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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古寺鱼龙 [打印本页]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8 23:11
标题: 古寺鱼龙

第一折:缘起之白鱼听经

静安寺。

后厢禅院的竹影婆娑,印在灰白的墙上,仿若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写意。

一轮圆月皎洁,几缕彩云舒卷。满耳虫声吟唱,喧哗了静夜如水。

澄光禅师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一盏红灯笼,一壶山茶,伴他初夏凉夜的闲雅时光。

手里的经卷翻不下去了,他看着桌上的棋局,相约的人还没有到来。

更鼓声声,入夜二更了。澄光禅师还没有睡意,他的心里有些焦急,平时这个点好友鲁公早就来赴约了,今天迟迟未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下棋倒是其次,主要是两人相谈甚欢,若一日不见,心中就会怅然若失。澄光禅师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出家修行的人,早就该四大皆空、淡泊安闲,心中怎么会有杂念呢?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鲁公那张脸,慈眉善目,灰白的胡须飘洒在胸前,最让人难以拒绝的是鲁公那双眼睛,双眸温润中闪烁着神采,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那双眼睛里蕴含着纯粹的欢喜或者哀愁。一年半的交往,澄光禅师觉得鲁公的赤子情怀与生俱来,并没有因年岁的增长变了初衷。两人从棋艺聊到茶道,由禅机公案聊到诗词妙境,一直说到生死,说到禅修的方向。这个亦师亦友的老者,虽然不是出家人,但是修为却比自己还高,一双慧眼看透天机,宽广的胸襟能容宇宙。和他交谈,如沐春风。

这一年半来,鲁公每晚都来,陪他坐一个时辰,然后告辞离去,问他家在何处,他总是笑而不语。

每一次下棋也不在意胜负,偶尔也会抱琴过来,弹一曲《流水》请自己品评。琴是好琴,清脆通透,苍劲古朴。曲是好曲,伯牙子期,不正合此刻他们的知音相交吗?鲁公指法娴熟,曲意早已入心。

一曲流水潺潺,换一段经文消弭杂念,鲁公每次听完澄光禅师的诵经说法,都呵呵大笑,说自己不虚此行。

出家人修行孤苦,青灯黄卷,长夜漫漫,不似烟火人间,天伦之乐,光景等闲容易打发。这短短浮生,若没有三两知己,黑白光阴也是难捱。

澄光禅师一念至此,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已经修行二十多年了,早已禅心如月影沉璧,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凡心?

澄光禅师的心里有过些许不安,他看着桌上的灯笼里烛火闪烁,亮亮的眼睛里惊愕如梦方醒,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执迷的梦里,不得脱身。

正当他出神之时,夜空忽然有风雷之声,一道白影倏忽化作千叠,转瞬来到眼前,那身影定住,却是鲁公!他苍白着一张脸,几步奔到澄光禅师面前,低声哀求:

“禅师救我,禅师救我!”

澄光禅师起身的一瞬间,头顶一条青鳞大蛇盘旋而至,一张嘴,厉声呼啸,向二人扑来,电光石火之间,澄光禅师来不及多想,挥掌迎上,无数金色的掌印自肉掌中飞出,拍向青蛇,那青蛇脑袋一晃,灵活地躲过,身上却中了数掌,身形晃动,仰首长嘶,硕大的身躯跌进放生池,激起几丈高的水幕,天地摇晃,青蛇硕大的身体翻滚扭曲,巨大的力量击中放生池畔那棵古老的梨树,无数枝叶纷纷坠落。

银白的月光下,水中的青蛇昂起脑袋,两只眼睛就像两盏绿幽幽的灯笼,长长的信子从嘴里嘶嘶地吐出,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澄光禅师回头看了一眼鲁公,只见鲁公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嘴角鲜血淋漓,看来受了极重的内伤。

澄光禅师来不及多想,回头应对强敌,那青蛇试探性地定了片刻,头一摆硕大脑袋俯冲下来,地狱恶煞一般的双眼,凶光爆露,那青蛇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间粘液迸溅,瞬间就到了澄光禅师的头顶,眼看就要将他一口吞下。

澄光禅师挥动双掌,在胸前结成一个奇怪的结印,身形旋转,一蓬护体金光爆射而出,击中青蛇的脑袋,青蛇的半截身子撞塌了那堵灰白的墙壁,砖石四处迸飞,灰尘弥漫。

烟尘里,那青蛇扭动着身子,嘶吼着,无数血珠坠落如雨,在放生池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就在澄光禅师分神的一刻,烟雾废墟中那条青蛇忽然没了身影。

澄光禅师和鲁公四目交接,各自诧异不解,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刹那,烟尘里一个青色的身影弹射而出,转瞬之间就到了两人面前,澄光禅师下意识地回头,来人一双生着青鳞的肉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胸膛!澄光禅师圆睁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飞跌出去,后背撞向树下的石桌,那方石桌顷刻之间石块乱飞。一个身穿青衣、壮硕高大的中年汉子傲然挺立,一张脸圆如秋月,虎目虬髯,浓眉磊落,器宇不凡。

鲁公见状闪身退出很远,关切地看着澄光禅师抚胸慢慢站起,嘴里咳出血沫。

鲁公眼神一黯,露出绝望之色,看来这场劫难终究还是躲不开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银白的鱼,转手抛向澄光禅师,澄光禅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鲁公回头看了一眼澄光禅师,似有歉疚之色。

“老东西,今天你的大限将至,乖乖的把龙魂灵珠交出来,本座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女儿和这个和尚。”

青衣大汉冷笑着说。

鲁公并不答话,忽然张嘴一颗碧色的珠子自口中射出,他以双掌催动珠子,那珠子突然变成拳头那么大,鲁公一掌拍在珠子上,那珠子幻影成双飞速环绕,一颗被鲁公抓在手中,另一颗激射而出,倏忽之间来到青衣汉子胸前,那青衣汉子神色大骇,双掌运起内力生生挡住了旋转生风的珠子,愤怒地大喊:

“你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鲁公的身影已至眼前,掌中另外一颗带着黑气的碧色珠子按入青衣汉子的胸膛!

青衣汉子吃痛低头,双目努出眼眶,一声惨叫:

“噬魂珠!噬魂珠!”

噬魂珠,噬血噬魂,一旦入体,会慢慢与宿体相融在一起,那股邪煞之气,会慢慢吸尽宿体的精血,直至宿体干枯死亡,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抵挡。

青衣汉子在最后一刻看到了这颗珠子的本元,心下如坠冰窟,顿觉生机渺然。

噬魂珠的法力强大的超乎想象,青衣汉子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的肉身渐渐干瘪下来,一会儿工夫,身形干瘦伛偻,脸上只剩下了一张发黑的面皮,两个眼珠在眼眶中就要掉下来一般。

生死关头,他仰头张口,一颗绿莹莹的珠子吐出来,他拼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内丹,噬魂珠是上古时期的凶煞邪物,眼下这颗珠子没入自己的身体,这身修为怕是要烟消云散!这老东西不惜以自己的内丹做引,就是要逼出自己的内丹!

青衣汉子心念电转,深陷绝境的他无计可施,奋力与鲁公拼耗法力,仰头大喊!

一旁的澄光禅师看得几乎惊魂出窍,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白鱼一跃而起,飞向鲁公和青衣汉子的头顶,一张嘴吞了青衣汉子的那颗绿色的内丹。

青衣汉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丹落入白鱼之口,满脸愤怒和绝望,那条白鱼飞过他们的头顶,坠落在地上的草丛里。

青衣汉子身体一震,无数虚幻的身影力道刚猛,将鲁公震飞,而那颗碧珠也被他捏成齑粉!

鲁公跌在地上,口喷鲜血,内丹已毁,他千年的修为也化为泡影。

而身中噬魂珠的青衣汉子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他摇摇欲坠,瘫倒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慢慢现出了原形——一条青蛇!蜿蜒游向草丛深处。他的声音在夜空回荡:

“老东西,丧失元丹之仇,我定会找你女儿来报,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一旁的澄光禅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地上的鲁公一脸歉疚,他的身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灰发老翁变成了白发婆婆。

澄光禅师惊诧地喊出了声。

“对不住啊,是我连累了大师你。”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0-28 23:17
貌似我想起你是谁了。晚安秋裤妹妹。
作者: 贾若知    时间: 2021-10-28 23:27
写着小说
进来学习一下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0-28 23:37
惊险,精彩,我有点迷糊了,静待下文
作者: 榆钱漫天    时间: 2021-10-29 00:59
出手卓而不凡。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0-29 04:57
这篇小说如果两个月前在红杂参赛肯定也是上乘之作。楼主淡泊名利啊。难得。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06
本帖最后由 淡影 于 2021-10-29 11:09 编辑
坡度 发表于 2021-10-28 23:17
貌似我想起你是谁了。晚安秋裤妹妹。

多年窝游戏论坛勤奋码字,换点游戏币支撑日渐成瘾的小赌趣,以致不知山外几春秋。
六星真真是初来,秋裤男神迷妹太多,错混可以原谅。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09
贾若知 发表于 2021-10-28 23:27
写着小说
进来学习一下


拙文粗陋,多指教。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11
轻言 发表于 2021-10-28 23:37
惊险,精彩,我有点迷糊了,静待下文


嗯 嗯,回头提前放个番外篇。可解惑。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11
榆钱漫天 发表于 2021-10-29 00:59
出手卓而不凡。


不敢,不敢,感谢临帖。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13
坡度 发表于 2021-10-29 04:57
这篇小说如果两个月前在红杂参赛肯定也是上乘之作。楼主淡泊名利啊。难得。


俩月前尚不知有六星这种神仙集散地。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20

第二折:遗珠托孤

澄光禅师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白发婆婆,神情恍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艰难地坐起身子,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澄光禅师走过去,弯腰拾起在草地上躺着的白鱼,捧到老人面前。老婆婆一把把白鱼捂在胸口,过了一刻,才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颗光华璀璨的珠子,惨淡地笑出了声:

“这是那蛇妖做梦都想得到的珍宝,龙魂灵珠,里面藏着一条上古神龙的精魂和万年法力,这是我们东海的密宝,我费尽心思才从龙宫盗出来,就是留给我孩儿将来傍身。千年大劫,我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

“你是妖?”

