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风尘：我为什么跟妈妈（岳母）算账？

童天一

（我60岁生日与岳母合影）

本文分如下部分连载：
一、反复“挂断”的手机
二、衰老之风吹走了女儿的名字
三、一张床，新婚时嫌大，年老时嫌小
四、老夫老妻的最佳距离是一间房
五、老人与儿女最佳距离是一碗热汤
　　——送去一碗热汤，不凉
六、八十老人的全球视野

童天一

      
       岁月如风，吹乱了大脑的记忆，于是妈妈找我们算账。
　　妈妈是我的岳母，80多岁了，记忆力慢慢衰退，她怕欠孩子菜钱，天天找我们算账。每天吃完晚饭，算账便开始了。这账该如何算？后面再说。
　　我一直在思考：记忆究竟是什么？什么事物可以类比人脑的记忆？


　一、反复“挂断”的手机


　　老人手机，简易操作。
　　可是我昨天才教她怎么用手机，她今天又忘了。
　　我亲自示范，告诉她，打电话时不要按“挂断”，否则什么也听不到。第二天她又按了“挂断”，还问我们：为何不接电话？
　　你拔通了电话，然后自己立即“挂断”，别人当然不能跟你通话。我说。
　　妈妈似乎明白了，另一个问题又冒出来：既然我拔通了电话，为什么又显示“挂断”？
　　我解释说：屏幕下方小字显示“挂断”，是让你不小心拔错号码时，可以立即点“挂断”。
　　我没有拔错号码。她争辩说，我拔的号码是对的。
　　我是说，假如你拔错号码了，这只是假如。
　　为何要假如？妈妈不明白。
　　比如，你想打电话给钟洁玲，却拔通了钟珊的电话，你发现错了，可以按“挂断”。我耐心解释。
　　我打电话给钟洁玲，没有拔错号码。妈妈坚持说。
　　既然你没有拔错，为什么要“挂断”？
　　我拔对了，它为什么显示“挂断”？她又回到前面。
　　因为老人手机设计者考虑到，老人家糊涂，常常拔错电话，所以加一个“挂断”功能。我继续解释。
　　我没有拔错电话。妈妈继续强调。
　　我要崩溃了。
　　老人手机的使用方法，我教了她五六天，并针对她容易出错的地方，写了简易的使用说明，记在她的本子上。

眼带桃花一点坏

靠，拼上岳母了是吧？

童天一

　　二、衰老之风吹走了女儿的名字


　　往事如沙，人生就是沉积的沙丘。
　　岁月风尘刮过来，沉淀之后，就是我们的记忆。沉积多了，变成沙丘。
　　青春不解风尘，日积月累，记忆沙丘逐渐增高，到了壮年，规模宏大，最为壮观。
　　壮年之后慢慢衰老，和风岁月，吹走了人生之丘的表层沙粒。直至老年，岁月无情，狂风劲吹，往事之沙被层层刮走，大脑荒芜平坦，令老人健忘，失忆。
      
      我们外出美食漫游，叫滴滴回家。路过员村路口，妈妈会说：那时——我每天坐公交车经过员村，去化工厂上班。
　　她的“那时”，是指50年前，她重复说过N次了。
　　经过南医三院路口，她会N+1次说，这条路，是我们参加集体劳动修的。那是60年前的事了。
　　越是久远的事，妈妈越是记忆清楚。而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可能已经忘了。
　　陈年往事，尘封于沙丘底部，不易被时光吹走。新鲜事物落在沙丘表面，衰老之风劲吹，顿时不见踪影，底部的陈年往事立即呈现出来。
　　所以她不断说，反复说的，都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物。

　   最可气的是，岳父生前，钟洁玲常伴左右，老人家竟然忘了女儿叫什么名字。我们偏要考考他，指着钟洁玲问：她是谁？
　　记忆之丘荒芜平坦，女儿的名字如昨日流沙，渺无踪影。他脸上保持着微笑，脑中却一片空白，很不好意思：眼前这么熟悉、这么亲切的人，竟然是谁呢？
　　岳父失忆后进过老人医院。彼时，有清远的亲戚过来，我们问，这是谁？他说焕容。换一个，他说燕金。再换一个，他说油哥仔。连乡下多年未见的亲戚，他全都叫得出名来。
　　女儿钟洁玲笑问：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老岳父无言，微笑，很不好意思。
　　岁月无情，他的记忆沙丘只剩下几粒往事了。

