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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半日闲 忽如远行客
楼主: 李小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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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远行客 [复制链接]

151
发表于 2021-5-31 06:3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好难受啊,真的是不服气,不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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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发表于 2021-5-31 10:56 |只看该作者
知音 发表于 2021-5-31 06:34
好难受啊,真的是不服气,不愿意接受……

久不见知音姐姐,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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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发表于 2021-5-31 10:56 |只看该作者
额~这个又被顶上来,好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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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发表于 2021-5-31 11:1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5-31 11:21 编辑

      2018年农历十一月初二,四十九岁生日,哥发了一条朋友圈:抗癌挺进第五个年头,加油!省肿瘤医院病房楼大厅里的科普栏说,肺癌晚期病人生存期一般三年,少数人五年,极少数人七年。看到这条朋友圈,我多少有些欣慰,哥也为自己感到庆幸吧。几天后我接到电话,说哥同意住院了,已经送到县医院。我急匆匆赶过去,依然是正对护士站的重症室,近门口的床上,哥闭着眼睛静静躺着。我径直绕过床尾,走到两张床中间,俯身问:“感觉咋样?”哥闻声侧过脸,迎着窗户的亮光,大大地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我周身中了电一般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哥竟然拥有一双黄灿灿的眼睛,就像孙悟空刚从炼丹炉里出来!无形的光芒刺得我心肝欲裂愧疚难当,哥的眼睛都已经黄成这样,我竟然毫无所知,甚至都没有听人说起过。大家也都不知道吧,房间里那么暗,他又天天面朝里躺着,即便爹日夜陪在床边喂饭喂药,也是很难发现吧。
      “谁啊?”哥大睁着黄黄的眼睛竟然没认出我来。“你看看,”我蹲下身,把脸往前伸了伸,“不认识我了?”“咋不认识你,你不是李月琴嘛!”哥终于看清楚是我,声音里带了笑意,黄黄的眼睛空洞无神,不一会儿又昏沉沉睡去。我去找医生,医生表示已经无能为力,建议购买白蛋白注射,很贵,自费,且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回头问嫂子,嫂子叫跟爹商量,爹显得理性又冷静,他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又去找医生,医生这次推荐了蛋白粉,并且推荐了具体药店,强调一大一小两桶配合吃。我赶到指定药店,一说蛋白粉,肿瘤科医生推荐,店员立即明白,拿出一大一小两桶摆上柜台,也不是什么知名品牌,六百多块。我不敢耽搁,抱着一大一小两桶,像是抱着一个希望,匆匆赶回医院。爹立即打开,严格按照配比说明,冲了一碗。哥被叫醒,慢慢扶起靠在爹怀里,听说叫吃东西,就张开了嘴。爹把碗递到他嘴边,他似乎找不准方向,一口一口吞过去。娘在一边看着,早已泪流满面,我悄悄握了握娘的手,娘低声说:“你姥姥姥爷,最后走的时候都是这样吃饭。”我觉得娘是想多了,好好的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一个月前哥还骑着电动车在街上溜达呢,他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给哥喂完蛋白粉,我带爹娘离开医院,一直在病房眼睁睁看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我怕他们会受不了,弄垮了身体。但爹不放心,晚饭后定要去陪护,娘也执意要跟去,我劝阻得急了,娘就哭:“他是我的孩儿,叫我去陪他吧,再陪能陪几夜啊!”