澄光禅师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白发婆婆点点头。

“老身是东海的一条白鱼,蒙上天垂怜,历经千年修炼成人形,因为有了不凡的法力,在龙宫有了一席之地,一个偶然的机缘,老身窥得龙宫一个大秘密,就是这龙魂灵珠,得灵珠者得上古龙神万年法力,虽不能飞升仙界,也拥有了万年不死之身。


这个秘密在东海历任龙王之间口口相传,老身委身于老龙王,一次他醉酒中说出这惊天秘密。上一任龙王的争夺异常惨烈,六子夺嫡,死伤惨重,最终六太子在一众兄弟战死之后脱颖而出,他逼迫父王禅位,将他软禁海底废弃的宫殿内,手持龙魂灵珠,等着表弟青蛟带回玉帝封王的旨意。


老身当年也参与了这场刀兵之变,成为六太子身边的一个谋士。然而六太子等来的不是玉帝的圣旨,而是十万天兵天将。一场激战在所难免,这时候六太子才看到站在云头表弟青蛟趾高气昂的模样。老龙王居然把王位传给了一个外人,后来才知道这青蛟是龙王和西海十七公主私通苟合生下的孽种。


可叹一家兄弟六个自相残杀,只为他人做嫁衣。最终六太子战败,率领水府残部退出东海,可悲的是六太子虽然手持龙魂灵珠,却不知道它的力量,只道是龙王的信物罢了。


金沙滩一场血战,青蛟击败六太子,破了他的大罗金身,如愿夺取龙魂灵珠,得意忘形的青蛟将龙魂灵珠的秘密公诸于世,六太子活活气死。


青蛟仰天狂笑的一瞬,老身冒死出手,不可思议地从强敌手中夺走灵珠,纵身遁入茫茫沙海。后来听说,因为青蛟失了龙魂灵珠,受到了玉帝的严惩,由蛟化蛇,彻底失去了龙王的继承权。老身由沙海逃匿人间,数次躲过青蛇的追踪,惶惶不可终日。


老身生死不要紧,可是老身还有一个幼女,灵智未开,五百年了还是白鱼之身,这是老身最大的心病,此番冒死夺珠也是为她。可惜,老身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唤醒龙魂灵珠的法力,也无法唤起幼女的灵智。


在逃亡的过程中,为了活命,老身便以吸食凡人精血为生,从精壮男子到老弱妇孺,老身的女儿脱离水域,也靠着凡人的鲜血维持生命,每到一处都残害生灵无数。可叹老身的女儿尚处混沌之中,便嗜血成魔。


我们的行踪容易暴露。转眼老身的千年大劫将至,老身心急如焚,前有命中大劫,后有青蛇追踪,老身无计可施之时,偶然发现这小小的静安寺竟然有一层神秘的结界,依傍北邙山无数亡魂阴气形成的迷瘴,可以遮蔽妖气。


可老身是妖,无法靠近佛门之地,正巧那天碰到禅师来取山泉,老身将龙魂灵珠含在嘴里和女儿化作两条小小的白鱼,游进禅师的木桶里。禅师慈悲,带着老身母女的真身进入古寺,自此放生池里多了两条白鱼。


禅师每天都在放生池畔诵经说法,经年累月,佛法高深,慢慢感化了老身,回顾之前的执迷,所造诸罪业,无数生灵被老身残害,而经咒梵音令老身心安,多少静夜心魔难耐的时刻,是这一段段经文,化解了老身的妖性,断绝了嗜血的欲念。后来才有了鲁公与禅师一年半的君子之交,男女有别啊,老身只能化身鲁公,才能接近禅师,受佛法庇佑。


本以为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可是老身的千年大劫近在咫尺,如果处理不好,整个静安寺乃至整个北邙山都会毁于雷霆之下。老身逼不得已,只能带着女儿逃离,但是半路就遇见追踪而至的青蛇,与他一场大战,被他重伤元神,断送了修为的根基,老身魂飞魄散不要紧,可是老身可怜的女儿还在怀中,不得已,再次折返静安寺,连累禅师为老身受伤。前因后果,解释分明,求禅师念在过往之情义,保全幼女真身,老身感激不尽。”

白发婆婆说着,一双颤抖的手将那条白鱼送至澄光禅师的面前,老人的手臂银白的鳞片慢慢长出,眼看着她的寿元将尽。

澄光禅师伸手接过白鱼的一瞬,突然白鱼一口咬住禅师的手指,黑气丝丝从她的嘴里冒出。澄光禅师吃疼甩开,那白鱼在空中化作一个女童,碧眸凝辉,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她回身飞去,消失在茫茫夜雾深处。

白发婆婆痛呼:

“孩儿!”

澄光禅师看着自己的伤口,黑气渗出,心跳加速,手指上的鲜血腥甜的气息是那样的诱惑人心,澄光禅师竟然无法抗拒,他面目狰狞,低头疯狂地吮吸着,眼睛里闪烁着妖异的精光。

白发婆婆见状,惊愕万分,她强行催动龙魂灵珠,一道金光罩住了澄光禅师,不一会,澄光禅师的眼眸中妖红散去,恢复了神智。

白发婆婆力尽,倒卧在草地上。

“禅师,蛇妖的内丹……魔气……入体……”

澄光禅师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他走到白发婆婆的面前,盘腿坐在她身边,微微一笑:

“无妨,命数使然,老衲心魔难除,凡心未泯,该有这场劫难。”

白发婆婆歉疚一笑,知道说什么都是枉然了,她把龙魂灵珠放在澄光禅师的掌心里。

“老身的女儿灵智未开,又吞下蛇妖修炼了数千年的内丹,体内妖性和法力足以祸乱天下,能克制她的,唯有这龙魂灵珠,禅师务必设法唤醒龙魂灵珠的法力,化解小女的妖性,把她带回静安寺,安身于这放生池里,以佛法护佑她周全。老身求禅师慈悲。”

澄光禅师目光沉静,他看着白发婆婆散发着银光的身体,心中有一丝悲凉:

“阿弥陀佛,老衲为天下苍生,也为施主慈母之心,一定会寻回白鱼。”

白发婆婆神色稍安,她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将老身的尸身放进这放生池吧,老身要生生世世与这静安寺的晨钟暮鼓相伴,愿来生不再为妖……”

澄光禅师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那温润清澈的目光依然无法拒绝,却原来这纯粹的眼神也是妖性的光芒啊。

白发婆婆的身体慢慢变小,慢慢变成了一条一尺左右的白鱼,在草地上静静地躺着,鱼眼圆睁,似乎在看着九天朗月的如霜清辉。

澄光禅师,双手捧起白鱼,把她放进池水,那白鱼慢慢沉入水底,慢慢消失不见。

他的泪珠落入水里,经咒声响彻夜空: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29 11:23

第三折:番外之水芷萱

那个月华如霜的夜晚,繁星闪烁,我无限贪恋地看着满天星月的清辉,悲欣交集。浩劫之后,恩仇泯然的时刻,我的元神也即将涣散。尽管有太多的不甘和牵挂,但是我不得不舍下一切身归虚无。

我是鱼族曾经的公主——水芷萱,我出生在芷兰和萱草丛生的水边。母后说,父王希望我一生品性如芷,乐而忘忧,故取名芷萱。我是檀香溪最美的公主,也是兄弟姐妹中,法力最强的一个。虽然我不能继承王位,但是我得到的宠爱,却比其他兄弟姐妹都多。

幼年的光阴无忧无虑,也曾和姐妹偷偷溜出水底,游历人间。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让我忘了年华的流逝,总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我还没有成年,一场浩劫就摧毁了我的家族,与东海龙族的一场大战,我白鱼族几乎阵亡殆尽,皇宫已经变成废墟,我被龙族的战士俘获,被押解着游过曾经带给我幸福的家园,父王母后还有兄弟姐妹以及五万亲族的尸身,触目惊心。我和一众俘虏,被押解到东海,为奴为婢。

为了生存,我在东海的龙宫活了下来,从普通的宫女,做到了龙母身边的贴身女官。为了生存,我拒绝了六太子的爱慕,委身老龙王,成了敌族的鱼妃。在深宫之中活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个快乐单纯的白鱼公主早就死了,活着的是一个城府深沉的龙王宠妃。

