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故事的七月 [复制链接]

土匪丫头

主楼

发表于 2021-7-5 09: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许久以来，我一直希望好好地写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女孩的故事，关于多年前是邻居，如今是路人，却在我的心里深深牵挂和祝福着的女孩的故事；一个在每个周日我们仅相隔一面墙，却几乎不打招呼，只有隔壁不断传来纤指调弦的声音的女孩的故事。这些她并不知道，也无需知道，如同千万路人一样擦肩而过之后，消失在彼此的心海之外……

几次落笔，几次不成行，总是提炼不出头绪。

十几年前的我，很是贪玩。即使现在，我还是挺贪玩的。只是感觉担子重了，人也老了，玩不动了。

那时候，老公家几个堂妹都和我玩的挺熟。几家也住的很近，最多隔一两条弄堂。老公是老大，几个女孩子清一色的称呼我“大嫂”。故事中的女主角是老公的其中一个堂妹，叫真真。年龄估计小我一轮。我一直喜欢称呼她“小真真”。认识她的时候，她正读初中，业余时间学琵琶。还有一个堂妹叫“盈盈”。她们年龄差不多大小，一起学琵琶，每天都有琵琶声从他们两家传出来。也经常在周末的早晨，背着琵琶从巷口走出去上课，而我，常常遇到的刚好是她们的背影。心里总叹道：“年轻真好！”

她们放假或者得闲没事的时候，会到我们家来串门玩儿，有时候在我家翻点书看，有时候一起打打牌。他们说，有了大嫂，大哥再不敢欺负她们了。还把他大哥过去的种种顽劣行径，取的绰号，说给我听。当然，她们读到的小说也分享故事情节给我听。刚进婆家的陌生感和几分尴尬在小丫头的带动下，淡化的很快，对老公家庭的大环境也这样慢慢熟悉起来。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飞逝而过，一晃就这样混过五六年了。杨浦大桥在我们眼皮下华丽地从黄浦江上矗立起来。女大十八变，几个小丫头都已出落的婷婷玉立，似乎也忙碌起来，很少见到她们的身影了。

发展，发展，任何一个地方都在谈发展，搞规划，发展就要用地儿。咱们小老百姓直接面临的就是拆迁滚蛋。就这样，大家都各奔东西了。小真真全家搬到宝山去了，我们则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选择了浦东。

也许的确太忙，大家很少联系。连续几年，就忙乎着拆迁，整自己的窝，更多的忙乎着生计。丫头们忙着在社会上打拼了，偶尔会听说她们恋爱了，然后一段时间后听说她们结婚了……没仔细想过听到消息的时候是在什么季节，什么心情，没仔细体会过昨天，今天和明天有什么不同。似乎所有的都在晕晕乎乎中过来了。

自己有了小窝，渐渐安定下来，孩子也来到了我们身边。在一个鲜花正艳的五月，我抱着孩子在窗口看麻雀。忽然听到外面很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咦！小真真和她爸妈正和楼下隔壁人家说话呢。过了一会儿了，小区进来几辆婚车。原来是到他们老朋友家吃喜酒的。那当儿，孩子才几个月大，正遇上出疹子，哭闹不已，医生关照不能吹风，我一人在家照顾也累得慌，孩子不肯吃，我更是顾不上收拾自己的，成天一邋遢分子。便没有下楼去。另外，他们也等着上车出去，就在窗口远远招呼了一下。忘记了小真真那天穿的什么衣服。忘记了那天真真爸爸说的什么话。总觉得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碰面的。唯一记得的是小真真的仰头的那一脸笑靥。

可是就在那年冬天，小真真的爸爸突发脑溢血，当时晕倒在卫生间，听说喝了点酒。几个小时以后送到医院，病危通知单立马开出来了，医生明确告知，可以试着大手术，但希望甚微，救过来最大可能是植物人，问家属要救么？先交上二十万元住院费再说。也许当时二十万对于小老百姓不是小数目，也许还有其他因素。我觉得小真真很坚强，她用怎样的一种心情做出这么重大的抉择，我想想就很佩服。她和她母亲都决定放弃手术，顺其生命的来来去去。但是，她们这一决定招致了非议，周围的亲人朋友都不支持，说是才五十几岁的人呢。说真的，我个人很理解。别人的选择总有选择的理由吧。老公说，你理解有个屁用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唉，既然这样，我还是放在心里吧。医院没去，葬礼没去。和小真真再也没有见过，彼此基本没通什么消息了。

咋一惊，上次趴在窗口的问候竟然成了永远的回忆。我想，在小真真心里，这是一份难以填平的时光伤痕。谁个不希望全家共享天伦之乐？谁个不希望父母双亲健在？我相信，小真真也一样。我从小就开始体会这份艰涩，怎能无动于衷，除非我是空心人。“用什么抚平，时光的皱褶”？但是，我们都是局外人，唉……

桃花开了又谢了，季节无声地更替和流逝。一年一年混起来真快！孩子一年一年长得更快。转眼，到了背书包上学的季节。而我，除了生计，又开始忙碌这沉重的书包。小学一般就近入学。我们附近的一所小学是属于“三修艺校”，以民族音乐为主。学校统一开设了民乐课程，孩子可以选择学一种民族乐器。我们孩子选了竹笛。上课时间是每个星期天的上午。第一次家长会上，老师告诉我们，教民乐的老师，都是从外面聘请的具有民族乐器专业资质专业证书的老师。当时，也没太在意，总想，既然是另外付费的，理当是聘请专业老师。

