没说明白是我的罪过。

泌水

晏晏 发表于 2021-10-28 20:24
我一直没细细看一回这门手艺。以前我们村的钉掌棚在村外，我好奇想去看，总被母亲吓唬着。但我总记得那个哑 ...

估计你们那里牲口也不少。给牲口钉掌看着有意思。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0-29 00:56
哦，被我扩大化了，无他。

扩大化不要紧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0-29 11:30
钉掌，从未见识过。
单凭想象就知道这是高难度技术活，给喵们剪个指甲，遇到负隅顽抗的都兵荒马乱的闹腾。

北方过去的牲口如牛马驴，拉车犁地的重役使，蹄子磨损的厉害，需要钉上铁掌保护。

泌水

马个子在庄子上人缘好，他盘好打铁炉子后，村里年轻人都去他那里玩。他就央年轻人给他打大锤，把大块的铁截成小块。马个子左手掌握钳子，右手紧攥小铁锤，小铁锤像鸡子叨豆一样地点打在红红的铁块上，大锤就跟着小锤的指点咚咚地砸那铁块。当小锤停顿在铁砧子上，大锤立马停止击打。


大块的铁截成小块，小块就是铁掌的毛料。当小块铁截够几百个时，剩下的活儿他一人就能操作了。开炉前先生火，折断一把细柴枝，放在炉口上用火柴点着，待火燃的旺起来，挖一小铲子煤苫在火上面；拉起风箱，小而急促地吹风；用长把钳子叨起盖瓦罩在火头上，然后一推一拉地运动风箱，炉火便生起来了。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1-10-30 15:56
εд

乱码了兄弟

泌水

轻言 发表于 2021-10-30 18:00
这得多久打出一套马掌？量词是用套吧

牛的铁掌论套，马的铁掌论支。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0-30 19:47
工序流程码的清清楚楚，琢磨着老舍先生这是身怀绝技啊。

我常在马个子那里玩，所以清楚。干那一行我却不会。

泌水

何田田 发表于 2021-10-30 19:52
人物描写很传神

田田来啦

泌水

真正的炉火全燃，煤是炽白的，火苗是蓝色的。这个时候马个子就把三五个小铁块逐个放在炉火上；铁块烧红，他用钳子夹出来在砧子上擂啊敲的。先打成铁条，再敲出棱角，两头稍薄，中间略厚，在砧子的附件小平台上，利用夹角把铁条敲出弧度。马的铁掌要打出u型，牛的铁掌要打出弧形；马的蹄子只要一个铁掌，牛的却需要两个。马掌铁比较厚重，牛掌铁就显得轻薄。铁掌的毛坯算是完成了。然后是铳钉眼。

把铁掌重新烧红，准备好钢铳子，炉台上再放半碗凉水。这道工序需要有帮手，只要能掂动铁锤的人都可以。马个子的屋里黑天白日都人满为患，从来不缺帮忙干活的人。马个子把技术要领略一交代，小伙子就点头说知道了。


马个子一手掌握钳子夹住铁掌，另只手也拿着一把小些的钳子夹住铳子，铳子对准铁掌，打锤的小伙子就用力砸那铳子。用力太小，砸不出钉眼，用力过大，把铁掌撑穿帮了。这时马个子就恼了，把家伙什一扔，气嘟嘟地说，这不是趴你老婆身上，有多大劲使多大劲，铁能跟肉比么！众人哄然大笑。

泌水

重山 发表于 2021-10-31 15:30
亲切的文字，欣赏。

欢迎重山！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0-31 16:53
这是咱妹子。

都是神仙哈

泌水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1-10-30 21:11
儿时，在父母下放的山村，最令我着迷的就是泌水兄所谓的掌匠。

炉火彤彤，落锤叮当，令人昏昏欲睡。渐显 ...