可是我心中的仇恨,一刻都没有放下,躺在老龙王的枕边,夜夜梦回,都是檀香溪的少年时候,父母亲族的笑脸,兄弟姐妹的亲厚,我连在梦中都不敢流一滴泪,不敢宣泄自己满心的悲哀,可是我始终记得自己是白鱼族的亡国公主,我要隐忍,我要等待。

本以为这场等待会延续到老死的那一刻,直到那天晚上,喝醉的老龙王向我说出了龙族的惊天秘密:历代龙王相传的龙魂灵珠,上古时期,四大神兽之一的青龙,用自己的内丹炼化了极北之地的大泽中一条法力高深的妖龙,锁住了它的万年法力和精魂,也锁住了它足以毁灭天地的怨念。龙族之王世代掌管此珠,加固封印,以防妖龙魂魄冲破封印,为祸人间。龙魂灵珠的非凡法力,可以瞬间将一个毫无修行根基的妖怪提升至大罗金仙的水准,并且得龙珠者,得万年不死之身。

人心是贪婪自私的,龙族也一样。我略微用了一点手段,这个秘密就在龙族里悄悄流传,为了争夺龙魂灵珠,老龙王的六个儿子争斗不止,阴谋,流血,死亡。东海龙宫动荡不安,而我,一直都是那个角落里卑微胆怯的鱼妖。

最终六子夺嫡,龙王之争以六太子的胜出而结束,踏过五个哥哥的尸身,六太子最后一战,制服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老龙王,六太子逼迫老龙王写下奏请玉帝禅位的奏章,同时交出了龙魂灵珠。

可悲可笑啊,老龙王守着这样一颗上古灵珠,却不知道怎么激活它的法力,一败涂地,沦为自己儿子的阶下囚,被关进海底黑暗的废弃宫殿,从此不见天日。

我母族的大仇得报,我兴奋地彻夜难眠,在这场兵变中,我早就暗地里倒向六太子的身边,利用他对我的倾慕,成为他安插在老龙王身边的一颗暗钉,然后光明正大的走到他的身边。

到这一刻,我都不知道,我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活命。龙族元气大伤,可是这还不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青蛟王子眼神里怨毒和阴谋,几番试探,两个心怀鬼胎的复仇者联合起来,准备将六太子拉下马。

青蛟王子许诺我,只要他做了龙王,我就是他的龙母王后。而另一边,六太子做出了同样的承诺,为了讨好我,他把自己傍身多年的上古邪珠——噬魂珠送给了我,说修炼此珠,可以提升法力,让容颜不老。我当然笑纳了这意外收获。

青蛟王子表面上是老龙王的侄子,实际上是老龙王与西海十七公主苟合的孽种,生性心狠,与他合作,几乎是与虎谋皮,那一刻,我几乎要和六太子站到一起了。

无意中我听到了六太子和他的宠妃之间的交谈,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有一天也会背叛他的,他和我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躲在帘幕后面,我的心有点颤抖,我无声地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他不知道,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好吧,既然是互相利用,我为何不找实力更强的青蛟王子。

青蛟王子去了天庭,我知道他带回的绝不是玉帝的法旨。我不动声色,安静地待在六太子身侧。

时间过得很快啊,转眼到了秋天,我借口去檀香溪祭奠父母亡灵出了龙宫,还向六太子流了几滴眼泪。我是他最仰仗的心腹,他当然允诺。

在檀香溪,我突然出手,杀死宫女和侍从,独自游荡在废弃的宫殿中,我的亲族早已尸骨无存。我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因为我要分娩了。

在檀香溪畔的柳荫下,我诞下了爱女,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小小的白鱼,灵智不开,只是一条普通的鱼。事后过了多年我才从被青蛟王子宠幸又抛弃的那个六太子宠妃的口中知道,我一早就中了六太子的算计,那噬魂珠并不是他所说的宝物,我日夜修炼那噬魂嗜血的邪恶法宝,早就损害了女儿的心智。

无知无觉的我无暇多想,将女儿放进怀里,悄悄带着她返回东海。六太子见只回我一个,满脸狐疑。我只说遇见了旧族余孽,随从尽数被杀,我被俘虏,我是寻机逃回东海龙宫的。六太子半信半疑,有了芥蒂之心,便不再与我亲近。我得良机,保全了我的女儿。

青蛟王子带回了天兵天将,六太子在决战中金身被破,龙魂灵珠被青蛟王子逼出体外。得到龙魂灵珠的青蛟王子,说出灵珠真正的秘密,活活气死了六太子,青蛟王子仰天大笑,我在这关键时刻,冒死出手,夺取灵珠遁入沙海,开始了我的逃亡之路。

在人间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一边修炼噬魂珠提升自己的法力,一边想尽一切办法,妄图打开龙魂灵珠的法力,谋求唤醒幼女灵智的方法。

可叹可悲,我算计到最后,却没有算到,龙魂灵珠在我手里依然沉寂不醒。五百年了,我的女儿除了沦为嗜血妖魔外,依旧没有灵智。

那一天,我们母女逃匿到青莲湖畔,遇见了东海龙宫的旧人,也就是六太子的那个宠妃,从她嘴里得出真相的我,心痛得滴血。她被青蛟王子宠幸后,成了弃妇被流放到离东海很远的青莲湖,远离了权利纷争。她告诉我,青蛟王子因为丢失了龙魂灵珠,受到玉帝的严惩,被废了蛟身,沦为蛇身,永世为妖。东海龙王另有其人。青蛟王子眼下正四处追踪我,恨不得将我魂飞魄散。我感念她的善良,带着女儿继续逃亡。

直到那一年流落到阴气太重北邙山脉,发现了一个藏身之处,那就是迷瘴和结界覆盖下的静安寺。

设局等候那个叫澄光禅师的和尚,我潜伏在水底,当我看到那一张脸的一刻,我知道,我生命中的劫难来临了——我喜欢那张脸。可是,长期修炼噬魂珠,已经让我容颜尽毁、苍老不堪,我已经没有资本诱惑他,谋求自己一生的幸福了。

化身鲁公的日子里,每天和他坐一个时辰,谈禅下棋,抚琴听钟,每一刻都是美好幸福的,和他在一起,我如沐春风啊!我的心在流泪,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早一点遇见他?

他眼神里那一点温暖的神采,让我贪恋难舍,就算和他淡泊如水,我也无悔无怨。可是我的千年大劫将近,我不能害他和一干僧众死于雷霆之灾,便逃离古寺。

与蛇妖激战,我的元神被震伤,生机无望,可是生死关头,我多想再见他一面,纵死无憾。我不顾一切,返回古寺,才有了他与青蛇妖两败俱伤的一战。

我要形神俱灭了,我向他托付了身后事。圆月当空的人间好美啊,我不舍!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不舍!行踪全无的女儿,我不舍!我害怕死后的黑暗虚无!我贪恋人间的温暖与美好!可是,我寿元将尽啊!一切的尘缘都将终止,没有六道轮回,没有来世相逢,甚至没有记忆的延续,我要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泪眼朦胧中,我遁入黑暗的那一刻,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里有一点点温暖。足够了,足够了,泪水流淌,我想说什么,可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白鱼之身。

黑暗里居然红光万丈,父王母后还有亲族都在,他们在呼唤我:芷萱,回来吧,我们等你,太久了。我哭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白鱼族曾经最美的公主,我叫水芷萱,天上人间,再无觉念。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1-10-29 13:26
如此大部头,殊非我等可及。
须定神细看。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0-29 17:08
挺佩服写灵异小说的,那种奇幻想象力,令人大开眼界,淡影好样的
作者: 重山    时间: 2021-10-30 15:26
故事上演,台下慢慢欣赏。
语言优美,引人入胜。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0-30 18:01
今天没续啊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0 19:37
轻言 发表于 2021-10-29 17:08
挺佩服写灵异小说的,那种奇幻想象力,令人大开眼界,淡影好样的

只凭想象力支撑不起来,其实底下做过许多功课,历史背景,风俗民情,各种鬼怪的民间传说,战争场面,武打设计等等等等,尽量少露怯。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0 19:38
重山 发表于 2021-10-30 15:26
故事上演,台下慢慢欣赏。
语言优美,引人入胜。


问好红领巾。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0 19:38

第四折:月光灵照

看着坍塌的墙壁和满院的狼藉,澄光禅师真实地确定,这不是一场噩梦,可是他情愿这只是一场梦。因为,看着鱼妖眼睛的一瞬间,他禅心已破,心中的一丝情意和执念已经野草生根。二十年的修行,付诸东流。他凡心已动,再不是那个六根清净、心无挂碍的得道高僧。

澄光禅师心乱如麻,他呆呆地看着放生池底,池水到底不够清澈,那条白鱼的尸身消失于水中。澄光禅师怅然若失,他站了很久。

直到身后有声音呼唤,回身才发现不知何时,师傅圆慧禅师来到后院。后面还有众位师兄弟,还有下一辈的僧侣。看着众人的表情,澄光禅师知道刚才的那场激战,他们都看到了,鲁公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

