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15 23:08 编辑
【注】本文3143字
小白，是一条会过马路的狗。
虽是个简单的T型三岔口，却有着相对复杂的信号灯。尤其行人绿灯时，竟同时伴着车辆左转。拥挤时段人流与车流交织在一起，经常险酿剐蹭。但小白每次都很轻盈的通过，不疾不徐。
路的两侧，一边是乡村，一边是城市。当年这路，本是从赵庄和孟村这两个村庄之间通过，后来省会拓展，边界延伸至赵庄。一夜之间，赵庄发达了。村民拿上城市户籍，土地上竖起高楼，出现商业区。拿着大笔补偿款，赵庄人成了富人。
仅仅一条路，划出两个世界。给房地产让路，赵庄里的各种小工厂，小作坊，组团扎堆搬迁到路对面孟村。工厂原本是些外来客投资的，赵庄孟村村民共同为他们打工。如今外来客不见了，赵庄人成了老板，还在孟村修了条路连到主干道。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传说中的一夜暴富，神话般发生在眼前，孟村人几乎看得傻掉。
孟村里也有些很淡定的，小白便是其中之一。新路建成，它趴在三岔路口附近观望几天，便懂了交通信号。如今不用跟着行人，小白可独自按交通信号，迈着小碎步悠闲通过。那样子，像极了他主人李铁蛋此刻的神态。
一
李铁蛋正躺在高粱地里遐思。像电影里一样，铁蛋在高粱地里平出块空地，躺上去试了一下，发觉硌的慌。电影骗人啊，不过没事，可以把衣服铺上。李铁蛋很满意，他准备在这里，将林嫂办了。
办了，是铁蛋跟赵庄老板学的，本来铁蛋和赵庄工友在工厂一同给外来客打工，赵庄人发财之后，赵庄的工友收购了许多小工厂，成为赵老板。工厂迁到孟村，水涨船高，李铁蛋等人被提拔成了工头。赵老板也学习国外先进团建理念，带领手下这些孟庄新晋“管理层”，去省城灯红酒绿深处潇洒团建。伴随着夜总会包房震耳欲聋的节奏和声嘶力竭的喊歌，赵老板拍着铁蛋肩膀高声告诉他一个更震撼的事情：“我把她们都办了”，赵老板用另一只拿着洋酒酒杯的手画了一个圆，将包房里几个陪酒陪唱的“公主”全划进圆内。“都是分母，”赵老板接着大声说道：“她们们都是分母。好好干，这些都是我们的。”，铁蛋使劲点头，他的心跳节奏随着赵老板拼命转圈挥舞的手臂起伏。
头上风吹高粱发出飒飒声，这应是林嫂撒尿的声音，铁蛋闭着眼，脸上挂出笑意。之前他去林镇招工，林嫂丰腴的体态让他差点流出口水，毫不犹豫录用林家两口子。林哥做厨子给工人烧菜，林嫂打下手捎带买菜干杂活。林镇有个小集市，货很便宜。铁蛋经常开着四轮车带着林嫂去买菜。孟村和林镇只有一条土路相连，路两侧都是高粱地。土路上有两个大车辙印，车开进去颠簸起伏。林嫂在后车箱站不住，就伸手掐铁蛋让他开慢些，铁蛋躲来躲去，车子开得七扭八歪，不一会儿，林嫂嚷着停车撒尿。
车停下，林嫂刚钻进路边高粱地，四轮后面跟上来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坐的，也是林镇去孟庄或赵庄打工的。他们嚷嚷着让铁蛋让开别挡路，可车辙深拐不出去，铁蛋一面让后面等等，一面向高粱地里张望，双方大呼小叫之际，林嫂一扭一扭跑出来爬上车算解了围。
不过那时铁蛋仅仅敢想下林嫂的声音而已。林哥很木讷，除了烧菜别的都不大行，倒是不足为虑。可林嫂总想着去赵庄吃大餐买漂亮衣服，暗示过铁蛋好几回，铁蛋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开销，便装傻充愣跑题打岔不做正面回应。直到有天赵老板带来一条天大喜讯，孟庄也要划归省城了，铁蛋也要发财了。铁蛋在买菜的路上告诉林嫂这笔飞来财富，答应带她吃大餐和买漂亮衣服，林嫂乐得拼命掐铁蛋后背。若不是后面几辆拖拉机突突突催促，俩人没准立刻停车钻进高粱地把事办了。
二
小白在赵庄很忙碌。它并不知自己为何喜欢跑到这里，就如一个人突然填个爱好那样，一条狗突然看懂信号，听到了某种呼唤。小白在孟村有好几个小伙伴，铁蛋让它们晚上分散在工厂大院各个角落，它们负责看护防范，铁蛋供吃供喝。伙食挺好，林嫂经常将林哥烧菜剩下的食材做的很香分给它们吃。狗狗们很依赖林嫂，也很听林嫂的话。一些像小白一样的流浪狗，也会将这里当做自己的窝。小白，白天出去一整天，晚上回来呼呼而睡。有时林嫂怕小白在外吃不到东西，单独给它留盆食物，小白吃完会摇着尾巴围林嫂转几圈表达谢意。不过它对林哥，铁蛋等人很冷淡，遇到也不摇尾打招呼，尽量绕路而行。
