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短暂的第一个钻井队碎碎念
我在32980钻井队仅仅工作了两个多月,但是,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怀念过去,以恬静的模样,品味曾经的风尘,还原初时的感受,原来,它是那么的轻拥欢笑,在时光的深处里,温柔静思。总有一些记忆在脑海里翻腾,还是一吐为快。
一、平静的村庄掀起我的往事
自从在钻台上看到正南边有个村庄,我对它产生了好奇,感觉着这个村庄有什么神秘事情发生。
我们的晚饭是五点开饭,一般吃完饭有的去职工之家,有的沿着野地的道路溜达。因为对村庄的神秘感,我趁着晚饭后太阳没有下落时候,独自从营区西边大路往南而去,大路两边是玉米地,偶尔有一些红薯地,种黄豆的很少。秋天的太阳没有那么毒,阳光温柔,凉风习习,蓝天白云高高在上,田地里偶然有人干活。
我走到村口,农房一排一排的,院子规划一样大,坐北朝南,北屋是主房,东屋是配房,每一排房的道路一样宽,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每家栽树距离有差距,偶尔看到一些果木树。这时候有一位五十多岁人朝我走过来,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背发头,国字脸,中山装,左上衣口袋里别一个“英雄”牌钢笔,下穿黑色裤子,脚穿“解放”牌黄球鞋,一看就是个有学问当干部的。在农村里,七十年代这样打扮的人不是干部就是下乡技术员,八十年代就是不是干部就是村支书。果不其然,一个站在大门口的男人向他打招呼,他就是张支书。
我穿的是灰色工作服,大家说这是“老鼠皮”工作服,这是后话。
张支书向我打招呼:“小工人,往屋里坐坐。”
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初次到陌生的地方,有点拘谨。他接着又说:“走吧,我家离这不远。”
一路上我们边说边走,张支书很和蔼,说话不紧不慢,很有当官的派头。
我从张支书家里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夕阳渐渐往下沉,要在西边山顶消失,那映红天际的晚霞,彩云像火一样,徇烂多彩,照在墙根泛着亮光,这也许就是火烧云,秋日夕阳,红红的光线失去了曾经的炽热,秋的丰收在望了。我发出去的信不知道家里是否收到,写给亲戚朋友的信一封也没有回音,此时此刻有点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不禁看到“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和张支书拉拉家常也许是释放一点恋家情谊。这时候我才知道村庄的房子为什么是一排一排的,那是“75·8”水灾那一年,泌阳县板桥水库溃坝,上蔡县就是九县一市严重地区之一。望着这里是平原地带,想着那乌央乌央几米高的水浪,他们是如何躲过那次大灾大难的。张支书对我说的时候,他心里沉甸甸的。还好他们现在都过的有家有院了。
这次走访村庄,多少年来没有放下,一直挂念那里的生活怎么样?后来,在纪念“75·8”洪灾之年,我写了一篇散文《状元鞋》,仅此纪念邂逅的那段记忆。
二、状元鞋
我曾经有过一双状元鞋,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有两次仓促遇见又很快失去,算擦肩而过的惊鸿一瞥。每当想起这双鞋子,便遏制不住热血上涌,内心更是五味杂陈。前些天,看见有人在网络论坛发帖,寻找当年状元鞋的主人,这时候,勾起了我对往事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他在执着的呼唤我,我在默默祝福他,这双鞋子成了媒介,带着某种精神的疼痛和愉悦。或许,我真该见见他了?
那是1975年9月1日这一天,天空黑云撕裂一道缝隙 一束阳光照射我头顶上。开学啦,我要上三年级。在假期里母亲说这一天给我一个惊喜,我背起用各种颜色的布块缝制的新书包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母亲的影子,她参加生产队早工去了。我不能再渴求这个希望,于是,走出家门。这时候母亲急匆匆跑回来,老远在喊:“三,你的鞋,鞋……”我低头看看脚上穿的旧布鞋,破破烂烂没了颜色,大脚趾顶破的洞是姐姐给补的,颜色很不搭配,补丁也显得突兀。母亲拿出新鞋说:“三,上三年级就要写作文,你以后就是有文才的孩子,给,穿上这鞋,至少能考上秀才的。”母亲的笑容感动得太阳从乌云里钻出来。
我拿着新鞋,跑出村庄,鸟儿扑闪着翅膀兴高采烈地掠过我的头顶,我深深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在童心里沸腾着,我捧着新鞋使劲地看呀看,两只鞋底中间有母亲亲手纳的字,右鞋是“状”,左鞋是“元”,我暗暗说道,妈妈,放心!我会努力的。于是,朝着学校的方向放飞的奔去。
到学校要路过大队部,和我的学校百米近。有一堆人围在大队部宣传栏看布告,我挤进去,上面贴的是“75.8洪灾捐款光荣榜”,一共四张,一个村民说:都捐款了,怎么没有李庄的?唉,三,你拿着鞋是不是捐款的,那送到大队部吧。
我恍恍惚惚走进大队部院里,看看会议室的门虚掩着,只听到大队支书发言:“李庄的李胜普,你是团支部书记,为什么你们庄没有捐款,这是政治,是不是要挨批呀。”支书语言如炸爆米花,咔咔的响个不停,“你站起来做检查?”
