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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长篇小说《神调》
楼主: 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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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长篇小说《神调》 [复制链接]

97
发表于 2015-4-26 21:31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5-4-26 20:45
《神调》是整个系列的第一部,但却不是最先出版的,《体制内外》是最先出版的,里面故事的时间差相距百年 ...

原来如此。对于《体制内外》里出现的典家堡和典宏伟,我还以为是作者对典姓的偏爱,倒没联想到是一个系列。本来对国有企业改制有兴趣,既然还是典家后代的故事,那这系列更有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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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发表于 2015-4-26 20: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25 编辑

                                                                         六十

       式奎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那把椅子就放在学堂门口,学堂的四周全是一人多高的大墙,人在里面,像是陷了进去。风儿也刮不起来,月光却囤积得很多了。院子里就分外的亮。因为四周是墙围着,式奎的注意力便投向那遥远的天际,天好高好高啊,隐约的几片云彩游走在那里,式奎过去很少注意夜色里的云,今天看得很仔细,为了看得清楚些,他在一瞬间忽地漂浮起来,有一种要飞翔或升腾的欲望,离那云彩越来越近,终究站在了云层之上了。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灵魂出窍了,他还惦记着自己虚空的肉身遗体,往下看去,他的身躯仍坐在那把神椅上,呈向上奋力遥望的样子。他想,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在高空中把他眷恋的阿克敦俯视一下,看看全貌,这可是个全新的角度。

       这种念头一出,就有了沉重感,那游飞的灵魂就坠落了,正掉进了躯壳里。他身子动了动,脑袋摇了摇,还用手掐了自己的胳膊,有疼痛的感觉。他对自己说,徐先生所言的闭宫重生确有其事吧。

       典式奎独处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一切责任纷扰都与他不相干了,都离他而去了,他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沿着墙根走上几圈,或是懒散地躺在铺上,倒也十分轻松,他觉得,以前他太看重自己了,以为离了自己什么都不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觉得他真的大彻大悟了。

       他这么想着,嘴里可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把他的眼睛蒙住,一缕发丝撩过他的脸,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说啥呢?自言自语的。”式奎顺着那双手沿着手臂摸上去,就落在了柔软的肩头上,那柔软的感觉一下子传遍了全身。仙荣侧身转到他前面,坐在了他的腿上,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手在他的眉眼上抚弄,成熟女人的鼻息包围过来,在这幽深的环境里,式奎也没有了顾忌,把仙荣横陈着抱起,转身放在椅子上。

       仙荣小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可不敢坐你这把椅子。”
       式奎笑她:“刚才坐在我身上,不等于坐在椅子上了?”
       “那不一样,隔着肉呢,反正我不敢坐神座的。”仙荣又挺起身子。
       式奎硬是把她按到椅子上:“我偏要你坐。”
       仙荣侧着脸,歪着头:“那我就坐一会儿。”说着,她斜过身子只搭了椅子的边,式奎也坐在了另一半上。两人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么并排坐着倒很有趣。
       仙荣问世奎:“你真的放松了?”
       “当然了,放松了,也想通了,现在想忙也忙不起来了。得石自己一大摊子事,剩下的哥几个也要单独过,我们将来把地租出去只管收租子,没必要挣命似的管这管那了。等酿酒时,把他们都请回来,或给他们工钱,或用酒顶账,也两方便。”

       停了会,他问仙荣:“今天咋样?有事发生吗?”
       “你说是说,做是做,是不是又惦记外面?”
       式奎只是不说话。仙荣知道猜到他心里,就挑重要的说给他:
       “大姐吃了徐先生开的药,我和大姐已经跟几家说好了,家是一定要分的,大伙包的地明年继续各种各的,除此之外,每家还要多分一些,收成是自己的,下力气和下本钱也是自己的。至于房子,快到冬天了,就先住自己的那两间,等以后谁有能力了就自己单盖,那时家里还拿些赔头,算是鼓励出去过。”

       式奎听了点着头:“这就好,这样就可以把整个大院全留下来。”
       “你为啥要留这个院子,咱们仨也住不过来,莫非你还想再娶几房住满吗?”
       式奎被她逗乐了,他正色地说:“世事难料啊,现在他们一心八火地想单过,想着法地往外挣,说不定啥时候,遇到坎了,又往回奔了。这人呢,就是这样,聚在一起嫌受束缚,等分开了又嫌势孤,所以总是分分合合的。”
       仙荣笑着说:“你不会嫌我束缚你吧?”
       式奎环住仙荣的腰身说:“我还要和你好好过过这七七四十九天呢。”
       “难得你这么高兴,又这么自在,我给你补补课吧,让你也得些乐趣。”

       式奎搂得更紧了一些说:“好吧,我都休息这么长时间了,是该乐一乐。”说着就上手了。仙荣轻轻地推开式奎说:
       “你想哪去了,我是给你补补有趣的事。”她站起身,拉着式奎的手,“就和你玩个游戏,我们跳格子怎样?”
       “那是小孩子家玩的,你拿来哄我。”
       “小孩玩的又怎样,很好玩的。”仙荣说着,就拉起式奎向前走了几步。在月光下,学堂前的地面上有典家孩子为跳格子画的各种横道儿竖道儿。仙荣把一小块瓦片扔进一个格子里,单腿跳了起来。式奎在旁边半眯着眼看,随着瓦片的移动,各种难度就出现了,仙荣一会儿来回扭着胯,一会儿夸张地伸长腰身,把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从各个角度展示出来,看得式奎耳热心跳,还没等仙荣跳完,式奎就已双脚站稳在格子里,拦在前面。他一纵身把仙荣斜扛在肩头,仙荣在式奎的背上轻打着:
       “他爹大狗熊,他爹大狗熊……”

       式奎迈着大步进入学堂,他用脚跟带上门,也没忘用脚把那个菜窖口上的盖板合上,仙荣爬进来时也没把它盖好。
       仙荣对式奎的表现充满了赞誉之词,她说:“你这不是再生,是回春了,咋这么有劲呀?”
       “真的有劲吗?”
       “有!”
       “如果我还有劲呢?”
       “我不信?”
       “那就让你信!”
       不一会儿,仙荣喊道:“我信了,我信了,你太有劲了!”


       两人搂抱着躺下来,还在议论家里的事。仙荣说:“老八得府从额摩镇回来了。”式奎问:“红灯客栈还有一大摊子事,他不在那儿守着?”仙荣劝道:“人家老三能不安排好吗?你就别操心了,再说,老八还不是惦记个人才回来。”
       式奎吃惊地问道:“惦记谁呢?”他一激灵,“莫不是七儿媳?”
       仙荣说:“你看出来了?”
       式奎说:“是听出来的,那天演神调,你听他们俩那词。”
       仙荣告诉式奎,她在徐先生那听他的徒弟说,他们采药材中途就下山了,是被几个凶巴巴的人赶下去的,可那时的七嫂和八弟并没和他们在一起,按那个徒弟说的下山的日子算,他们俩在山上至少单独多住了半个月。”式奎沉默了一会儿,问仙荣怎么办?
       仙荣说:“亏得有这么个闭宫,我看就成全他们吧,先让芝清出家再还俗,换过身子后再让老八娶吧。”
       “虽然老七和芝清没合房,但这改嫁给八弟的事好说不好听,你的这个办法还行?”式奎说罢感叹道,“你说这人呢真有办法,做什么事都要立规矩,又什么事都能疏通。”
       “要说疏通,根子也在你这儿。”仙荣把手指抵到式奎头上,式奎攥住她的手说:“我算个啥,朝廷还不让在老祖宗的圣地开荒呢,你看都开多少了,朝廷还不让制火药呢,现在还不是向得石买火药。”

       仙荣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她有些心虚,就打岔道:“我听得府说,过去那个绺子窝盘云洞里还有好些火药桶呢,装了满满的火药。”
       式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是啥样的桶?”
       “那我得去问问。”
       “你快去问吧,马上告诉我。”
       “这么晚了,等明天一早问不行吗?”
       “别了,你现在就去问吧,我惦记这回事,睡也睡不着。”

       仙荣起身穿好衣服,从菜窖口下去,约摸有一袋烟的工夫,又从菜窖口爬上来,她说:“得府今晚值夜,给马喂料呢,我问他了,他说是清一色的白桶,有一人高,一搂粗。”
       式奎说:“我明白了,殷洪海偷的火药原来藏在了盘云洞里,殷洪海打死张双妹后,一定也会去那,我得出去找他。”
       仙荣劝阻道:“不用你去的,让得府告官,守尉会安排人抓他。”说着,把式奎抱住,生怕他走了似的。
       “不行,”式奎穿起衣服来,“恐怕殷洪海已在搬运火药了,没了火药这线索,抓他就更难了,我现在就去找他去。”
       “那你带上得府或者得地吧,也有个照应。”
       式奎一边摸着炕下的鞋一边说:“我这不在闭宫吗,哪能带着他们?”
       仙荣一见阻止不了式奎,就幽幽地说:“我还想和你好好过这七七四十九天呢,可现在……”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式奎把鞋穿上,用头蹭了蹭仙荣的脸,“一会儿我得偷咱家一匹马走,你再想法引开得府,让我方便一些。”
       “哎,你呀!那明天还从小洞送饭吗?”
       “送啊,咋不送呢,好在这儿有地道,你就多钻几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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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发表于 2015-4-26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18 编辑

                                                                五十九

       红灯客栈,是由六间客房和一个饭堂组成的专门接待来往客商的小客栈,渠师爷和几个手下被抓走后,这里就乱了套。张双妹为了等殷洪海没有离开,其实她离开这儿还真不知到哪里去。她就在褥子间里等。所谓褥子间就是专门供窑姐休息等客的地方,平时在这里有五六个窑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张双妹穿着花布小衣,小脚裤子,从褥子间的窗口注视着来往的人,希望殷洪海能快点回来,早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虽然殷洪海把她当成一个来钱道儿,但没有殷洪海她也很难过活。这时,在客栈门前马灯的照耀下,她看见两个官兵引着十几个人进了客栈,仔细一瞧,竟是典式奎、黄仙荣、典得石、典得府、吕芝清、典得风、典得雨,还有典家东字辈的五个孩子,其中就有她的两个亲生儿女,一个典月齐,一个典东伟。要说这世界上她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这些儿女了,她对典得帮已经淡忘了,想起来也只有怨恨,殷洪海就更不是了,他是他们这对狼狈中的狈,只是互相勾结,但又彼此离不开。

       天色已晚了,典家人没有惊扰其他房客,就找了里面两间大的房间,男女各一间住下。

       客栈再次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殷洪海悄悄进了客栈,他溜进了褥子间。殷洪海没被抓到,是因为他去了老爷岭盘云洞,洞里的火药可是渠师爷的宝贝,也是渠师爷要重回江湖的本钱。渠师爷后来悟出,造火药和盗火药双管齐下,就让殷洪海先把盘云洞清理出来,那天他就带着人赶跑了采药人,又用骡子把盗来的火药送进洞里。

       这些天,殷洪海没好好在洞里呆着,拿着渠师爷的赏钱去会山里的一个老相好去了,从那刚回来,正看见官兵押着渠师爷一干人等往外去,他吓得紧忙躲起来。他还惦记着回客栈,倒不是张双妹在此,而是那个褥子间还有两大包火药捻,这是以后用来引发火药的,少不了这些。他要趁着夜色,把药捻运到山上去。

       张双妹告诉殷洪海小点声,典式奎一大家子住在紧里边的两个房间里。殷洪海两眼通红,他恶狠狠地说,干脆把他们全烧死,说完他把褥子间的被褥和草垫子往过道上放,抱过火药捻子,就要点着,张双妹突然意识到她的一双儿女还在里边,就拉住殷洪海说:
       “不行啊,我的儿子和女儿还在里面呢。”
       “真是妇人之见,”殷洪海恶狠狠地说,“那是典家人,一起烧死算了!”
       说完又要点火。张双妹死命地拉住殷洪海,殷洪海就把她往褥子间推,两人厮打在一起,张双妹眼见敌不过他,就高声喊叫起来:

       “来人呢!不好了!要着火了!有人要放火了!”

       殷洪海急了,顺手操起房间的门闩,狠命地照着张双妹的头部打去,张双妹一个趔趄扑倒在草垫子上,殷洪海引燃了药捻子。
式奎和衣躺在客栈里,就是睡不着。这些天的事让他没时间多想,现在好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知从哪想起。那得府和芝清对唱的表情和那火辣辣的歌,飘到了他的眼前回荡在他的耳边:

       满世界的人儿扎成堆,
       你碰见了我呀怨得了谁。

       是啊,怨得了谁呢?谁都有道理,还能怨我吗?他告诉自己谁也不去想,想也想不明白,就想一个人,专门去想一个人,想他那个仙人老丈人——黄大仙,他又见到了黄大仙,见到了那个林中小客栈,见到了那偏下屋,见到了偏下屋窗前的20多年前的那轮明月。那月亮就挂在窗的角上……圆圆的,白白的,空空的,静静的,亮亮的,忽然就听见黄大仙冲他呼喊:
       “着火了,救火呀!”
       式奎一机灵,分明听见了黄大仙用女腔喊着:
       “要着火了!有人要放火了!”
       他一咕噜爬起来,冲出了房门,正遇见迎上来的殷洪海,他举着门闩,向典式奎抡去……

       典家人拥出来,扑灭了燃起的火,殷洪海已跑掉了,张双妹扑向她孩子的方向,用生命里最后的呐喊,救了她的儿女,也救了典家其他人。
       得石哥几个把式奎送到徐先生那,徐先生和他的徒弟紧张地救治起来。

       等式奎苏醒,仙荣在他旁边已守护两天两夜了。当仙荣看到式奎睁开沉重的眼睛,仙荣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醒了,你可醒了。”
       大颗的泪水扑簌簌地滴落,仙荣忙用衣袖去擦,当她重新定神去看式奎时,式奎的眼睛又闭合了。

       仙荣的喊叫声惊动了得石、得府和芝清。徐先生也忙走进来坐在式奎的另一侧给他诊脉,诊了一会儿,徐先生俯下身子,在式奎身边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式奎把眼睛睁开了,但他的眼神还发滞,不够灵活,缺少呼应。得石和仙荣就把如何听到张双妹的呼喊,冲出来救火的事情大略地说了。
       式奎吃力点说:“那火是殷洪海放的,我也是殷洪海打的。”

       当他听到张双妹被害后,眼皮跳了几下,嘴里吐出的声音很低,但却十分清楚坚定:
       “抓住殷洪海!”
       眼睛又闭合了。
       徐先生对大家挥了挥手,说让他睡一会吧,你们也休息休息,几个人就悄声地移到门口,仙荣在要起身的一霎那,突然感到她的手指被式奎的手指勾了一下,仙荣复又坐下来,看看得石几个人陆续走出去,仙荣用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式奎,徐先生点点头,算是同意仙荣守在式奎旁边。

       仙荣起身将门合上,把寂静关在房内,式奎的眼眉略有上挑,之后安伏下来,像是进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仙荣的眼睛能感到式奎身体有微微的起伏,她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式奎的左手,好像刚才就是这手有个手指勾了她一下,可现在看不出它还会有那么大的举动,正疲倦地弯曲着。一时间,仙荣以为自己感觉错了。徐先生宁神静气,眼睛半闭,他的手搭在式奎的另一只手腕上,那神情既像是在探问,又像是顺着那脉搏在游走。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听到式奎叹了口气,像是冲破了层层的阻隔,随后是沉重的呼吸,这次式奎的眼睛又一次睁开了,眼神活泛多了,和先前判若两人。
       式奎说:“徐先生,我这一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别说败兴话,你已经好了,没大事。”徐先生安慰着。
       式奎显得很疲倦,他深深透了一口气道:“我这是真心话,真的不愿意起来呀,我要回了家,咋面对家里的这些人,这些事呢?”
       “你家不好好的,”徐先生说,“两个儿子找到了,还那么有出息,你那儿媳妇的半张脸也治好了,你该高兴才是。”

       式奎费力地挺了挺身子:“徐先生啊,你有所不知啊,我那个家规都定在那儿了,他们回不去家了!”他声音缓慢,满是无奈,“所以我才不想回家,就在你这住下吧,你给我出个方子,我知道你治病有方子,想来,咋处理我家的事,一定也有方子。”
       徐先生轻笑着说:“老东家,你那家规家法是死的,这人才是活的,何必钻牛角尖儿。”
       式奎为难地说:“这家规已种进大家的脑子里,不好改呀,我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再说,我家的声势造得太大了,硬改也让人笑话。”
       徐先生很理解地点了点头,不再劝式奎,屋子里又归于寂静。

       仙荣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也体会了式奎的难处,是啊,当家的一回到家,确实面对如何处理得石和得州的问题,两人都严重地违背了家规,死了连祖坟都入不了,活着也别想再进家门。上次得州被施以家法,抽了二十鞭子,哥几个谁都下不了手,还是式奎亲自动的手,打完后,式奎的手指几天都伸不直,这次,怎么对待得石和得州,确实是个难题。

       徐先生捋着他的下巴,捋着捋着就说:“我有方子了,不知道你们同意不同意?”
       “你快说出来,我知道先生的方子一定灵。”式奎催促着,仙荣也说:“徐先生,你甩方子吧。”
       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如此这般地商量起来。式奎最后竖着大拇指说:
       “徐先生你才是神人呢,我典式奎这辈子,每遇大事难事,必有贵人相助。”

       仙荣又出得门去,把得石、得府和芝清叫了进来,徐先生清咳一声,也不看大家,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你们老东家连续受了两次击打,都打在了要害处,原来的病灶还没撤呢,这次伤神太重了,要不是他命中神助,早就……现在需要个特殊的法子闭宫七七四十九天。”
       “闭宫?“得石问,“徐先生啥是闭宫啊?”
       徐先生依然缓缓道来:“闭宫就是让老东家住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在闭宫期间,不能和外界接触,不能看到听到凡间的人和事,当然,我们凡间的人也不能打扰他。在闭宫时,外面的人只能通过一个小孔洞往里送些吃的喝的,再就是送些丹药了,补充元气,闭宫之人换了阳气,等于重生,他过去所做的事,所定的事一律作废,一切都从头再来,你们听懂了吗?”

