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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我的爸妈相继去世了。
因为疾病。妈在医院住了28天，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们全家都在妈的病床前吃了年夜饭。只记得天很冷，窗缝处一阵阵地有北风在呼啸。能回家的都回家过年了，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头顶的灯发着弱弱的惨白的光。
我端着洗完的碗，慢慢地走，指尖的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用脚踢着一个空的青霉素瓶子，在走廊里滚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窗外有隐约的爆竹声，偶尔升起几丝红柱，蓬的一声，爆出几片烟花，不太真实的美艳，转眼消失了。
医生值班室里挂了个红灯笼，长长的金色丝穗，显出些许过年的喜庆来。墙上的钟指向了10点40。清秀的韩医生趴在桌上打瞌睡，头发很厚，很黑，记得昨天也是他值班。小护士亚兰和丽丽趴在对面的桌上，亚兰胖胖的手指自然半握着，指甲上挨个画了小朵的梅花；丽丽食指上戴着一枚银玫瑰的戒指。
墙上的病人名字一排排的排列着，妈在第二排第四个，4013号，病因：蛛网膜下腔出血。
突然发现窗台上有一只埙，黑漆漆的，上面刻着灰白线条的牡丹，几个小孔诡异地裸露着，让人心一凛。
好冷，手指冻得生疼。
轻轻打开门，爸在旁边的床上睡了，妈半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看见我进来，张了张嘴，把手伸向我。妈基本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抓着我的手抱在胸前反复揉搓着，嘴里说着：儿……我吸了吸鼻子，扭头看着窗外说：妈，你看，外面放焰火呢。
半夜惊醒的时候，妈在啊啊地挣扎，因为头痛。医生说，蛛网膜下腔出血引起的头痛是人最难以忍受的头痛之一。妈常常在无意识的时候挣扎，稍不注意就会把吊针挣掉，又要重打，两只胳臂和脚腕上针痕累累，几乎没有下针的地方了。
爸跟着呓语了几声，手往旁边划拉了一下，我把他掖进被子里。妈病倒后，爸仿佛几天间就老了十岁，头发白了，胡子老长，背也弯了，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抓紧妈的手臂，看看针头，还好，一边揉着妈的额，一边念叨着。妈渐渐安静睡去，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妈真好看，睡得很安详。韩医生说：你爸比你妈大很多吧？很年轻。其实才五岁而已。妈小巧玲珑的，干净利索，可现在病得连牙都刷不了，她为此痛苦异常……
想起小时候，在湘西老家，门前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夏天的时候我和堂哥堂姐还有红日几乎天天在水里玩，翻动一块块石头，底下的小虾受了惊，尾巴一勾一勾地弹走，或者有小螃蟹，一被发现后立即举起两只小钳子挥舞着，其他爪子飞快地抓着地逃走；还有一群群的叫小螂子的小鱼鱼，大约两、三厘米长，身子透明能看到里面的内脏，黑黑的小眼珠灵活地转着，有时候我拿着小撮箕在水下潜藏着，他们在对面把小螂子赶到我这里来，我突然一下抄起来，撮箕里立刻就有蹦跳着的三几条来，不过，这种小鱼机灵得很，很难捉到。
那时候经常在小溪里捉小鱼小虾，捉来放在脸盆里，看它们惊慌失措地乱撞。直到妈在坡上叫吃饭。不多的时候就喂了家里的鸡鸭，多了时妈就用火细细焙了吃，很香很香，那会儿油很金贵，舍不得油炸。
还有板栗，湘西的特产。家家房前屋后都种了高大的板栗树，板栗成熟的季节里，每天晚上都盼着刮风，第二天大清早就挎着竹篮去收夜里被风吹落的板栗。有一次，我和红日去山坡上的那颗大树下收板栗，却发现没落下来几个，看到我很失望，红日挽起裤腿就爬上树去了，他骑在树枝上拼命摇，板栗啪啪地掉下来，我兴奋极了，顾不得板栗壳的刺，赶紧往篮子里拣，突然，脚下一踩空，骨碌骨碌就滚到坡下去了，当时就摔晕过去了。后来红日说：他在树上眼看着我滚下去了，赶紧溜下树连滚带爬地到我身边，看到我的脸上胳臂腿上都是血，当时就吓蒙了，回过神来后赶紧把我背回家，我的下巴磕了一寸多长的口子，胳臂腿上几处伤口，趴在他的肩上，血把他的衣服全染红了，妈看到后也吓坏了，跑到门外的石阶下抓一把干的青苔碾碎后糊到我的伤口用干净的布使劲捂上，说来也怪，9月那么热的天气，伤口每天就这样处理，居然没有发炎，十来天就好了。
可是后来，我摸到下巴上的伤疤时却没有多少记忆，尤其是一点疼痛的记忆都没有，妈说我是没心没肺。
妈的身体一直不好，病了很多次都熬过来了，2002年的一场病终于没挺过去，那年的大年夜，爸为妈做了鱼汤，可妈一口都喝不下。
妈去世的那天深夜，我隐约地听到了埙的声音，悠长遥远，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爸和妈是那种生活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的夫妻，2002过完年时候妈走了，那年年底，爸也去了，爸去得很突然，没有痛苦。
时间过得很快，怀念一个人，或许有很多方式，可是，失去一个人，却只有一种方式。04年，去西安，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两年来，第一次梦见了爸和妈，我坐在桌前看书，妈在厨房里准备饭，爸在沙发上看电视，和原来一样。
之后买回来一本《埙的回音》，说的就是生死轮回的事，闲着时慢慢看，心里才觉得释然些。因为这个原因，我会一辈子都感激那个地方。书上说，我们关注的不该是死亡本身，而是走过死亡的过程，那错综复杂的历程，似乎能够让人淡忘死亡本身的苦楚。
曾经过朋友或周围人的离开，葬礼时各方人士悲痛欲绝，然而几天之后，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像一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原来死亡是能教人会学淡忘的。可是，我们不忘记，又能做什么呢？生老病死，我们也是其中的一环。
你看埙，那么简单粗陋，却能吹出如此诡异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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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23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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