圆慧禅师捻着白须,微微笑着:

“凡尘幻影,妄念水月。澄光,你心已乱,禅院静修之地,竟然成了你心魔滋生的场所。妖孽已死,缘法亦幻灭,你该回头了。”

澄光禅师看着师傅的脸,目光闪烁,无言以对。圆慧长叹一声,吩咐僧众整修废墟。

从那一天开始,澄光禅师再也没有踏进前院佛堂一步。圆慧禅师却经常来到后院,与澄光禅师闲谈,苦心以禅机点化他,无奈澄光执念已生心魔难除,他将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说于师傅听,他苦苦哀求师傅允许他下山寻回小白鱼,铲除蛇妖,将小白鱼带回寺庙,以佛法化解其妖性,阻止这一场人间的浩劫。圆慧禅师反复说着:缘法天定,执念莫生。可终究无法熄灭澄光禅师心中的那团火焰。

最后,圆慧禅师做出妥协,给他一年的时光,如果一年之后,他还是尘缘未了,要下山,绝不再阻拦,如果他参悟禅机回头觉悟,静安寺还是他修行的地方。

一个月后,盛夏时节,又是三五月圆之夜,师徒俩在后院闲谈,忽然听到院外有婴儿啼哭声。

师徒俩推开后院的柴门,顺着青萝葳蕤的山路循声寻找,澄光禅师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的草坡上躺着一个粉孩儿,踢着嫩藕一般的小腿,啼哭着,皎洁的月光仿佛在婴儿赤裸的身上结了一层霜,那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不知为何,被抛弃在寺后山坡上。

澄光禅师正要上前,忽然头顶上有异响,他抬头定睛一看,万千星辰中,一道银芒射下,正中婴儿眉心处,一点银色的印记转瞬即逝。澄光禅师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一眼圆慧禅师,只见师傅也是大惊失色:

“这是星神陨落,不知吉凶。”

话音未落,澄光禅师怀中的龙魂灵珠突然破衣而出,那光华璀璨的金色珠子旋转于空中,缓缓飞向那婴儿,一道金光照耀着婴儿小小的身体,那婴儿啼哭声止住,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上空的灵珠。

师徒二人被这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见那龙魂灵珠缓缓落下,安静地躺在婴儿的胸脯上。

圆慧禅师似乎看出了天机,这孩儿与亦正亦邪的灵珠,与心魔执念的澄光,确实有着一段尘缘。将来福祸难料,可眼下实在不能让这婴孩在这荒山野地自生自灭啊!

圆慧禅师高颂佛号,命澄光禅师抱起那婴儿。

当那温软的身体躺进澄光禅师的怀里,澄光禅师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喜悦,他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心境安然畅快,这么多天堵在心里的煎熬一下子消失,这个婴孩,难道是老天赐给自己的解脱与希冀吗?出家修行之人,本无福享受天伦之乐,无家亦无处不是家。可是,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凄凉,澄光禅师没有一刻摆脱过。他守着佛祖,心却在烟火人间,他是一个六根不净的出家人。这个孩子,恰好填补了他内心的空缺。

澄光禅师喜笑颜开地看着婴儿粉嫩的脸,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居然和鲁公——不!和那白鱼妖的眼睛一样,清澈、纯粹,藏着秋水的韵致,藏着星辰的魂魄,是她吗?是她吗?是她以另外一种物相来与自己续另外一段尘缘吗?

澄光禅师心旌乱颤,他看着婴儿的眼睛,全世界再无其他。

圆慧禅师站在一旁,夜观星象,各星宿尽在其位,他看不出是哪位星神降临人间,他也无法参透这婴儿与龙魂灵珠的机缘。但是看澄光禅师的神情恍惚,他知道这个孩子属于静安寺了。

满月当空,一灵映照。恶业尽消,山川明朗。自己不也是执念迷了心智,一心强求澄光禅师回头放下吗?

这孩子的到来是不是冥冥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点化他们师徒二人呢?

圆慧禅师忽然心境豁然开朗,他抚须大笑,走向澄光禅师,从他手里接过婴儿,无限慈爱地看着那小小的脸,胸膛上旋转的
龙魂灵珠,闪烁着金色光芒。

“妙哉,妙哉!这是静安寺的福报。这孩子就叫灵照吧,寄名在你的座下,做你的入室弟子吧。”

澄光禅师闻言喜形于色,施礼称谢不必细说。

师徒二人将这婴儿带回寺中,对一众僧侣就说,二人山下游历,意外捡到一个弃婴,带回寺里养着。

这天夜里,澄光禅师护着婴儿在禅榻睡下。梦里见到了鲁公,两人相顾无言,只是那么浅浅地笑着。鲁公身后走出来一个紫衣女仙,向澄光禅师飘飘施礼。她温柔的话语响彻天地之间:

“星魂绕灵珠,赤桑碧槐下。寻觅缘起处,禅意解邪煞。”

澄光禅师疑惑不解,想要询问时,午夜梦醒。他回头,身边婴儿安睡无恙。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屋里,明亮了半间屋子。户外蛙鼓虫唱,喧嚣热闹。清风徐来,凉意沁心。

澄光禅师不解刚才的梦境,仔细回想梦中紫衣女仙的那四句话,懵然觉得这婴儿似乎与这龙魂灵珠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第二天早上,澄光禅师便把梦见的事说与圆慧禅师听,圆慧禅师听到那四句话,颇沉思了一会,转脸对澄光禅师说:

“或许眼下你不必急着下山,一切皆是命数,天机已定,非一己之力可以扭转。眼下,那蛇妖失了元丹,又中了噬魂珠,暂时不足为患,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而小白鱼灵智未开,虽然吞了蛇妖内丹化作人形,要说祸及苍生,为时尚早。就算她能为祸人间,自有降妖除魔的卫道之士来克制她。眼下,这婴孩,或许将来会有另外一番风云际会,也说不定。既然捡到了,为何不安心将他养大。这也许就是顺应天机最好的方法了。”

澄光禅师听了圆慧禅师的一席话,思量很久,心中的执念慢慢消减。师傅的话,中肯。执念生,不惧怕,肯回头,脚下就是净土。若逆天道而行,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无妄之灾。既然上天赐下了婴儿,仿佛也是想阻挡自己泥潭深陷的脚步吧。

之后的岁月,澄光禅师过得很安静,他悉心照料着灵照,亲自熬米汤喂养他。每一次,锅里的米香弥漫整个屋子,澄光禅师的心里都会有满满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将米汤吹温,一点一点喂到灵照的嘴里,灵照伸出小舌头,肉乎乎的嘴唇抽动着,贪婪地吮吸着香气四溢的米汤,小眼睛盯着澄光禅师看。师徒俩,俨然就像尘世间的一对父子。澄光禅师心安神寂,再无杂念。

转眼之间,灵照三岁了,满地跑了。澄光禅师开始教他诵经礼佛,敲击木鱼。闲暇的时光很多,师徒俩会拉着手,走到后山坡上看瀑布、捉蚱蜢和蝴蝶,去摘山桃和其它野果,提着木桶去汲取山泉。

宁静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又过去了十三年,灵照已经长成一个身材高挑、清秀白皙的美少年了。

这期间,圆慧禅师曾经下山游历了三年,回来之后闭关修炼了七年,寺里的杂事都交给另外一个师兄打理了。

这一年,灵照十六岁,师祖圆慧禅师到了圆寂的时刻,他太老了,尘世的风霜都已经历得太多了,他实在太累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泪水,他满脸褶皱,他枯瘦的手抚摸着灵照嫩嫩滑滑的脸蛋,吃力地笑:

“真好,真好啊!”
作者: 归隐宋朝    时间: 2021-10-30 21:21
此君文字具有民国文人之风雅,令人伏案慨叹。

文不以一己之力服众,然何以一己之新呈之。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1 16:43
归隐宋朝 发表于 2021-10-30 21:21
此君文字具有民国文人之风雅,令人伏案慨叹。

文不以一己之力服众,然何以一己之新呈之。

毛坯房被您这评论精装成样板房了。

汗,原谅我盯了大半个月的装修后遗症。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1 16:48
第五折:凡心入世

圆慧禅师苍老的手滑过灵照的脸庞,忽然说出当年寺里讳莫如深的话:

“星魂绕灵珠,赤桑碧槐下。寻觅缘起处,禅意解邪煞。”

灵照不解地皱着眉,回头看看澄光禅师,澄光禅师眼中有泪,这秘密掩盖不住了,自己和灵照的师徒缘分也许要走到尽头了。

圆慧禅师的神智清醒,面色红润,眉间的皱纹少了很多,似有回光返照之相,他看着灵照很久,缓缓说起这些年灵照和澄光禅师都不知道的事:

“澄光,你和灵照走在山间的时候,你们打泉水的时候,其实在你们身后不仅有师傅盯着,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见得次数多了,有一回被为师堵在了路口,那妇人经不住我的盘问,说灵照这孩子可能是她的亲生骨肉。我说有什么凭证,她说,右腋下三寸余,有一个月牙状的胎记。”

灵照闻言,脸色变了,他看着澄光禅师暗淡的神色,这胎记长得很隐晦,非亲近的人是不知道的。

灵照茫然无措,回头看着圆慧禅师,听他继续说:

“为师问那妇人家乡何处,缘何抛弃骨肉至亲于荒山野岭,那妇人闪烁其词,只说是自己在山下的碧霞观栖身,那孩子,没法带在身边,特意为他寻了这个寺庙附近,希望能得到善待,可是母子连心啊,弃了婴孩,又万般不舍,故常常在远处观瞧,一年一年孩子长大,寺里的师傅对他很好,自己的心里也安稳。母子一场,终究还是自己对不住他。”

澄光禅师很惊讶:

“师傅,怎么不曾听你提及此事啊?”