       大家当然听得似懂非懂,还没听说过有谁闭过宫,更没看到过闭过宫之后的人什么样,但大家对徐先生的说法却没怀疑,眼前的芝清就是个例子,那塌陷下去的脸,要不是徐先生,怎么能又鼓起来?这不也等于再生吗?
       得石问:“徐先生,啥时候闭宫啊?”
       徐先生说:“可让老东家先在我这儿再将养一两天,你们先回去把闭宫的地方安排妥当了,我再配些丹药,查些书籍,这闭宫不是谁都能闭的,没有功力,闭也闭不成,你家老爷子鹿神附过体,想来他会有这个运势。过去,汉武帝就曾闭宫一段时间,连早朝都不上了。”
       接着,徐先生把闭宫的要求又讲了详细。

       仙荣留下来继续照顾式奎,得石和芝清带着几个孩子回阿克敦。得石安排八弟得府把红灯客栈接收下来,嘱咐他看好客栈,等他回来再研究怎么开业,先前,得石已安排七弟得州配合春秀管好制火药的事,守尉府要火药越来越紧了。

       得石还安排在额摩镇买了一副棺材,将双妹入殓了停放在红灯客栈后院,等回去和云美商量,是不是把她葬在阿克敦。大家都觉得,双妹用她生命里最后的呼喊,救了典家一大家子,理应回来厚葬。这一切安排好了,一行人坐了马车回到阿克敦。

       云美一直等式奎这一行人回来。按先前说的,早该回家了。得强和几个媳妇儿都劝她,我爹一定去老三那个制火药的地方了,你就别惦记了。云美的心哪里能放下来,噩梦又一场接一场地在脑海里翻腾,搅得她坐卧不安。突然,得石就进了房间,云美一把抓住得石,叫了一声“冤家,你折磨得我好苦!”说着,抱住得石痛哭起来。
       云美哭得不管不顾,得石安抚着娘。云美哭过,淤积在心底的东西像是掏出来了,就问得石:“石头啊,你爹他在哪儿?还有你三娘呢?”
       得石扶着云美:“娘,你不能老让我这么站着,容我坐下慢慢说。”

       云美这才一抖衣襟,像是把所有的劳乏都抖落掉了,她往炕里坐下,那衣襟已被泪水打湿,像是绣上了满天星的花。
       云美全同意,她同意将双妹厚葬,她说:“你爹也会同意的。这双妹虽然也做错了些事儿,但和救命这事比起来,那算个啥,她也怪可怜的,临了儿临了儿,该回来了。”

       云美听到式奎要闭宫,开始挺吃惊,一时还听不懂。得石把自己的理解和徐先生的话就细细地讲给她。云美像是明白了,她说:
       “你爹能重生,这个可够好的了,他是得重新开始生活了,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也把这个家绷得太紧了,是该换个活法。”
       她还说:“你爹以前定的都不作数了,这太好了,也就不为难你们了,我也想咋才能让你们回家呢,现在好了,你们一家子可以大大方方回来了。你七弟得州和柳大下巴的闺女也结婚吧,芝清算大房,柳芬算二房,以后我才不管你们娶几房呢!管得多呀埋怨多,操那份心干啥呀!啥家规不家规的,可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她还说,那几家要分开过,就分开过吧,你们是不知道操持一个大家有多难,这回也让你们体会体会,我还正想享清闲呢。”

       云美这几年说话有些絮叨了,但今天她要说的也太多了,值得好好絮叨絮叨。
       得石在一旁插不上嘴,她知道母亲要把心里的委屈和不安全都倾吐出来,他最好的做法就是静静地听。另外,他也觉得母亲说得在理,他从心里感叹,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有多大的问题,就有多大力度的解决办法,有多少困难,就有多少解难的妙招。他觉得,父亲为创建这份家业,维护这个大家庭可谓煞费苦心,殚精竭虑,是他典得石带头闯了家规,他也无数次地想过,该怎么去圆这个场,像谜一样,让他猜也猜不着,偏偏父亲就是神仙附过体的人,偏偏就有闭宫这一说,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也惊讶,母亲理解这事这么快,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莫非这机会是制造出来的……他不敢往下想,但却更坚定了他的念头,那就是要把闭宫的事办好。

       云美打断了得石的思绪,她絮叨着让得石快一点把闭宫的地方搞妥贴了。得石说:
       “我三娘告诉我就在学堂吧,盛先生也不在了,那个学堂空着,这学堂两面都是高高的院墙,侧面和房两侧是矮墙,只要把这些矮墙加高了,就围成了里外互相看不见的封闭场所,再重新做一个门,门中间留个洞,用于送吃的喝的和丹药。”
       “这样好,你三娘想得对,说干就干吧!”云美称赞着,她安排道,“男人们现在就去插墙,女人们拾掇一些被褥,天越来越凉了,不能让你爹凉着。哎!就他一个人在里面,呆上七七四十九天,他也够孤单的了。”
       得石说:“徐先生讲过不会孤单的,我爹闭宫这七七四十九天里,要请七七四十九人来给他烧符的,他在里面接受大家给予的外力,修补养生,一天也闲不着。”
       “要找七七四十九人,上哪找这么些人呢?”云美问。
       “我算过了,咱们家就可以出十几个,再从堡子里请一些,助我爹一臂之力。”
       “他们能愿意吗?”
       “我想他们会愿意的,烧符时只念几句词,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再给他们些好处,他们会成全咱家。”
       “你爹他不愁这个人缘。” 云美自豪地说。

       在正式闭宫前,典家厚葬了双妹。堡子里办白事,一般都在庞木匠那里打寿棺的,条件好的用好材料,条件差的也用杨木做一个。这次,双妹的棺材却是从额摩镇直接买的上好的棺材,庞木匠那双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十分抢眼的漆成黑红色的棺材,嘴巴动了动,话却没说出来。倒是典得沧来找他,他还惦记下一年再去割庄稼秆儿呢。得沧说:“我七弟在镇上,木工活还请你做,重新做一个学堂的门,门板对缝要严实,不能透光透亮,中间还要开一个四方小洞,洞门要安一个小拉门,门里侧洞口下方要做一个横板,能放两个大海碗。”

       “这是干啥呀?” 庞木匠问。
       得沧就把闭宫的事向庞木匠介绍一番,庞木匠听得新鲜,又问了许多问题,得沧知道他这个“屯不错”爱打听传播些家长里短的话,就不耐烦地说:“具体我也说不清,你就做吧。”
       “你不讲清楚,我咋做得相应,哎,我说仓子,我再问你,你爹重生后,还能认识我吗?”
       “认识还是认识的,谁还能不认识你?”
       庞木匠在那根柱子上刻了门样的细道儿,嘴里还念叨着:
       “闭宫?这门用来闭宫?”

       由老大得帮和老三得石出面,在堡子里请来了36个人,他们来到典家大院,就在大饭堂里请庞木匠在内的乡邻们吃了顿饭,还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壶烧锅酒。大家都说,不要这么客气,我们愿意为神人再生出些力。开始他们中有些人有顾虑,担心借力后自己失去元气,听说典家自家也出了13人,不仅不会伤元气,还能和鹿神对接,将来能有神助,就更愿意了。

       庞木匠做的新大门已替换了学堂的小门,还漆成了黑色。得石特意给庞木匠敬酒,庞木匠说:
       “没说的,鹿神重生后,还要保佑我们呢。”

       晚饭后,天已很晚了,在典家大院院门影壁后的土坛上,早已放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棺材,淡黄色的,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给式奎借力的四十九个人全部站在纸棺材对面,每人发了一张黄纸符。徐先生进了院子,他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托着银色的小钵,走上了土坛,手指在小钵里沾了一下,向纸棺材点了符水,嘴上念念有词,然后,他把火把伸向纸棺材,那纸棺材立即随着火焰烧得升腾起来,徐先生高声喝着:

       去也----去也----都去也----
       闭宫----闭宫----进闭宫----
       修炼----修炼----四十九----
       借力----借力----四十九----
       九九到头----有了头----
       九九回头----重新走----

       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纸棺材燃尽时,正好有一大片黑云遮住了弯月,天上只有稀疏的星星发着暗淡的光,徐先生喊道:
       “闭宫起呀----”

       仙荣就牵引着罩了黄盖头的式奎走进院子,奔了那闭宫的学堂而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点声响,甚至还有些紧张,只听“咣当”一声,那道门关上了。火把又在门旁亮起,得帮、得石等把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垒起来,封住那门,只露出孔洞以上的部分,徐先生又将一个大黄纸符贴住上半截的门口,这门将紧紧地封闭七七四十九天。

       云美强支撑着身体,芝清搀扶着她,式奎进去的一刹那,她又有些后悔了。天呐!就他一个人,像是被关进去的。一旁的芝清说:
       “今晚天太凉了,娘咱还是回屋吧。”
       云美一回到屋里,就瘫软在炕上了。

       徐先生被安排住在了典家,庞木匠等屯邻有机会更多地了解闭宫的事。徐先生很健谈,很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从汉武帝闭宫,讲到人的生死轮回,大家听得有滋有味,更像是听天书,听不懂才有趣。末了,庞木匠感叹:
       “还是鹿神好啊,重病可以重生,定的规矩可以重改,典家这是又换新路子了。”

       从第二天起,每天都要安排一个人烧符借力。老三得石排在最前头,因为他要赶回二狼山去,红灯客栈的事也等着他拿主意。得石就在闭宫的门前半截石墙上的香炉里烧了黄纸符,那纸符打着卷燃了起来,还飞起了一些纸灰,得石嘴上念念有词,心里装满了希冀。

       典家哥几个在院门口送别徐先生和得石,仙荣又给徐先生带了两坛好酒,徐先生已给云美看过病,嘱咐她好好休养。老四得强拉着得石的手说:
       “三哥,我们就按昨天商量的办吧!”
       得石知道,还是分家的事,就说:“四弟,行啊,你们争取吧,我随你们了。”
       得石走到旧磨盘时,仙荣又追上来,她递过来包着银两的包,这是盛雨亭在演出后送给她的。她告诉得石:
       “这个先放在春秀那儿,你们急用也可以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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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6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1:05 编辑

                                                                 五十八

       典家的神调演出赢得了人们真心喝彩。
       先是仙荣和得雨、得风的神调主题表演,这次比上次有了很大改进,仨人都穿了昨晚赶制的彩服,芝清和得府用唢呐和板胡伴奏。仙荣舞动着单面鼓,得风、得雨踢着一柱柱火焰上了场,一曲神调唱了起来:

       要说那人人都能成了仙呢,
       就看你怎么想来怎么个心情啊,
       不知足你永远爬不到山顶,
       光喝酒只能把自己蒙。
       福禄寿财听说人生本来就有命,
       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是天注定。
       要努力你只要管好你自己,
       一茬人总比一茬人强劝你图个心情啊。

       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
       小车它不倒你只管推,
       孩子大了那就要分开睡,
       大姑娘留在家那是总得飞,
       人要成仙靠自己呀,
       要是成不了仙你还有机会呀哎哟。

       接着是典家东字辈的说口表演,这些孩子可是盛守尉的弟子,这说口的词也是盛先生编的,在鼓乐等家伙点的伴奏下,孩子们齐声说唱道:

       一宏里式得东,
       大玉求双贵永。
       典家的血脉要传承,
       典家的规矩要记清:
       请神要虔诚,
       对神要恭迎。
       对上要施礼,
       对长要听从。
       对师要尊重,
       对老要孝敬。
       对幼要爱护,
       对下要慎行。
       对邻要谦和,
       对人要包容。
       对事要认真,
       对己要警醒。
       ……
       典家的子孙典家的人,
       典家的家规世代明。

       赵敦諴坐在盛雨亭旁喝了口酒赞叹道,这词用关东话说可是真硬啊!盛雨亭当然知道真硬是什么级别的赞誉,他也知道这是赵敦諴猜到这词是谁编的了,故意在表扬他呢。但听着还是很受用。

       就在演出间歇,盛雨亭对赵敦諴说:“赵兄,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答应我?”
       “盛大人哪里话,我若能为大人做些事,那是求之不得。”
       “我向你借些钱的,你知道这圣旨刚到,我的俸禄还没发呢,从家里所带银两不多,我有些急用。”
       “这个好办,盛兄需用多少,我马上让人取来。”
       “赵兄,我一定奉还。”
       “大人不把我当外人,我更欢喜。”

       这时,芝清就侧着身子上了场,从正面看,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粉红色衣裳,衣服边镶着白色的飞边,戴着凤冠头饰。这芝清长得高挑细长,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口,真是一个少有的美人,只见她迈着“莲移步”,轻启朱唇,用软绵绵、颤巍巍、悲凄凄的声音唱道:

       哎呀呀,我的老娘病歪歪,
       急忽忽,我去找那大仙来,
       只可叹,姑娘我还未出嫁,
       要成亲,哪用我去出门外。

       这声音细腻地表达了一个姑娘家为母治病,有病乱求医的心情,大家无不为之动容,场面一下子静下来。突然一声鼓响,唢呐声又起,芝清突然翻转身子,从正面看,一个丑陋的大仙穿着灰大衫,戴着瓜皮帽,扯着脖子,迈着鸭子一样的步伐唱了起来,那声音竟像男人唱得一模一样:

       长得丑,我的心更黑,
       装犊子,我来把人蒙,
       真凑巧,来了俏姑娘,
       施手段,我要当新郎!

       大家都被逗乐了,也是这美丑反差太大,又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饶有兴趣地等着那个俏丽的姑娘的反应,果然,芝清又一次翻转身子,小姑娘唱道:

       大仙你用啥法把我母亲看呢,
       你怎知她得的啥病到底哪儿疼,
       我听说望闻听切你擅长哪一个呀?
       你总是拉我手儿为的是哪一宗?

       丑仙唱道:

       姑娘你不要急听我说详情,
       母女连心看你就是给你娘治病,
       这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慢慢腾腾,难免有摸碰,
       这胸口啊,还得贴着听,
       为你娘,你可别把气来生。

       小姑娘又唱道:

       坏大仙动手又动脚,
       把姑奶奶惹得心好恼,
       看我怎么收拾你,
       让你满地把牙找!

       到了最高潮时,芝清表演的姑娘和丑仙扭打在一起,只见芝清一会伸出姑娘的手,一会又抬起丑仙的腿,两下打得难解难分。人们瞪着眼睛,紧张地为小姑娘捏把汗,最后小姑娘使了个脚拌,那丑仙趔趔趄趄地跌倒在地,鼓乐声又起,丑仙侧身躺在地上,哼哼呀呀地唱道:

       哎呀呀,我牙疼,
       哎呀呀,我的腮帮子痛,
       哎呀呀,我腿抽筋,
       哎呀呀,我要耍羊角疯!

       过来几个东字辈小家伙,穿着像是差人的衣服,把丑仙抬了下去。接着芝清穿着一半女装一半男装的衣服,戴着一半凤冠一半瓜皮帽的头饰,画了半张丑脸回来谢场,掌声欢呼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接着上来的是得府,他先说了些关东俏皮话,又表达了典家对盛雨亭的祝贺之词,这也是在等场,等芝清卸去半个丑角装。芝清又一身清秀的漂亮装束走了上来,鼓乐又起,两人对唱起来。

       太阳出来羞红我的脸,
       妹子你昨晚也太大胆。
       月亮落下看不清你的脸,
       妹子你今晚胜过昨晚。
       星星那光亮正合适啊,
       我和你就这样一辈子。
       满山的宝贝呀数不完,
       你是那天麻活动我的胆。
       满山的野花呀一齐开,
       你是那最美的一株我来采。
       满沟的溪水流下坡,
       能照你脸的是清泉。
       满世界的人儿扎成堆,
       你碰见了我呀怨得了谁。

       整个神调演出结束,盛雨亭和赵敦諴都被这场演出感染了。盛雨亭看了,就感到像是对他这一段流放生活的总结,他忘不了在典家的日日夜夜,可以说,这一段经历改变了他的一生。见仙荣站在对面,他尽可能压抑着激动的心,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也许根本就见不到了。

       这时赵敦諴站起身说:
       “盛大人要亲自给演神调的诸位发赏,请大家依次过来吧。”
       一个差人把放赏钱的盘子端上来,盛雨亭亲自把赏钱放到盘里,并把那个做了记号的放在了中间。他给典家人发了起来。
       先是东字辈的五个孩子,小家伙们领了赏钱乐颠颠地跑走了,接着是给得府、芝清、得风、得雨的,盛雨亭给他们发完,盘子里只剩下了那个带记号的了,他把最后的一份赏钱发到仙荣手中,深情地看了仙荣一眼。仙荣做了个万福,低身退下。盛雨亭和黄仙荣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们这一段经历。仙荣、芝清、得府和东字辈的孩子们先离开了场地,退到府门前等待式奎和得石出来。

       盛守尉对得石说:
       “渠师爷盗走了你家的火药,现在还没追查回来。本官作出决定,没收他的红灯客栈作为给你的补偿。”
       得石立即跪下身子给盛守尉磕头。
       吴帮办说:“驿站住满了明早送赵大人的官兵,你们典家今晚就去红灯客栈住下吧,反正明天也要办接交手续。”得石又谢了吴帮办。怀着复杂的心情式奎和盛雨亭告别,盛雨亭的心情也一样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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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6 20: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8 编辑

                                                                五十七

       得强见爹爹式奎领着演神调的十来个人去了额摩镇,就把得地找到自己家里,仔细地询问爹爹对得石和得州的态度。得地不解地反问他:“你也想新出彩儿啊?”得强拉着五弟的手说:“你们出门这些天,家里搞了一个小分家。”说着,指着家里的炉子、菜窖和酸菜缸给他看,将活计和主副食包给他们四家的事也说了。得强家的炉子又进行了改进,有两个炉眼儿,一个大炉眼儿可以放一个大一点的锅,另一个放一个小锅,炉子紧靠着大炕,烟道直接通到炕里。那炉火还烧得挺旺的。得强把刚烧好的一个粘豆包用筷子夹了递给得地,得地见到串着热气带着焦糊的粘豆包,小心地咬了一口,嗬!味道好极了。得地说:“爹爹没和那哥俩发火,也没说啥,可能当时正忙着运火药,还没工夫收拾他们吧。”

       得强用手掂量着另一个烧好的粘豆包,像是怕烫着,等着凉一会儿,又像是怕凉大劲了,不好吃了,掂到了一定程度,他才咬上一口。他说:“我们去娘那里看看,娘病了,也顺便问问爹爹的态度。”得地说:“我已去过了,你自己去吧,我在你家再烧一个豆包,这新收的大黄米面做的豆包好吃极了。”得强说:“你没吃饱吗?”得地说:“这么多天在外面也没吃上应时饭,今天补一补。”得强边走出屋子边说:“要真能分开过,你媳妇就可以随便疯张了。”得地笑嘻嘻地说:“疯张怎地,我就由着她。”
       云美支撑着身子对得强说:
       “墙头儿啊,你爹一回来,我的病还真好多了,我说不用再请徐先生瞧病,你爹却说等他回来,把徐先生也拉过来再给我看一看。我的病啊,不是啥实病,都是你们这些猴精给闹的。”
       得强嘿嘿地笑着说:“娘,我们不是真心气你,你的儿子们过得好些,你看着不也高兴吗?再说咱们也没真分家,就是把活包下去了,咋干由着自己的性子,但总的说,活也没少干,干得又快又好。”
       云美看着得强说:“哪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包到最后,还不得闹分家呀。”
       “娘,没那么严重,这家也不好分呢,咱们家吃的是大灶,每家又没有灶房,要分家,就得把现在的房子打乱了,一家两间变三间,重新扒门,重新刨窗户,再搭灶台,有的烟道得重新通,麻烦着呢。再说,每家院子也小了,养鸡养鸭的也没地方,都得重新弄,那可要有不少劳动量呢……”

       得强说起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云美心里想,这哪是不分家呀,一提分家,他们把分家的事研究的这个细致,还说不分,这是专等着分呢!这是到我这里探他爹爹的态度呢。云美就不愿意和得强说话了,闭上了眼睛。得强忙叫外屋的媳妇进来小心伺侯着,他走出屋子,仍在琢磨,爹爹会不会同意分家呢?

