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
柱子跟着爹出了门找到了大家,又带着他们去了屯子东头。这是个连院墙都没有的三间房子。由于长期不住人,屋顶子都要塌了,中间凹了下去。
大家走进屋子黑乎乎的,有人就说:“点上灯吧?”
“别点,尽量别让别人知道。”柱子说。
人们摸到了炕沿,爹说:“柱子,你去整点啥吃的。”
柱子答应一声说:“你说的话可算数?”
看来柱子的心真的冷了,连这顿饭他都怕白饶了。
“这你放心。”爹说。
柱子走了,黑暗中人们开始议论起来:“这是哪儿?”有人问。
“这四处漏风比咱们那也强不了多少啊?”又有人说。
“强多了,没有日本鬼子当牲口一样使唤你,不让你吃发霉的高粱面子,这咋刚顾过命来还不知足了呢?”老顾说。
“老三,这是哪?”这是陈良的声音。
爹本想告诉详细可是怕大家忌讳说:“这也是个人家,就是房子老长时间没人住了,这不是正好?”
“这家过的看来不咋样,咋连个院墙都没有?”庞忠说。
爹把刚才在店里柱子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听了半天没说话。
“老三,你打算咋办?”老顾说。
“咱们得把杨掌柜救出来。”爹说。
自从东大洼逃出来,爹就觉得这些人很信任他,好像他是个头似地。过去,无论是家里还是跟着窦大哥他们,爹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始终处于从属地位。现在大家拿他当了主心骨,对于一个爹这样岁数的小伙子,这种兴奋和自豪是可想而知的。
“就凭咱们?”有人开始没底的说。
“凭咱们咋了?鬼子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他们也是肉的不是铁的。杨掌柜过去没少帮着俺,现在他遭了难咱们不能不管,再说了,让旁人看了会咋想?冷了人心咱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爹说。
“老三,这些人都只会种地旁的干不了啥。”陈良说。
“老三,你打算咋救那个杨掌柜?”庞忠问。
“我跟柱子去镇上,先看看杨掌柜押在啥地方,再看看鬼子有多少人。”爹说。
“他们有枪有刀的,咱们咋干的过他们?”有人问。
“咱们也有枪啊?对了老顾,咱们带着的枪哪去了?”爹想起了那些枪问。
“我刚才埋到野地里了。”老顾说。
“埋了?”
“不埋咱们拿着那些枪满处跑,那不是往自己脖颈子后面插了一块亡命牌?”老顾说。
“去几个人拿回来,这回用上了。”爹说。
“用上了,谁会用?”陈良说。
“我会用。”爹说完也心虚,因为这么长时间里,鲁南支队并没有给过他枪,做什么事打头阵的都是别人,应该说,爹最多就是看过他们怎么摆弄,知道怎么用而已。
“你咋用过枪?”老顾说。
爹本来早就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来历,不管在那个鲁南支队是啥地位,现在他已经被大家默认为领头的,这个身份应该配上这个来历。
爹咳嗽了一声正要说柱子慌里慌张的走了进来。
一一二
柱子进了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别瞎吵吵了,老远就听见你们说话。”
“那咋不吵吵,连个灯都没有?”有人不满意的说。
“柱子,咋了?”爹问。
“我回去给你们打烧饼,来了个侦缉队查夜,亏了你们没住在那。我想支应他一下还不走了?谁知道那个龟孙看见烧饼问我为啥这么早就打烧饼?我说预备着明天,他说哪有明天卖烧饼头天夜里就打的?”柱子说。
“那后来呢?”爹听问。
“后来我说怕不赶趟,那王八犊子就不走了,还要吃要喝,我怕你们饿极了找到我那儿去,就给他安排了吃喝抽空跑出来告诉你们一声,再忍忍,他走了我就给你们送烧饼来。”柱子说。
“机会来了。”爹说。
“啥机会?”柱子不明白的说。
“顾大哥和陈大哥,还有庞忠三炮,拿着家伙跟着我去,其他人在这等着信儿。”爹说。