这几天小白专注于被人领养。它跑到赵庄一个高档小区里，仪态端庄的坐在花坛旁，时而观察路人，时而用舌头梳理毛发。小区有个老人过来，几分钟教会它握手和前肢交叉，然后嚷嚷这是一只多么聪明的狗啊，不过它的土狗样貌和梳理后依旧粗糙的毛发，并未引来多少人关注。倒是有些修着时髦装带着狗链的泰迪，柯基，京巴走过时会喧嚣几声，它们无一不高声嘲笑小白的血统，而后高昂着头不屑回顾的离去。你们这些没有自由的家伙，小白有时也高声回应几句，却也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反驳。其实小白一定在想，什么自由，这里给我个家，我才不稀罕别的呢。
自由念叨久了，也会付出代价。某一天小白正在花坛旁前腿交叉，专注很贤淑的造型，打狗队来了。有人冲小白喊声快跑，不愧是看得懂交通信号的狗，小白瞬间恢复本性，侧身躲过凌空罩下的网兜，飞快钻进花坛。待打狗队合围花坛之际，小白竟已出现在远处小区围墙之上，它对着躲在主人怀里瑟瑟发抖的宠物狗们喊了几声，估计是自由万岁之类口号，然后一跃跳了出去。打狗队哪丢过这人，驾车便追。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在三叉路口的人们看到这样一幕，一条白色的小土狗，在绿灯即将变红之际，飞快的窜出省城辖区，消失在对面。而追赶它的车辆，被红灯拦在了边界上。
三
如果说赵老板带来的传言让孟庄人彻夜难眠的话，这天另一个传言让林镇人饮酒通宵达旦。传言的内容是，省城住房需求量大增，边界要扩至林镇。想着即将过上赵庄的生活，林镇村民有了些许49年的感觉，有几家干脆将过年剩下的鞭炮拿出来放了，全镇喜气洋洋。在孟村打工的林镇人，腰杆突然硬朗起来，对赵庄人，尤其对孟庄人不再如以前的谦恭客气，说话声调高了几分。而铁蛋精心设计的高粱地“办事”计划，也遭到林嫂坚决的抵抗。
那天铁蛋连哄带骗将林嫂带进高粱地，以为此事可成。不料本就犹犹豫豫的林嫂，在铁蛋解她衣服时，突然拼力抵抗。铁蛋开始以为不过做做样子，因为林嫂并未大声呼救。孰料林嫂一次次用力推开他，还抓他的脸。铁蛋气急败坏，拼上脸颊几道血痕才把林嫂按倒。“分母，你就是个分母，”，铁蛋骑在林嫂身上，豪气顿生。林嫂也不吭声，手脚并用不停挣扎。当铁蛋费半天劲将林嫂衣服撕开，刚要“办事”，小腿肚子一阵剧痛，铁蛋疼的禁不住仰天长嚎。林嫂趁机将铁蛋掀翻，爬起来裹紧衣服一溜烟跑了。一道白光随之驰离倒地翻滚的铁蛋，跟着林嫂消失在高粱里。
铁蛋被疯狗咬了的消息，很快传遍孟村林镇。铁蛋被咬后神志恍惚，说记不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他脸上腿上几排血印。疯狗肆虐，牙痕深深。观者无不痛心疾首，纷纷讨论对策。已在精神上过上赵庄生活的人们商议决定，既然我们是有钱人，便与时俱进学习引进赵庄先进经验，疯狗是万万要不得的。赵庄打狗队是官家的，我们可组建民间打狗队，主动出击，清理疯狗流浪狗。自打省城扩建至林镇，林哥便不再木讷，拿根烧火棍当了打狗队带头人。林嫂见拦不住，赶紧将狗狗都圈在工厂院里，不再放出门。后来不知哪一天夜里，打狗队里应外合，将这窝混居的家狗流浪狗一网打尽了。
铁蛋依旧精神恍惚的样子，厂里工人就让林哥做主料理狗狗们后事。林嫂哭骂了好一阵，后来看到狗狗尸体里没有小白，稍稍感觉好了些，要将这些狗就地掩埋。可还是拗不过林哥，最后五十元一斤价格卖给了狗肉贩子。揣好钱，林哥说带林嫂去赵庄买衣服，俩人连吃带玩外加采购，在赵庄逛了一整天，傍晚才大包小裹赶回孟村。在那个三岔路口，他们看到了小白。
那天黄昏，云层被夕阳染成大片的红，蔓延在整个天际。却又重叠出一道深缝般的紫痕，像即将张开的血盆大口，又像是通往世界尽头的入口。小白，仿佛那缝隙中落下的精灵，倏忽出现在三岔路口，循着信号，不疾不徐，悠然而笃定的进入赵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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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5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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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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