       得强出得门来,就见得沧在门口犹豫着像要跟他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得强看着得沧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想,老六得沧也坐不住了,也是来打探情况的。
       对于分家的想法,开始几家都有一个共识,担心体弱的得沧不愿意分,事情明摆着嘛,得沧体力最差,分工派活时总得照顾他,要是各过各的,他就占不了大家的便宜了,所以就猜想得沧一定最不愿分家,大家当着得沧的面也尽可能不提分家的事,也担心他向云美透露他们的秘密,当了耳报神。

       但四家把活包下来后,得沧的做法实在让大伙大吃一惊。得沧和他那个力气大的媳妇,先是把包给他们家的高粱地里的高粱穗立秆割下来,只把高粱穗运回来,无头的高粱秆仍立在大地里,收玉米时,他俩又如法炮制,苞米棒子收回来了,苞米秸扔到了地里。看样子,他们家根本就没留烧炕用的秸秆。大伙说,老六家冬天要烧大腿取暖啊!但现在是各干各的,也没法去说他,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能把果实收回来就不错了。反正兄弟几个也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冬天时每家支援他一些秸秆当柴烧。

       事情还没有完,“屯不错”庞木匠大大咧咧地到得沧包的地里收高粱秆和苞米秆了,这怎么能行,得强出面拦阻他,庞木匠得意地说:“得沧让的,他让我随便割,只要割干净了,不耽误明年种地就行。”得强急着去找得沧核实情况,得沧说:“是我让他割的,他用木屑和我换的秸秆儿。”庞木匠地少,靠木匠活生计,木匠铺里堆积了不少木屑。眼瞧着得沧吃了大亏,得沧却态度坦然,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大家也没办法,各有各的活法嘛。何况都在地里抢收,急着把庄稼撂倒,先收果实,再往家里拉秸秆,顾不了太多了。

       得沧两口子把果实收回来后,就不下地了,他们干什么呢?他们把家里的炕扒了,扒完了又重搭,他们搭了一个大活人能从炕洞钻进炕里的炕。这还不算,他们又把拉回来的木屑用水淋湿了,然后瘦小的得沧钻进炕里,往炕里面堆湿木屑,他媳妇在外面往里送,湿木屑装满了长长的宽宽的炕洞,只在上面留下一点空间,这些都做完了,得沧和他那高高大大的媳妇半夜里悄悄地燃起炕洞口的一些干木屑,那红红的火亮一点点地侵入到湿木屑里,一股浓烟在炕里窜动起来。得沧又在烟囱上安了一个石板闩,控制着烟量,然后,他又把炕洞口用石头垒上,只留下一个小孔控制着风量。得沧对他媳妇说,一炕锯末子能烧两个月,再添三四次,一冬天都不用烧炕了。就这样,一个均衡取暖持续供热的火炕成功了。

       这样得沧家收地的活就算干完了,其他家还在地里紧张地割地呢。得沧媳妇怀着莫大的崇拜对得沧说:“我们活干完了,还干啥?”得沧撇着嘴说:“干啥?和庞木匠保密就行了,还有明年呢。”喜得得沧媳妇在晚上使出各种办法奖励得沧,慰劳得沧,这回也协调了。白天呢,得沧媳妇开始认真地研究得沧的食谱。原来,得沧吃不了粘食、硬饭,他消化不好,所以才瘦嘛。

       得沧媳妇给他熬粥,这几家只有得沧的炉子不通炕,炉子上放了一个熬粥的锅,昼夜不停地慢慢熬。得沧把粥喝得吱吱作响。为了不单调,上顿往粥里加菜叶,叫菜粥,中午往粥里加肉丁,叫肉粥,晚上这顿菜叶和肉丁一起加,肉多就叫肉菜粥,菜多就叫菜肉粥,得沧自从喝了粥后,对媳妇不说风凉话了,说得都是像粥一样热一样稠的贴心话。

       得沧两口子不割地,不烧炕,也不能只做保密工作啊,他们比别人家更早地进入了打高粱穗和搓苞米粒的阶段。这些活可不论谁的力气大。干得早,完工的也早,干完这些活后,得沧开始打猎了。他打猎也和别人不同,不追不跑,也不进深山老林,只做一件事,专门研究野兔子的脚印,不管是河滩上的明显脚印,还是地里、沟里、草丛里的蛛丝“兔”迹,他都蹲在那仔细地研究,认真地分析,慢慢地总结,最后他就破译了野兔脚印的秘密,哪些是一走了之的,哪些是还要回来的,哪些是试探性的,哪些是大批迁徙的。他就在野兔路过的地方下了套子,下套时他一个人去,起套时,不论套到多少,都领着一般高的胖大媳妇,两人用一条长杆挂着野兔,一起扛着往回走,那长杆还有节奏地颤悠着。

       得沧着实让大家另眼相看了一把,大伙说,这个平时不说话,说话只说风凉话的典得沧,其实心里头早就活动心眼了,一直等着盼分家呢。所以,得强看着得沧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想起了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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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发表于 2015-4-26 20: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5 编辑

贴上五章,再贴五章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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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发表于 2015-4-26 20:4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6 20:53 编辑



                                                                 五十六

       仙荣领着大家排演到了晚上,才把演出内容确定下来。仙荣又让几个媳妇赶制服装,她自己实在坚持不住,就对得强媳妇说,你领着她们干吧,我睡一会儿。她疲惫地回到房内,很快睡着了,她也太累了,昨晚堵了大半宿地道,今天又编词演练,这两天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这时,就觉得盛先生从地道那边过来了,菜窖里像是有动静,是真的有动静,还有爬梯子的动静,接着是盛先生脱鞋上炕的动静。这次盛先生没有跟她进行调笑,也没给她做戏前预热,就直奔了主题。她想这样也好,直截了当,很长时间没有直截了当了。盛先生开始给她脱衣服,盛先生动她的腿,她就把腿伸给他,盛先生动她的胳膊,她就伸胳膊,最后盛先生把她剥了个精光。盛先生就拼命地耕耘起来。这盛先生也真是有意思,吃了我们典家的饭,住了我们典家的房,编了我们典家的家规,听了我们典家的神调,怎么连做这事也像典家的风格呢,这耕耘的手法和式奎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完全靠力气,仙荣就仿佛又回到了她和式奎的第一次,那云美还背地里嫌她小呢,仙萍可说她不小了,人小鬼大,本来就不小嘛,她就兴奋地呻吟起来,完全把那次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她没了声音。盛先生也一侧身就放倒在她身边,完全没了有文化的样子。

       缓了好一阵子,仙荣才像清醒了一些,盛先生不是去了额摩镇了吗?不是说不用再回来了吗?咋钻地道了?咋又来了当自己呢?她往侧面一看,借着依稀的光亮,她一下子坐起了身,他旁边的人是典式奎!

       怕出现的事终于发生了,仙荣也想过好多次了,如果和盛先生偷情的事被人发现,她就自杀算了。别了,这世上的人,我仙荣真的要成仙了!马上要和崔家的死鬼汇合了!仙荣爬到炕角,摸到了那把从赖子手里缴获的猎刀,就冲着自己的脖子抹去。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的手握住,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落在炕上,还发出了声响。式奎把她紧紧抱住,仙荣还想再拾起刀来,但她却动弹不得。式奎又把她仰面压到炕上,用他的四肢压住她的,仙荣拼命地想摆脱式奎,但努力了几次都徒劳,只好放弃了挣扎,式奎把她环住说:

       “小妖精,你说我从哪里进的你屋?我是从学堂那边的盛先生的屋里钻地道过来的,亏了盛先生走了,要不他就把地道挖通了,他是奔你来的,这个男人是看上我这仙姑媳妇了,是这个姓盛的邪性大呢?还是我这三媳妇着人迷呢?”
       仙荣彻底糊涂了,这地道中间的土那么暄,式奎没弄明白,还是……仙荣想不清楚,就不作声。式奎又把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一边慢慢地动作着,一边在她耳边说:
       “你真是个烈女,要是别人欺负了你,你还真的是不活了?”

       仙荣全明白过来,这个典式奎,可爱又精明的他爹大狗熊,怪不得一家姐俩都要嫁给你呢!
       式奎说:“我还得回云美那里,她病了,我得陪她,你也睡吧,明天还要演出呢。”说完就穿上衣服,带走了猎刀,打开门闩,他从屋子里直接走了。

       式奎出了门,把那把猎刀放在窗台上,那刀光一闪就熄灭了。式奎悄莫声地出了院子,一直往前走,路过旧磨盘和大柳树,旧磨盘圆圆的灰光映射着黑乎乎的树冠。他走向更远处的典家坟地。这夜实在是太静了,像是没了呼吸一样。典式奎感到有一双巨手推着他,走到坟地没费什么力气。到了几堆坟前,他才感到那双巨手不是一个人的,一只手是丈人黄大仙的,另一只手出自二媳妇黄仙萍。他坐在丈人黄大仙的坟前,对着坟说:

       “爹哎,我做过了,这样做对吗?”
       这时有风声响起,沙沙沙的,像是回答他。式奎的心踏实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子往回走,喃喃道:
       “我回去了,她还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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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发表于 2015-4-26 20:45 |只看该作者
花开富贵 发表于 2015-4-25 14:39
长篇小说就得一鼓作气看完,否则那叫一个不人道。
上网找免费的阅读欲一次过完瘾,结果又被楼主的《体制 ...

《神调》是整个系列的第一部,但却不是最先出版的,《体制内外》是最先出版的,里面故事的时间差相距百年,这是典世奎后几辈的故事。
整个系列一共十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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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发表于 2015-4-25 14:39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5-4-24 21:00
诸位,不能光看,也得说两句读后感啥的。

长篇小说就得一鼓作气看完,否则那叫一个不人道。
上网找免费的阅读欲一次过完瘾,结果又被楼主的《体制内外》悬在半空,无奈,只得下单购书,好在明日就能送达。
没拍《神调》,看目录是快完了,楼主加快更新步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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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发表于 2015-4-24 21:00 |只看该作者
诸位,不能光看,也得说两句读后感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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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发表于 2015-4-24 20: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4 20:58 编辑

                                                           五十五

       一身官服的盛雨亭盛守尉和赵敦諴听了式奎和得石的叙述,哪能不上心,责成吴帮办立即抓捕渠师爷和殷洪海,所有参与盗窃和破坏制药的人等一并查办,严惩不怠。官兵们端了红灯客栈,渠师爷和其他人全都抓获,只有殷洪海没抓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赵敦諴笑着对式奎说:“典大财主,要说咱这关东百姓,你是最有本事的了,守尉给你家当过私塾先生。”说完,盛雨亭和赵敦諴相视而大笑,式奎说:“还不是小的命中有运,能有幸蒙受两位大人的特殊关爱。”盛守尉说:“典大财主,后天,赵大人要到乌拉去见吉林将军,明天晚上我要为赵大人饯行,你能否再给我们安排一出神调表演,好让赵大人记住这不寻常的生活经历啊!”盛雨亭对人生的大起大落,他还没有马上适应下来,在典家和仙荣分别得太突然,他也希望再一次看到仙荣以及她那神调表演。赵敦諴说:“好,咱们就再喝典家烧锅酒,再听回神调!”式奎连连说:“我马上回去安排。”

       式奎和老五得地忽忽地从额摩镇回到阿克敦,他进了院门,却没看到云美。云美平时总是坐在院门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院里院外地瞧着。针慢慢地扎进鞋底,线慢慢地抽拽,偶尔还把针举过头顶在侧面头发上摩擦一下,她是在顾盼着一大家子,更顾盼着式奎啊。可现在是几场秋雨后难得的好天,她却没在,式奎心里就有些紧张,进了云美房间,果然云美病在炕上。芝清现在容貌已换了新颜,守在云美身边,正跟她说着初玉亭到侯家丁站的事。芝清见式奎进来,叫了声“爹爹”就退到外面找仙荣去了。云美见式奎面色红润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身体经过山珍的滋补更强壮了,她也受了感染,吃力地坐了起来,神情也活泛多了。

       式奎忙坐到她身边问她怎么了,云美说:“是做噩梦折磨的,一会梦见你和两个儿子吵起来,说得石那个猴精儿把他老子打死了,一会又梦见你把得州追到一口枯井边,他实在没处可逃,就拉着我往井里跳,结果就见到井里全是得瘟疫的人,他们冲着我直喊,‘你们别进来!’我吓得又醒过来。就这样一个噩梦一个噩梦地做,每次都吓得一身汗,就起不来了。”

       云美絮叨着噩梦、怪梦,越发显得脆弱,像冬日里屋檐下的一串冰挂,稍一碰撞,就会碎裂下来。那份神情和语调以及抽噎时牵动的眉稍和眼角,更让式奎心疼,他不敢拦住云美的话,怕她有委屈和苦楚说不出来,又怕她太进入情境,缓不过神来。就这样“啊,啊,啊”地点着头表示知道了。他越这样,云美就越要倾诉,眼泪从眼眶里成串地流了出来,云美觉得这眼泪像一盆水倒在了地上,就这样全倒空了。式奎和云美的这种依赖关系,有个明确的分界线,请神之前,式奎一直把云美当主心骨,有什么难处愿意躲在云美臂弯里倾诉,数年以后,云美反倒纤弱下来,把式奎当做依靠,靠得离不了。式奎用手轻轻地拍着云美,终于让她重新躺下去,安静下来。

       这次是式奎和云美最长的一次分离,比式奎到外面做工,到山上找石材都要长。云美用头拱了拱枕窝轻声说:“亏得你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紧张死了,这典家可能要断送在我手里了。”式奎说:“你不要瞎说,咱典家怎么了?”云美叹了口气说:“等小妖精来了让她跟你说吧,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分家了。”

       这时仙荣就进来了。芝清到外面找了一圈仙荣也没找到,就到了仙荣房门口,喊了一声三娘,也没人答应。她进了屋子,见仙荣的外衣还放在炕上,就又喊了一声三娘,仙荣就从菜窖里爬出来,说我在窖里放了些绿豆芽,看生了没生。

       原来,昨天下午,守尉府来了好几个差人,恭恭敬敬地请盛先生去额摩镇,并且说这一去就不用回来了。大多数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盛雨亭就和云美、仙荣告别。他先到云美的房内,告诉病在炕上的云美要注意身体,并让她转达他对式奎的谢意。云美支撑着身体说,盛先生,你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定有好事的。因为有差人在场,盛雨亭和仙荣告别时也没机会说别的,仙荣克制着遗憾和失落的心情,和盛先生告别,学堂里的孩子们也依依不舍地跑出来,送别他们的先生。

       当天晚上,仙荣把自己闩进房内,一边落着泪,一边把仙荣自己屋内和盛先生屋内的菜窖往下再挖,她要在窖内取土把中间的地道堵上。堵上这地道,就堵上了一段激情,堵上了一个世界。仙荣一边哭着,一边干着,一边回忆着盛先生临走时看她那眼神,命运太不可琢磨,人生的变数也太大了。但堵地道的劳动量也不小,一晚上怎能干完,第二天上午,她又钻进菜窖做一些补充,地道的两头基本上是堵上了,但那土太暄,也太松散,仙荣想这需要找机会,从外面再弄一些土,最后压实了。这时,芝清来找她,说爹爹回来了,在大娘屋里呢。仙荣赶紧洗了洗脸,抖掉身上的土,来到云美房内。

       式奎对仙荣说:“别的事咱们以后慢慢说,现在有个急事。上面来了任令,让盛先生当额摩镇的守尉官,原来的赵守尉另有任用。这盛守尉和赵守尉对咱们典家都多有照顾,盛守尉要在明晚欢送一下赵大人,让咱家唱一出神调,还要喝咱的典家烧锅酒。我答应下来,就急着赶回家。仙荣你好好准备准备,明天下午咱们得赶到额摩镇,晚上演出后还要住在那,后天一早就回来,顺便把看病的徐先生也请来,给你大姐看看病。我想上次你和得雨、得风演过一次了,还不能重样,是不是把这台戏搞得更好一些。”

       仙荣想了想说:“咱家的神调表演底子还是有的,那我就去安排。”

       仙荣就领着芝清开始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式奎和云美断断续续地把这一段时间的变化做了交流。
       云美说:“他爹,你走后,咱家变了,受得石、得州和得助的影响,四个有小家的得字辈想法多了去了。”她就把如何挖菜窖、搭炉子等事说了,“后来就逼着我和仙荣把活计和吃食包给了他们。结果今年秋收干得最快也最好,地头儿媳妇以前不吱声,给她自己小家干活,倒像比妖婆还麻利。你说这些猴精儿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看来以前他们就和咱们玩心眼儿了。现在每个小家都有了小锅,还每家都添置了酸菜缸,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分家,你要怨就说我吧,我没把家管好,对不住你!”说着,云美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式奎怀着复杂的心情给云美擦去泪,他也对云美讲起得石、得州两家的事。最后他们充满疑问地说:“他娘,得石的钱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听两个儿子过得都好,云美心情好多了,她问:“他爹,你看咱们咋对待这些儿子呢?”
       式奎想了想也说不上来,就在屋中央踱着步子。这屋地依旧结实,但他却觉得那硬实的下面憋着地气,这个家落在这片地上,地上面所有的东西都在蠢蠢欲动啊!他像是问云美,又像是问自己:
       “得石两口子还让他们回家过年吗?柳大下巴的姑娘让不让她进门呢?芝清怎么办?开春时这四家还接着包吗?以后还请不请神了?家规的内容被打破了不少,是修改家规呢还是纠正他们的行为呢?还有这学堂还办不办?再找个私塾先生吗?”