圆慧禅师艰难地笑了笑:

“是那妇人不肯与灵照相认,说了也是枉增烦恼。后来,那妇人向为师哭诉,说实在不忍看这孩子一辈子青灯古佛,寂寥终老,孩子大了,要认祖归宗的,血脉亲缘不能弃,哀求为师在合适的时候,把身世来处告诉孩子,是还俗认亲,还是在山门修行,要他自己选择。为师私心顾念徒弟,一直三缄其口,从那以后,为师再也不曾见过那妇人现身。后来,为师遣心腹弟子去山下碧霞观打听,得来的消息是,确有一位美貌娘子栖身观内,月前辞别了观内诸女冠,不知所踪。”

灵照听了,眼泪汪汪,他不知所措,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他小小年纪,尚不知如何应对。

澄光禅师强忍悲伤,低声询问:

“师傅,那妇人……真的是灵照的至亲么?”

“澄光,灵照的胎记,咱们不是都看过吗?”

澄光禅师无法辩驳,那胎记自己不知道抚摸过多少回。

圆慧禅师看着神色不安的徒弟,继续说:

“世事如梦,是梦总会醒来。情缘因果,自有分明了断的时候。那妇人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本出身名门望族,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地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竖子。那浪荡子不学无术,花言巧语,哄骗那妇人痴心错付。因习得枪棒之术,后从军,不知有何奇遇,他功夫突飞猛进,在沙场屡立奇功,从普通兵丁,摇身一变成为先锋猛将。待凯旋归来时,朝廷封赏,当年的浪子,成了忠武大将军。人在高处,就不在意脚下了,为了自己封侯的梦想,为了能迎娶当朝宰相的千金,他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他知道,他的妻子在家乡等了他五年,受尽亲族欺凌和娘家人的白眼。他也知道,他一纸休书将那个妇人赶出家门的时候,自己贤惠的发妻已经怀孕数月。他更知道,他的发妻在娘家诞下一个男婴,日夜期盼丈夫能回心转意。他也知道,他的发妻,不容于母家,被哥嫂强行赶出家门。那可怜的妇人怀抱婴孩无处可去,辗转流落到北邙山下的碧霞观,观中的女冠们慈悲收留,可是,这婴孩,会毁了碧霞观的清誉。无奈之下,做娘亲的,泣血椎心,在一个月圆之夜抛弃了自己的骨肉。”

澄光禅师眼睛睁得很大,他实在没想到,这么多年,师傅隐瞒了自己这么多。

身边的灵照更是如坠梦中,师祖说的是自己的娘亲吗?

“孩子,你的家在山下三十里外的赤桑镇。”

圆慧禅师握住灵照的手,缓缓地说。

“赤桑……赤桑镇?”

一旁的澄光禅师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这么多年,缠绕在梦里的那四句话,他一句都没有忘。赤桑,赤桑,竟然是灵照的故里?

“赤桑镇,为师当年下山游历,特意去过,稍微一打听,方圆百姓家喻户晓,名门显贵,呼延将军,我朝开国名将之后,当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当朝宰相的乘龙快婿,在外面还养有好几个外室。早就不在赤桑镇住了,举家搬去京城,住着高宅大院的将军府。仆从如过江之鲫,门庭若闹市。”

圆慧禅师说着,盯着灵照看了一会,才问:

“孩子,你若打算去京城,就让灵一师弟送你去,他武功高,路上能有个照应。”

“不,我哪也不去!”灵照挣脱了师祖的手,跑了出去。

圆慧禅师苦笑着喘了一会,看着澄光禅师,意味深长地说:

“这孩子尘缘未了,得下山历练,应劫应缘,为了你当年梦中的那四句话,为师下山游历人间,那几年苦无线索。唯独在赤桑镇,看到一桩诡异的事,赤桑镇内的女子无一不是未老先衰,无论谁家的女子,只要长到十五六岁,都会迅速老去,那个镇上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家家都有,镇上的人都觉得有妖物作祟,和尚道士请了不少,全无妖物踪影。流言蜚语,说这个镇上受到诅咒,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触怒了上天,才有这样的报应。当年为师去了赤桑镇,子夜时分,夜行市井,一双法眼巡视每一个角落,除了几个游魂野鬼,并没有法力高强的妖魔鬼怪。为师满心疑虑,盘桓数日,一无所获。无奈离去。后来听说赤桑镇的怪事没有了,成年女子也没有未老先衰的怪事。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仅仅过去了一年,相同的怪事再一次降临赤桑镇,为师反复去过几次,一无所获。可是为师老是想起徒儿你梦中的那四句话,这赤桑镇与灵照孩儿的渊源恐怕远不止祖宗故里那么简单,你想想当初见到他时天上射下来的那道银光,后来你疼他如己出,甚至将龙魂灵珠给了他,将一身功法修为都传给了他,为师都看在眼里,他小小年纪就能催动灵珠,召唤灵珠的无穷法力而不曾遁入魔道,可见当年那道银光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孩子的根基,而且这些年他与龙魂灵珠的缘分,是不是有映梦当年之相。上个月,下山的弟子来报,说那位忠武大将军要荣归故里省亲了。这赤桑镇,寂静黑暗之处到底隐藏着什么妖魔,谁也说不清楚,当年的蛇妖有没有丧命,不知所踪的小白鱼妖会不会残害百姓,为师当年阻止你下山是不是做错了?”

澄光禅师听了这些,变了脸色。

“为师西去,静安寺需要你来主事,灵照是要独自一个人去面对他未来的风雨,早晚都得这样,你护不了他一生一世,再说,他身怀龙魂灵珠,一般妖物是不用担忧的,该是放他下山的时候了,历练之后他还会回来的,相信为师的眼光,将来这静安寺,是这孩子一生的栖身之所。”

这一天黄昏,圆慧禅师圆寂,澄光禅师涕泪俱下,静安寺哭声一片。众僧悲哀,哭老住持,也哭自己一生的悲凉。

安葬了圆慧禅师,澄光禅师接任静安寺住持。

那一天,澄光禅师将灵照唤到后院,时值清明时节,放生池畔的那棵梨树,飞花缭乱如雪,迷离了两人的眼睛,师徒二人在落花缤纷的树下打坐。

过了许久,灵照眉心已动,瓣瓣梨花落入春水,溅起点点涟漪,微风拂面,亦拂去两人肩头的落花。

澄光禅师睁开了眼,他的鬓间眉上已有了霜雪的痕迹。灵照也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眸清澈灵动,亦如当年月下赤子之身时,蓄着星魂水意。澄光禅师看着灵照的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白鱼妖的那双眼睛,一切纷扰与其说因她而起,还不如说因自己的心魔而起。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心早已疲惫不堪,佛法说诸事各随缘法,顺命数,循天机。可是这么多年,自己哪还有半点出家人的影子?好吧,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一念之此,澄光禅师微笑了:

“徒儿,你出禅境了。”

灵照勉强笑了,可他的眼睛里明显有着这古寺之外的心事。

澄光禅师了然于心,他一直看破而不说破,今天是时候说出来了。

“徒儿,你的心在这院墙之外啊。”

灵照聪明,没有反驳。

“跟为师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灵照犹豫了一会,说:

“师傅的养育之恩,徒儿没齿难忘,可徒儿尚有心愿,那就是无论如何,想见娘亲一面,别家的孩子都有爹娘,灵照没有,打小就羡慕来咱静安寺上香的孩子,可以拉着爹娘的手,有爹娘疼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可是灵照没有,灵照想见娘亲一面,了却心愿,再回来侍奉师傅。”

澄光禅师心中一恸,面色沉寂:

“很好,为师养你十六年,把你教养的很好。为人者,当尽孝于双亲膝下,你想娘亲,这是寻常人情,为师同意你下山,如果能认祖归宗,与父母团聚,自不必再回山门,如有不顺,静安寺永远是你的家。”

灵照眼中有泪,对着师傅拜倒在地。澄光禅师起身,扶起徒儿。眼中泪光闪烁,这十几年的师徒情分,和世间父子一般无二。孩子大了,该是离家外出闯荡的时候了。澄光禅师拉住灵照的手,哽咽着说:

“孩子,为师尚有一桩心愿需要徒儿去完成。当年白鱼妖灰飞烟灭之时,她的女儿小白鱼妖灵智未开,吞了蛇妖的内丹,遁逃无踪,若能寻回,将她带回静安寺,以佛法化解其妖性,为师死当瞑目。”

当年之事,灵照听师傅和师祖说过,师傅未了的心愿,他知道。眼下听师傅这样说,自然答应,这也是向师傅尽孝的唯一的事了。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0-31 16:51
泌水 发表于 2021-10-29 13:26
如此大部头,殊非我等可及。
须定神细看。

老舍先生,多指正呐。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1-1 09:11
淡影 发表于 2021-10-30 19:37
只凭想象力支撑不起来,其实底下做过许多功课,历史背景,风俗民情,各种鬼怪的民间传说,战争场面,武打 ...

