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的本意是通,但它和桥不一样,通过桥的是实体,比如人和车,而通过窗的是虚体,比如风和光。通风透亮,是窗的自然功效。
透光的地方,必然可以被视线利用,于是窗自然就有了一个瞭望的作用,人们可以通过窗,去看窗外的世界。
只要把人这个因素添加进来,窗这个概念的内涵就一定会外延。深圳有个世界之窗公园,这个“窗”字,就不是一个实体的窗,而是了解世界的一个渠道。世界之窗是模拟和浓缩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迹,人们来到这里,看见这些缩小版的世界各地的标志性建筑物或者自然风貌,就能间接领略世界各地的文化。
把来自实体的一个名称,变成一个纯粹的概念,它的应用会更加广泛。我们把电脑界面叫做窗口,其实那只是一个界面,不是一个通风透亮的窗口。这个窗口是信息交互的端口,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这个窗口后面的网络世界,已经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实体的窗口能提供的信息量,也远远地超过深圳世界之窗所提供的文化体验。
我们在电脑前,是整个网络世界的一个基点,而网络世界在我们面前,是一个汪洋大海,我们的交互,就通过这个叫窗口的界面。
我们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那只是一个单向的方式,我们在阅读;而在网络的窗口,人们除了单向的向网络世界索取信息,同时也会向网络世界输出信息。互联网是一个广泛交互的场,我们在阅读,也在被阅读。网络以前的世界,多数人是孤独寂寞的,因为无法被阅读,就算可以被阅读,也是寂寞的,因为无法阅读他人,好比李白诗云:古来圣贤皆寂寞。圣贤们的寂寞,显然不是因为无法被阅读,而是他们不能得到广泛的回应,也就是说,他们不能阅读他人。现在网络上的大V网红们,只要他们愿意交互,则绝无古代圣贤那种孤独寂寞感了。
作为普通的大多数,通过网络的窗口,我们被阅读,我们影响了全世界,但我在他者的眼中,我们是怎样的存在呢?在网络中,我们存在的形式是图片、声音、视频和文字。我们可以一种形式存在,也可以多种形式混合式出现,但无论如何表达,那都不会是全部的自己。
他人在阅读我们时,结合我们提供的信息形成一个印象,这个印象是主观的。也就是说,他人脑海中的你,和坐在电脑前的你,并不是同一个人。这好比一个人经过一个窗户,看见窗户里面的小两口正在吵架,他对这小夫妻的关系的判断,并非仅仅只是吵架本身,更重要的因素是他自己的经历、心情,甚至当时的天气都有影响。一个幸福乐观的人,可能会想这对恩爱小夫妻又在打情骂俏了,一个不幸悲观的人就会想,这个不幸的家庭正在发生战争。而事实上这对小夫妻具体是什么情况,需要更多更深入的了解,窗前的一瞥是无法判断的。可想而知,我们被千千万万的人零碎地阅读,我们在网络上变成了千千万万种印象。这种种印象其实和我们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好比人们看见水中的筷子是弯曲的一样,就说这筷子是弯曲的;对于这种错误的说法,我们怎么处理,变成了我们在网络和他人相处的基本模式。
中国过去二十多年的网络历史,网民们的相处模式显示,大家都还没成熟,网络世界还在幼儿阶段,并没有太深刻的网络哲学指导大家如何理解网络和相处。网络上更容易诉诸真情性,但说穿了,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幼儿心理放在网络上。我们为了别人一句不太好的印象,就急于答复或者争辩。这显然是缺乏理性分析指导的。
较为成熟的网民,现在面对负面的印象,已经淡定从容了,因为其实很多人知道,网络上那些恶劣的言论,不是因为他们所评价的对象有什么不好,而仅仅是因为评价的人自己木有小鸡鸡,那是他自己的不幸,作为他看到的一切都不幸的根源。对这些人,除了怜悯不应该还有更多的感情。
这是我们作为一个被阅读的人应该认识的网络现实,网络上的人,对我们的印象,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的,所以,无论错、对、好、坏,都经过了他者的想象处理。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你想象得出,你站在哈哈镜面前的心情如何,应如是处置。