       我母亲临走时，为了不让她牵挂精神分裂的儿子英夫——文革时遭受迫害所致，我不断在她耳边说，一切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阿弥陀佛的梵音，在母亲耳边持续播放，奇迹出现了。
　　母亲最后的时日，发出婴儿般的声音。她用婴儿般娇弱的嗓音跟我交流，仿佛我是母亲，她才是孩子。
　　无情岁月，吹尽风尘，令她复归婴儿。
　　母亲生前，我因为在外地工作，远离故乡，很少陪她。这是我毕生的遗憾！
　　我的父母走了，岳父也走了，现在家中只剩一宝：岳母。
　　我们应当细心陪护。

遥望江南

期待童老师的文字。。。

童天一

印度洋上，游船中的岳父、岳母。他们也是自由恋爱的，老了，相互间有了距离。
过去每年假期，我们带岳父岳母和孩子，一起出游。我们游玩了国内许多景点，也去过国外不少地方。
现在岳母走不动了。

童天一

岁月无情，钟洁玲一直在父亲身边生活，还带他周游世界，老人最后连女儿的名字都忘了

大蓉儿

眼带桃花一点坏 发表于 2021-4-11 16:39
靠，拼上岳母了是吧？

回头我拼婆婆妈。谁怕谁。。。。

童天一

为了防止岳母大脑衰退，我们给她买了地球仪和中国地图。
看完新闻，就让她找找新闻里的地名。
我还给她买了带放大镜——带灯的。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03
岁月无情，钟洁玲一直在父亲身边生活，还带他周游世界，老人最后连女儿的名字都忘了

传说中的“老年痴呆症”？

童天一

想当年，我们每年全家出游。有一日到了故宫，婴儿车上的儿子睡着了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7:09
传说中的“老年痴呆症”？

老了，记忆力退化，人就变了。
或许我们将来都一样。赶现在清醒，写点东西。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01
印度洋上，游船中的岳父、岳母。他们也是自由恋爱的，老了，相互间有了距离。
过去每年假期，我 ...

老了为嘛还有距离啊？我想跟我家先生恩爱到老、到死。。。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12
老了，记忆力退化，人就变了。
或许我们将来都一样。赶现在清醒，写点东西。

嗯。可，最近写字不在状态啊，真的，很有些懊恼呢。。。。

童天一

我给她买的放大镜，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三、八十老人的全球视野


　　岳父走时，岳母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为了防止她大脑退化，我们想到一种办法——让她关心国家大事和全球大事。
　　我们买了一幅中国地图，正正经经贴在妈妈的客厅墙上。再买一个地球仪，放在中国地图下面，希望老人家心怀祖国，放眼世界。
　　地球仪和地图上的字太小了，怕她看不见，我们给她买一个放大镜，带灯的。想看全球任何一个地方，放大镜，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我们希望她看电视时，新闻里提到的地名，都在上面找一找。
　　我在《为什么要尽早带父母去旅游》中，介绍了我们带岳父岳母游遍中国，还去过世界上许多国家。现在，我们希望老人家在地图和地球仪上，重游一遍。
　　万事起头难，防止大脑衰老的训练开始了。
　　我们从她最熟悉、最关心的事物开始，对她说：你爸当年将你抛下，漂洋过海闯世界，去了秘鲁。你在地球仪上找找，秘鲁在哪里？
　　老人家转动着地球仪，不知所措。妈妈幼师中专毕业，是个高级教师，原本有的地理知识，不知不觉不见了。
岁月岂止如风，简直如贼，她年轻时努力学来的知识，被悄无声息地偷走了。
　　我只好从头讲起，世界分多少个洲，秘鲁在南美洲。当我帮她找到地球仪上的秘鲁时，她眼前浮现的，是70多年前父亲走过的全球化之路。
　   妈妈的老家，广州白云区人和镇下坑村。人和的名字非常好，天时地利人和。人和镇有一种奇特的传统，几乎每家每户的年轻男性都要漂洋过海闯世界。
      有一年，岳母接到电话，说秘鲁有位老亲戚要回广州，有4袋行李，请她通知人和的亲人，派车去机场接。
　　90多岁的老华侨，结婚不久去了秘鲁。新婚妻子留在乡下，生儿子，守活寡，直至老死，再也没见过丈夫。
　　现在老华侨终于回家了，还带有4袋行李。从未见过面的儿子和孙子想，我们也这么想：老爷子在外打拼了一辈子，应携带大批财物回家吧？
　　老华侨坐在轮椅上，由空姐陪护送下机。望眼欲穿的4袋行李，原来是超市购物那种塑料袋，里面装满老人的旧衣服。
　　你不能说他身无分文。老人的孙子对我们说，他身上有30万秘鲁旧币，折合人民币4元。
　　年轻时漂洋过海闯世界，风蚀残年、贫困潦倒才回家，故事传遍了人和镇，却吓不住年轻人。村里的年轻人仍然前赴后继闯荡全球。
　　这就是人和的传统。
　　人生无常，或许老华侨遭遇不测，无颜见故乡亲人，直至年老体弱，不得不落叶归根。