       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说着,云美也不接话,就那么瞧着他。最后式奎说:
       “先别考虑太多了,演完这场戏再说吧。”
       云美点点头,云美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了,又疲惫地躺下来,她闭着眼睛对式奎喃喃地说:
       “你回来了,我就不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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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20: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4 20:55 编辑

                                                               五十四

       式奎在二狼山很快就找到了得石,但他并不急着和他见面。他知道儿子这次下这么大的决心离开典家,有一个理由就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摆脱典式奎的羽翼,自己单独飞。但式奎清楚,如果没有别的情况,凭得石和春秀的聪明和能力,那是能成功的,他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但现在渠师爷参与了制药的事,那渠师爷是许大头和许大鼻子两辈绺子的师爷,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又经营红灯客栈多年,和各种人物打过交道,有各种关系,必要时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得石刚一出家门,就遇到这样的劲敌,怎么能取胜呢?这制火药真像徐先生说的那么挣钱,渠师爷怎会轻意让得石一个初出茅炉的后生获利呢?何况得石和春秀带着他们几个孩子,分文未有,怎能立足?他远远地看着得石,既想让儿子碰碰壁,又别碰得头破血流,到那时他出面相助,用事实教育他们一下,他们会乖乖回去的。

       此时的典得石穿着深蓝色的袍子,外面配一天蓝色坎肩,头上戴一顶新褐色的瓜皮小帽,明晃晃在中间镶了块圆玉,大辫子漆黑漆黑地拖在后面,辫穗留了一尺长,惹眼的是肩上披一灰色褡裢,十足一个掌柜模样。式奎心说,这小子这身打扮,还真能唬一气。

       得石的手法让他着实大吃一惊。得石首先就找准了硝石矿,这制药主要原料是硝石、硫璜和炭,后两个原料取材容易,惟有硝石矿不好找到,找到了成分不够,也制不出好的火药。现在得石一下子就认准了二狼山下八角坡半坡上的一个叫石沟洞的地方,并立即用木栅栏把洞口围了起来,看来他几次跟黄大仙来二狼山采硝石,到这里轻车熟路。接着,他又在八角坡下用木栏围了一个烧木炭的围场,围场内看样子是要建造一个烧木炭的窑,他见得石比比划划地告诉几个人做什么,几个人就领了任务分头走了,他特意趴在木栏边往里细细瞧瞧,见围场一角还有几间木楞房子,这大概就是得石的住处和派工的地方。

       一会儿,就看到了春秀。春秀的打扮也变了,天青斜襟外褂,深青的裤子,都是黑布镶滚的,头上插了花髻。她在指挥着几个人往木楞房里搬运米袋子,这大概是为制药人准备的粮食,春秀又往里边像是喊着什么,另一个穿红青外褂,梳一个抓髻的年轻女子领着春秀的三个孩子也过来了,那是式奎的两个宝贝孙子和一个孙女。这时,一挂大车进了木栏大门,赶车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不是别人,正是私奔的得州,咳,原来得州私奔到了这里,不用问,那个女子一定是柳大下巴的女儿了。

       式奎看着木楞房前几个典家人刺目的动作,张扬且又随意,没了他的指挥,看着有些乱,但细瞧还是有章法的。他有种陌生感,这种感觉一旦袭来,让他不禁身体发紧,他下意识地抓住木栏,好一会儿才稳住神。

       从这么大的场面看,得石是要做一番大事情,他哪里来的钱呢?就刚才看到这样的规模,没有大笔资金是根本支撑不起来的,他是骄傲呢,还是无奈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石的对手该怎样出手,作为父亲,他必须知道,他不能让儿子吃亏,不管儿子怎么让他生气,让他伤心。

       他在木栅栏边又看了看,见布局还是合理的,硝石矿和木炭窑既接近又有一段距离,有利于衔接,但又不至于互相影响,双方都能操作开。现在就差看见制火药的最后的炒拌间和火药库了,他琢磨着生产流程,要是他干,他一定把这两个重要的地方放在八角坡坡下,他就往坡下去,果然看见一溜房子在坡下,房子被厚实高大的院墙围住,式奎心想,要是能租用甚至购买了这些房子制药和存药,既减少运费,又安全可靠。这时,就见得州赶着马车,拉着得石进了院子,式奎的心一下子就敞亮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就是聪明能干,他略微放下心来,回到二狼山李家坡,他和得地约好在这里会面。

       式奎让得地去打听渠师爷制药的所在。在李家坡他们打听到前一阵子,坡后有三个人被炸残了,一个被炸伤了,式奎就和得地分头行动,一个去找得石,一个去找渠师爷的制药地。得地回来告诉式奎,他到了那个渠师爷的制火药场地,那里破破烂烂的已经没人了,他打听到渠师爷原来找的硝石矿成分不够,制的药不够稳定,在试验时炸伤了四个人,其中就有渠师爷,现在那个场地还空着,可能渠师爷不干了,或者换地方了。

       最好渠师爷不干了,让我儿子平平安安地把制火药的事办好。式奎心里念叨着,他仍不放心,就带着得地又回到八角坡,他让得地继续观察木栅栏里的情况,并告诉他不要让得石他们知道了。他安排完得地,就返回到额摩镇,他要向徐先生打听一下渠师爷的情况。

       徐先生又去过几次红灯客栈给渠师爷看病,没有迹象表明渠师爷又选了别的矿场,继续制火药。是我多心了吗?式奎问自己,我真的年龄大了,做事就太保守了,没有年轻人的冲劲了?式奎觉得,好像还不是,太平静了太顺利了,倒是有点不对劲了。他又在徐先生那寻些补药,也想在这段时间补补身体。

       他回到八角坡,和得地住进了一间民房,平时得地仍去秘密观察哥哥的制火药情况,式奎一边吃着补品,调养身体,一边琢磨着下一步怎样保护儿子。他对典家大院也不放心,离开了自己,云美和仙荣能管好吗?但他觉得,云美和仙荣再管不好,至少能维持局面,顶多差一成收成而已,何况徐先生还要他休养一段,不要和三房近身呢。得石这里可是挨着火药边,弄不好可是要炸的。他必须守在这里,守在这里就放心一些。

       得地每天都来向式奎报告情况,说第一批火药已制出来了,用木桶装着,已向额摩镇送了一车,估计是让守尉府验收的,式奎紧张地在屋子里踱步,心里着急想知道守尉府的结论,两天后,得地告诉他,看样子是通过了,我三哥他们明显地加大了开采量,招了一大批雇工,正在培训,式奎坐不住了,就又和得地跑到坡上,果然有一批人被分到各个作业面上,式奎又一次疑问,这得多大本钱呢,得石到底在哪弄的钱呢?不可能是在自己这弄的,他的家业有多大他清楚,上次收回来的小份子虽然超过自己想象,但这么大的操持,不可能靠典家的小份子来支撑。

       他想着看着,突然心一惊,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和几个人一起上了马车,跟得州奔坡下的房子去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年红灯客栈里的绺子知会。虽然过去已经很多年了,但那人的刀把脸斗鸡眼在式奎的心中是抹不掉的,这个知会告诉式奎用五两银子赎仙萍时,式奎的心都要碎了,从此知会的模样和表情像生了根一样,种在了他心里。绺子的知会到了得石这里,说明什么?这一定是渠师爷下了底钩,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呢!

       是现在就告诉得石吗?还是情况再搞清楚一些?式奎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得地,得地想了想说,还是专门跟着知会几天,以免打草惊蛇,另外,渠师爷会不会还派了别人进了这里?式奎觉得得地说的有道理,就分了工,式奎专门观察栅栏里的矿场和窑场,得地跟踪知会。

       接下来的几天里,式奎也没发现什么,得地倒是摸清了知会的一些情况。原来知会姓卜,住在八角坡的一户亲属家里,但亲属家却没发现有什么人,这个卜知会被得石安排专门管仓库,因为年龄大了,人倒勤快。式奎对得地说:
       “你看有多悬呢,这个卜知会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民房里本来就不对劲,还管着仓库,你三哥也太大意了。”
       得地理解地说:“我三哥的事也太多了,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出个什么闪失呀,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对付这个知会。”
       两个人没别的法子,就是天天跟踪知会,把注意力用在了药库和知会住的地方。

       又发现了新情况,得地看到殷洪海进了卜知会的住处,估计一时半会他俩不会走远,得地就急忙把情况告诉了式奎。爷俩就紧紧盯着卜知会的住处。到了天黑,卜知会和殷洪海一起出了门,分头走了,式奎跟着卜知会,得地跟着殷洪海。式奎见卜知会不紧不慢地往药库方向走着,没有什么异样,但他知道,殷洪海的出现,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很可能一个阴谋已开始了。

       只见卜知会叫开了药库门,药库里还有不少人在里边。约摸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见八角坡上的围栏那边,燃起了一股熊熊大火,火势突起烧得很旺,照红了半边天。式奎情知不好,头脑还是清醒的,可能是声东击西的计策,果然,药库内的人在卜知会的催促下,都奔围场跑去救火,式奎就更加确信了他的判断,他冲上前去,拦住众人,叫他们守住库房,不要去救火。

       人们谁也不认识他,见他不让救火,都分外奇怪,见火不救哪有这个道理,就没有理会,推开他奔向火场。卜知会见有人劝大家守住库房,心中也很紧张,知道一定是被此人发现了,就抽出一根拌料棍上去和式奎厮打。他和式奎一照面,就被式奎眼睛放出的光逼住了,这光他从前在山里见过,饿了一冬的黑熊就是这样。他心一哆嗦,手脚也不听使唤,结果被式奎一脚踢到了要害处,还记得当年五两银子赎人吗?我叫你五两,我就踢你五脚,还记得抢产妇当奶妈吗?我再踢你一脚,为柳大下巴,我再踢你一脚!式奎这样踢得卜知会痛得满地滚。式奎正踢得尽兴,却被一辆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打倒在地,式奎的眼前无数金星闪过,随即便是一片黑暗。药库门前出现了三辆马车,下来一些人手忙脚乱地搬火药桶,一会就装了两辆马车,那两辆车就跑了。

       另一辆车还要往库房走,得地已领了人跑到这里。原来得地跟着殷洪海到了围场边,见殷洪海点燃了围场边的一堆柴草,柴草瞬间就燃了起来,得地冲了出来,直奔从木楞房里出来的得石而去,他也意识到这堆柴草并没有大碍,重要的是药房那边,得石意外地见到了得地,正要问怎么回事,得地就拉住得石,告诉他不要管这里的火,药房要紧,人就分成了两伙,一伙救火,一伙奔坡下跑去,正迎面遇到了往坡上跑的药库人员,得石叫他们也折回头,一起往药库跑,结果还是跑了两车药,偷药的人和车也都跑得不见踪影。

       得石把式奎扶进房内,式奎也已清醒过来,得地已把这些天的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得石理解了爹爹的良苦用心,直挺挺地跪在式奎面前,式奎把得石拉起来说没出大事就好。

       受了重伤的卜知会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式奎这次把这个刀把脸斗鸡眼看了个端详,新仇旧恨涌到心头。卜知会鼻子两侧都冒了汗,他那斗鸡眼眼囊下松弛的皮肉也抽搐着,他坦白了渠师爷和殷洪海派他卧的底,知会还交代,他们计划把这批火药盗走后,就把制药间和仓库全炸了,让典得石被迫离开石沟洞,他们再进驻,因为在二狼山,再也找不到像石沟洞这样的好硝石。

       典得州小心地和式奎见面,式奎没说什么,让他快去装车。这就是大家庭,在外敌当前时,什么是是非非都没有了,整个一家子都会一致对外,空前团结,可当外在危险一解除,内部的不一致就会显现出来。式奎有时也想,要是外敌听他的就好了,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为了安全,式奎和得石让大家把剩下的火药连夜运往额摩镇,送过火药,已到天明。式奎和得石两人押着卜知会来到守尉府,紧急求见赵守尉。

       在守尉府里,式奎意外地见到了盛雨亭,盛雨亭怎么到的守尉府呢?这得从慈禧太后谈起。
       此时的慈禧,已经是第二次垂帘听政了。同治死后,她立奕譞的4岁儿子为皇帝,就是光绪帝。慈禧依然把持着最高权力。她对奕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奕䜣在立光绪帝的问题上又提出反对意见,不能再让他干下去。为了稳妥起见,她要将奕䜣的权力逐步向奕譞转移。

       从吉林送来了原礼部司务盛雨亭的悔罪书,也许是这篇奇文让人感到新鲜,就把它当做悔罪范文逐级呈报,最终被慈禧太后看见了。盛雨亭检讨式的颂扬,让她很受用,慈禧想,一个偏远的土财主都知道立规矩,规范他的儿子们,不许乱说乱动,我堂堂大清国,焉能让各种异见风行。奕䜣和那些搞洋务的,打着向西方学习的幌子,干了不少过格的事,需要加以约束和规范。她对盛雨亭这个名字多关心了一下,一查,原来还是因安德海案受牵连的人,是奕䜣搞得人家在关东流放了八年多。于是,她给吉林将军下旨,盛雨亭结束流放,着吉林将军为他安排个职务。

       吉林将军正准备成立荒务局,在以阿克敦为中心的地区放荒垦殖。赵敦諴在呈报中,多次提到阿克敦,周边荒地甚多,旱路水路交通发达。吉林将军就任命赵敦諴主持荒务局垦务,空出来的守尉职务,由盛雨亭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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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20: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4 20:50 编辑

                                                                   五十三

       堡子里很长时间一直流传的消息得到证实。消息说楚家丁站一家三口被狼吃了,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初玉亭耳朵里。她听了觉得可笑,她就是一家三口中的一员,好好地活在典家,还和大帮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个女儿,现在肚子里又孕育着新的生命。她想,那一定是父母故意设的迷魂阵,她在偷着嫁给得帮前,她的父母就提前和两边驿站人说,她得了怪病,越来越不好治,为将来突然暴死,隐瞒身份做准备。只有这样,她和她以后的孩子就不用再做站人或嫁给站人了。她偷偷地想,把一家三口说成被狼吃了,那她的父母又到哪去了呢?她一直暗中关心这件事。

       这时,典家收到邻人从丁站捎来的一封信,信是从直隶沧州来的。原来,得沧、得州、得府哥三个的亲妹妹给董家当了童养媳,这么些年,终于送走了公公婆婆,自己当了家,日子也好过起来。她惦记父亲和哥哥们,几经周折,打听到了阿克敦,现在终于取得了联系。这封信在典家争相传阅,几个学了些字的东字辈也轮番磕磕绊绊地念上几段。那个捎信的邻人再次证实,楚家丁站已不叫楚家丁站,早就换了侯姓一家。初玉亭就更急着想知道怎么回事,她更想亲眼去站上看一看。

       最关心这件事的还有两个人,那就是得府和芝清。两人下山回家的路上就商量好了,只要芝清一怀上孩子,就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私奔而走。因为芝清还是处女之身是大家人所共知的。到哪里去?两人没有准主意,刚到家,就看到亲妹妹的信,得府就和芝清悄悄商量,快一点和妹妹联系上,一旦在这里呆不下去,就奔直隶妹妹家落脚,反正两人都能拉会唱的,只要有了立脚之地,也能生存下来,共同生活下去。

       得府对写回信最为积极,央着盛先生把典家的情况,他们哥三个的情况写清楚,自然也把父亲典式轮怎么过世的,现在葬在泉眼泡边山坡坟地里也告诉了妹妹。

       得强两口子也凑过来,求盛先生再写上一条,问堂妹直隶沧州一带有没有一种叫“蛤蟆头”的烟,这里管那种特别辣、特别冲的烟叫蛤蟆头,不叫蛤蟆头也不打紧,反正有这种烟就捎过来一些烟籽,我们在这种,这里有不少人喜欢有劲的烟。得强两口子有个新想法,要是明年把地继续包给他们,他们就专种烟了,这东西一亩顶二亩,就是费时费工,那也不打紧,辛苦一点怕什么,多猫猫腰就有了。盛先生在已写得的信后,又加上“又及”两字,把得强两口子的意思写了上去。信终于可以封口了。得府拿着信,就到云美那里,要去侯家丁站送信。

       云美和仙荣一致要他带上初玉亭一起去,在这个问题上两人意见高度一致。她们也知道这是一次机会,要让初玉亭知道她的父母已不在楚家丁站了,或死了,或逃走了。这也是式奎、得石和楚北风商量过的,这样就让初玉亭死了这条心,从此再也找不到父母了,免得正月里过年时更难过,那时初玉亭的肚子更大了,也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仙荣还当众给初玉亭一个公开去丁站的理由,如果楚家人还在,让初玉亭向他家学一下怎样用艾蒿薰烟,听说,这可是个细巧的活。

       这样,得府又套上马车,拉着初玉亭和吕芝清去了一趟侯家丁站,发出了那封信。初玉亭真切地听了侯家丁站的介绍,前一个站丁一家被狼吃了,可惨了。再看看仍活着的自己,她上了返回典家的马车,心里默想,爹娘,你们在哪里呀?她这时更理解得帮,得帮每当晚上睡到炕头上,就会望着窗外,嘴里念叨一句:
       “爹娘,你们在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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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4 20: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4 20:49 编辑

                                                                五十二

       老八得府和老七媳妇吕芝清加入到采药人的行列。芝清只是在早晨太阳出来前采几株天麻,用带露珠的天麻叶揉搓脸部,余下时间除吃一付徐先生开的药就没什么事了,于是他们也和别人一样钻进山林里,采一些常用药材,顺便又采一些木耳、蘑菇,晚上,采药人就住进了盘云洞。自从许大鼻子这伙绺子散了以后,这里成了采药人的临时住所,在这崇山峻岭中,有这样一处遮风挡雨之所,也够惬意的了。

       芝清每天用山泉洗脸,吃的也多是野菜和野果,每天哼着神调的曲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这山里的景色就是美,山上的树呀、草呀、花呀都熟透了,那绿色是墨绿的,绿得饱满,像要滴落下来一样。那草啊,也浑身充满了韧性,活像三十岁的女人全都舒展开了。那花呀就更不必说,就在这秋天里一齐开放着,比着,赛着,彼此还相互衬托着,谁也不服谁,谁又离不开谁的样子,颜色搭配得那么合理,那么协调又那么随意。绿色的树和草,各种颜色的花中,还不经意地露出几块褐色的山石来,这种褐色在这些艳丽轻快的色彩中显得分外沉稳,让人的心情有托底的感觉。背阴的山石上面还生长着绿苔,绿苔的形态各式各样,都像是不经意间画上去的。

       在这美景中,有溪水涓涓流过,映着细碎的波纹,星星点点地闪亮,就更能突出这种灵动,不看芝清那边的脸,单从这个侧面看,一个漂亮的村姑赤着双脚站在流动的溪水中,掬一捧溪水往脸上洒去,那动作中再带一些曲和柔,确实美极了。得府还头一回见芝清这样愉快,就问:“七嫂,你咋这么高兴啊?”
       “到了这山里,心里啥也不想了,可能是没有镜子吧,看不见脸啥样,所以就不愁了。”芝清虽然嘴上说着不愁,但她仍关心自己的脸,一天问好几遍,“八弟,我的脸咋样了,变没变呢?”得府把一个瓦罐架在三块石头上,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那煎草药煎出来的嗞嗞的响声犹如芝清急迫的心情。吃了徐先生的药,她的脸部肌肉活动灵活了,就是颜色发红,红中还带着小黑点。得府就用数黑点来评定治疗效果。

       此时得府又在数黑点了,“七嫂,一共是35个黑点,比昨天少了两个,而且这个大的黑点也变得黑红黑红的了。”芝清就让得府指着哪块黑点大,她好用手去搓天麻,得府指了几次,芝清却搓不准,得府一急,上手就直接给她搓起来,得府就感到那张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他大叫道:“七嫂,你的脸好像更红了。”芝清含糊着:“不能吧,应该越搓越淡才对呀。”得府就更仔细的边看边搓,“不对,又红了,红得匀乎了。”

       从此以后,得府就直接给芝清搓,他搓的比芝清自己搓的好,既耐心又细致,每天早晨,得府和芝清就爬到盘云洞侧面的一个山腰上,那里有很多株肥大的天麻,早晨的阳光就在天麻上的露珠上熠熠生辉,在芝清的眼里,那湿漉漉的水珠无疑就是璀璨的珍珠。得府就叫芝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采了一株带露水的天麻,慢慢地给芝清搓,搓了一株,再换另一株,直到太阳升到山顶,把那些露珠接走为止。这时他们会看见盘云洞那升起一缕炊烟,那是采药人起来做饭了。开始几天,他们都是急着赶回去和大家一起吃饭,然后再和大家一起上山采药,后来,两人就慢慢脱离了其他人,自己煮点粮食,里面放上野菜,吃得更可口一些。闲暇时间,芝清还教得府拉胡琴和吹唢呐,那山间就有了乐曲回响,两人有时还伴着唱上几句。

       得府还给芝清熬药,其中,几味还是直接从山上采的,药味很浓,芝清有些喝不下去,得府鼓励她,“七嫂,你喝了吧,只要脸变好了苦点怕啥?”芝清看一眼得府,一猛劲地把药全喝了下去,得府忙把一勺蘑菇汤送到她嘴边,让她解解味。就这样,他们过了十几天光景。这天早晨他们又去了山腰采天麻,搓到太阳出来了,也没见采药人做饭的烟火升起来,得府就惊讶地问:“他们咋不起来做饭呢?”芝清说:“可能是昨天采药采的太累了,起来晚了呗。”两人就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炊烟起来,得府就提议到下面的一个溪水里照一照,让芝清看看自己的脸好得怎样。

       这会,芝清脸上的黑点已降到十七个了,得府还说大的黑点一个都没了,芝清就和得府兴奋地跑到溪水边,溪水不是很深,清澈见底,里面有几条半透明的小鱼儿,调皮地嬉戏游动。他们到了一个水洼边照了起来。芝清见到水里的半边脸确实好多了,她感激地对得府说:“八弟,这多亏你呀,照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变成……”得府就接着说:“变成大美人了,七嫂一定会变成大美人的!那时,我七哥就会欢天喜地的回来了。”芝清一听“七哥”,就想起自己受到的冷落,刚才高涨的情绪受到挤压低落下来,眼睛就有些发潮,不争气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了。

       那时,几个妯娌为了让芝清和得州顺利圆房,真是想尽了办法。得沧媳妇不知从哪听说人嗅了蛇的迷液,就会增强欢欲,逼着得沧到远处山坡上取迷液。这迷液就是公蛇和母蛇起雾(交配)后产生的分泌物。要把一块布巧妙地铺设在蛇经过的路上,两蛇起雾后爬过白布,会把迷液粘在布上。

       为了能取到新鲜的迷液,得沧终于等到春天里的第一个春雷响起。这时,万物复苏,草丛里的公蛇母蛇都活跃起来,它们捉对起雾,自然留下黏稠的迷液。

       得沧笑嘻嘻地把那块布拿回来了,又轮到妯娌们叽叽喳喳地指导芝清如何让得州嗅到,而且还要嗅得持久。臊得芝清那半边脸红得像结婚时的盖头一样。芝清还真巧妙地把那块布缝到了得州的褂子里儿上,得州就穿着这褂子晃来晃去的。妯娌们每天早晨见到芝清,总是用诡秘的眼神探寻夜里的结果,芝清又总是灰灰地摇着头。她难受极了,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像春天里刚起性的母猫,还喵喵地不害臊地满院子叫呢。想到这些,她低下头看着水里的自己不说话了。得府不知为什么,就说:“七嫂,咱们回去吧,他们吃饭不吃饭不要紧,我可是饿了。”

       两个人回到盘云洞时,洞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们都去采药了吗?好像又不像,每天都留一两个做饭的人呢,再说,洞里的东西全拿走了。这是采药人下山了,可他们昨天并没告诉他俩呀,这些日子他们和采药人处得挺好的,大家都说,要亲眼目睹一个大美人脱胎换骨呢!