李胜普是我的堂哥。他说:“这十几天一直守电话,没有回家。”
“这是哪门子理由。”
我轻轻地推开门,屋里立马静下来。我说:“支书爷爷,我来捐鞋的。”
“啊!是新鞋。”支书绷紧的脸上露出笑容:“我说嘛,李庄不会落后的,三,你们庄的人都知道没有?”
“支书爷爷,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我去学校报完名,就回去给四爷说。”
四爷是我们庄的队长。
“胜普你回去吧,十几天没有回家啦,回去组织一下捐款的事儿。”
出了大队部,堂哥拉着我说:“我把鞋给你要回来。”
“算啦,你被拉进我们学校挨批斗,我会为你丢脸的”
那个年代,只要开批斗会,我们学校体育场是批斗会场地,学生是其中参加者,重要批斗会,全公社(现在指乡)都要参加
到了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回头望望大队部。懊丧的想:我的鞋呀,疼死我了。从我记事起平常很难穿到新鞋的,几乎穿哥哥穿不上的鞋。这一双“状元”鞋就这样与我失之交臂,不知道灾区的他穿着我爱不释手的鞋知道我的心情吗?
到了1985年我再次与“状元”鞋相遇,不过是不经意间的遇见,只是升起些许感慨而已。
这年秋天我参加工作被分配到一个油田钻井队,在上蔡县某个乡驻扎。这里是平原,田地里到处是玉米地,我们的野营房就在玉米地里驻扎着,向南一里多是一座村庄,站在钻塔上望去,村庄很大,估计一两千人,从树林里隐隐约约看到农户房子是一排排坐落着。
十几天后,我独自一人往村庄的方向走去,果然村庄是一排排瓦房,整整齐齐。我好奇地走进去,迎面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大门口,他头戴帽子,上穿深蓝中山装,脚穿黄军鞋,腰板挺直,两眼有光,他看见我说:“石油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认识我们钻井队人?”
“认识好多。”
“我新来的。”
“进屋喝茶”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和我儿子的年龄差不多大,多大啦?”
“我十九岁。”
“呵,和我儿子一样大,他在上高中,你就工作了,好呀好呀。”
我走进他的屋里。在聊天过程中才知道这里的房子是泌阳“75.8”洪灾那年国家给盖的,同时还知道了这里的家庭有一部分是组合家庭。那年灾后,许多家庭支离破碎,政府为了重建家园,发扬了“自力更生,保家互援”的精神。这位中年人姓张,是村支书,张支书当年是民兵连长,他为了组织民兵救人,他的家人全部被洪水吞没,目前,他家是四个家庭组合,他们现在的父母是一对夫妻,儿女全无;他现在的妻子是灾后分来的,那个上学的儿子也是分来的。这就是当年的组合式家庭。张支书妻子说:儿子来家里是赤脚进门的,手里惦着一双新布鞋,这就是他的家当,唯一的家当,我问他为什么不穿,他说这鞋是政府给分的,鞋上纳着“状元”两个字,我一看是真的,这鞋他一直没有穿。
我急不可耐的问:“这鞋还在吗?”
“这鞋压根就没有穿,儿子稀罕,说好好上学,将来一定找到那个捐鞋的人,这鞋是一份情。”
她拿出珍藏了十年的“状元”童鞋,保存崭新。我仿佛看到母亲亲手递给我的情境,依然想起母亲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纳鞋底模样;依然能感受到母亲温暖的手在捂着“状元”鞋;依然能想起母亲那一天依依不舍地看着我的背影……但此时,这鞋不属于我的,我已经捐献出去,被这个家珍藏了十年。我深深地看着母亲亲手纳出的童鞋,似乎鞋子变成一个少女一样,被我不情愿的送走,而她“移情别恋”的嫁到这个家里,我仿佛看到他对她的爱超出了我对她的爱,这样的归宿我非常欣慰,我的童鞋轻如鸿毛,但换来的情感重如泰山,我知足了。现在我还能说这鞋是我的吗?算啦,就让它永远做个谜在人间保留着情谊吧。
我捂着心口离开村庄,用力扭转身子拼命地看一眼张支书的家,用手指着脑袋想:我的鞋呀,什么时候再看到你,疼死我了。
光阴流转,不知不觉,又是多少个年头过去。就在不久前,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我在浏览网络论坛时,居然看见一篇文章《纪念泌阳75.8水灾四十周年——“状元”鞋原主人在哪里》,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能够断定,是当年珍藏鞋子的少年在寻找我。
茫茫人海,能如此相遇,也真是缘分所在。这让我叹息造物主的神奇。好吧,我的兄弟,带着那双有特殊含义的状元鞋,就让我们相约在这个温情的季节吧。
