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很生气，他冲屋外喊，你为什么就不替我想一想？
他坐在屋外檐下的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嘴巴里吧嗒吧嗒地吸烟。烟是叶子烟，烟斗是用桑树疙瘩掏出来的，想吃几口了，从蓝布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捻一撮烟丝装在烟斗里，打个火就可以吸几口了。他知道高明在生气，坐在屋外看着对面的青山，老婆子在那座山的土里呆了多少年，他也就一个人过了多少年。
老婆子去了两年多，就有人来撮合他和村里的张大妈，说，儿女都在外面，照顾不到，还不如两家合作一家，都知根知底的相互有个依靠，生病也有个端汤递水的人。他不是没有心动，是心里狠狠地动了一下，女儿早就嫁出去了，儿子在城里也结婚生子了，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都指望不上，倒不如……
他把这层意思委婉地告诉了高明，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里高明大声吼，都一把年龄的人了，还在想这些事。
他就觉得委屈，他晓得高明说的是哪个事，其实真的不是那个事，也就是夜里凑一起相互暖个脚，哪里只是那个事。
他又说，你妈走了两年了，你们一年四季也就回来这么几天，我想的是有个伴儿。
高明继续吼，爸，你也替我们想想，我们负担这么重，难道还要我养个后妈。
这件事也就这么搁起了，一晃又是十多年，他天天坐在屋檐下，看对面的青山，从春到冬，从早到晚。
张大妈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多年走路都是绕着走，她儿子回到村里碰到了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现在，高明回来了，他又是喊他替他那个小家想想。
有啥子好想的呢，十多年前才五十多岁该想的时候都想过了，高明几句话就把念想掐断了，现在都七老八十了还让想。
这些话他没有对高明说，他就是沉默，坐在屋檐下，抽几口烟，那些叶子烟是他自己种的，晒干撕成小片，装在塑料袋子里，想吃了就拿出来方便得很。
他心里想，这一辈也就几十年，忍忍就过去了，他给自己预计了下，最多再活十年，可能还活不到，最近他觉得种那一点庄稼已经很吃力了，特别是那不到一亩的水田，三月份就要耙田下秧苗，挽起裤腿下到水里的那一下，太冷了，鸡皮疙瘩从脚心一直窜到脑门，五六月份起一早就要开始打药，半夜还要守到灌水，真的力不从心了。可是一想到孙儿要吃新米，这一点水田还是要种。
高明说的那事，也好久没有动过念想了，身体也不行，解个小溲流得脚背上都是，老婆子刚走那几年，也半夜半夜睡不着，还盼过和张大妈走到一起，让身体也有个安放处。现在，莫想啰。
村里老来失伴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了，大家都这么过，倒也不觉得孤苦。
高明说的那个李大妈，见过的，也是七十多岁了，就住在赶场的路边上，不知道怎么想起找个老伴了，土都埋到嘴巴上了，还想这些。
屋里的高明继续在说，他们俩只隔了一道墙，一扇门，他就不想走出去当着面说。
高明说，爸，你替我们想想嘛，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们工作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照顾你，你和李大妈搬到一起，相互也有过照顾，我们也放心。
他心里说，晓得你心里打的啥算盘，不就是嫌弃我老了嘛，嫌我是个麻烦是个累赘，找个地方安置起来，早几年干啥子去了！唉，活这么久干啥，吃不得喝不得，只有给人添麻烦，也不怪人家嫌弃，哪个有空天天把你一个老不死地守到。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前几天，路上死了一条狗，车轧死的，是一条老狗，也没个主人家，东家西家地混吃的，那天中午估计是想跑到公路下的那户人家去，结果一辆轿车刷地一下开过去，那只老狗就躺在路中间不动了。看看到了快天黑了还没人去给老狗收尸，他就拿了一个撮箕和一把锄头，提到河边去倒了。
想想，人也是活得没意思，老了也就像只狗一样了，随便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土包埋了了事。
高明还在继续说，说些啥也没听清楚，那就听他的吧，他说，替他想想，我就再替他想一次，以后可就想不上了。
高明听到了一句话，嗯，那就听你们的安排，高兴地从屋里跑出来，跑到他的面前嘿嘿直笑，他说，这就对了，这是为你好。
高明办完事就走了。
隔了几周，高明在手机上看到一条消息，是说一个小山村里发生了一场命案，一对老人死在了家里的卧室里，两张单人床上各死了一个，都是割的手腕，等到被人发现，地上的血都凝固了，滑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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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6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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