       两个人在猜测,却猜不出什么原因,这时得府发现了他俩的行李、乐器和他们采的药材和蘑菇,这些东西放在了他们每天必经过的采天麻的路上,刚才他们从溪水边直接回来没看见。这说明采药人是紧急撤离的,是什么原因呢?是来了野兽,还是采药人有了别的紧急变故?两个人在行李边商量开了。这样回去吧,眼瞧着脸病就好了,而且过些天天一冷,带露珠的天麻就得等下一年再采了,如果接着治下去,两个人就得在这盘云洞继续住下去。

       芝清是非常想接着治病,她对得府说:“我不怕,可要连累你了。”得府说:“七嫂,没啥,我陪你到底了。”两个人又把行李、乐器、药材、蘑菇拿回山洞,他们开始在洞口找火石,还真的找到了。这里过去常年住着绺子,后来又杂夹着临时住过采药人和狩猎人,生活用品还是好找的,但粮食是一点也没有,得府和芝清只得采了一些野果和野菜,再生活几天看来问题不大。

       怕真的来了野兽,盘云洞里是不敢住了,得府和芝清把行李抱到一个看来是绺子放哨的崖洞里,里面的木板已被雨水泡烂了,得府把它们全拆掉,又在洞里找了一些可铺的东西,为防蚊虫叮咬,得府还采了一些驱蚊的蒿子,两个人一整天都忙活着晚上住宿问题,却忽略了一个主要问题,那就是两个人要挤着住进一个窄小的洞里。

       晚上两人吃了些野果。还好,前些天采的山梨山丁子还剩不少。它们已不硬不涩了,一咬稀软,噗噗冒甜水。榛子、山核桃、松子,还有红透了的山里红摆了一地。两人一样一样地吃着,像进了王母娘娘的餐房。两个人又喝了溪水,就爬上了那个山崖小洞,并排躺在一起,得府立即感到狭小的山洞里弥漫着一缕异样的温馨气息,他能感到自己一侧身体比另一侧更为紧张,为了打破尴尬,他对芝清说:“我给你好好看看脸上还有几个黑点吧。”说着,一股热呼呼的鼻息,就飘到了芝清的脸上。月光不是很亮,又挡了蒿草,看起来很费劲,查起来就更费神,得府仍一个一个地查着,“一个,二个,三个……”芝清终于忍不住说:“你咋查的?这半张是好脸!”得府就说:“是吗?那我到那边重查吧!”芝清笑着说:“别动了,你给我揉揉吧,这脸要是总过血的话就好得快。”得府说:“我倒有个办法让你的脸活动活动。”说完就把嘴唇压到芝清的上面,那嘴跟着动了起来。一会儿芝清闪开问:“脸上的肉动了吧?”两人本来都闭着眼睛的,但得府仍说“动了,动了!”,就又把嘴凑了过去。两唇相接,带动的何止是面部肌肉!芝清洞房之夜都没有这样的活动,这次在深山老林的一个崖洞里,所有的活动就更显得原始,原始得回到了人类初期。

       芝清在那崖洞里趴在得府耳边用软茸茸的声音告诉得府:“刚开刃的小斧子,我可是嘎嘎新的。”傻小子得府慌乱中应付道:“我知道呢。”到了第二天天亮,他才知道什么是嘎嘎新,他又把芝清搂住爱惜起来。芝清说:“我要化了,化成水了。”得府说:“莫怕呀,我这不正捧着你,掬着你呢吗?”

       就这样,两人继续采着天麻,揉搓着脸,继续查着黑点,那黑点也逐渐消失,每天一付的汤药却断了,但作为补偿,俩人经常在山腰边的崖石上,山崖下的小洞里嘴对嘴地练习着带动脸部肌肉的运动,效果是太明显了,一个美人已快出炉了,两人又延长了几天,得府是要把真正的美人领出山林。

       这天晚上,两人还在星光下数着黑点,就听到洞崖下有了人马的噪杂声,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动一动。就听到有人呦喊着牲口,有人喊着话,约摸有一个时辰,人声马声都走远了,最后山林又像往常一样静下来。

       第二天天刚放亮,两人就悄悄爬下来,蹑手蹑脚地进了盘云洞,在洞内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二十多个大木桶,得府打开了一个一看,他惊呀道:“芝清姐,你来看。”得府已不叫芝清为嫂子,改叫芝清姐,其实芝清比他还小半岁,但他觉得直接叫芝清妹过渡得太快了,就先叫芝清姐了。芝清反过来叫他小斧子,你个劈头盖脸不管不顾的斧子。芝清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黑色的火药。看来半夜里来的人马是往这运火药的,这火药藏在盘云洞里干什么呢?两人都觉得一定有原因。现在已不能再在盘云洞这里呆下去了,两人背着行李等物品就下了山。山间到处弥漫着一种潮润而又略带青涩的雾气,回荡着一男一女高亢悠远的神调曲。

       一冷一热结露珠啊,
       一远一近上心头啊,
       一悲一喜知命运啊,
       一怨一爱才风流啊,

       姐姐你是个美人胚,
       哥哥你是脱坯的泥,
       哥哥我给你点上美人痣,
       点多了我就是那麻子妻,
       娶了麻子哟我恼不恼啊,
       谁让你当初点的急。

       一热一冷露珠尽呢,
       一近一远心头乱呢,
       一喜一悲命运转呢,
       一爱一怨风流还呢……

       得府和芝清唱着歌刚走下山脚,就被两个穿着差人服装的人拦住了。
       “站住!把东西放下,我们要检查有没有私采贡品。”

       得州知道,这一带人参、貂皮、珍珠、鹿茸等都被列为贡品,不允许民间私采的。他们包里除了行李、唢呐胡琴就是蘑茹木耳和一般的药材,所以也不紧张,把包打开了让他们看。两个差人认真检查完,失望地摇摇头,要放他们过去。

       突然,一位年龄较大的差人问:“你们刚才唱的是什么调啊?”得府忙解释道:“回官人,小的唱的都是顺嘴胡编的,没有啥调不调的。”那人迟疑一下,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楚北风和另一个绺子化了装扮成差人,是在这里打劫私采贡品的赶山人,这个秋天,赶山人经常偷偷进山采那些山货宝贝。可到现在他们依然什么收获也没有,正苦于怎么向金钱豹交差呢。他听这一对男女唱的曲,明显里面有秧歌和莲花落杂糅的调,就看着这一男一女背影发愣,他又追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阿克敦典家大院的?”这一问可把得府和芝清吓坏了,得府拉着芝清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扭头说:“不是,我们不是典家大院的。”楚北风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这调分明有典家神调的味呢。”旁边的绺子早就不耐烦了,他说:“别愣着了,我们再碰碰运气,截下一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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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发表于 2015-4-24 20: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4 20:43 编辑

                                                                五十一

       仙荣回到自己房内,得府已把那个大包送到家里。仙荣等到孩子们全睡了,才开始收拾羊下水,这羊下水不好收拾,又一下子买了三副,费了仙荣很大劲。最后,她把三副下水里的羊肠全都掏出来,挂在一根绳上,余下的肚子等物全让她用得府送来的锅煮起来,一锅煮不下她又连煮了两锅,一阵阵香味就从锅里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仙荣已累得满头大汗。仙荣尝了两口,太好吃了。她就重新检查了房门闩没闩实,钻进菜窖到了盛雨亭那边。

       盛雨亭早就睡着了,被仙荣叫醒,闻到了仙荣身上的羊肉味,他说:“看来你都办好了。”仙荣对着他的耳朵说:“那当然,我请你吃羊杂。”两人又钻到仙荣屋内,仙荣把炉子上的锅往边上挪挪,一个像月牙儿一样的红红的炉火露出来,正好能给屋子一些光亮,但光亮又极有限,外面根本发现不了。仙荣拿来盐巴,两人沾着盐吃了起来,盛雨亭面对着仙荣的轮廊,吃着这美食,仿佛也像个仙人一样,他们谁也不说话,借着炉火的光亮默默地体会着对方的存在。

       两人吃完了,仙荣也不说话,把盛雨亭拉到铺上,把他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抓住男人的东西就摇动起来,盛雨亭不明白这个女人又要耍什么花招,但却挺立起来,仙荣不知从哪里拿过一段细绳就比量上了,盛雨亭问:“你这是干什么?”仙荣已在那绳上系了个结,说:“比量一下你的有多长,我好剪羊肠子啊。”盛雨亭实在让她那庄重的语气给逗乐了,说:“你这个女人,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仙荣说:“咋地,这样不对吗?我是怕剪短了或是剪长了,谁知道你的有几柞长?”说着她就下了地,按照绳结剪了一断羊肠子。盛雨亭指导她把一端系死,又把肠子翻了过来,说这就可以用了,仙荣把衣服全脱掉,她在身下垫了一个枕头说:“这回我是啥也不怕了,就看你的了。”盛雨亭说:“你看是看不清的,你闭上眼睛和睁开眼睛是一样的。”原来那炉火这时正好灭了,两个人全靠感觉感觉着。

       第二天早饭时,仙荣把盛雨亭叫到她和云美吃饭的第一桌,当着云美的面,让盛雨亭帮着测算得字辈四家的劳动量和消费量,这也是昨天晚上两人研究的,这测算的事还真需要盛先生,算多了不行,算少了也不行。云美也觉得让盛先生计算是个好主意。盛雨亭又接受了这个任务。

       仙荣安排得府和芝清带着钱物去老爷岭盘云洞采天麻,芝清坚持要带上从娘家带来的胡琴和唢呐,仙荣问:“你是唱戏去还是治病去?”芝清说:“八弟要带上的,他非要学不可。”仙荣也没反对,就随他们了。刚一转身,却发现云美正拿着一截羊肠子在仔细地看,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顿时感到要出大事,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忙回到自己屋内,看那些羊肠子都挂在一个帘后,并没有散落,她就对着那盆羊杂出了神,原来,早晨她匆忙给两个孩子吃羊杂,忙乱中可能把一段羊肠子落进了盆里,云美手里那一段一定是孩子们拿出去玩了,最后到了她手里。

       仙荣这个后悔,恨自己太大意了。云美知道羊肠子是干什么的吗?或者她知不知道那是羊肠子呢?云美是怎么得到那段羊肠子的呢?是从自己孩子手里,还是别人的孩子手里,甚至是在院中拾到的?她有太多的猜想,就是不能问云美。云美会不会怀疑自己呢?仙荣紧张地思考着,想着对策。仙荣是聪明的,她都为自己想的妙招偷着抿嘴乐,还有几分得意。

       她马上到饭堂的灶房,得强的媳妇正忙着淘米准备做饭,仙荣就坐到她对面很关切地问:“墙头儿家的,这几个月有动静吗?”得强媳妇很感激地说:“三娘,还挺好,没怀上。但他总不依不饶的,总缠魔人。”得强媳妇不好意思地表达了要说的话。其实,女人也怕接二连三的生孩子,只是没个好办法。仙荣就如此这般地告诉了她。就这样,仙荣又对其他媳妇如法炮制,羊肠子的需要量当然就多了,仙荣趁势把羊肠子分给了她们一些,并告诉他们这羊肠子要在外面晒一晒,一下午,云美手里拿的那段羊肠子到底出自哪里,连仙荣都像是搞不清了,仙荣弄了个匀净,放下心来。就这么一件事,大大地阻止了典家几辈人口的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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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发表于 2015-4-24 20:39 |只看该作者
多谢大家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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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发表于 2015-4-24 19:04 |只看该作者
再更新个七八上十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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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发表于 2015-4-24 07:2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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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发表于 2015-4-23 12:39 |只看该作者
好看,吃了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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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发表于 2015-4-23 12:37 |只看该作者
一口气看了二十章,这长篇小说真不能分成豆腐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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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发表于 2015-4-22 14:08 |只看该作者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15-2-11 20:29
一个演绎终于开始了,期待这一波澜壮阔的过程。

宋朝拉个大作家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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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发表于 2015-4-22 11:47 |只看该作者
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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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发表于 2015-4-22 11:0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2:07 编辑

                                                    五十

       仙荣回到家时,云美正等着她,云美焦虑着对仙荣说:
       “你把家管成啥样了,秋收正紧,雨水又勤,可你看看咱们的人,一个个像天就要塌了似的,穷欢乐个啥?”

       原来学堂里的几个娃娃,口无遮拦,暴露了家里晚上吃麻雀的事。
       得强的孩子大名叫典东顺,式奎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顺头,是个淘小子,剃了个盖头,弄得小脸像个小鬼似的,他那手脚也没个消停时候。快近饭时,趁着盛先生没注意,就又溜出了学堂。这次,他又有了新的表现,顺着一根长木杆儿,要爬到房檐下掏家雀蛋。爬到半截腰,那木杆儿一晃荡,他就摔下来,哭声骤起。

       哭声引来了云美,她看见盛先生正要把那孩子扶起,她忙说:
       “先生,你先别动,我给孩儿叫叫魂儿。”

       盛雨亭忙蹲下身子,扶住小顺头的上半身。只见云美操起一截木棍,又返身从学堂小院门外拎来一个鸡食盆,在小顺头旁边一边敲着一边念着:

       小顺头,小顺头,
       猫回来了,
       狗回来了,
       轮到小顺头也回来吧。

       不怕不怕,不吓不吓,
       有奶奶陪着你呢,
       有三奶陪着你呢,
       就是不跟二奶去呀。

       扔五谷了,扔杂豆了,
       小顺头顺着粮食找回来了,
       小顺头顺着粮食回家来了,
       小顺头你看到粮食了。

       盛雨亭没注意,不知在什么时候,云美手里已攥了一把高粱米,她念完这些,一扬手,把那些高粱米撒了出去,那些米粒在空中有无数个弧线,就沙沙地落到地上跳动起来,像细密的脚步声。小顺头倒还安静,待云美粮食出了手,他来了一句:

       “奶奶,我不要米,我还要吃烧麻雀。”

       云美见小顺头魂定下来,就说:“吃啥麻雀,快去吃晌午饭吧。”盛雨亭忙往屋里喊:“散了吧,都吃饭去。”可小顺头夸耀他们家的烧麻雀好吃极了,中午就不愿吃饭,说晚上还会有麻雀吃,现在饿着是为给晚上留肚子。云美就问小孩子怎么个烧麻雀,孩子说出了实话,昨天晚上我爹到房檐底下捉麻雀,全家搞了一个烧烤会餐。问都有谁参加了,小顺头说还有八叔和七婶。小顺头还给她用神调的调子,唱了一首儿歌。

       贪黑儿抓麻雀儿
       烧了个囫囵个儿
       吃了满嘴油儿
       日子真不错儿
       想啥?
       干啥?
       那啥?
       就等天黑日头落儿
       还去摸家雀儿

       其他孩子也不服气地说他们家都吃什么了,他们相互斗嘴,云美掌握了实情。今年的秋收比往年都紧张,典家自己的劳动力一下子又走了不少,可家里的人还在盼着日落摸麻雀呢。仙荣也跟云美诉说她的难处,现在典家人心浮动,支楞八翘的。不仅家里人不愿意干活,而且还带动了长短工的情绪,再不制止,就要愈演愈烈。

       云美主张杀鸡给猴看,先抓一个带头的,她还大义灭亲地提到了得强,说如果把得强镇住了,大家就不会胡混了。仙荣想了想,对云美说:“大姐,我看这个办法不可行,现在是法不责众,不能再伤了众人的心。”

       云美就问她有什么好办法,仙荣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说道:“我主张把得字辈的几家活包死了,完成的可以给几升荞面粉包饺子都行,完不成的只给高粱米和苞米面,把土豆、白菜、萝卜等菜也都分到各家,整个秋天到冬天自己过自己的,过年的肉也都每家分一块,对得帮、得强、得地、得沧四家农活和主副食包到开春前。开春后怎么办,那时当家的早回来了,我们再商量。对长短工管理我们还按老办法,这些人即可以扣工钱还可以辞工,又可以连说带骂的,又好管又省心。剩下咱们俩带着得府和芝清还有盛先生,就好办了,得府和芝清管管家务和杂活,你出出眼睛,我出出嘴,即少操心又不生气,咋乐呵咋过。”

       云美说:“你的办法有点像分家,能行吗?”
       仙荣说:“咱又没说分,这不是当家的不在吗,我们两个女人家怎能对付了这些猴精,要整治也得等当家的回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秋收弄出个头,别的都不重要。”
       云美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就说:“那按你说的办吧。咋包活,咋分主副食你都多掂量一下吧。”
       仙荣说那是我应该的。
       云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说:“地头儿跟当家的一起走的,老五得地家还算一份吗?”
       仙荣想想说:“老五媳妇倒是个能张罗的人,到时我问问她,她愿意,也算她家一份,分活时适当减减,或者派些长工去,算是和她家换工。”
       云美说:“真没想到,地头儿家里的平时不吱个声。还是个张罗命,要是不包活,还把人家给埋没了。”

       接着她又把式奎到过药店问补品和芝清可以随着采药人上山挖天麻的事向云美说了一遍。云美高兴地说:“当家的还有闲心买补品,说明他过的不错,那肯定是找到得石了,有可能把得州也找到了。”

       云美不同意芝清自己上山,她说:“让得府也去吧,自家人总有个照应。再说,当家的要送得府学药理,先让他接触些药材。”
       这事也就这样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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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发表于 2015-4-22 11:0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2:02 编辑



                                                                      四十九

       早饭后,仙荣按照惯例派完工,云美对大家说:“这几天,大家紧张些,今年秋天雨水多,要抢时快收,别把果实白扔到泥地里。”接着她又批评昨晚做饭的芝清和得强媳妇,“菜做得太多了,剩了大半盆,第二天还得吃剩菜,今天早晨都没吃完,倒掉太浪费了。”得强媳妇嘟嚷了一句,“没做多呀,和平时一样啊!”云美就生气了,说:“你还嘴硬个啥?那半盆菜明摆着,莫非大家有菜不吃了。”仙荣见云美脸色不好,就过来打岔,“大姐,我和得府、芝清要去额摩镇了,你还要买啥吗?”云美想了想说:“没啥要买的了,你们快走吧!”