　　（未完待续）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7:16
老了为嘛还有距离啊？我想跟我家先生恩爱到老、到死。。。

祝福你们相亲相爱到老！

老人痴呆了，但皮肤特敏感，你稍为手重了，他可能打你一拳。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22
祝福你们相亲相爱到老！

老人痴呆了，但皮肤特敏感，你稍为手重了，他可能打你一拳。

嗯啦。谢谢。明白的，老还小嘛。。。文字我浏览了一下，具体内容等你更新完了，我慢慢阅读啊。。。。

童天一

岳母中专毕业证背后，是当年的课程表和成绩单，
20多门课，差不多忘光了

童天一

男人出国闯世界去了，妇女和儿童留守下坑村。右二是岳母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广州白云区人和镇下坑村。人和的名字非常好，天时地利人和。人和镇有一种奇特的传统，几乎每家每户的年轻男性都要漂洋过海闯世界。

大蓉儿

妈妈是我的岳母，80多岁了，记忆力慢慢衰退，她怕欠孩子菜钱，天天找我们算账。每天吃完晚饭，算账便开始了。
=========
肿么都觉得这个画面特别喜剧。O(∩_∩)O哈哈~

童天一

我帮岳母找到秘鲁。她爸爸早年飘洋过海，到了南美的秘鲁。

~亦寒~

钟洁玲真漂亮。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6:38
岁月如风，吹乱了大脑的记忆，于是妈妈找我们算账。
　　妈妈是我的岳母，80多岁了，记忆 ...

看完了。笑死我了。。然后，又有些伤感。。。童天一是个好女婿。。。。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31
男人出国闯世界去了，妇女和儿童留守下坑村。右二是岳母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广州白云区人和镇下坑村 ...

这照片好有时代感。珍贵的记忆啊。。。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6:51
　　二、衰老之风吹走了女儿的名字

在你的文字里，情绪起伏、跌宕。。。。想起好多好多的碎片。。。或许，我应该赶在母亲、公婆记不住我之前，多回家陪陪他们的。。。。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7:32
妈妈是我的岳母，80多岁了，记忆力慢慢衰退，她怕欠孩子菜钱，天天找我们算账。每天吃完晚饭，算账便开始了 ...

是啊！
老人家过去帮我们带孩子。她腿脚好时，还帮我们小公司去银行办业务。
她退休金较高，平常很省，但绝不欠别人钱——更不要孩子的钱。

我们希望她有钱尽快花，及时行乐，天天在盒马海鲜给她订好吃的、健康的美食。
家里电器什么的，我给她全部换新的。

我最近给她买了一部较高级的华为手机，不会玩，我天天回去教她。忘了，第二天再教。
她要是舍不得花钱，我们就告诉她：你花不掉的钱，最后全给我们！快花吧！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7:35
看完了。笑死我了。。然后，又有些伤感。。。童天一是个好女婿。。。。

不好意思，在岳母大院里，我们给其他家庭的孩子带来很大压力。
其实我没有机会照顾自己的母亲。子欲孝而亲不在，后悔死了！

现在我们家只有一个老人了，条件还可以，必须照顾好她。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7:41
在你的文字里，情绪起伏、跌宕。。。。想起好多好多的碎片。。。或许，我应该赶在母亲、公婆记不住我 ...

你仔细看看照片。背景的“礼义廉耻”等等，作用可大了。
这些妇女年轻时，精力旺盛，丈夫却飘洋过海去了，或许在外边有女人了，她们得守着贞洁。
照片中最漂亮的女子，结婚后丈夫出国，她等 了一辈子，直到死，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男人。
我文中介绍那个老了，带着“五袋行李”回国的华侨，就是她丈夫。

大蓉儿

童天一 发表于 2021-4-11 17:59
你仔细看看照片。背景的“礼义廉耻”等等，作用可大了。
这些妇女年轻时，精力旺盛，丈夫却飘洋过海 ...

之前没注意到。倒回去看了一眼，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洗脑在某种程度上，虽然禁锢了女人的身心，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社会稳定——你看现代社会离婚率居高不下，最可怜的还是孩子们——利弊之间，该偏向哪一方？！老实说，我真不知道。。。

童天一

大蓉儿 发表于 2021-4-11 18:04
之前没注意到。倒回去看了一眼，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洗脑在某种程度上，虽然禁锢了女人的身心，但又 ...

这就是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不同。
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应是时代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