寻常百姓的日子，也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学校，单位，家庭，三点一线，日日奔忙。甚至家中有意无意的聊天亦老生常谈，不觉得有什么新鲜。

前年春天，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老公带孩子上完课回来，刚进门鞋子还没换，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你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我窝在沙发里看书，眼皮也没抬一下：“大白天的，难不成碰到神仙了？”

“嘿，我告诉你呀，我碰到小真真了。”那眼睛似乎因为太意外，涨大了一圈。

“在哪儿？你在哪儿看到她的？她还好不？有宝宝了没？……”我仿佛等不及想要知道全部。眼前又开始浮现真真背着琵琶走出小巷的背影。也许我对她的实地印象一直停留在那年那月。

手里的书再也看不进半个字，干脆放下来。儿子在旁边，对我俩的失态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你们在说我的四姑姑，对吧？爸爸在路上告诉我了。”

孩子毕竟没见过真真，更不上建立什么感情，所以，我对孩子说：“没事儿的，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时光不要回到从前，还是念及现在就好。

“真没想到哦，小真真在儿子的学校教孩子们弹琵琶呢。早晨我在校门口见到她的时候，真有几分不敢相信。她自己开车过来的。”显然，言语间，也是很高兴的。

到这时，我明白了一件事，在学校聘请的这批民乐老师中，小真真也是其中之一。

当年蹦蹦跳跳，小辫儿一晃一晃的真真，如今已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的琵琶老师。

一下子似乎脑子转不过弯来，像小孩子一样扳起指头算了一下，不禁惊叹：“哇，她父亲已经离开6年了。”

“是啊，真真的孩子已经两岁多了呢。”老公还没从早晨见到她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要是我当初选学了琵琶，那不就是我四姑姑教我了么。”儿子在旁边插话了。

“嗯。当时，主要是我们觉得弹琵琶比较合适女孩子嘛，没在意谁是老师。”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就照实说了。

原来，真真中专毕业后，自己去进修了琵琶专业，遇到的老师，成了现在她的丈夫。我想，这一定是志趣相投的婚姻，一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这么相同的爱好基础，在婚姻磨合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忽然记起前两年在电视里看到小真真参加的一个才艺展示活动，弹了一首《十面埋伏》，当时获得很多好评。

相比之下，当年一起学琵琶的盈盈，则选择了嫁大款，从此不用上班，照样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地潇洒。

这俩一起长大的堂姐妹，如今都达到了非常小康的生活，但是，她们是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实现的。盈盈的选择在这个时代无可非议。但是，我更欣赏真真，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自己的小康幸福。

“改日，我一定想去亲自看看她。尽管她不一定还记得我。”怀想着一份清纯和美好的惦记，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的，妈妈，我带你去吧。”儿子自告奋勇地保航护驾。

话这么说着，对自己的承诺这么许着，行动却慢了N多。慢到几乎忘记了。晃悠悠的日子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结束了。

去年，孩子放暑假了，他们的民乐课，学校安排继续上。反正一周一次课，也不影响什么。

倒是孩子无意间提醒我：“妈妈，我上星期看到弹琵琶的姑姑换了新车进学校呢。”才想起，春天说的话到夏天了还没去做。不禁有些汗颜了。

抽出一个星期天，我和孩子一起到了学校。七月的天气，不用说，很热。校园里一个小亭子掩映在枝繁叶茂的紫藤花架下，我就在那里乘凉，等着孩子下课。我知道小真真也在里面上课，轻拢慢捻的琵琶声不断从教室里传出来。光阴无情，清晨在镜子前拔掉的白发，其实，我知道，再拔长出来还是白发。小真真也不再是当年的小真真，时光已锻炼出来一位优秀的琵琶老师。

下课了，孩子从教室里出来了。真真也从教室里出来了，依旧背着琵琶。我定神的凝视她走过来的方向。我们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我只是想以我的心情来看看她，她并不知道我今天特意来看她。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她走得不紧不慢，我一直微笑地迎着。越来越靠近，多年未见，我心都有些扑通扑通的跳……当靠近到可以听到彼此说话的距离，我用很自然的声音道了一声：“你好！”

“你好！”她照例微笑地回答了我。彼此的对视我想不会超过两秒钟。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半个字。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依旧不紧不慢，就这样走过去，走过了七月的一瞬间，走过了十几年相识的光阴。

只有我，还怔在紫藤花架下，望着她擦肩而过的背影发呆。几分钟之后，我才慢慢缓过神来：刚才她的微笑和你好二字都是职业性的礼貌。从巷口走出去的小真真，如今已是一位职场中如鱼得水的职业女性，自信大方，深沉优雅。

“小妹”两个字，最终咽在了我的喉咙口，藏到了心里某个最柔软的角落。一轮的年龄差距，一轮的时光流水，隔开了无数的故事情节，我们都已找不回那年小巷里的青葱岁月与平淡随和。我知道，无论我还有多浓郁的心绪，一切都已走远了……

七月清晨的阳光里，不会再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