我们回到医院时,毛丹刚给哥收拾完——喂完蛋白粉不到半小时,哥就拉了一裤子。去问医生,医生说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了,已经承受不了高蛋白的食物,不行就别喂了。但爹不愿放弃,他把蛋白粉放进从家带来的粥里,一勺一勺喂给哥哥。哥睁不开眼睛,只是机械性的一口一口吞咽着,听见爹说“来吃药”时,他立即张大了嘴巴。当我看见爹捏着一粒原料药放进哥大张的嘴巴里时,不自觉扬起手臂想要阻拦,但看到哥努力配合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有说。饭后不到半个小时,哥果然又腹泻,但这次他大概知道只有爹和娘在,便强撑着挣扎起来,在爹的帮助下上了厕所。所幸回到床上后没有再闹肚子,一夜安稳。
      第二天早上,哥又吃了些掺了蛋白粉的米粥,没有再腹泻,爹很高兴,但医生查完房给出的建议却是转入ICU或者出院回家。作为一个退休教师,爹是很理性的,他知道以哥的情况,转入ICU除了增加痛苦外没有别的意义。而出院回家的建议大家都不愿接受,不就是一直昏睡吗,在医院输着液肯定好些吧,且能吃些粥呢。正犹豫不决,嫂子打来电话,说准备进城来,又被叫回村里帮忙了,因为东院的大娘去世了。东院的大娘就是去年秋天刚去世的小喜哥的老娘,小喜哥出棺那天她嘴里含着一颗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人说话,虽然傻傻的,但身子骨看起来还算硬朗。小喜哥走后大娘也离开了家,辗转在几个闺女家,没听说她有怎么病,怎么仅仅时隔一年就突然去世了呢。我们顾不上为东院的大娘叹息,只是觉得此时更不能出院回家了。
      第二天夜里爹娘继续陪床,哥除了被扶起来喝水或上厕所,一直都沉沉睡着,却在即将天明的时候突然大声喊:“大,大,你别走,我先走!”这一声喊,口齿清晰,中气十足。正在对面床上扯着鼾声的父亲猛然坐起,母亲也忙从地铺上起身,趿拉着鞋走到哥的床边,连声叫哥的小名,哥哼了两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来,喝点水。”爹起身倒一杯水,柔声叫着哥的小名,慢慢把他扶起来。哥虽然闭着眼睛,但立即温顺地张开了嘴巴。喂完水扶病人睡下,两个老人呆呆坐着,大概他们的心头正共同回荡着哥刚才的那声朗声叫喊,也可能他们忆起了曾经多少次这样双双坐着,静静看着睡梦中的孩儿。温暖的襁褓,香甜的乳臭,软糯的小手,粉嫩的面颊,那个时候爹娘很年轻吧,他们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竟不及一个初生的婴孩。他们不舍得挪开目光,又怕自己的眼“硬”而变得神神叨叨;从此他们巴肝巴肺,只希望这个小人儿能没病没灾健康成长。他牙牙学语,他蹒跚学步,他如风奔跑,他青春俊朗,他娶妻抱子,他含饴弄孙……而现在,他只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回到最初,只不过,他们垂垂老矣,他却要先行一步,无奈这一道生死命题,他们全都无能为力。
      2018年阴历11月初八,入院第三天,早上查房后医生再次建议出院回家。哥早上又喝了掺有蛋白粉的粥,床头各种监测仪器正常发出滴滴声,外面天寒地冻,为什么又让出院回家呢,我们不知道医生怎么想的。再说家里东院的大娘尚未入土,哭天喊地的,岂不令人烦恼。“哪有人哭啊,恁些闺女也没见咋哭,死个小鸡小狗一样,去年埋小喜哥就没人哭,姊妹几个不知道咋回事。”午饭后,嫂子终于赶来,说起东院的大娘,不禁感叹。清官难断家务事,听说小喜哥的葬礼上,因为跟几个小姑意见不合,嫂子竟破口辱骂。几个姊妹都不敢吭声,只有三妮气性大,竟晕倒在坟地里。后来听说她罹患乳腺癌已经三年,我不禁唏嘘,想我们小时候一起割草,一起上学,她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高挑的身材,甚至眉眼间矜持的傲气,都让我心生羡慕,哪曾想半生未见,各自沧桑。“准备埋哪地里呀,”娘说,“恁大娘跟我说过,她想去东地里找恁大爷,不想偎小喜。”“埋东地里,下地打井去了,”嫂子说着,向床上努了努嘴,“咱咋弄啊,他也说他不想去庄南边,怕踩人家的庄稼人家有意见。”“他凭啥有意见,那是人家的祖坟,他有啥权利不让人家进,他种菜把恁爷坟上的树都挖死了我还没找他理论哩……”
      下午五点多,主治医生下班前又叫家属去办公室,依然是建议出院。“俺想等明天,俺那庄上——”嫂子话没说完,被医生打断,“那你们决定吧,你们要想让病人把一口气落在医院或路上,那就再等等!”在场的几个人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病房里,爹正把哥扶起来喂稀饭。“咱回家吧,”哥努力吞了几口,突然睁开眼睛说,“我想回家了。”“好,咱马上回家,”爹扶哥躺下,转身出门,“收拾东西回家吧,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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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发表于 2021-5-31 20:50 |只看该作者