淡影严谨,小说是虚构中的真实。网络小说可能与传统小说不太一样,但是追求严谨的文学态度与思想深度应该是一致的。因为投入,你的小说读来别有味道。谢谢你为书房带来的精彩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2 22:26
轻言 发表于 2021-11-1 09:11
淡影严谨,小说是虚构中的真实。网络小说可能与传统小说不太一样,但是追求严谨的文学态度与思想深度应该 ...

边写边做功课,也是为了提升自己。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2 22:27

第六折:柳荫知了

那年盛夏,那天清晨,灵照背着包袱和灵一步一回头,静安寺的大门吱吱呀呀,缓缓关闭,澄光禅师那张亲切的脸,慢慢被那两扇木门遮挡。

两个少年转回身,依依不舍地顺着绿萝盘绕的山路,慢慢往山下走。

出了寺门,外面是广阔的世界,山林里淙淙的山泉在长着青苔的圆润石块上流淌,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野花在草丛里飘摇,一只粉蝶儿在山花烂漫中飞过,那洁白的翅膀就像春天里放生池畔落下的梨花瓣。淡淡的雾气里,灵鹿回头,山雀啼啭,狡兔腾越,猢狲攀缘,绿阴蝉鸣,碧潭鱼戏。树林里,头戴斗笠的樵夫走过,一路山歌野调,好不惬意自在。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已经可以看到山下的世界,一路走,一路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新世界,只见:群山如屏,白云绚烂,良田美池,绿野可染,农夫劳作,群童追逐,阿婆织布,少女浣纱,鸡犬相闻,陋巷鹅鸭,木香花架,阿翁擎瓜……

灵照和灵一都是第一次下山,眼前的美景看得他们眼花缭乱,之前心中的难过烟消云散。他们手拉手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脚步轻快,心也像久居樊笼、一朝奋飞的鸟雀。晨光灿烂,映亮他们年轻的笑脸。

走过山脚,路转村落忽现,穿过那个村落,一步步远离了北邙山,两人的视野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原野出现在二人眼前,走了一段路,两人额头都已是密密的汗珠,灵照看着灵一通红的小脸蛋,拉了他的手,两人在路边的青石上坐下,灵照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饼,掰了一半递给灵一,两个少年相视一笑,各自低头吃了起来。

灵一小灵照一岁,今年十五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小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可爱,他是寺里年轻一辈弟子中的武学奇才,功法在众师兄弟中出类拔萃。因为年龄相仿,所以和灵照很亲近,两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很多,感情很好。

出门在外,灵照不自觉地照顾着自己的师弟。师傅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一瞬间,灵照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出寺门,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师傅身边的小孩子,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灵照吃着饼,看着眼前的流水村落,心事重重。茫茫人海,娘亲在哪里,去了赤桑镇就能找到吗?师傅只告诉他,娘亲的娘家姓林,在赤桑镇东大街。那个陌生的地方,舅舅和舅母会接纳自己吗,外公外婆是否还健在人世。听说那个忠武大将军,不日就会省亲赤桑镇,不去看一看吗,自己从未谋面的爹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想到这,灵照的心就特别慌,他总觉得前途迷茫。师傅的重托,是一定要完成的,可是事情都过去了十六年,那白鱼妖眼下也不知道在哪里,师傅说为难的时候,就拿出龙魂灵珠看看,可是这颗珠子,真能指引自己找到娘亲或者白鱼妖吗?

灵照想到这里掏出来挂在胸前的银锁,这银锁是师傅特意下山为自己找最好的匠人打造的。一只麒麟,预示着祥瑞。麒麟的背上有一个暗锁,轻轻按下,绷簧开启,吧嗒一声,麒麟就打开了,它的腹中就藏着龙魂灵珠。灵照小心翼翼地取出灵珠,那金色的珠子就像一颗葡萄那么大,触手生凉,很是令人身心舒畅。

一旁的灵一凑了过来:

“师兄,这龙魂灵珠真得像师傅说的那样神奇吗?它有降妖伏魔的法力?”

灵照点了点头,平时灵一也很少见到这颗珠子,所以很好奇。

灵照看着灵珠好一会,他突然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正当他惶恐不安之时,耳边突然雷声轰响,两人抬头,只见半天乌云滚滚,狂风呼啸,烟尘弥漫。刚才还晴空万里,怎么忽然暴雨将至。灵照急忙收起灵珠,拉起灵一起身,两人头顶的乌云间一道闪电蜿蜒如蛇,强光刺痛两人的眼睛,耳畔一声炸雷,惊得两人一阵哆嗦。

灵一害怕地喊:

“师兄快下大雨了,咱们赶紧找地方避雨啊!”

灵照也慌了神,收拾好包袱,拉着灵一就跑,两个少年在大风灰尘中狂奔,可是一路上连个茅草屋都没有,师傅说的那个碧霞观在哪里?灵照心里焦急万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天,只见天上黑云滚滚,就像紧追着他们不舍一样,乌云里仿佛有一张地狱恶鬼的脸,一闪而过,令人惊恐万状,天地突然暗了起来,闪电在云层里一闪便隐没于无形,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两个小和尚一路飞奔,路边长长的草,被狂风吹得起起伏伏,大树摇晃,不断有树枝被风吹断,落在他们身旁。

忽然灵一拉住了他,指着不远处喊:

“师兄快看那棵老柳树,有树洞!有树洞!”

灵照顺着灵一的指引,看到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树下一个黑漆漆的洞,那柳树不知道多少年了,竟然生得巨大异常,那树洞似乎能钻进去躲雨。他来不及多想,拉着灵一就向柳树跑去,豆大的雨滴砸在两人身上很疼很疼,两个慌不择路的少年像小猫一样双双钻进树洞,树洞狭小,两人挤得动弹不得,灵照这才觉得灵一身上的肉太多了。

“师弟,早就告诉你少吃点,你看,你的肥肉,挤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灵一呼呼喘气,也不作声,他喷出的热气扑在灵照脸上,痒痒的,让灵照很不舒服,可是两个人的身子挤在一起,很难动弹。

而外面已经暴雨如注,密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那些水花和气泡顺着水流,往低洼处流淌,大路上,雨雾苍茫一片,看不清远处的村落山峦。雷声轰鸣,电光闪闪,狂风怒号,天空的乌云瞬间崩塌,大雨倾盆,满耳都是哗哗的雨声。
这场暴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灵照和灵一在树洞中精神恍惚,打起了瞌睡,直到自己耳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哎!哎!你们怎么会在我家里!哎!别睡了!”

灵照睁开惺忪的眼,他揉了揉眼睛,一张粉嫩如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吓了一跳,慌得摇醒灵一,不对!树洞里不是非常拥挤吗?自己怎么活动自如了?

不对!哪来的树洞,灵照懵然四顾,两人正趴在一间茅草屋的门口睡着呢。两人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碧色衫儿的女孩,这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若芙蕖含朝露,眼似秋水蓄薄烟,淡眉渺然似云外远山,悬胆玉鼻衬红唇皓齿。一头青丝披散柔软飞扬,两个小巧的发髻上两条白带悬垂至弱肩,手持一柄油纸伞,伞上还坠落着颗颗雨珠。

“哎!哎!你们看够了没有!给我让开!这是我家!”

碧衫女孩的嗔怒,让灵照师兄弟如梦初醒,俩少年窘态百出,红了脸看着对方,纷纷站起来,让那女孩收拢了雨伞进了屋,外面的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屋檐上雨声滴答,屋外好几棵高大的柳树,屋子的旁边是一条大河。

灵一摸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还在梦中一般,喃喃道:

“这是哪里?树洞呢?阿弥陀佛。”

“还敢说树洞!两个小秃头和尚,你们为啥在我家里?说!是不是想偷东西?说!”

碧衫女孩声色俱厉,咄咄逼人。

灵照个性沉稳些,急忙合掌施礼:

“阿弥陀佛,女施主误会了,只因赶路中,天降大雨,无处躲避,慌乱中,闯入施主家中,实在抱歉,愿施主大发慈悲,容我们师兄弟在这里暂避一时。”

碧衫女孩听了,怒色转和:

“好吧,本姑娘姑且相信你。”

说话间,只听咕噜咕噜,灵照和灵一面面相觑,这暴雨也不知下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眼下饥饿难耐。
灵一双手合十,怯懦地问:

“阿弥陀佛,施主可否施舍一点斋饭,贫僧好饿……”

话音未落,那碧衫女孩一巴掌拍在灵一肥嘟嘟的脑袋上:

“好你个小胖和尚,闯进我家,还想要吃的?老实呆着,雨停了滚蛋!”

