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比赛36】租客丁叔 [复制链接]

大美丽

主楼

发表于 2021-9-4 23:10 |显示全部楼层 |倒序浏览 |

　　我们小区房屋出租，跟别处不太一样：很多房东一听说是港澳台租客，便十分欢喜，租金少一两百也没人计较。港澳台的租客，大多是包小三的，哄了几个月，一拍两散，男的踪影不见，女的哭哭啼啼收拾行李，租约没到期，两个月押金也就不要了。要是一年遇到三个这样的客户，就等于多收了半年的租金。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家都不太在意租客是哪里人，拖欠房租的人越来越少，有了微信支付宝，收租也方便许多。

　　那时候我没有工作，又不愿做全职太太，便把小区门口的车库租了下来，收拾一下开了一家麻将馆，打一场收四十元，每个月也有两三千的收入。小区的房东们，很多要出租房子的，看我人实在，许多就把钥匙丢给我，让我去帮开门。租成功了，便给我一百二百，算是小费。

　　后来带看房次数多了，我的脑子也活了一些，便在麻将馆外面竖了一个牌子“租房”，这样有一些房东就委托我出租，给的报酬也多了几百。大多数房东说，最好帮我找个港澳台的租客，我就说我努力我努力。

　　守麻将馆比较单调，还需要一副好脾气。打麻将输钱摔牌拍桌子的事情时有发生，我就要小心地陪着笑脸，说一些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圆场话，有时候还有人怪我的麻将机有问题。麻将馆的气氛教人活泼不得，只有丁叔到来的时候，气氛才活跃起来。

　　丁叔是我前几个月成交的一个澳门租客，也是唯一牵着小狗来打麻将的老年人。他满头白发，半寸长的胡子也全是白的。丁叔永远是一条破洞牛仔裤，上身的T恤衫灰暗色，看起来像是有一年没洗。当时房东以为他七老八十不肯租给他，怕好好的房子成为凶宅，后来看他身份证是五十八岁，便勉强租给他了，并委托我帮收租，每个月另外给我一百块。

　　丁叔的普通话能让人半懂不懂，他一到麻将馆，大家都停下来，你一言我一语调侃他。有的说，“丁叔今天又输光了吧？”，有的说，“丁叔你是不是又没钱交房租了？” 丁叔气的脸上通红，嘴里不停地念叨“乌鸦嘴，乌鸦嘴，大家利是，大家利是”，引得大家都哄笑起来。最后，照例便有一位输家让位，输掉的丁叔最后负责买单。

　　租房的时候听丁叔说，他是个单身汉，赌了一辈子，从没正经工作过，也没结过婚。年轻的时候，没钱了就去餐厅或者特产店打几天短工，结到工资就去赌场，输完了又再打几天短工。后来过了五十岁，澳门政府开始每个月有八钱葡币津贴，丁叔就过关来租房住，这次我帮他租的公寓月租金是两千。

　　散场的时候，丁叔输了一百多块，大家就起哄，“丁叔是澳门赌王，跟我们打牌是发点福利。”丁叔脸上一阵哄一阵白，“电影里的赌王都是骗人的，赌博是要运气的”，有人就说“怎么丁叔你一辈子都没运气？”丁叔就急得两边脸上通红，嘴里念着“时来运转”之类的，牵着小狗就急急忙忙走了。

　　大家笑得更起劲了，平时性格不好的客人，也没有了脾气。

　　有一天，房东给我打电话，问我丁叔这两个月怎么没交房租，我说我也没看见他，电话天天关机。房东就急了，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我帮忙看看。当时租房的时候，房东征求了丁叔意见，特意放了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打开门，一股霉味伴随着臭味扑鼻而来。门完全推开，吓我一大跳！这哪是房子，分明就是垃圾房，比猪窝狗窝都不如。满屋子撕碎的纸巾屑，几个瓶装水可能是被小狗咬破了，东一个西一个倒着，那条小狗无力地躺在地上，看样子快饿晕了。

　　丁叔躺在床上，两眼睁着，看见我进来，嘴唇噏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捂着鼻子走到丁叔床边，还是能闻到床上的臭味。摸摸他的额头，很烫手。我赶紧打了120，又找来小区保安，一起把丁叔送到了人民医院。医院说，澳门人士可以先办理住院，然后让我打澳门民政局电话，说他们会买单。

　　丁叔没什么大问题，感冒引起的发烧，先给他补水，再想办法退烧。中午，丁叔情况有所好转，神志清醒能说话了。我买来一碗云吞，喂他吃了大半碗，他眼角湿润，哽咽着说这辈子从来没有女人喂过他吃东西。

　　我笑着哄他，“肯定有肯定有，小时候妈妈喂过你吃饭”。丁叔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小就没有了妈妈，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我顿时无语。

　　丁叔出院以后，仍然是每个月拖欠房租。有一次我看他赢了三万多，便建议放一万块在我这里帮他保管，丁叔也同意了。但是我这个好心的做法，却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两天后丁叔就半夜给我电话，让我给他送钱，我就给了他两千块。才过两天，大清早五点钟就给我打电话要钱，不到一个礼拜，存放的一万块都拿走输光了。

　　老公连续一个礼拜被吵醒，怪我多事，说这老头赌了一辈子，叫花子留不住隔夜食，你帮他存什么钱，他要是能存住钱，就不会一辈子打光棍。后来房东也怪我，不该帮她找这样的租客，要个房租跟讨狗肉帐一样难。

　　租约到期，房东决定不再租给丁叔，我也没劝。过来收房的时候，房东又把我狠狠说了一顿，说好好的房子就这么被糟蹋了，一年的租金都不够装修钱。我只好苦笑，谁知道丁叔是这样的人呢，以前港澳台的租客，都是大家最喜欢的。房东听我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自认倒霉。

　　我也没敢再给丁叔找房子，听他说在隔壁小区租了一间楼梯房，租金只要一千二。后来丁叔每个月过来打几次麻将，但是越打越小了。大家每次看到他，依然开玩笑，“丁叔，什么时候你成为赌王？”丁叔的话越来越少，还不停地咳嗽，结账的时候跟我借了一百多块买单，便再也没来过。

　　春节将近，打麻将的人越来越多，一天要打四场。这天，有个客人说，丁叔好像很久没来了。我算算确实大约有四五个月没见。没有丁叔的日子，麻将馆的客人们依旧每天演绎着喜怒哀乐。

　　正月最后一天，隔壁村的一个牌友过来打牌，我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澳门大叔，牌友说，前几个月听说有个出租房死了个老头，满头白发的，派出所去了好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澳门大叔。我想，大约是丁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