百姓苦,病不起。白蛋白和蛋白粉都是趁机发民难财,很多年前我小弟脑溢血,医院也是这样处方的。药店就在医院门口,隔一条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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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发表于 2021-6-16 11:09 |只看该作者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1-5-31 20:50
百姓苦,病不起。白蛋白和蛋白粉都是趁机发民难财,很多年前我小弟脑溢血,医院也是这样处方的。药店就在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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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发表于 2021-6-16 11:30 |只看该作者
      收拾完东西,大侄带嫂子先行一步,他们要回镇上拿老家的钥匙,并到镇卫生院去租氧气瓶。决定出院回家之后我就带母亲和孩子们回到妹妹家,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应付着孩子们,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几年来担心的一刻难道真的到来了吗,不会吧,好好的一个人,还能上厕所,还能喝稀饭,应该没事吧。毛丹送走救护车匆匆从医院赶过来,催促孩子们赶紧上车。我忐忑不安却不敢多问,抱着孩子坐在娘身边,而娘却安安静静,什么都不说。出了城一路疾驶,却一直没看见救护车,正要询问,手机响了,是妹妹,她满腔焦急:“你们快点,哥找你哩!”“你们走到哪了?情况咋——”我话未说完,只听得哥哥声音响亮而急切:“月琴哩?月琴在哪儿?快叫她过来!”我听见哥口齿清晰地叫我,一瞬间更加忐忑:“哥,哥,我听见了,你有话就说吧,我听着呢!”“你快过来,快来!”“好,我马上过来。”“好,好,好……”哥听到我说话似乎得到一点安慰,声音低了下去。互相询问了位置,妹妹请求救护车司机慢一点,而我们这边一路急追。我不知道哥那么急切的叫我想说什么,我必须立即到他身边去。我把孩子递到娘怀里,做好了推门下车然后快速登上救护车的准备。可是,妹妹很快打来了电话,她说司机师傅说不能等了,得赶紧回家。我只好催毛丹再快一点,但娘在身边,也不敢太焦急。
      终于到家了,前院门口下车,把孩子往毛丹怀里一塞,扭头就跑,跑两步又赶紧折回,悄声嘱咐他照顾好娘。救护车停在后院门前的大路上,堂叔等人聚集在大门口,看见我忙迎上来,着急忙慌的样子:“钥匙哩,快开大门呀!”我顾不上回答,推开救护车侧门登上去,一把抓住哥的手,连声喊:“哥,哥,我来了!”哥听到喊声没有睁眼,他正大张着嘴巴,一口一口努力呼吸,但他显然听到了我的声音,脸上显出一丝欣慰,似乎一个心愿得以实现,一边气喘一边回答:“好,好,好。”哥的手指温凉而柔软,我使劲攥了攥:“哥,你刚才打电话找我,想说啥?我来了,你说吧!”哥的手一动不动,只是说:“好,好,好……”爹正蹲在车尾,双手摁着哥的脚踝,妹妹则摁着哥的一只臂膀。“你们摁着他干啥?”“刚才他乱翻,拽氧气!”妹妹突然意识到哥已经不再反抗,忙松开了手。
      大侄带嫂子很快赶回来,开了大门,整理好床铺。堂叔拉开救护车后门,乡邻们七手八脚一阵忙乱,把哥抬进屋里放到床上。大概知道已经到家,哥的气喘慢慢平复,咽了几口我用小勺喂给他的水,并抬起手臂去抓新换的氧气,可能是氧气管让他的鼻孔不舒服。我示意小侄上到床头里侧摁住他的手臂,哥果然不再乱动,再喂水也不再吞咽,嘴唇微微张着,任凭茶水从嘴角流淌下来。我收了碗勺,帮哥细细擦拭嘴角,我想哥肯定是知道自己正躺在老家爹娘的床上,安心睡着了。
      嫂子安排好院子里的事情进来,一边叫我去端热水拧毛巾,一边脱了鞋上床,从床里侧掀开哥下身的被子,叫着哥的小名:“来,咱换换衣服,有泡屎拉裤子里了是吧,我知道你不舒服,刚在医院里就看你一直扭着想抓……”换了几盆水,嫂子终于帮哥擦洗干净,换上干爽的衣服。“好了,别嫌腌臜了,洗得干干净净,电热毯也暖和了,好好睡吧。”哥一动不动躺着,嫂子像是在整理一个婴儿,语气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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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发表于 2021-6-16 11:3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6-16 11:34 编辑