现在也就军马、赛马还有钉掌，牛是不再钉掌了。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1-11-1 18:59
老妈说，娘舅就是打铁的，还会修枪，这边放蚕，得放老洋炮吓唬鸟，枪栓容易坏，修一个八块钱，只可惜没亲 ...

嗯，放蚕的人都有火铳，时不时放一炮吓唬鸟。

泌水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1-1 20:17
舍人大哥是六星同级里为数不多仍在坚持笔耕的作者，很难得！

写字是我的一个嗜好，记录些时代的印迹也是有意义的事情。

泌水

钉掌的钉子也要打造。打造钉子不需要铁块，十四圆的钢筋就可以。把钢筋烧红，截成寸许的段儿，把段儿的一端擂出锋锐的楔形尖子。马个子拿出七八寸长的铁棍，明光可鉴，棍端如黄鳝头，黄鳝的眼是贯穿鳝头的小孔洞。将楔形尖子纫进小洞里，用锤子轻轻地敲打钉子的顶端，前后左右敲个遍，一个四边形的钉帽制成了；黄鳝头对着锤子磕几下，小钉子很顺溜地退了出来。

铁掌打好了，钉子也造就了，马个子觉得够几天用的，就喜欢欢地挖了火。春天赶庙会，秋天去钓鱼，夏天下河洗澡，冬天扛着猎枪蹅着深雪去打野兔子。他是孩子头，自然前呼后拥的。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1-11-5 10:11
一百多个字^_^

哥也学能了不是，挣个帖子量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1-5 13:38
催更，把小混混写成孩子王了。

马个子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泌水

马个子把钉掌的生意挪到街上来是两年以后的事。


他掂了酒拿着烟找到生产队长，好话说了两箩筐，并承许免费给队里的牲口钉掌，只求队里给找个地方，盖一间小屋有个藏头的地方就行。队长说，这不费事，你把盖房的料备齐，我派劳力给你修盖起来。


房址选在药材公司的大门外，公司经理出来拦挡不让盖。队长说，啥是你的地界？你出来大门走的都是俺队的地，惹我恼了，把门给你封上。马个子这间房子也就凑着你们的墙，都是做生意的，行个方便不好么。


马个子他庄子上用牛车拉来几车土坯和几根杆子，这边队里上了几个劳力，三码九点把房子盖好了。房子前墙高，后墙低，依坡就势成了“道士帽”的形状，有檩条，有椽子，就是没梁。


马个子的床在后墙，中间地带盘上打铁炉子，门后边支起做饭的锅灶。铁和煤都堆在床底下。他生性自来熟，不几天屋子里站满了来玩耍的半大孩子。

泌水

东山有柴火，把柴火拉来街上就能换钱；自留坡上长的树，砍伐后能作房子的檩条或梁，用架子车拉街上来也能卖钱。

东山的人从北方买回来马，教它学会拉车。马的套绳比较长，两股绳的末端结死在一个铁钩上，铁钩挂在架子车底盘的车轴上。马前出车子一丈远，人的双手驾着车把，鞭子炸响一下，马便努挣向前。一车柴火或树干足有两千来斤，有壮实的马拉套，人几乎不出多大力气。山路坎坷，遇到仄狭蹭蹬的路段或下陡坡，拉车人须把马套摘掉，自己慢慢地把车顺到平展的路面，再挂上马套。

马在山区役使，蹄子磨损厉害，必须钉上铁掌，走路才稳健实落。


豫南的牛车使用的是两条牛。牛车的轱辘为生铁铸造；从牛车底盘向前伸出去一根柱子比碗口还要粗，柱子前端安一横杠。牛把式把横杠抬起，喝一声“接住”，那牛就乖乖地把头伸到横杠下。牛把式把牛套上的皮带扣紧，钩环锁定，大口“哈”一声，牛便上了路。人说老马识途，殊不知老牛也识途。去山里拉柴都要起五更把牛喂饱，天不亮就要登程。牛把式把牛领上大路，就躺在车厢里睡觉；遇到歧途，牛不知所往就停下来，牛把式就把牛引到正路，重新上车困觉。牛铃铛不停地响，牛车不停地颠簸，那牛把式就睡得越深沉。