三炮是这些人里身体最棒的,就是结巴。
“上……上哪儿?”三炮问。
“去把那个汉奸抓住,问明白了杨掌柜押在哪儿,然后叫他带路。”爹说。
“可我们不会用这玩意儿?”陈良看着手里的枪说。
“拿着,总比烧火棍好使,吓唬吓唬他们。”爹说。
“别,你在这抓了侦缉队,我这个店还能开呀?俺叔回来咋交代?”柱子说。
“你还打算开这个店?你这个地方分明是让鬼子盯上了,救了你叔也不能开了。”爹说。
柱子犹犹豫豫的带着几个人来到店门口,爹说:“你先进去稳住了他。”
柱子此时有些慌乱的说:“你们要动手可别伤了我的伙计。”
柱子走进屋里,爹等几个人悄悄的来到了屋门口的窗户下边。抬头往里看,只见一个瘦高的人正在喝酒。
“你干啥去了?”瘦子问。
“出门撒尿去了。”
“你他妈的撒尿还是浇地,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撒了尿又觉得憋得慌就又屙一回屎。”
“真是他娘的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给俺再拿点酒,不够喝的。”瘦子说。
爹觉得时机到了说:“庞忠,你在院子门口守着,我们进去。”
爹一脚踹开了大门,端着枪说:“别动!”
瘦子吓了一跳,扔了酒杯就要掏枪,三炮冲过去就是一枪托子,那瘦子大叫一声倒在炕上。
“三炮,别砸死他。”爹说着跑过去。
几个人抹肩头拢双臂的把瘦子捆上。
“你们是干啥的?”瘦子流了一脸的血问。
“鲁南支队的,我问你,你把杨掌柜押到哪了?”爹说。
“镇公所的大院里。”
“那有几个人?”
“三个日本人,还有我们四个。”
“走,带着我们去!”
“干啥?”
“干啥,干……你娘的鸟,快……点儿,要,要不我……还砸!”三炮举起枪托子说。
大家押着瘦子出了门,爹小声的对三炮说:“你把枪拿倒了!”
一一三
出了店门爹心里盘算,这些人虽然手里拿着枪,可是并不会用,特别是他们敢不敢用,爹想到了自己最初加入队伍的情景。这些人跟自己一样,他们也是普通的庄稼人,头一次经过这样的市面。如果说,东大洼他们的表现可圈可点的话,那原由还是被鬼子祸害急了眼。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按照瘦子的说法,押老杨的地方鬼子汉奸一共是七个,爹他们五个人,爹心里清楚,即使他把所有的人都带来,也未必是好事情,选择了这几个人无非是在东大洼他们一起经历了杀鬼子的过程。这次救老杨要谨慎,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否则他们自己要吃亏。
想到这爹跟老顾商量:“大哥,咱们这次不能把动静整大了,救老杨是主要的,最好是不惊动鬼子。”
“嗯,我也是这么想,咱们虽然有家伙,可是比烧火棍好不了哪去,真的动起手了,咱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老顾说。
“你说咱们咋办?”爹说。
“叫这小子叫开门,咱们进去把押老杨的屋子撬开救了人赶紧走。”老顾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就这么办。”爹说。
“那干嘛?为什么不把他们一锅端了?”我后来问爹。
“那是电影,只要是八路军或者游击队,多少鬼子也不够他们杀的,哪有那么回事?我们这些庄稼人,连枪都没拿过,真动起手来未必就是他们对手,当时想的就是要把人救出来。再说了,虽然他们可恨,要是杀人上瘾,那也就不是人了。”爹说。
看来,爹虽然不再心软了,可他对杀人的概念还是没有变。这也对,杀人哪是那么容易的?
来到村公所的近前爹嘱咐三炮:“有人出来你就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出门来,千万别叫他喊出声来。”三炮点头答应。
押着瘦子走到镇公所门前,爹小声的对瘦子说:“你叫门!”
瘦子抬手拍了拍门没一会里面出来人答应着:“谁呀?”