      村里的几个长辈正陪爹娘坐在西间里,大家好心劝慰,爹倒显得平静:“唉,病了恁几年,再舍不得也没办法……”我转身到院子里,接过孩子,走进厨房。“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歇歇,”几个嫂子正在灶前忙活些什么,看见我进来招呼道,“恁哥有病,恁姊妹俩没少忙!”“唉,刚才在半路还打电话喊我,”我本来还平静,谁知一开口却泪如雨下,“也不知道他想说啥。”几个嫂子忙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刚聊几句,忽听一声悲怆的哭喊,随即就见毛丹进来抱孩子,示意我赶紧到堂屋去。几步跨进堂屋东间,只见保军叔正站在哥的床前捶胸顿足:“孩儿呀,儿呀,你咋走恁快呀!”我觉得诧异,哥跟刚才一样好好睡着,我离开他身边前后不到三分钟,保军叔何出此言?他的确一直坐在哥的床边地上,但他凭什么突然说哥哥已经走了。“哥!哥!哥!”我俯下身抓住哥的肩膀大声喊,还没等看到哥的反应,娘已经喊着“儿啊儿”从西间过来,站在床边嚎啕大哭。我顾不上其他,赶紧搀扶着老娘,却不知如何劝解,只是一边跟着哭一边说:“别哭了娘!别哭了娘!”院子里的人都进来了,娘被拉到一边,由几个长辈陪着。安排好娘回过神来,哥已经被挪到外间不知何时突然铺好的草铺上。“刚才还好好的呀,他刚才就是这样睡着的呀!”我蹲下身摸哥哥的额头,揪他的耳朵,把手放在他的鼻孔边。“真不跳了呀,你看,他的心脏真不跳了呀,”小堂叔抹了一把眼泪,把手伸进哥胸前的衣服里,“唉,恁哥身上还热乎着呢!”
      保军叔正在指挥摆放供桌供品,我很想知道他怎么就确定哥走了,但我没有问他,因为哥已经被挪到了地铺上,而娘正在大放悲声,大家都觉得哥已经走了。我觉得惭愧,哥走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家人在身边,爹娘坐在西间里被人陪着说话,我和妹妹在厨房,嫂子和孩子们在院子里忙活,只有保军叔,他一直坐在哥的床边地上。是我们都大意了吧,不知道勾魂的无常会这么快到来,而保军叔是有过深刻体会的,他大概知道一口气咽下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的儿子走时三十六岁,他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守护了好久,就去打了一个盹,儿子就走了。估计他一直有个心结,所以默默坐在哥床边——保军叔是小喜哥的亲叔叔,在房后顶路口埋下“泰山石敢当”的就是他。
      保军叔真的看见哥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吗,还是不再吞咽任水顺嘴角流淌的时候哥已经走了呢?如果当时我正试图灌他一口水,大家正小心翼翼聊着闲天儿,所有人都浑然不觉,而哥却悄悄吐出最后一口气息独自走上通往幽冥的黑漆漆的路,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后来我读到一篇文章,说人临终前最后消失的是听力,所以家属应该做的是陪在他身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安慰他,鼓励他,让他知道他拥有人间的爱;而不是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会没事的”等违心的话,或为了帮他多吸一口氧而限制他的肢体自由甚至一厢情愿地喂水喂饭。据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没有痛苦的,因为已经意识模糊。哥最痛苦的时间大概是在救护车上叫我的时候吧,他那时候应该正感受到一种压迫感,呼吸困难,不由自主的挣扎,而神志却是清醒的,对死亡的恐惧,对人间的不舍,所以更痛苦。我无数次的思考哥哥在救护车上叫我“快来”到底想说什么,后来我认为,他可能并不想说什么,能安排的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不能安排的他知道我也无能为力。他可能只是想让我陪在跟前,“死生亦大矣”,大限来临,他想让我陪在身边,所以后来我匆匆赶到,反复叫他跟他说“我来了”,他只说“好,好,好!”虽然气喘得厉害,但他能说“好”也能说点别的,可他没说,大概一个“好”字已经表达了他的心意,这是他留给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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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发表于 2021-6-16 11:35 |只看该作者
      2018年阴历十一月初十。早饭后,小堂叔拿着一片药进来,叫我给娘服下。娘即将把药片放进嘴里时扬起脸问我为啥要吃药,我说,不为啥,吃吧。娘就吃下了。药是镇定药,我托小堂叔去邻村买的,我得把娘安顿好,然后全心全意送哥哥走。“孝子哩孝子哩!”茶杯还没放下,就听得村里辈分最高的明爷爷在院子里喊,“走啦走啦,孝子们跟我走,压魂了!”压魂是葬礼的第一步,如果墓地在村西就到村东头压魂,如果墓地在村东就到村西头压魂。堂屋门外堆放着缠绕了烧纸的柳树枝,院子里站满了人,院子中间停放着已经装饰停当的棺木,黑漆挂面,白布衬里。明爷爷站在大门口,耳朵上别着烟,手里捏着打火机,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筐,竹筐里盛满了折叠好的烧纸,烧纸上摆着几小挂鞭炮。“走啊走啊,门口的柳枝拿一个,跟我走!”明爷爷侧身向院子里喊。我紧了紧头上的孝巾,弯腰拿起一根柳枝,跟着向外走,嫂子妹妹等人已经在门外放起悲声。去往村东口的路并不长,明爷爷不时点燃一挂鞭丢在路边,我低头走在人群中默不作声,我在想,我得哭得大声些,省得别人说,看,两个妹子没人哭!我必须让我哥在人世间行走的最后一程有体面。明爷爷在村口停下,烧纸,放炮,然后点燃一捆苞谷杆,孝子们双膝跪地,哭声一片。我跪在人群里,依然默不作声,听到明爷爷操作完毕引导人群往回走,我便也跟着往回走。