       仙荣就赶紧和芝清往外走,芝清很感激仙荣为她解了围。得府已把马车套好,两个人上了车就出了院,马车到了旧石磨旁,得府把车停下来,回过头来看了看,就跳下马车,跑到大柳树旁,从树后拖出一个很沉的袋子,吃力地装到马车上。接着跳上车,加了一鞭子,那车继续跑上路。仙荣问得府:“老八,你鬼头鬼脑地做啥?”

       “三娘,我们都不瞒你,这是大伙抓的野鸡和野兔,拿到额摩镇去换小锅的,大伙核计着炉子上放个小锅,可以吃得更顺口些。”得府如实回答。
       “我说你们这些小蹄子,越整越大扯,大娘就怕说分灶,你们还要每家弄个小锅,我明白了,昨天大娘说,好像少了一坛子荤油,是不是也是你们偷走的?”仙荣看看得府,又看看芝清。

       得府就乐了,说:“啥也瞒不住三娘,这几天大家烤土豆片得用油,一勺勺地往外舀,结果让大娘发现油下得快,说做饭的不知节省,就不一点点地往外拿了,干脆拿了一整坛子,结果大娘只是怀疑少了一坛子,三娘你却门清。怪不得大伙说,瞒着大娘不要瞒三娘呢。三娘,大伙还把油均分了,也给你留了一份,我回去就给你送去。”

       这两天,仙荣还没来得及用炉子烤什么土豆片,但她明白了,这一切全是炉子和菜窖的起因。仙荣又问:
       “我说老八啊,你又没炉子和菜窖的,为啥也这么上心呢?”
       仙荣早就从得府一眨一眨的眼睛里看出了狡黠,一旁的芝清笑着说:
       “八弟他呀,无利不起早,贪黑有奔头。”
       得府干脆就全交代了:“这几家有了好吃的,都不忘叫上我和七嫂,我们不能白吃白喝的,也得帮他们办点事。”说完,嘿嘿地笑。
       仙荣说:“那是不是我也得请你俩吃顿才行啊?”得府说:“三娘,我们哪敢呢,你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仙荣就笑了说:“早晨大娘骂菜做多了,可能又是你们演的戏,放着现成的晚饭不好好吃,偏在自家炉子上吃,闹了一溜十三遭,那菜还不剩,芝清你说是不是啊?你们做的菜和平时是一样多,现在倒是剩了不少。”芝清说:“大伙都嫌大锅菜不好吃嘛。”仙荣叹了口气:“你们呢!是没过过苦日子,我和我爹在外面闯荡时,别说咱家这么好的菜,连口汤都喝不上啊!那时我就羡慕我姐姐,她嫁了好人家,能顿顿吃得应时,现在你们还嫌这嫌那的。”

       芝清早就知道仙荣和死去的二娘是亲姐俩,现在听仙荣自己提起姐姐,就顺着话题问:“三娘,你们那时咋想到姐俩都嫁一个人呢?”仙荣看着芝清说:“傻丫头,那不是我俩都瞧着一个人好吗?这世界就是不公平,一个男人可以娶两个三个媳妇,可一个女人就不能嫁两个丈夫,要是再嫁也得先出家换一回身子。”得府和芝清听了都笑了,得府说:“三娘,你可真太敢想了,要是允许,你还要……”仙荣操起车上一段绳子打了过去,说:“你这锛了刃的小斧子,看我怎么整治你,下一个是你要说亲了,你不好好孝敬你三娘,看我不给你找个丑……”

       说到这,仙荣意识到芝清在旁边,忙要把话转到别处,但这一停顿,就接不上话了,更显得尴尬。

       还是芝清善解人意,她说:“三娘,我这半张脸是丑,而且我们家做的也不对,不该骗人的。不过,我故意掩藏这半张脸也有年头了,我爹见我爱唱爱跳的,就发挥我的长处,专门叫我学胡琴,拉胡琴时就用半张脸对着别人,这都习惯了。”说着,芝清做了一个别着身子拉胡琴的动作。仙荣吃惊地问:“你还会胡琴呢?”芝清说:“我不仅会胡琴,还会吹唢呐呢,我娘家那里的秧歌就用这两样伴奏。”得府说:“七嫂,你教我这两样吧,学会一样也行啊。”仙荣说:“咱先不说这些了,我来问你们这么多野鸡、野兔你们是怎么抓的?”得府说:“那还不容易,泉眼泡的柳树丛里有的是,我们用大网一围……”

       仙荣还没等他说完,就明白过来,她高声说:“好哇,我说这两天地里的活干得慢,原来你们是抓野鸡野兔去了,那你大哥也不管管?”

       得府见什么也不能隐瞒了,就实话实说道:“我大哥刚开始也不同意了,不让我们去,但我们人多都要这么干,他也没办法,后来他家吃了一顿烧野鸡肉,就不管我们了。而且我那个小大嫂还帮我们织网呢,那网织得真好,她的手也太巧了。”

       仙荣什么都明白了,这炉子和菜窖引发的事可不少,他们几家人白天不正经干活,忙着打野味。现在已形成了共识,又来拉拢我,再往后,有了小锅,还不知要干出什么,这小锅可什么都能做,现在他们偷油,以后还指不定偷什么呢。唉,这个酸秀才呀,要不因为你,我能挖地道吗?不挖地道,能挖菜窖吗?不挖菜窖,能搭炉子吗?不搭炉子,他们几家能想出这么多的馊巴主意吗?没有这么多馊巴主意,能影响到典家的生产和生活吗?都是你这个酸秀才,就是因为你能写诗吗?有学问吗?好像也不是,我仙荣不需要这些,是因为你是个单身壮男吧?咳!我仙荣就为这个,好像也不全是,人怎么这么复杂呢?女人没了男人就不行吗?没了那事真的不行吗?至少自己就不行,自己和式奎感情不好吗?应该说好啊!怎么能说不好呢,自己一家都献给了式奎,自己的爹爹、自己的姐姐连生命都献给了式奎的典家大业,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可现在,这帮小蹄子联合拉拢她,一点点地在破坏着典家的大灶,典家的规矩,破坏着式奎的事业,我仙荣这是在干什么?仙荣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又想到得石和春秀,要是没有她的支持和帮助,他们能走得出去吗?再想到得州,不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怎么会找大姑娘私奔呢?照这样想,我仙荣是典家的大恶人,大大的恶人!这样想好像也不对,我仙荣这么做不也有道理吗?得州那么喜欢漂亮,怎么愿意面对半张脸呢?得石和春秀那么有能力,怎么愿意只围着现成的这点事转呢?得强几家想吃得受用些,至少要达到得助的水平,好像也不过分。

       全乱了,仙荣不敢往下想,想也想不明白,她又对自己说,还是问问盛先生吧。仙荣又骂自己,又想盛先生了,要不是盛先生,自己又怎么会巧妙地安排到额摩镇来一趟,打着给芝清治病和给家人办事的幌子,还不是为了买那羊肠子,买羊肠子干什么?还不奔着你盛先生,你这个又遭人骂又遭人惦记的盛先生!

       马车从一片树林中穿过,太阳的万丈金光洒在这树林里,微风中晃动的树叶涂满了金,还闪耀着满眼细碎的亮点,仙荣的思绪被亮丽的景致打断,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往好了想吧。过了这片林子,大地也像辽阔了许多,天也拔得更高了。

       见仙荣不说话,得府又唠起了别的话题,他说:
       “三娘,昨天晚上我们还唱神调呢。”
       “你们几个?你们几个会唱神调?” 仙荣很吃惊。

       得府说:“咋不会,我们家每个月十五都请神,总唱神调,大人小孩都会那个调。”仙荣说:“那是请神时唱的,不能乱唱!”得府说:“三娘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咱们家的小孩都用神调唱家规,可好听了!”仙荣想到她的儿子得雨也唱过,不过当时听了没在意,以为是哥哥教的呢,现在看唱神调已不是专门她娘仨的事了。得府说:“孩子们现在唱的新词连家规都不是了,完全是新的,可好听了。”仙荣说:“那你再唱给我听听,啥新词?”得府说:“我唱的不好,我七嫂唱的好听。”芝清说:“八弟你唱的才好听,我唱的单出头,三娘听过,你给三娘唱一段,三娘肯定没听过。”

       他们俩这样谦让着,简直是在吊仙荣的味口,仙荣说:“干脆,你们俩一人一句给三娘听听。”

       两个人果真就一人一句地唱起来,这段词仙荣太熟了,原来是盛先生和仙荣在驿站编的词,这是盛先生教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又教给了大人们。
       ……
       得府唱:本仙知你心中想
       芝清唱:本仙知你想的全
       得府唱:抬脚踢开挡路石呀
       芝清唱:伸手引来那个幸福泉

       仙荣听了他俩一人一句唱得有滋有味也来了兴致,她接唱道:仙风仙气仙人到哇,仙山仙水仙运转,所以你就求本仙,求本仙。

       芝清和得府都吃惊地看着仙荣。原来三娘也会!仙荣心里说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哪里知道,这是老娘和盛先生共同编的。

       一路上三个人唱一会,议论一会,说的都是神调的唱法。得府说:“三娘,咱家都能演一出大戏了,你和我九弟、十弟的神调表演,七嫂的单出头,我和七嫂的对唱,还有咱们家‘东字辈’的合唱,都各有特色,咱们为啥总请神时唱啊,平时遇到个年节的,不可以唱唱高兴高兴吗?”仙荣说:“你们呢,让我说啥好,就一个炉子都能引出这么多事,要是再唱这神调,还不知弄出个啥子丑寅卯来。”

       芝清和得府互相看了看,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笑了。

       就这样,三个人不知不觉到了额摩镇。

       徐先生见了仙荣和芝清说:“你们来得可真不巧,你家老东家刚走不一会儿。”
       仙荣急着问:“他来了,他现在去了哪儿?”徐先生说:“他到我这打听点事,顺便问问调理大力丸的一味药引子的事,你家老东家用上了工夫,用不了多久,就会雄风再起,老刀……”徐先生见仙荣侧过脸,不再说下去。他说:“你家老东家回二狼山了。”仙荣忙问:“找到他儿子了吗?一个还是两个?”徐先生说:“具体的不知道,反正你家老东家说,他现在就两件事,一个是补养身体,一个是看好儿子。”

       徐先生看了芝清的脸,得意地咂了咂嘴说:“我真得夸夸我的医术啊,你看,这脸已发红发软了,再连续半个月,擦被露水打过的天麻叶,就会好的和另一半一样了。”芝清听了高兴得差一点又走“莲移步”了。她问:“啥是被露水打过的天麻叶?”徐先生说:“就是每天在露水下来后,采带着露珠的天麻叶反复擦抹脸。”芝清说:“天麻长在山上,一连十五天是不是要住在山里呀?”徐先生说:“现在正是秋天,天一凉山上的天麻就要着露水了,是要住在山上,而且还要连续住。”仙荣就问:“咋住呢?”徐先生说:“你们别急,过两天,我的徒弟要组织人到老爷岭去采药,就住在岭上过去的一个绺子老巢盘云洞里,你可以跟着他们去,男女都有,吃住都方便。”

       仙荣和芝清听了很高兴,忙请徐先生帮着联系,这事就定了下来。

       从徐先生那出来,仙荣支开得府和芝清,让他们去换小锅去,她独自跑到卖羊肉摊贩那,买了三套羊下水,让摊主包好,不让人看出来。然后到约定的地点,就看见得府和人打起来了。是两个汉子在和得府厮打,芝清在一旁哭着拉架。

       原来,得府和芝清用野味换了几个小铁锅,就到约定地点等仙荣,结果他们被围上了,大家对芝清的完全不一个颜色的脸很好奇,边看边议论着,这女人长的太特别了,两个无赖夹杂在人群中对芝清动手动脚,得府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有个赖子说:“碰碰你媳妇的阴阳脸有什么,你晚上不怕做噩梦,我们也不怕。”说着,又把手伸向芝清的脸,这时仙荣就冲过来了,只见仙荣三下两下把那个赖子打翻在地,另一个赖子见了,拽出一把刀,奔仙荣过来,仙荣轻蔑地对他说:“损样!你还敢吓唬老娘!”就一挺身,做了一个踢腿的假动作,身子已来到那赖子侧面,反手把刀夺了过来,那刀横到他的脸上。仙荣竖着眉毛说:“你想不想也来个阴阳脸?”那赖子吓得跪在地上忙说:“亲娘!就让我的脸一个色吧,求你了,亲娘。”围观的人哄笑着。仙荣对芝清和得说:“咱们走!”仙荣就让得府拿起包,她自己拿着猎刀,三人上了车。一路上,得府和芝清学那赖子的样子,直夸三娘好身手,芝清学得更像。她粗着嗓子说:
       “三娘,就让我的脸一个色吧,求你了,三娘!”

       仙荣告诉得府把车赶到泉眼泡前面的山坡上,那山坡上就是典家的坟地。仙荣下了马车,向地里望去,正是收割高粱的时候,得助也就是柳真领着家里的五口人正齐刷刷地往前收割着高粱,能看出来,得助猫着腰挥舞着镰刀一会就往高粱地探进一块,仿佛在把憋了一股很久的狠劲儿往外使,随着他的舞动,那些高粱整齐地放倒了,他不仅自己干得快,还照应着旁边的柳巧和柳大下巴,看那劲头,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他的那个傻弟弟,也并没有落后,一家人干得正欢。

       另一片地就是典家的,地里只放倒了一小片高粱秆,懒散地躺着,但干活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了,仙荣让得府把马拴好,领着得府和芝清往自家地里走,还没走到地头就听泉眼泡边爆发出一阵热闹的喊声,只见泡子旁的柳树丛里突然跃起了一群人,正是早晨派工来收高粱的这帮人,得强他们正在围猎野兔呢,可能是野兔进了圈套,大家就兴奋地缩小了包围圈。

       仙荣气哼哼地走到泡子边,人们一下子没了动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早就不再管野兔子跑到哪去了。大家也觉得这是太过分了,原以为今天仙荣去了额摩镇,大娘正忙着院子里的活,可以放松放松,另外,得府快要把小铁锅换回来了,正等兔子下锅呢,地里的活也就基本上没干。仙荣找那打头的得帮,得帮张了张嘴没说话,虚汗已布满了脸,他紧张地把身子躲到得强后面,得强是这些人的实际领袖。

       得强笑嘻嘻地过来,陪着小心说:“三娘,别生气,这么多人,给点面子吧!”
       仙荣见他这态度,乖巧的样子,又念他前一段挖菜窖的功劳,对大伙说:“老大你给我过来,其他人麻溜干活去。”
       得帮小心翼翼地站在得强旁边,其他人都往地里跑去。仙荣见人走远了,对得帮和得强说:“大帮、墙头儿,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毕竟是典家的果实,忙了一年就要收进家,你们自己不干活还不让长短工干活,这要是让你们爹爹知道了,不打死你们。”
       得强说:“三娘,你就饶了我们一回,大家也是想吃小灶饭太迫切了,一会儿晚点收工,一定补回来。”

       仙荣见事已至此,也不再说什么,对他俩说:“你们两个快过去干吧,再让我发现一次,把你们的炉子全扒了!”两个人点着头,忙向地里去了。
       仙荣回头见到得府和芝清时仍板着脸,全没了一路上唱神调的表情,她说:
       “我告诉你们俩,一会到家别胡嘞嘞,他们改了就行了。另外,这些小铁锅呀什么的,放好了,别再给我惹麻烦。”

       两个人都表示放心吧,三娘,我们会注意的。仙荣告诉得府:
       “晚上把我的那个包送到我房里去。”
       得府忙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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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54 编辑



                                                                   四十八

       到了半夜,仙荣就在她屋的菜窖内向盛先生那边挖洞,也许是土暄好挖,也许是仙荣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只用了两个晚上菜窖就挖通了。仙荣抹了抹脸上的土星儿,这才闻到土地被掏开后喷涌出的土腥味,跟潮水似的,顺着洞口扑面而来。

       仙荣就势往两边扩,当仙荣从窖里爬着梯子上来时,盛雨亭吃惊地大张着口,仙荣也不说什么,让他打开门,用柳条筐将多余的土送出去,盛雨亭顺从地干着,一会就把土全都倒到院边了。

       仙荣还是不放心,让盛雨亭在里面把门关上,她到外面检查了一下,看有没有新的泥土散落,她终于放心了,这几天,家家挖菜窖,早就分不出来是谁家挖的土。

       仙荣又到别的房前屋后转了转,还特意到牲口棚看看巡夜的加没加草料,一切都好,她才慢悠悠地回到家门口,进门后返身把门闩好,又看看外屋孩子们睡得怎样,进了里屋把门也闩上。她迅速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只披了一件大衫就钻到了盛雨亭那头。盛雨亭正感叹仙荣这女人的心机之苦,但又不明白既然来了,怎么又走了,就听到仙荣在菜窖里的声音:
       “傻秀才,你下来!”

       盛雨亭就顺着梯子往下爬,仙荣伸手扶着他把他迎下来,秀才的脚刚一落地,仙荣大衫一甩,从后面把他紧紧抱住,那身体在他后背蹭来蹭去的,盛雨亭返过身来,把仙荣抱牢,自己坐在梯子横梁上,仙荣跨了上去。

       那新做的梯子颤悠悠地晃动起来,落下了不少土坷垃。仙荣觉得这四周的墙真厚啊,怎么喊别人也不会听见的,这么多年就想毫无顾虑地喊上一气,想着想着就大声喊叫起来,喊叫声里饱和着不堪忍受的激荡。

       仙荣疯过之后,又拎起大衫引着盛雨亭钻到她屋里,仙荣的润湿、温香和喘息又唤起了盛雨亭的欲望,这时,盛雨亭才掌握了主动。仙荣说:
       “你可别把我弄怀孕了,我现在可没理由怀孕。”
       盛先生问:“那你平时怎么办的?”
       仙荣说:“要么站起来,要么不弄算了。”

       盛雨亭很吃惊,说:“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吧!”就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我的娘亲!”仙荣叹道,“你们有学问的人就是办法多,我们不知道的得吃多少亏呀!明天我正好去额摩镇,给芝清再看看病,顺便弄回来。”
       盛雨亭说:“好,你就去吧,好,你就……”
       他突然就说:“不好!你这次能不能怀上啊?”
       仙荣把盛雨亭推开,嘴里说着:“你个没谱的秀才。”

       仙荣忙坐起来,盛雨亭也起身顺势把仙荣抱在怀里,仙荣故意逗盛雨亭:“你学问这么大,咋做这事也没个谱?”
       盛雨亭无奈地说:“这事谁做都是大估景。”
       “你说个啥?你咋也会说大估景?” 仙荣好不吃惊。
       “我说错了吗?”盛雨亭得意的说,“大估景就是大概齐、二把刀、不着调、两说着、半半道儿、半拉克叽的意思。”
       “看你贫嘴吧唧的,从哪学来的?”仙荣凑近嘴巴。
       “从这疙瘩学来的,”盛雨亭用嘴巴亲着仙荣的嘴巴说,“我还编了东北方言土话歌诀呢,你要不要听听?那是贼拉拉的好,钢钢的好,拨拨的好,嘎嘎的好,呜呜的好,车车的好,那是老好了,程介好了,老必了。”

       仙荣在盛雨亭身上笑得前仰后合,那光溜溜的身子把盛雨亭弄得心猿意马,手脚又动了起来。仙荣把他的手压住,催他再说几段,盛雨亭就学着东北话的腔调说了起来,又惹得仙荣笑了一阵又一阵,盛雨亭忙着用嘴去制止。

       说完了,也笑够了,仙荣说,你下次来时:“给我抄一份你这歌诀,我再念念,我平时能有这么多疙瘩话嘎古话吗?”