三、工作服
我们到队上的时间正好赶上发冬季工作服。老工人只发棉衣和棉裤。我们发的单工衣和棉工衣各两身,按规定单工衣一年发一身,棉工衣两年发一身,而我们就比他们多发了一身,老工人非常羡慕嫉妒恨,说我们好事都让我们赶上了。比如发工资,他们都是从一级工慢慢熬出来的,目前只有一人是七级工,而我们参加工作第一个月就从三级工开始发工资,让那些熬几年的四级工,五级工羡慕不已,啧啧不休。
这次发工作服比较特此,属于新老工作服交替,所以,我们发的单工衣一身是老式的劳动布工作服,另一身是新式的灰色工作服,新款式很洋气,比我们穿平常衣服还气派,自从有了这身衣服,大家出外,还是去集镇上都喜欢穿它,回头率极高。
发的棉工衣也是一样的,老式的劳动布棉衣,这种衣服分两种,一种是上衣三十六杠的,另一种是上衣四十八杠的,杠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杠就是行的意思。一件棉衣从上到下在缝衣机里走针三十六行,目的不让棉花脱落形成疙瘩,这是根据石油人作业情况专制服装,当年王进喜穿的棉工衣就是三十六杠的。后来精工细作,成了四十八杠。我们发的是三十六杠工作服。
新式工作服是深蓝色丝绵服,它和老式工作服比较即时尚而又轻便,这件衣服可以卷成一个圆形,卷瓷念两手几乎能 握着,趁开一点不会打折皱,穿起来非常暖和。我一直穿它十几年,由于体重慢慢增加,两个膀子岔开线也没有舍得扔掉。原因很简单,后来发的棉工衣没有它保暖。
工作服发下来之后,有一个师傅拿四十八杠的和我换三十六杠的,这个师傅叫什么忘记了,他说的一句话非常记忆犹新,他说,以后没有三十六杠的工作服,想换回来留个纪念。
于是我给他换了。
于是我说句石油顺口溜:
有女不嫁石油朗,
一年四季守空房。
有朝一日回家去,
兜里尽是油衣裳。
于是,从这句打油诗里就可以体会到石油钻井工是多么的孤独而又豪放,无奈而又刚强,思乡而又挺拔。所以我们把钻井架称作钻塔,它耸立孤傲,在天当房,地当床野外里,都是坚强的汉子。
四、走进东岸乡集镇
东岸乡在我们钻井队东面,几里地。
队上喜欢去集镇赶集的就数家属们,队上有十几个家属,个别有几岁的孩子。她们喜欢去集镇买鸡蛋,夏季的鸡蛋一毛钱五六个,这个秋季时候鸡蛋是一毛钱三个半,当然,她们也会买几只公鸡回来。
我没有去过东岸乡,不是不想去,而是罗锅子上树——前(钱)缺。新来的几个哥们说,走,凑热闹去,中午赶回来吃饭不就行啦。大家说去就去,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于是跟着赶集人向东而去。
走在路上,问大家谁去过集镇,都说没有去过,这不是@@趴到鸡窝里——扯淡吗?集镇在哪里都不知道。
还好我们走的快,追上家属们。一个家属告诉我们,你们穿着工衣去,小心被丈母娘抢走,永远回不了队上。这些家属有的三十多岁,有的四十多岁,都比我们大。钻井队都是这样,大小都叫嫂子,不叫师娘。
高个嫂子长得比较俊,两个长辫子,白皙的脸蛋,穿着整洁,爱说话。我虽然瘦一点,长得帅气,她对我说:“到街上你跟着我,我最担心你被小姑娘缠着。”
我说:“不会的,我这穷酸样谁要谁家穷。”
这走路说话怪的很,不知不觉就到了集镇。高个子嫂子说:“前面就是照相馆,赶快去照个相给家里寄回去,子弟娃们都来好几趟了。”
这话提醒了我们,是得照个相给家里寄回去。
说起来照相,我十几年只照过两次,一次是初中毕业的毕业照片,另一次是哥哥去新疆当兵,他在那里想家,父亲安排照全家福,乡里没有照相馆,我们全家16口人,除去哥哥,这15口人三世同堂如何去三十里外的县城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父亲直接把县城的摄影师请到家里,这事惊动全村庄来看热闹。
在东岸乡集镇,对市场什么样子已经淡化模糊,但是,照相馆依稀勾画出来,照相馆是个门面房子,青砖小瓦,房顶瓦上长了许许多多青苔,它门朝南,照相的是个中年妇女,使用的是“海鸥”牌照相机,门面房有个后门,从后门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房子是出前檐,圆木柱子,院子有不同的鲜花,我就在柱子和鲜花两个地方各照了一张照片。
几天后,我把照片寄回老家。
在东岸乡,我就去了一次集镇,取照片也是别人代劳的。这些照片保留至今,有时候拿出来看看,觉得年轻真好。
再见!东岸乡。
再见!32980队,不,二十年我又回来啦,这是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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