      回到院里,我们被拦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下。院子里的棺材已经不见,地上摆放着捆扎好的绳索木架,堂屋门口面朝里站满了人,透过人墙传出哄乱又有秩序的声音:“慢点慢点……轻点轻点……这边来点……好!”我知道,我的哥哥正被他们放进棺材里,压魂,说是为了压住胡乱游荡的亡灵,实际上是为了支开至亲骨肉,好让村里的爷们顺利将逝者装进棺木。我想起那套还没挨身的棉衣,我得给哥带上。我起身跨上台阶,正要进屋,被明爷爷一把拦住,他喝道:“孝子下跪,现在不能进!”我退下台阶,扑通跪倒,一声“哥啊”出口,双泪横流,并一发不可收拾,大哭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但正是葬礼上需要的那种,我没想到我能顺利哭出来,并且那么大声。一般这种时候要边哭边数落些什么,“亲人啊,你怎么狠心撇下我们,你走了我们怎么办”等等,但这是嫂子的台词,我什么都不能说,我只能喊“哥啊哥啊”。一声哥喊出来,我不再觉得难为情,因为,出大事了,哥过完了人世间的光阴,要走了,我可以大声喊,我可以把此生欠下的“哥”都喊出来,让哥走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
      “孝子们可以进屋了,不能哭啊,眼泪沾到(逝者)身上不好!”我起身进屋,看见小堂婶正手持剪刀把剪掉扣子的那套新棉衣交给嫂子,嫂子把棉衣掖在哥哥身体两侧,然后帮哥哥整理衣帽。我看见了哥哥,他口含元宝,足蹬金砖,铺金盖银,衣帽簇新。可是他又不是我的哥哥,我哥哥刚过四十九岁生日,而面前躺的分明是一个老人,神态安详,甚至笑意盈盈。我突然觉出一种距离,我不明白蒙了两天脸,哥哥竟变了模样,并且还在笑。“你看你看,他还在笑!”我突然有点生气,伸手想去摸他的脸,立即被人拉开。“快走快走,排队转一圈赶紧出去!”明爷爷大声吆喝,可是我却觉得委屈,扒着棺材哭喊:“你看,他还在笑!”纷乱中,我直接被人叉了出去,一直被叉到大门外。不知何时,门外路边已经摆满了桌凳,桌边站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张张面孔朝向我们。要摆宴席了?这么紧跟着就要摆宴席?也是,都那么忙,抽空来送一程不容易,不能让大家再跑一趟。我突然明白,哥哥这一页真的要翻过去了,想想人生也就是两场宴席,出生,父母以一场宴席宣告你的存在,去世,家人以一场宴席为你的人生画上句号。我突然悲不自胜涕泪横流,扛着脸,张着嘴,一个字也叫不出,只是嗷嗷嚎啕。
      哥哥的棺木在我们的嚎啕声中被抬出家门,抬到墓地,放进墓穴,又在我们的嚎啕声中被黄土掩埋。“撑包撑包啊,孝子们撑开包,接五谷了!”明爷爷不知哪里抓出一把一把的粮食,大声招呼着,洒向人群,“接到五谷不能哭啦,赶紧回家倒粮囤里!”有人撑起衣襟,满怀虔诚起身离去,我呆呆跪着,看一锨锨的黄土洒向哥哥。“走吧姐,给咱哥送个钱就走吧。”一直陪在身旁的表弟媳拉我起身,我抓了一把烧纸引燃,给哥烧了两匝,起身来到奶奶坟前:“奶奶呀,俺哥来了,以后你要照顾好他呀——你俩互相照顾吧。”女人们已经散去,男人们正在给哥堆起一座坟茔,宣布他在田野的存在。“别哭了姐,回去的路上不兴哭!”表弟媳挎着我的胳膊往回走。“唉,你不知道,他活得——唉……”“别说了姐,别说。”我就闭上了嘴巴,把哥哥和奶奶留在身后,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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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发表于 2021-6-16 11:3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21-6-16 16:53 编辑

      下笔的时候哥刚去世一周年,而行文至此,哥坟前的麦田已经三度青黄。这期间我每天慌慌张张忙忙碌碌,偶尔忙里偷闲涂抹几句,完全讲究不起篇章结构起承转合首尾照应扣题解题。周年祭之后,我就很少梦见哥哥了,只是回家的次数多了几倍。每次拐过前村村头,就开始一眼一眼往西望,不管是在开车,坐车,或是在车里躺着。虽然经历了几次季节更迭,哥的坟还没能与祖先们融为一体,每次远远的多看几眼,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在那儿闲坐、张望、甚至招手。奶奶去世后,一直有个画面在我脑海中:惠风和畅的田野,奶奶坐在一片金黄的麦地里梳头发,她的木梳有个豁口,但依然能梳掉好多头发。奶奶梳几下,就迎着阳光举起梳子,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把木梳上的灰白色摘下来,然后在手指上一绕一绕,绕成一个发窝。奶奶在世的时候,每次梳完头都喜欢把发窝塞在堂屋门口的墙缝里,而现在,她该是把头发种进麦田里吧。