       过了一会,仙荣想起了什么,她说:“你学问这么大,你给我拿个主意,这事咋整?”仙荣就把家里的人们盼分家的心态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看这么个大家真难维持了,早晚得分。”

       盛雨亭说:“你何必一定在分家上找办法,你可以把一些活整个浪包给这几家,你只管长短工,这样不就好管了吗?”
       “连整个浪你都知道”,仙荣把身子翻过来,趴在盛雨亭耳边说,“你这么有才,你的主意真好,不过,定家规时你帮着写,现在又给我出这么个主意,你到底是啥意思?”
       盛雨亭说:“我只管出主意,信不信用不用由着你们。”
       仙荣说:“我不管由谁不由谁,过几天我把那东西弄好,你要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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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49 编辑

                                                            四十七

       式奎的离开,典家大院内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令典家老老少少都紧张的是式奎的眼睛,式奎平时很少说话,只是用眼睛去瞧,他瞧的角度都很独到,从一点细节就能看透全部。

       有一年锄地十几个人收了工,把锄头放在马车上,回到典家大院。式奎挨个把他们的锄头看了一遍,就表扬了其中两个锄头的主人,其他人不服气,说老东家你凭啥表扬他俩?我们不一样吗?式奎就点评开了,他拿着表扬的两个人的锄头说,你们看,这两把锄头整个锄板磨得铮亮,两个尖角都一样凸起,锄杆从中间到杆儿尾也磨得亮光光的,说明这两人用力适中,左右匀称,干活有常性,有耐性,不费力气,干得肯定是又快又好。
       接着他又拿起另一把锄头说,这把锄头一个角儿还没开刃,另一个角儿磨秃了,使这把锄锄地的人肯定是个左撇子,愿意出一面力气,锄这面时,把手伸得很长,腰弯得很低,而锄那面时就不行了,步伐也小了,得连锄两下。他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想起那个人锄地时像个瘸子一样,一拐一拐的,就非常佩服地说,还是老东家的眼睛毒啊!式奎又接着品评了几个人,果然他说的和他们干得一模一样。
       还有一次,仙荣派工去干河套点种,式奎就拦了句,不对吧,干河套的地应该种完了。仙荣就问得帮,种完了吗?得帮说没种完。式奎说,没种完种子咋没了?结果到了地里一找,果然就把一袋种子落在了地里。

       这样的例子每年都有几次。典家人全服了,即便他们在河床地里干活,明知式奎去了额摩镇,他们也会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式奎的眼睛真是无处不在。
       式奎查出得石小份子的事,一点也不让人奇怪。大家奇怪的只是得石家的小份子竟然这么多。大伙内心是不平衡的,过去得石和春秀两口子动不动就去趟额摩镇,他们只有羡慕的份,谁叫人家两口子都那么精明呢?去额摩镇不是买东西就是卖东西,或者请医问价,反正不用出苦力,不仅能看热闹,还能长见识,看人家说的那话,讲的那事,真不比盛先生差多少。

       原以为他们也就是少干点力气活,去镇上吃的喝的好一些,谁想到哇,这好吃好喝风光外,还能攒一大笔钱。大家即便再少干活,那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都在式奎和云美眼皮子底下。而老三两口子可不一样,好人当着,坏事做着。大家苦熬苦拽一年,还不如他们心眼一活动呢!再说那得州吧,也是受重视,总受表扬的主,胆子也忒大了,家里边已有媳妇了,还敢光天化日拐着大姑娘私奔,这还了得!老三两口子让人揭了底,不思悔改,还大半夜领着一家子,套着大马车溜了,这家规还有吗?跟他们比起来,大家少干点活,轮到媳妇做饭时碗里埋块肉,这还算事吗?

       不平衡的事又来了,得助眼瞧着因祸得福,过继给了柳家,一下子就有了二十亩地,再加上柳家原有的十亩,成了有三十亩地的上等户,一家子劳力又多,他那新认的爹柳大下巴,傻弟弟,还有媳妇柳巧,两个半大儿子,他们一家就有六个劳力,那一天,这六个人收获泉眼泡边上的土豆,用了一天就全收回了。而这边得帮领着得强和四个长工,也是紧挨着的同样多的土豆地,却用了两天还没干完,把仙荣气得直骂他们。

       得强不服气地说:“三娘,你骂啥呀?我二哥,不,现在的柳真那是啥劲头,收回一个是一个,十五个土豆能烤一晚上,全家人围着炉子烤土豆片,那才叫个滋润,我们呢,收回去也是放进大窖里,不到土豆生了芽子都不吃,长年吃要发芽的土豆,把新鲜土豆都吃白瞎了。这想法不一样啊,你要是把那土豆全给了我,我比他们干得还欢。别人不知道,就我二哥那把力气,那干活的架式怎能抵得过我呀!”

       仙荣就骂他:“一张破嘴,胡说海说悬天呼地的,你看到人家围着炉子烤土豆片了?”
       得强说:“没看见我还没听见吗?柳真亲口说的那还有错,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
       仙荣说:“你干活去吧!”心里也想知道真的这样吗。
      

       仙荣这几天也不安分了,式奎在家,她也就放弃了去盛雨亭那的希望。上一次要不是式奎病在炕上,又有春秀给放风,她说死也不敢去的,如果她这个当长辈的弄出丑闻来,别看她嘴上说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她也想过,一旦败露,只有一死了之。现在式奎不在,她又有了希望,晚上躺在炕上,就回忆那两次和盛秀才的事,这两次让她回忆了无数次,一次次地回忆,一次次地加深,有时她还能把两次连在一起,加上她手上的配合,就能飞起来,飞到那云里雾里。她又想起春秀那句话,下辈子托生把铁锹,专门在秀才和她的屋中间挖个地道,让她们相会,要是真有个地道就好了,可怎么能挖个地道呢?

       得助收获完土豆,想离收获大田还有一段时日,就张罗着请典家吃顿饭,也是的,典家在阿克敦还没个亲戚走动,一大家都住一个院,天天在一起吃饭干活,彼此熟悉得像知道自己一样,想不走动都不行,只有过年时,才能去老丈人家走动一次,但那也太有限了。

       到了冬天,别人家都可以打打纸牌,打打猎什么的,只有典家还在积肥,式奎最重视积肥,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嘛,他们真的不清楚院外的人怎么生活,外面的世界让他们充满了好奇。式奎对云美和仙荣说过,他们知道得越多,头脑就越复杂。得石、得州知道得就多,结果把事做得多复杂,还真的让式奎言中了。

       对得助提出请客的事,云美没说什么,得助和柳大下巴有这意思,也就该去,但她想到了式奎说的知道得越多头脑越复杂的话,想阻拦又没什么好的理由,何况大伙的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了。云美最后对仙荣说:
       “他三娘,你领着他们去吧,我在家看家,就不凑热闹了。”

       结果典家除孩子们让盛先生看着,芝清陪着云美外,仙荣、得帮两口子、得强两口子、得地媳妇、得沧两口子和得府一行九人一起到了柳家。

       这时的典得助,应该叫柳真了,正在家里准备招待他们呢,没有式奎和云美在跟前,他们都非常放松。在柳真家,他们亲身体会到炒菜可以从锅里直接端到饭桌上,那滋味可比从大菜盆里打出来的好吃多了,最绝的地方是在柳家围着炉子烤土豆片、地瓜片,土豆片、地瓜片两面都沾了油,放到火炉上的石头板上,吱吱作响,烤得两面金黄金黄的,非常有食欲。柳真的孩子们还抓了一串串的麻雀,也拿来烤着吃,最后是柳大下巴拿出十几个新收的黄米做的粘豆包,扔进炭火里烧,那豆包冒着热气,很快就被大家消灭了。

       男人们都喝了酒,这是云美让仙荣带过来送给柳家的,柳大下巴也没留下来自己享用,全都送到饭桌上了,几杯酒下肚,他们的声音就更高了,说有自己的家多好,仙荣还听见有人分明说:
       “干脆我们也把家分了吧。”
       “对,分家后我们也可以串串门,多有意思。”

       这时,得强端着酒杯过来,一定要请三娘和几个媳妇喝酒,仙荣一高兴也就发了话,几个女人也喝了起来,最后又换了大杯,人人都喝多了。

       女人喝醉了的样子实在好看,得地媳妇是越喝越逞疯,越喝越逞能,还能挑气氛,说那些劝酒的话。仙荣过去和得地媳妇说话不多,并不知道她还有这两下子。今天见她喝得小脸通红,眼睛放光,小嘴嘎吧溜丢脆地一刻不停地说着,就故意逗她往下说。得地媳妇知道旗人不少生活习惯,趁这个工夫,仙荣让她讲旗人妇女穿高底鞋怎么走路,得地媳妇还真的学上了,加上本来就有醉意,学起来那是劲风摆动杨柳,差点就倒下又勉强站起,再加上发飘的眼神,逗得大家笑做一团。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大家兴致更高,又找了更多题目提了不少酒。

       仙荣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底的,她这时已发现在柳家屋地旁边,有一个菜窖口,上面盖着木盖,刚刚烤的土豆就是从这里拿出来的。她恍然大悟,她就有了主意,对,干脆就挖菜窖吧。仙荣把话题往菜窖上引:“你们说,我们各家都挖个菜窖,搭个炉子不也可以这样吗?”

       大家听了都说:“对呀,我们也这样,不知三娘让不让?”
       仙荣故意说:“这事你们先别问我,如果大娘同意了,我立马让你们干。”
       大家又说:“就怕爹回来会生气。”
       这时得强站起身说:“我代表你们大家去说。”

       得强去见云美,云美三个亲生的儿子,现在就得强自己在她身边了,两天前,得强提出要接替得石的跑外活,云美没同意,得石的影响还没消除,再让得强接着做,她怕其他家有意见,另外,得强主动提出跑外,她也担心得强居心不良。这次得强又提出了挖菜窖搭炉子的要求,还说这是大家的一致要求,云美就说:“让我和你三娘商量商量吧,典家吃大灶是有名的,每家挖个菜窖搭个炉子算不算分灶呢?”得强说:“这不能算,另外三娘其实是同意的,她让我来问。”云美说:“那你们还是问三娘好了,她同意我有啥不同意的?”

       得强就把云美的话告诉了仙荣,仙荣说:“墙头儿,你别再问了,你觉得可以你就做吧。”
       得强开始挖菜窖,搭炉子,还请了柳大下巴和柳真出主意,其他家见没人阻拦也都干了起来。几家都快完工时,仙荣来找得强了,她笑着骂得强:
       “墙头儿你个没良心的,你们的都弄得挺好的,就不管你三娘了,你三娘领着孩子,晚上不也可以吃点零食吗?”
       得强就说:“没问题,我们马上给三娘办!”

       等仙荣的完工了,仙荣就说:“你们顺便也把盛先生的也弄好了,人家大老远一个南方人,别太轻视了人家。”
       得强几个到了学堂,盛先生不明白要干什么,就连连说不用了,不麻烦你们了,仙荣就到了,她又骂得强:
       “墙头儿,你个大傻子,盛先生那是客气,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快干吧!”

       她使劲地瞪了盛雨亭一眼,盛雨亭就不再说话了,等盛雨亭的干完了,其他家也都结束了,仙荣让得强问云美用不用也搭个炉子,挖个菜窑,云美说:“不用了,你爹回来别看了生气。”

       仙荣告诉大家把挖菜窖的湿土堆到学堂前面,开春时在学堂种一圈花,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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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43 编辑

                                                                  四十六

       得帮赶到额摩镇,询问看病的徐先生所在,徐先生在额摩镇很有名气,不一会就打听到了,但徐先生不在,出诊走了。得帮左等不回,右等不回,就急着问徐先生到哪去出诊了,徒弟们说是红灯客栈,得帮就找到了红灯客栈,得帮把车停在院内的大树下,准备到门房打听。这时,他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张双妹在骂街呢,这声音太熟悉了,他被张双妹骂过多少回了,这次听了还心有余悸呢。

       张双妹刚被殷洪海安排接待一个贩山货的嫖客,先前讲好了价钱,这嫖客一听价格很满意,再看张双妹风情万种的样子,就和她交易上了,那嫖客休息了一会儿,余兴未消,就又来了一次。这下矛盾就爆发了,张双妹要双份钱,嫖客不给,双妹使出了撒大村(说骂人话)的手段。
       “你干几次你自己不知道吗?还要老娘我数吗?你要一天干个没完,老娘还不赔死了。”

       那嫖客还不死心,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那边儿殷洪海已破门而入,随着辟哩啪啦的一阵声响,那男人求饶的声音就传出来了,随后是张双妹的笑声:
       “以后你找老娘,要一次弄个够!我这可是论次数的。”
       张双妹厚言无耻的表白,让得帮这个大老实人无地自容,幸亏徐先生从红灯客栈里出来了,得帮忙上前请徐先生。


       徐先生请到典家时,式奎还在睡呢。仙荣一会儿就去试试式奎的鼻息,徐先生见了,示意云美、仙荣和芝清到外屋,他把式奎的房门关严了,笑着对她们说:“你们不用紧张,我正给老东家看病呢。”云美说:“我也没看你给治啊?”徐先生诡秘地说:“这就是我把你们找出来要说的,他再睡一天一准好,但跟你们说清楚,这可是我给治的,你们认不认?”仙荣多机灵,马上说:“认,我们认,只要他好起来,我们才不管你怎么治呢。”云美还不明白,用疑惑地目光看着徐先生和仙荣。

       徐先生说:“你们老东家急火攻心,一时昏厥过去,等他睡实了,全身就放松下来,那时自然就好了,但他的心病要除去,心病好了自然就会彻底好起来。”仙荣说:“徐先生你真是神医啊,也没别人,我就告诉你他的心病,你看怎么治?”云美也说:“他三娘,你就把咱家的事告诉徐先生吧,为了治病,管不得家丑不可外扬了。”

       里屋,式奎依然睡着,外屋,云美、仙荣就把家里出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芝清一旁照顾着。徐先生也不说一句话,很感兴趣地听着,仙荣说完了,屋内一下子静下来。徐先生问:
       “你说完了?”
       仙荣说:“说完了。”
       徐先生说:“你说完了,该我说了。”
       徐先生就说开了:
       “老东家是两股火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一股火是来自私奔的那个儿子。”徐先生看看芝清,“这个儿子和一个漂亮姑娘走了,舍下了这个家,这得有多大劲头啊!这个儿子为什么不愿在家呢?是因为家里的媳妇有半张脸有病了,不好看。症结在这半张脸上。你们想啊,要是这半张脸和那半张脸一样好看,那个儿子还会私奔吗?”

       徐先生故意卖个关子,然后说:“不会的,有这么漂亮的媳妇,还不天天守在家里。那怎么治好这半张脸呢?这种病叫脸瘫,是脸上的血脉不畅造成的。老夫给你治好不就行了吗?”
       三个人立即兴奋起来问:“真的能治?”徐老先生说:“怎么不能,只不过要多花些钱罢了,另外,咱这老爷岭有天麻,只要随采随用就可以了。”云美说:“我们不差钱,徐先生,能治好就行。”

       芝清也激动得不知怎么表达,手也抖动起来。容貌对女人来说是太重要了,芝清体会得更深刻,一想到要有了一张美丽的面貌,芝清激动地给徐先生走了一个“莲移步”,只见芝清侧着身子,先把美丽的半张脸对着徐先生,扮了一个娇羞可爱的姑娘的样子,轻轻地走了几步,突然一转身,另一个侧面又对着徐先生,这次她扮的是一个丑角儿,昂着头,伸着脖子,一耸一耸地向前迈步。这两个形象瞬间变化,反差太大,把徐先生和云美都逗乐了。

       原来,仙荣也觉得芝清面貌反差大,就和春秀两人设计了一个人表演两个人的神调表演,先是让芝清扮一个旦角,一个娇羞可人的姑娘,再让她扮个丑角,丑脸大仙。这芝清有一副好嗓子,还会变声呢,一会唱女,一会唱男,对神调的理解更是心领神会,演起来活泼风趣。平时,仙荣领着几个小媳妇疯耍时,就让芝清来一段。她们叫她这是“单出头”。今天芝清一高兴,竟在云美和徐先生跟前走起了“莲移步”,单出头了一回。

       仙荣说:“芝清还没唱呢,要是唱起来,可有意思了。”徐先生打趣地说:“那还治不治了?要是把那半边治过来,就不好演了。”芝清忙说:“先生,求你还是给我治好吧,我也不演什么单出头了,实在要演,我可以画嘛。”

       气氛好热烈,大家竟忘了上午修家谱,写生平时的低落情绪,又催徐先生讲第二股火怎么撤。徐先生说:“这股火,来得更猛。守尉府壮大火器营,需要大量的火药,你家儿子有这门技术,正是挣钱的好机会,我来时刚给红灯客栈的渠大掌柜治腿伤,渠大掌柜在额摩镇那是多大局势,连他都看好了制火药这一行,前天,他领人在二狼山搞火药试验,炸残了三个手下,他自己腿也受了伤,那不还是技术上火候没到嘛。你家老东家不高兴,反而还气成这样子,你们看这股火好不好撤?”云美想了一下说:“关键是我那儿子要自己干,要分开过。”徐先生说:“不论怎么过,还不是你家人发财,那是你儿子呀!”
       云美愣在那里。

       徐先生给式奎开了方子,主要是压惊和祛火的。接着又给芝清开了方子,告诉这药怎么内服,怎么外用。徐先生说:“吃了两个疗程后,要到老爷岭去采天麻,用刚采下的带着露珠儿的天麻叶直接敷在脸上,要坚持半个月,这个你们能办到吗?”仙荣说:“我们怎么的也得做到,好在典家人多。”芝清要给徐先生磕头,徐先生忙说:“不用了,你好了,给我唱个单出头怎样?”云美说:“那当然,我一定让我闺女给你唱一段。”徐先生说:“最好不是你女儿给我唱,而是你儿媳妇给我唱吧?”
       大家会意,一块笑了起来。

       徐先生临走,又到里屋看看式奎,式奎仍睡着,徐先生让得帮把他送回去,云美给徐先生重重的酬金,徐先生摆手拒绝,他说,钱就不收了,我听说你家的烧锅烧出了好酒,要给就给一坛吧,我用它泡药。云美和仙荣都说,先生你用酒管够,给你最先存的酒海酒。

       果然,式奎一觉醒来,整个身体尤其是脑袋像洗过一样,轻松了许多。他就是饿,仙荣给他做了小米粥喝,还调皮地往里加了红糖和鸡蛋。式奎边吃边乐,云美说:
       “这小妖精,没个正调!”