“我,长顺。”瘦子说。
随着一声拔门闩的声音出来一个披着棉袄的人,没等他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三炮扑上去一只后捂住他的嘴,另外一只胳膊勒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把他拖了出去。
大家进了院子,爹小声的问瘦子:“人在哪儿?”
瘦子朝东边的一个小屋子指了指。爹回过头嘱咐身后的人,老顾看着他,庞忠和陈大哥堵着正屋和西屋的门口。
来到东边小屋的门口,门外上了一把锁,但是 锁头不大,爹很容易的撬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里漆黑一片,爹一边用眼睛仔细的看着一边小声喊道:“杨掌柜……杨掌柜!”
“谁?”杨掌柜答了话。
看见屋子的角落里有个人动,爹朝他走过去:“杨掌柜,是我,老三。”
杨掌柜费力的坐起身子:“老三……?”
“杨掌柜,我来救你来了。”爹说。
杨掌柜听了站起身来扶着墙说:“兄弟呀……我可真没想到。”
“快别说了,能走么?”
“能,就是爬我也爬出去。”
爹搀扶着杨掌柜走出了门,又把瘦子的嘴塞好推进屋子里。
爹扶着杨掌柜和大家出了院子,三炮等在门口。
“去把那个也弄到东屋里去。”爹和三炮说。
“老三,他没气了。”
“咋?”
“我刚才嘞着他的脖子劲头大了点,不喘气了,我把他藏在了房后头。”三炮说。
“关上大门,你背着杨掌柜咱们赶紧走。”
三炮背起杨掌柜,几个人消失在黑夜里。
一一四
爹他们救了杨掌柜,一路上老顾跟爹商量:“老三,我看这杨掌柜是不能再回到他的店里了,日本鬼子最迟天亮也能知道,那个时候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到那去找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爹说。
“老三,你让我回去看看。”杨掌柜听见说。
“是呀,先回到那去再说,俺这背着这么沉的人,也跑不动了。”三炮说。
几个人带着杨掌柜回到店里,爹把庞忠留着门口放哨。
进了屋子大家才看到,杨掌柜被打的鼻青脸肿都走了样。
“叔……!”杨掌柜的侄子看见杨掌柜喊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
杨掌柜也哭了。
“杨掌柜,快收拾收拾走吧。”爹说。
“上哪?”杨掌柜问。
“投亲靠友。”老顾说。
“我投啥亲,我是孤身一人,就是这个侄子。”杨掌柜说。
“那就跟着我们走。”爹说。
“那我这店就不要了?这可是我的祖业产。”杨掌柜说。
“你还要啥店?你要命不要?”陈良说。
“俺一辈子老实本分,犯歹的不做,犯恶的不吃,要不是窦黑子跟我有交情,我是不能趟这个浑水。老三,你是有良心的,他们都是白吃白喝的走了,让我到了现在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地步。”杨掌柜说着又伤心起来。
“杨掌柜,别说那么多了,我想他们要是知道你遭了难也不会不管,你现在就是赶紧的收拾一下跟我们走。”爹说。
“那俺侄子咋办?我走了他不也摊事了?”杨掌柜说。
“一起走!”三炮说。
“哎!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孩子,你帮叔收拾收拾。”杨掌柜说。
杨掌柜动不了,只好看着侄子收拾东西,杨掌柜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爹心里着急可也没办法。眼看着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庞忠跑了进来。
“不好了,好几个人朝咱们这个店走过来了。”庞忠变颜变色的说。
“干啥的?”爹问。
“看不清。”庞忠说。
听了庞忠的话,大家紧张起来。
“杨掌柜,你这还有藏人的地方不?”爹问。
“哪有?你也不是没来过。”杨掌柜说。
“这样,把你侄子捆上。”爹说。
“啥?”杨掌柜听了说。
“咱们都躲到牲口棚那去,那离着门也近便,他们进来看见你侄子捆着也就脱了他的干系,让你侄子装傻充愣的糊弄着,咱们在暗处看准机会跑了。”爹说。
“我看也只有这个法子。”陈良说。
容不得多想三炮过去捆上杨掌柜的侄子,几个人带着杨掌柜躲进了牲口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