      哥哥在干什么呢,他除了在我们经过的时候翘首远望,其他时间都躺在地墒沟里玩手机吧,不知道他们祖孙二人能不能和平相处哦。准备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麦田里一片金黄,而现在,收割过的麦茬地正等着一场透墒雨播种青苗。想起我们少年,这种时候都是由奶奶领着捡麦穗,妹妹年龄小,我总是为脚脖子上被麦茬扎出的白印子磨磨蹭蹭,奶奶就厉声喊:“麻利呀,小眼恁亮,小手还不跟鸡叨米一样!”一转眼看见哥正躺在地墒沟里,脸上扣着草帽呼呼大睡,奶奶更是气急败坏:“咦!天爷祖奶奶,俺哩小祖宗哎……”现在,他们都位列仙班,不用再捡麦穗,肯定能和睦相处啦,奶奶想梳头就梳头,哥哥想玩手机就玩手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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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发表于 2021-6-16 11:59 |只看该作者
肺癌这么快就离世吗?家里两个癌症患者,倍感担心,这文字之前都不太敢看,代入感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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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发表于 2021-6-16 16:01 |只看该作者
花间可可 发表于 2021-6-16 11:59
肺癌这么快就离世吗?家里两个癌症患者,倍感担心,这文字之前都不太敢看,代入感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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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发表于 2021-6-16 16:46 |只看该作者
虽然草草,终于结束了。这是耗时最长,最费心力的一帖。每每坐下,一颗心揉搓铺展,躁汗不安。那小谁说,小懒你真勇敢,这种内容我不敢写,写一遍就是再经历一遍。也没有那么难吧,比起经历来说。不写怎么办呢,一直搁在心里,总觉得一件事情没有做。虽然写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就是想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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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发表于 2021-6-16 16:49 |只看该作者
感谢这期间打开帖子默默来去及给予鼓励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陪伴,小懒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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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发表于 2021-6-16 23:41 |只看该作者
终于跟着读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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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发表于 2021-6-16 23:43 |只看该作者
但揪着心更疼。人经过那么多努力最后还是天人永隔,这种感觉让人很丧气。但一想,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奇迹。愿天堂只有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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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发表于 2021-7-20 08:5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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