       她们把徐先生来说的话学了一遍,学到芝清单出头那一段,式奎也笑了,问云美:
       “你看过七儿媳的单出头吗?”
       云美说:“她们在一起疯耍,咋能让我看见。”

       仙荣又把盛雨亭找来,把守尉府征集火药的事说了,这盛先生还真会劝人,劝得式奎的心放宽了不少,但当他听到徐先生说的,红灯客栈的渠师爷也在搞火药,他的心又紧了起来。他对云美和仙荣说:“我得出门一段时间,家里你俩照顾好了。”云美问:“你这身体还没全好,你又要到哪里去?”式说:“我得去找两个儿子。”

       几天后,式奎带上得地,腰里揣着盘缠,离开了阿克敦,得地临走时对尚未订亲的得府说:
       “八弟,你耐心等着,说不定这一回给你找一门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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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38 编辑



                                                                 四十五

       连续的打击,把式奎击倒了。
       式奎觉得真的难挺过去,这次的病就是让人疲惫,而不是让人疼痛。疼痛不可怕,疼痛是时刻提醒人,你还是个活着的躯体,如果在哪个部件上疼一下,痛一下,那是提醒你该修理哪个部件了,你要不修理,它就连续地疼,连续的痛,所以才疼痛。可这疲惫不一样,是整个身体往下瘫,往回缩,不愿意动一动。是筋骨被抽掉,水分被拧干。他甚至感到眼皮也疲惫,不愿抬一抬。他把气力全集中到眼皮上,让眼皮不要合上。他还有许多事要办呢,他看见云美和仙荣在旁边,云美还在哭,那些眼泪就有掉在他脸上的,像是他和云美都在哭呢。他舍不得云美,云美和他是成对出现的,要是他走了,云美可怎么办?仙荣在为他擦着额头,一会又给他挪挪身子,这个女人依然忙碌着,不停地忙碌着,他还听见她在窗外吩咐得帮去套车,那是去额摩镇请徐先生的,一会儿她又喊得助,去应对在房门口的柳大下巴。她不停地忙着,式奎能感到仙荣忙碌中带起了风,那风丝在额头掠过。

       式奎终于把自己从疲惫中稳定下来。他还理了思路,用微弱的声音对侧过头来的仙荣说:“你去叫得州媳妇来。”
       得州的媳妇吕芝清来到式奎身旁,式奎打起精神艰难地说:
       “得州家的,我们典家对不住你,我要是走了,你就给……”他吃力地用手指着云美, “……给你婆婆当闺女吧。”

       吕芝清和得州成亲,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也就没有孩子,得州一私奔,留下她一个人孤苦零丁,现在听式奎这样安排她,就叫了一声爹,我听爹的,就给云美磕了个头。式奎的心放松了些,头也动了动。式奎又积攒了一会气力,依然对侧过头来的仙荣说:
       “你叫二柱子两口子来。”

       得助和他媳妇柳巧正应对着那难缠的柳大下巴两口子,柳大下巴的傻儿子却不进院,他继续和门口那头石狮子较上了劲,用手指沿着狮子的毛不停地抠着土。
       得助两口子来到式奎身旁,式奎又打起精神,更艰难地说:“二柱你们两口子,我们典家这次真是对不住柳家,得州把人家姑娘拐走了,我要你们答应,答应过继给柳巧的叔叔家,你们要给柳大下巴两口子养老送终,典家给你们地,给你们车马,你们听明白了吗?”
       得助和柳巧相对看了看,得助说:“爹,我听爹的。”
       柳巧也说:“爹我们答应。”
       式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云美过来接着说:
       “把泉眼泡边上,咱们买殷洪海的二十亩地给你们了,还有你平时赶的那挂马车,一会如果你们柳叔叔要是同意,就这样定吧。”

       云美领着得助、柳巧去了得助家,和柳大下巴两口子说了式奎的想法,两口子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
       屋子里剩下仙荣和吕芝清两人守着,仙荣俯下身子对式奎说:“你休息一会吧,我给你揉揉眼睛。”
       仙荣就用手围绕式奎的眼眶按动起来,式奎的疲惫感像是减少了一些,他还能抬手捻一下仙荣耳边垂落下的柔发,一边的吕芝清看了,把头一扭,借机去了外屋透汗巾。

       云美回来告诉式奎:“柳家很愿意,二柱儿两口子也愿意出去过,我让他们准备搬家了。”
       典式奎心里感叹,没几天,典家得字辈走了三家!这就是他对典家所做的交代吗?他真这样走了心有不甘呢!疲惫再一次袭来,式奎艰难地抬起眼皮,嘴巴张了张,仙荣又一次侧过头来,只听式奎说:
       “叫盛先生来,我有话说。”
       仙荣去找盛雨亭,盛雨亭见了她,仔细地看她的眉眼,仙荣一脸严肃的表情。盛雨亭问:“是不是需要我劝劝了?”
       仙荣说:“到时你看着办。”

       盛雨亭到了,式奎已让云美把一个精心雕刻的小石匣拿到身旁。云美在石匣里拿出一大卷发黄的纸,展开后,原来是典家的家谱,这家谱还是式轮从沧州带过来的,式轮去世前交给了哥哥式奎。

       典家是按“一宏里式得东 大玉求双贵永”十二个字轮回排的辈分,记录着典氏家族的延续。在这个续列中,平凡的人只有姓名,姓名旁标有某年生,某年卒,娶妻某氏,生几子几女等字样。只有对家族有过重大贡献或名声显赫的,才着重写上一些生平事迹。

       元朝至正八年,色目人随国公曲德绪给曾救过他命的马夫孤儿小顺福赐典姓,名叫典骑,为其娶妻何氏,在河南洛阳赠地一块,准其独立生活。何氏生三男二女,大男生后卒,二男典一庆,三男典一同,大女儿典胡瑶,二女儿典胡璐。此后,规定典氏按“一宏里式得东,大玉求双贵永”十二字顺序续谱,到最后一个字“永”字时再返回到第一个字“一”字,轮回着排辈。

       元朝至正二十七年,典一庆娶妻李氏,生二男二女,大男典宏龙,二男典宏虎,大女典春,二女典秋,典一庆41岁卒。典一庆的弟弟典一同死于战乱没有留下儿女。典一庆的二儿子典宏虎与典一同一并死于战乱。

       这个典氏家谱,是典宏龙的这一支的延续。典宏龙娶妻王氏,共生有三个儿子,其中只有二儿子典里兴这支有后代记录,典里兴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典式平和典式岭,他们虽然和典式奎都范“式”字,但他们相差着24代,也就是说典家家谱的十二个字已整整轮回了两次。

       在这两次轮回、二十七代里,只有五位着重写了生平事迹。
       第一位叫典玉槐的,曾救过明昭王的性命,得到大量的赏赐,造了一个庄园。第二位叫典永义的,考上了举人,但没有做官,没写明什么原因。第三位叫典里跫,是他把典家从河南洛阳迁到直隶沧州的,第四位叫典双定,有土地五十垧,豆腐房、染房各一处,他也是娶妻生子最多的,共娶五房妻,生子十五个,关于他和十五位儿子的家谱占了很大的篇幅,这个大家因战乱衰败。第五位叫典大雷,师从李时珍,在湖北学成医后返回故里,当郎中37年,治病无数,但却死于自己配制的草药。典式奎以上四代都是开烧锅的,可能规模不大,并没有单独记述。

       盛先生明白了典式奎的想法,这是让他总结一下式奎的平生,好在家谱上写上几笔。芝清从学堂拿来笔墨,盛雨亭就在屋内写起了典式奎的事迹。在典家这些天来,他对典式奎的经历大体有了了解,对典家在关东的发展历史还是清楚的,于是他伏下身子,很快地写了出来。

       “典式奎,道光元年六月初五生,直隶沧州冯家集人,娶正妻周氏云美,二房妻黄氏仙萍,三房妻黄氏仙荣,黄仙萍之妹。正妻生三男,典得石、典得强、典得地,三房妻生二男,典得风、典得雨,收两名义子,典得帮、典得助,又收养弟典式轮三子,典得沧、典得州、典得府。移民额摩镇老爷岭下,阿克敦堡子,在其岳父黄二月帮助下,改河道,得良田五十垧,加上先期开荒和后来购买土地共计八十七垧,建典家大院,立典家烧锅,定典家家规百条。大院落成前,黄二月和黄仙萍与匪同归于尽。某年某月某日卒。盛雨亭记。”

       盛雨亭将这份生平念给典式奎听,念到某年某月某日卒时,盛雨亭解释说:
       “典大当家的,我可不是说不吉利话,家谱就这个写法,这年月日要空着。”

       式奎的喉咙里咕噜了一个沉闷的响声,他闭了一下眼睛,那是表示理解。
       办完这三件事,式奎已疲惫得没了一丝力气。他睡着了,这一睡就整整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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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32 编辑



                                              四十四

       式奎再次躺进云美房里。
       在他栽倒的一刹那,头脑里一片白茫茫空荡荡,那白不是真正的白,空也不是真正的空,是有一层半透明的乳白色的东西在聚拢,聚成了一个人的头型,他仔细一瞧,却是堡子里的屯不错、道了去、帮人闲,那个正张着嘴,硌着牙的庞木匠,庞木匠咀嚼着典家的这些事,加工着有滋有味的消息,供人们消遣着。除了庞木匠以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云美和仙荣忙前忙后地照料着,到了晚上,式奎略微清醒过来,他对仙荣说:
       “你去吧,今晚给我查查得石两口子是不是巡夜了?要是不巡夜……”
       云美忙说:“他爹,都啥时候了,你自己要紧的,得石打死他也不敢不巡夜。”
       “他娘啊,啥情况都能发生。”式奎的声音都发颤了。

       仙荣从云美房里出来,匆忙找了一把锹,扯着大步奔到自己房内。今天查私房钱来得太突然,看来是式奎和云美设计好了的,没有告诉自己,专门对着得石和春秀去的,要是奔自己来,肯定也查出来了。她必须先把私房钱藏起来。

       她到屋内,得风、得雨在另一个屋子睡着了,她小心地把墙角的东西移开,挖了起来。她要挖个坑,把私房钱埋起来。这时,她就听到有人小声拍打门,仙荣慌忙又把铁锹放在墙角,把东西归了位,来到房门前问。“谁呀?”
       外面是春秀的声音:“小三娘,快开门!”
       仙荣把门打开,春秀挤进来,俩人来到屋内,仙荣说:
       “你们不是巡夜吗?一会儿我还要查呢。”
       “我先让得石应付着,我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啊?”
       “今天这事出得太突然了。”春秀缓了口气说,“我和得石商量了,这个家没脸呆了,也不想呆了,我们就去制火药吧。不过,钱被没收了,没了本钱,我们想在你这儿借些,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们。”
       仙荣痛快地说:“成啊,我把这些私房钱全借你们吧,这不,我正准备把钱挖个坑埋了呢。”
       说着指了指那把铁锹。
       说着“让我咋感谢你呢小三娘,你真太好了!”春秀看着那把铁锹,“下辈子我托生一把铁锹吧,把你这屋和盛先生的屋中间挖个地洞,让你们一到晚上就能相见。”
       仙荣就又去咯吱着春秀说:
       “你这个主意好,赶明个我自己挖,反正这离他屋也不远,就隔两道墙。”

       仙荣就把私房钱交给春秀,春秀说我现在还不能拿走,等我和得石把东西收拾好了,再到你这拿。仙荣问:“你们啥时候走呢?”
       “那得等到下半夜,悄悄地赶着马车走。”
       “那以后我咋找你们呀?”
       “你不有盛先生吗?我们往守尉府卖火药,在守尉府不就联系上了。要不要你现在就去跟盛先生说一声?”
       “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敢你就去吧,我给你巡夜怎样?”
       “去你的吧,啥时候了,你还敢开这玩笑?”
       “小三娘,你真得去找一下盛先生,就今晚,明天一早家里发现我们走了,肯定要大乱,还得求盛先生出面。”

       仙荣和春秀话说时,一直手拉着手,即便语速加快不断摇动也不曾分开。可是,一听说今晚要去见盛先生,春秀的手明显地感知到对方手的异样。那手静了一会儿翻转着挠了春秀的手心,仙荣问:“这事和盛先生还有关系?”
       “咋没有,要不是盛先生,我们能和守尉府联系制火药的事吗?”
       “那好,我去盛秀才那了,”仙荣放开春秀的手,“咱可先说好了,这可是为你们办事!”
       “是,小三娘,我也没说你是自己办事啊!”

       仙荣开始打扮自己,春秀在旁边帮着。一会儿,两人就溜出门,仙荣和春秀并排走向学堂。这学堂紧挨着上房,仙荣的房子又排在紧西边。春秀推了仙荣一把说:“你放心去吧,如果有人来,我把他引开。”

       此时,起了风,月亮被吹进云里,还吹落了几颗星星,院前树枝也发生沙沙的响声。
       仙荣的突然到来,让盛雨亭手足无措,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大胆的女人竟然降落到自己身边,他忙问:“这怎么可以呢?不会有人看见吧?”
       仙荣故意吓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让人抓住就一起私奔。”
       “我的小姑奶奶,使不得的!”盛雨亭急得抓自己头发。他想让仙荣离开,又有些舍不得,就直转悠,整个面部表情也弄得七扭八歪,理不出格调来。
       仙荣笑着说:“不用害怕,我安排好了,外面有人放风呢!”
       “怎么这事你还让人知道了?”盛雨亭更加不安了。
       仙荣说:“让一个人知道,是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
       “你说的当真?”盛雨亭稍稍放下悬着的心,他上前拉住仙荣。
       “当真,那个人在外面看着,有人来她就会把人引开的。”
       盛雨亭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人是不是能写会算的三儿媳妇,我一猜就是她,上次在驿站不也是她吗?”
       仙荣点点头。

       “这就好,”盛雨亭真的放下心来,“这回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用忙三火四的。”
       “慢慢来,咋个来法?” 仙荣问。
       “这慢慢来嘛,最慢的是晚上要办事,早晨就得开始。”盛雨亭的语调也慢下来。
       “那你说说,从早到晚这段干啥?” 仙荣感兴趣地问。

       盛雨亭把仙荣拉到怀里说:“早晨就暗示女人晚上有戏,让女人一天都惦记着,在这一天里,要对女人温柔地呵护,百般地怜爱,让她心里甜滋滋的,就盼着晚上快点到来。在临睡前,要给女人沐浴薰香,让她全身疏通,四肢松软。到了正戏开始,要对女人轻轻地抚摸,让女人慢慢地感觉。”
       盛雨亭嘴里说着,双手可就在仙荣身上轻轻地、慢慢地进行了,仙荣非常受用,把身子缓缓地放倒,那盛雨亭边讲解边实践,最后仙荣急了:“秀才,你也太慢了,我等不及了!”就自己动起手来。
       “那好吧,咱们快起来。”但盛雨亭的快也快不到哪去,仙荣觉得自己是被温火煮沸的。

       仙荣告诉盛雨亭:“明天要是典家发生了啥大事,你一定要往好了劝。”
       “会出什么大事?”盛雨亭猜不出这女人又要上演哪一出。
       仙荣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劝人你会吧?往好了说你会吧?不用我教你吧?”
       “会,我会。”
       “你真是太会了,女人要落到你手里,别人的那都是不会。”

       得石一家在凌晨人们睡得最香的时候,牵着马车悄悄出了典家大院,最小的孩子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抱上了车,车上已放好了行李和日常家什,仙荣瞄着院内,向他们挥挥手,算是和他们告了别,这时,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清楚地看着这一切,满天星斗吃惊地眨着眼睛。
       得石牵着马车路过那盘旧石磨时,把车停了下来,他把马拴在那棵老柳树的树枝上。他返身对春秀说:
       “咱们给爹娘磕个头吧,但愿他们别气坏了。”

       得石和春秀就跪在石磨上,面对典家磕了头,这磨盘显然是太硬了,两个人磕得又实在,春秀就感到把头磕痛了,忽然就想到孙妈临死前说的,“我又去了大柳树,又看了那盘旧磨,那磨盘是我们的家,你爸爸还给我画了一张图呢。”又想起殷洪海在守尉府前说的,“那宝贝就永远埋到那个大圆圈里,埋到大树丫下。”她像是明白过来,忙站起身拉起得石说:
       “快,到柳树下挖宝!”
       “咋回事?”
       “你别问了,赶快挖吧!”

       得石就在车上找到了一把锹,在树下挖了起来,一会儿就挖出一个小泥罐,罐子里放着两根金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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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2 1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百合 于 2015-4-22 11:24 编辑



                                                                         四十三

       式奎愤怒过后,紧急和云美商量对策,云美说:
       “翅膀硬了,两个人要飞。”
       式奎说:“翅膀硬个屁,还不是那些小份子攒多了,把他们烧的!”
       云美说:“是啊,这次他们报的账,花了不少钱,我看对不上。”

       细心的云美早就怀疑春秀买药和补品的账不对,春秀把给得州的盘缠钱、给仙荣两个孩子买吃的钱、给柳大下巴的钱、还得州欠庞木匠的钱以及给吴帮办送的补品全打到了式奎的药里和补品里,当然出入不小,云美本来不想和式奎说,现在式奎提起,云美更加重了这种印象。
       式奎果断地挥了挥手,说:
       “我们把他们的小份子没收,看他们拿啥远走高飞?”
       云美说:“这能行吗?”
       式奎说:“能行,家规上不是有一条嘛,私留小份子者全部没收,并罚巡夜一个月。”

       两个人就开始研究怎么一举没收得石和春秀的小份子,云美提醒式奎:
       “这事不能告诉仙荣,仙荣和春秀不像娘俩,倒像姐俩。”

       第二天,典式奎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饭堂,他仍挺着身板,看不出刚刚大病一场。盛先生整理完家规后,又自己坐在第二桌吃饭了。大家吃完饭,按正常应该是仙荣派工了,典式奎拉了拉仙荣让她坐下,式奎站起身来说:
       “长短工今天去打秋垅,每人五根垅,你们先走吧。”
       长短工们感到奇怪,今天没有打头的领着,由老东家亲自派活,但任务还是明确的。

       长短工走后,式奎说:“今天把得字辈和东字辈留下,主要是做一件事,就是要把家规执行下去,我过去说过,家规定下的事,大家都要严格执行,违背了家规,就要受到惩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不会错的,今天就检查一项,查私房钱,一会大家谁也别走,我们一家一家地查。”
式奎对盛雨亭说:“麻烦盛先生和仙荣一起查。”
       说完,就带头走了出去。大家感到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都跟着,先来到得帮家开始查。

       得帮媳妇初玉亭顺从地打开炕琴门,拿出些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炕琴被掏空了,屋子里的东西都是配发的,一目了然,自然什么也没有,盛先生和仙荣在式奎的监督下,什么也没查出来,云美在得帮家外面,让大家别动,一家一家来。
       得助家也什么都没有,就到了得石家。仙荣非常紧张,心里想,这春秀小蹄子不会把小份子放在明面吧,但她也很担心,各家都是这些东西,不放在炕琴里能放哪呢,她自己的也是放在炕琴里的。

       春秀气哼哼地从炕琴里掏衣服,仙荣分明看见一个黑色的小包在柜子角儿,她机灵地用手在柜里一划拉,把手拿出来说没了,这时式奎跨前一步,把那个黑包拿出来,哗啦一抖银子铜钱就都落到地上。

       人们惊呆了,没想到得石和春秀这对人们心目中的完人,竟有这么多私房钱,看来老爷子真是火眼金睛啊,式奎向大家宣布:
       “得石家这些小份子没收,你们两口子从今晚开始巡夜一个月,白天正常干活。”

       式奎和云美依然往下查,心明镜似的其他家都是走过场,过了老四得强家、老五得地家和老六得沧家,就到了老七得州家,式奎发现得州没在跟前,他问得州媳妇,那个哭肿了双眼的吕芝清:
       “得州家的,你男人呢?”
       吕芝清被一再警告不许在式奎面前说得州私奔的事,但式奎问到头上,怎么回避,就一急跪了下来,呜呜地痛哭起来:
       “爹爹,你为儿媳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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