牛登山路，蹄子磨损得也厉害，牛也需要钉掌。



马和牛被使唤的越多，钉掌的时间越缩短。马个子呢，生意就越好。

泌水

给马钉掌简单些，但危险比较大。


马个子门前栽了一根木桩子有七八尺高，桩子顶端有个铁环，把马缰绳从铁环里穿过，用力一拉，马头就仰了起来；再把缰绳从马脖颈绕几圈缠到柱子上，控制马的身子不来回扭动。习惯了钉掌的马就不躁扰乱动，不习惯钉掌且性情暴烈的马就会腾跳嘶鸣。
马个子从屋里拎出一个小筐，小筐里盛了马掌和起钉锤，还有一把铲刀，安在二尺长的木把上，木把顶端镶一短横梁，横梁上缠满了布条；一个破搪瓷缸，里面装着马掌钉子。顺手掂过一尺多高的小凳子，来到马身边。赶马车的马倌一般都是年轻人，对钉马掌熟练的都知道路数。马个子最烦马倌是生手，遇到生手，马个子分外费力。


马个子站在马的后腿外侧，先用锤把子朝马的大腿捣一下，负痛的马腿一阵痉挛；马个子的两手迅速自膝到蹄捋下去，攥紧蹄脖向上一扳，马倌赶紧递过凳子垫在马蹄下。马个子扭头对马倌说，过来扳蹄子吧。马倌攥紧蹄子，把马个子替下来。
马个子从筐里拿出铲刀，要去切除修整马蹄子上的多余的角质，回头对马倌说，你可攥紧喽，往下用力。万一弹我一蹄子，你姐可要熬寡啦！马倌回骂道，合住你那粪门吧，你死了我再认个干儿。

泌水

淡影 发表于 2021-11-8 22:21
马个子生意越做越大，都是舍人先生的功劳啊。

马个子是我连襟的叔，我能为他立个小传，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泌水

马个子拿起小锤子轻轻地敲了几下马蹄子，把蹄窝里的泥土清除出来，然后拿起铲刀把子夹在胳肢窝里，竖着切马蹄上的老筋和飞边。整饬利落，就去筐里挑出马掌，如果大小不太合适，就再换一个。把马掌扣在蹄子上，再去缸子里捏钉子，三五不等，把钉尖含在嘴里借唾沫以湿润。大号的马掌上面有八个钉眼，一般的也就六个。


马个子从唇口里捻出一颗钉子，对准钉眼轻敲进去，角度直了会钉伤蹄肉，那匹马就会嘶鸣弹跳，于是就赶紧把钉子拔出来，重新找好角度钉进去；如果角度太偏了，蹄子的角质层吃不住钉子，经不起马的踩踏，不几天马掌就脱落了，再重新钉一遍，不但马倌抱怨，马个子的生意也会赔钱，所以这一关马个子得把持准确。


钉子钉进去，钉尖露出一指长，马个子用小锤敲那钉帽儿，另只手拿一小铁棒对着钉尖，在声声的敲击下，钉尖向里卷曲，宛如菊花瓣一样。每根钉都是这样，每个蹄子也都率由旧章。四个蹄子钉完，马个子已经累得呼哧喘气。


一匹马钉罢掌子，该马倌付钱了。一匹马五块钱，马倌从兜里搜摸出来四块，马个子不接钱，嘴里龌龌龊龊说，千刀割不断的亲戚，你还这样捉我大虾。不中，再添一块钱！马倌说，啥亲戚呀，光给我套近乎。马个子说，我是你姑父的舅子，你说啥亲戚。马倌眨眨眼，品出了味道，你老瘪子想的多圆圈！下回赶赶，我就剩这些散钱了。


马倌拉马套车走了，马个子大声喊他，下回上街来，给我一捆柴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