女孩说着转身进了里屋。灵一摸着脑袋,再不敢出声。

灵照吐了吐舌头,瞅了瞅灵一。想笑,又强行憋了回去。

两个少年在屋檐下,看着雨水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气息。两个人这才发现,这茅草屋的旁边是一个用竹篱笆围成的小小花园,种满了栀子花,比静安寺后院的多多了。雨水中花朵低垂,白色的花瓣上缀满了水珠儿,晶莹剔透的,很好看。
两个人正在出神,忽然听见背后那女孩的声音:

“哎!两个小傻瓜,过来吃东西。”

两人回头看,那碧衫女孩两手捧着一张荷叶,荷叶上有一些糯米团子。小女孩年岁并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感觉很好笑。
灵一一看见吃的,慌得奔了过去,灵照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施礼答谢。

碧衫女孩摆摆手:

“你不必谢我,这吃的也不是我做的,你们饿了尽管吃。哎!我叫知了,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灵照,这位是贫僧的师弟灵……”

两人回头,灵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桌子旁,正拿着糯米团子往嘴里塞。

灵照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贫僧的师弟,灵一。”

碧衫女孩捂嘴笑道:

“这小胖子得有多饿啊!”

三个少年围着桌子坐下,吃着糯米团子,等屋外的雨停。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3 12:09

第七折:少年乔装

落雨的屋檐下,三个少年看着雨珠成帘的户外,风中长河波浪层层,两岸高柳夹堤,雨烟迷离,偶尔有撑伞急行的人匆匆走过。

屋里的气氛有点沉闷,糯米团子早就吃完了。最终还是灵一忍不住歪着脑袋问:

“小姐姐,你生得那么漂亮,为何叫知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知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滚!”

灵一一缩脑袋,生怕知了再打他。

知了凶完灵一,幽幽看向门外:

“阿婆是在这片柳荫之下捡到我的,初夏时分,柳荫清凉,知了声声,阿婆没有念过学堂,就随口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灵照听了,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叹了口气:

“世间尽是可怜人,对了,你的阿婆呢?”

知了回头看了看灵照,笑了笑:

“她去赤桑镇她亲生儿子那里去了,她的儿媳给她添了个孙子,她去帮忙照顾孩子。”

“赤桑镇?我们也要去赤桑镇!姐姐,你怎么没和你阿婆一块去啊!”

一旁的灵一毫无心机,说话没心没肺。

知了狠狠瞪了他几眼,气急败坏地说:

闭嘴!要你管!”

她转头问灵照:

“小和尚,你们去赤桑镇做什么?”

灵照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眸子,光辉流转,很是动人心魄,这让灵照连说谎都不忍心,于是将自己的身世简单地说给她听。

知了听得眼眶湿润,她扭过头,好一会,才说:

“原来小和尚的身世这么可怜,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疼的孩子,你那个爹爹是大将军哎!真想去看看啊。”

“那我们一起去吧。”

一旁的灵一插嘴道。这次知了没有瞪他,仰起脸,看着灵照缓缓站起看雨的脸。她白嫩的脸庞有着玉质的光芒,那双眼睛里有一点泪光,那眼眸就像秋天夜空浸润在潭水里的星辰一般。一旁的灵一看得入神,他常年在寺里,没有多少机缘看到女孩。

灵照收住走神的心,低头冲知了微微一笑:

“施主如果也去,正好我们同路。”

知了眼睛里有一点喜悦,转而又伤感起来:

“只怕是阿婆的家人不喜欢我吧,不然阿婆就不会不带我去了。”

灵照闻言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安慰她:

“或许你阿婆有她自己的考量,不过,你去有何不可,你可以帮你阿婆做好多活计,免她辛劳。”

知了闻言,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姐姐一起去吧,我们一路说说笑笑,多有意思啊。”

一旁的灵一总是插话,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居然笑了一下:

“你个呆子,我一个姑娘家,跟你们两个和尚一起赶路,多难为情啊!”

说着话,她突然玉面绯红,羞涩得低下头。

耳边传来灵照的声音:

“那如何是好?我们一走,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的,万一遇见恶人怎么办?”

知了抬起头,看着灵照那张清纯质朴的脸,心下一阵欢喜:

“这个瘦高白净的少年心地善良,有慈悲心,如果不出家多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捧出两套男子的衣帽鞋袜。

灵照看了大吃一惊:

“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知了笑容灿烂:

“小和尚别怕,这是我阿婆儿子年少时的衣裳,阿婆收藏多年,原是留个念想,今天就当我闯祸了,给你们换上,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赤桑镇啦!”

灵一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喊一声:

“姐姐你好聪明啊!”

这一嗓子,把知了吓一跳,她嗔怪道:

“你这小胖子一惊一乍的,找打吗?”

灵一闻言,吓得闪在一边,他挨过一次打,居然有点怕知了。

灵照看着那些衣服,两件白色的交领和襦裙,两件白色的大衫,两件白色中衣,两条黑色纨裤,两顶东坡巾,两双皂靴还有两双白袜,看来知了挑选得很仔细。他迟疑不决,喃喃道:

“这……合适吗?你阿婆会不会责怪啊!”

知了看着灵照,噗嗤一声乐了:

“我阿婆又不是老虎,她脾气好着呢,没事的,你快来试试吧。”

灵照看着灵一,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等灵照从里屋出来时,知了侧目打量了一下,衣服不合体,身材瘦高的灵照穿了略微有点大,但是微风吹拂,衣袖飘飘,自有一番风神,知了取了东坡巾为灵照戴上,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书生了,知了看得有点神色茫然,嘴里连连说:

“好看,好看。”

兀自脸上一红,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的慌张,把另一套衣服递给灵一,过了一会儿,灵一也从里屋出来了,他太胖了,穿上衣服,居然很合身。仿佛这衣裳是给他量体裁做的一般。

知了看着,捂嘴而笑。灵一被笑得面红耳赤,他吃吃地问:

“咋了,不……不好看?”

知了连忙说:

“好看好看,像哪个员外家的小少爷,哈哈哈……”

灵照听了,再看看灵一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灵一更难为情了,想要脱下衣服,知了连忙止住了他,把另外一顶东坡巾给他戴上。

灵一吓得直往后躲,他生平第一次离一个女孩这么近。

知了为他戴好帽子,顺手捏了一把他脸上的肥肉,嗔道:

“你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啧啧啧啧,看看,多好看。”

灵一脸上热辣辣的,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知了。

知了笑了笑,转头对灵照说:

“小和尚,给你们换上俗家人的衣服,也是为了赶路方便,你们也要改下称呼了,喊我知了就可以,我可以喊你灵照哥哥,对了你多大了,我是不是应该做你的姐姐呀。”

灵照微微一笑:

“贫僧……哦不对……我……十六了。”

“嗯,我十五岁呢,是妹妹了。”

一旁的灵一又来插嘴:

“我们同岁也!”

知了回头瞪了他一眼:

“叫姐姐!小心挨揍啊!”

灵一吓得直点头,嘴里嘟哝着:

“叫就叫嘛,干啥这样凶。”

知了也不理会他,回头看了一眼灵照。

门外的雨终于停了,西天明霞若绮,映亮了天地之间,东方的天空挂着一道彩虹,走出户外的三个少年,看到这美丽的一幕纷纷惊叹不已。

雨后清爽湿润的凉风拂面而来,精神心旷神怡,三人走在长河边,衣裳飘扬,尤其是灵照灵一长长的帽带被风吹起,煞是好看。

明黄的天地之间,最惬意的,不过是这一份不识人间愁苦的少年情怀。他们有千万个开怀欢畅的理由,又或者,他们的快乐,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三人在柳丝飘拂的河堤上走了一会,一大片荷叶荷花出现在眼前,雨后新荷,淡香隐隐。碧绿的荷叶擎着一窝水银似的水珠儿,在风中摇曳不止。一阵疾风吹过,那些水珠儿便纷纷从荷叶上倾泻而下,夕阳的光辉又把这些流淌的水滴映得璀璨夺目。

灵一都看呆了,他吃吃地说:

“好美啊!这么多荷花啊!我要摘一朵。”

灵照急忙喊:

“不行!仔细脚下泥滑,跌进河里就不好了。”

灵一回头看看师兄,得意地笑了笑:

“看我的吧,给你也摘一朵。”

说着,身形一纵,白影变幻,脚步飞踏荷叶,凌空探手,手法重叠,虚实难辨,顷刻之间,奋袖腾越,如白鹤一般灵逸,转眼旋身脚步重叠交错,身法迅疾如风,来到两人面前,手里举着两枝粉红的荷花。

知了看得张大了嘴巴,她瞪圆了双眼:

“这……也太厉害了吧?胖子,你武功好高啊!”

灵一得意的笑:

“这算啥,小露身手,小露身手。”

灵照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再这样不听话,我可要打人啊!”

灵一另一只手捂着脑袋,皱着眉喊:

“师兄,你打疼我了。”

一旁的知了一把夺过来那两枝荷花:

“两个少年郎要什么荷花,花是要给小娘的。”

知了刚说完,像遭蛇咬了一般,连忙把荷花又塞到灵一手里:

“还给你,你武功那么厉害,我还是不要了,别给我打得找不到回家的路!”

灵照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走过来夺过荷花,递给知了,嘴里说道:

“他不敢打你的,他怕你呢。”

“怕我?我现在怕他啊!”