但其实,按一般的理解,我们在网络的窗口前,我们觉得我们做得更多的事情,不是表达,而是瞭望、探索、了解整个世界,也则是,我们是一个瞭望者、一个读者。这时候我们反过来了,我们对网络世界如果产生了什么印象,我们得提醒自己,这个印象是主观的,不是客观的。在这个意义上,网络只是一个花式多变的镜子,我们阅读的是自己。
这么说是一定会被反对的,因为有很多资料、资讯的查阅,和自己并没有关系,那只是打开了一个视野,用极其简捷、迅速的方式,查到到我们需要的几乎所有信息。
因而,我需要把我们得到的信息做一个区分,可以分成两类信息,一种是数据类的,它引发的是统计结论,而另外一类是判断类的,它引发的是审美、道德判断。我说的,面对网络,其实是面对自己,主要是指后一类,我们需要对他人或者事件做出审美和道德判断,因为信息的片面性,我们最初和最终,面对的都是自己。
我们会在网络交互中,产生和现实生活完全类似的情感过程,情绪的产生都必须要有一个源头,好比念头是从心里产生的一样,情绪也有个载体。这个载体就是自我,而引发这个载体产生情绪的,是一个外来的引子,则哪个我们关注到的对象。
网络对象不是全息的,和我们现实生活的全息无漏的接触不一样,因而对网络对象的处理,完全来自于我们习惯性的想象,我们会不自觉地把这种想象当成现实生活中的事实去感知它,因而我们产生和现实完全一样的情绪。我们可能会爱慕网络上某个id,我们也可能会讨厌网络上某个id,而这种种感觉,其实都是来源于自我的幻想。与其说我们爱或者恨的哪个ID,不如说我们只是爱或者恨我们心中的一个理想的幻象。
我们对事情的看法通常也是这样。过去几千年,我们已经形成了的中华文化道德感,一直在指导着我们每一个人去道德审判任何事情,但网络事件,人们容易疏漏于对事件真相的侦察精神,往往通过只字片语就会先做出事实判断,进而引发道德判断,剩下的只能是义愤填膺。网络最奇特的事情就是斗争的双方或者几方,都是义愤填膺的人群,大家使用相同的道德观念指责对方道德败坏,差别只是谁先说了某个道德名称。
也许,把幻想和猜测当作事实,是网络最显著的特征,“事实”引发的道德、审美判断和现实生活是一摸一样的,因而,很多人,在网络上呈现的面貌,和现实生活并无差异——这是一个未经深思的奇异的现象,如果我们深思,网络生活,需要我们如此吗?
我的答案,其实是不必的。
我们这一两代人,是网络世界的首批移民,我们带着几十万年的现实生活习性进入网络世界,对网络世界的理解和体验还是比较初级阶段的。过去几千年我们需要现实社会的哲学指导,我们的人生也需要哲学的指导,我认为,现在以及未来的人类,他们的网络生活,也需要网络哲学的指导。
人们慢慢会发现很多事实,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应该具备不同的情感模式和相处模式;另外,网络世界的体验方式目前还是最简陋的,随着网络体验科技的进展、人工智能进展,我们一定会在网络世界打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它会完全充分地刺激我们的大脑神经,让我们分不清现实和网络,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但虚构的东西是否需要执着呢?这会成为未来网络世界战争重要的价值判断点。
无论怎样,我们现在站在网络这个窗口前,只是看到了最原始的部分,未来的网络世界,会粉碎今天我们参与网络所习惯的现实道德感,那会是更美好,还是更可怕?我觉得这个不是某个人能下的定论,因为,我觉得网络世界的道德观、价值观,不来自于现实的直接转移,也不来自于某位先知的预言,我觉得和我们过去几十万年一样,那是博弈过来的结论。但那不会是纯粹的线上虚拟空间的博弈,它一定会和现实社会形成比较强的联系。
我不说它完全纯粹,如果可以完全纯粹,那是我们人类心灵最奔放的空间,我们可以见到种种恶和种种善。我说它会受到现实的部分制约,但现实,也不会完全的现实,现实也会被反噬。
透过网络的这个窗口,我看到未来一个极为雄丽壮大的世界,仙女们真的可以彩带飘飘在空中飘舞,彩虹挂在不远处的天边,漫山遍野的鲜花和野草,五色斑斓的蝴蝶在上面飞舞,而转眼间,可能猛兽就会猛扑到半空,一口将仙女吞下。
那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也许是一会是天堂,一会是地狱。
我想这就是我吧,通过网络这个窗口,如果面对网络,我面对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