知了握着荷花大声喊,想起之前自己打了灵一的脑袋,不由得一哆嗦,她摇晃着那只打人的手,嘴里咦了一声。

灵一傻在那里喃喃地自言自语:

“你们塞过来夺过去,是几个意思啊,我摘的花啊。”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晚上月亮下才好看呢,一会我们还来这里看,今天十六,月亮正圆呢。”

知了手持荷花,站在夕阳余晖中,碧衫飘扬,长发纷飞,那白色的发带亦或扬或止,一张俏脸似笑非笑,明眸皓齿,淡眉弯弯,自有一番清雅非凡的风骨。

两个少年看着她在画中,仿佛她才是画中最美的一部分。

风拂衣裳,杨柳依依,天地之间,一只白鹭盘旋在天空渐渐飞远。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1-3 16:44
淡影 发表于 2021-11-2 22:26
边写边做功课,也是为了提升自己。

淡影功夫了得,写长篇有些吃亏,现在的人似乎已经失去读长文的耐性,好在书房还有几位同伴,你不寂寞,加油!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4 06:29
上午的第一件事必须进这个帖子摩拜一下。
作者: 晏晏    时间: 2021-11-4 12:58
好厉害。这类小说,我一向认为是男性才能写出来。淡影,好样的。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5 13:26
坡度 发表于 2021-11-4 06:29
上午的第一件事必须进这个帖子摩拜一下。


秋裤男神,咱互拜.
额,互拜是桃源结义。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5 13:27
轻言 发表于 2021-11-3 16:44
淡影功夫了得,写长篇有些吃亏,现在的人似乎已经失去读长文的耐性,好在书房还有几位同伴,你不寂寞,加 ...


汗,我这人简单,对喜欢的东西会倾尽全力。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5 13:28
晏晏 发表于 2021-11-4 12:58
好厉害。这类小说,我一向认为是男性才能写出来。淡影,好样的。


写小说耗神,我是出了名的拖拉,经常挖坑不填满,或者烂尾,这篇也是历时蛮久才勉强结尾。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5 13:32

八折:清溪萤火

夜幕降临,星河熠熠。

柳荫下的那间茅草屋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夏虫呢喃细语,惠风和畅。

屋内一盏油灯昏黄,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米汤,另有蘑菇、竹笋之类的菜肴。

知了坐下,搓搓手:

“吃饭了,知道你们吃素,所以没有肉,我厨艺不好,你们将就点吧。等到了赤桑镇,我请你们吃知味斋的枣泥糕,听说极好吃呢。”

知了的话,让灵一吞了口水,他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好想快点到赤桑镇啊!”

知了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生气:

“小胖子,只要你不动手打我,并且一直叫我姐姐,到了赤桑镇,我一定请你吃。”

灵一满脸谄媚,傻笑道:

“不敢打姐姐,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揍扁他。”

“够义气!”

知了一拍大腿,此刻要是有酒,估计他们能连干三大碗。

一旁的灵照端起面前的那碗米汤,闻着浓烈的米香,心一下子回到了静安寺。他是喝着师傅的米汤长大的,对眼前的这碗米汤怎么会没有感慨,静安寺就是自己的家,十六年来从没有离开过半步。往常这个时候,师傅也是端着米汤喊他吃饭了,师傅熬的米汤浓香可口,做的其它斋饭也极好吃。坐在师傅旁边,喝着米汤的时候,师傅总是无限慈爱地看着他,亲切地摸着他的后背,嘱咐他慢点喝,小心烫。

灵照的脑海中浮现师傅的笑脸,他不知道此刻的师傅是不是同样想起了他。眼中的泪簌簌落下,他想家了。

灵一看到师兄这样也不禁撇嘴,眼里有了泪光。

知了有点惊愕:

“你们咋了?”

灵一哽咽着说:

“他想澄光师伯了,我想师傅了。”

知了心下也有点难过,她说,阿婆离家时,她也难过得哭了一个晚上,她舍不得阿婆离开,她害怕一个人在家。

灵照擦了擦眼泪,看着他俩,勉强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吃饭。灵一一吃饭,就不难过了,一桌子佳肴,他自然是大快朵颐。

知了看着他的模样,又难过,又好笑。

昏黄灯光下,三个少年都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

灵照难过的情绪,好一会才缓过来,他轻轻叹道:

“米汤真好喝,就像我师傅熬的一样。”

一旁的知了害羞地低下头,她抬起头时,眼眸亮晶晶的:

“你要是喜欢,我经常熬给你喝,只想着你不想家才好。”

灵照看着知了,心里暖暖的,面前这个女孩,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动,如果一直住在这远离人间烟火的茅草屋里,天天喝着她熬的米汤,和她灯下这样四目相对,也挺好啊。这丫头,其实心眼不坏,挺善良,也很会照顾人啊。

灵照心中有了入世的杂念,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吃饭。

晚饭后,三人走出茅草屋,一路南行,去看白天看的那片荷花。东面的天空,一轮圆月挂在柳梢头,清凉的月光照耀在地上,就像结了一层令人心生凉意的薄霜。地上的树影婆娑,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一幅水墨晕染的画里,晚风中有些许淡淡的荷香,闻着令人神清气爽,三人心中的忧伤,一瞬间就消散了。少年心性就是这样,快乐和悲伤,就像夏天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大一会儿,三人就来到那片荷花丛生的地方。烟月茫茫,水雾迷离,夜风中,层层荷叶像邻家女孩的衣裙,荷叶间亭亭玉立的是一朵朵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瓣绽开,清冷的月光映照在荷叶荷花上,令这些花叶有了一层乳白色的光辉,格外迷人。

脚下的草丛里,一点一点绿幽幽的“小灯笼”冉冉升起,密密麻麻地在夜空中游弋,三人仰望的脸庞,被这些绿光照亮。

灵一张大嘴巴,看得入神,他小声地问:

“姐姐,这……是不是……鬼火啊!”

知了伸手往他脸上捏了一把,嗔道:

“滚,这是萤火虫,一种夜里飞翔,能发光的虫子,我经常看也经常捉它们,把它们放在练囊中,挂在床头,就是一盏灯啊!”

灵照听知了这样说,想起来师傅跟他说的“囊萤映雪”的典故,原来故事中的萤火这样美,他的身旁清溪流水潺潺,点点飘散的萤火就像天上的银河一般,三人被这些萤火包围,这些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着,远远近近的流萤很快弥漫整个夜空,这个世界变得奇幻起来。

三个少年安安静静地仰头看了许久,甚至有几只萤火虫落在他们肩头,张着翅膀,尾部发亮的部位看得清楚。

忽然,夜幕里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子,那笛声一起。成群的萤火虫,似乎受到了惊扰,那些萤火像是被旋风吹起的星光,四下里汇聚成一股绿色的洪流,缓缓向着高高的夜空盘旋,不一会,慢慢散尽了。

三个少年看着渐渐远去的萤火,心中有些惆怅不舍,但是又无可奈何。而耳边的笛声渐渐清晰起来,那曲调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似乎一个伤心人对着这皎洁的明月,诉说着满怀伤心事。曲子一叠三叹,动人心魄。令人听了,说不出的心醉神往。

三人均被这笛声吸引,都无暇顾及消散的点点萤火了。灵一站在那里不肯往前走了,他想仔细地听这首曲子,他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月色笛曲的妙境里。

他的前面,灵照和知了也停住了脚步。这一刻,星月皎洁,辉映长河之畔;菖蒲起伏,摇曳点点露光。蛙鼓在耳,荷香在衣。知了和灵照并肩而立,白衣少年,衣袂翩然,清绝出尘,那是一双璧人。时光若停滞在此刻多好。

灵一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有一丝难过,又有一点嫉妒。其实,他心里不舒服;其实,他也想和知了姐姐站在一起。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一点莫名的气恼。知了姐姐那么好,师兄是不是要和知了姐姐好,那自己怎么办?灵一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咯吱咯吱地响。

正在这时,知了回头,浅笑嫣然,她冲着灵一挥手:

“小胖子,过来呀,我们一起摘荷花去。”

灵一满心欢喜,知了的笑容,他难以抗拒,知了的话语,他难以拒绝。他一步一步走向知了,嘴里喃喃低语:

“姐姐,我来了,我给你摘那朵最好看的。”

耳畔的笛声陡然高亢嘹亮起来,似一缕流云,缭绕青山,那曲调欢快至极,令人心下欢喜。灵一在笛声欢畅里飞奔。

就在这一刻,笛声突然转调,变得凌厉起来,那声音震颤着耳朵和心灵。

灵照和知了如梦方醒,他们齐齐回头,眼看着,水雾缭绕的河面上,站着一个虚幻的白色身影,风帽之中张没有五官的脸,衣袖之中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而水底的水草间,一张煞白的婴孩的脸渐渐浮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突然诡异地露出一丝笑意。水面上的那个身影正在向灵一招手,而灵一像失了魂魄一般,一步步走向河里,随着那个身影的召唤,灵一的脚已经踏入河水中,他淌着水,一步一步走向河中心,河水慢慢由小腿漫过他的膝盖,再到他的腰间。他面前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点地往后退着,一只衣袖无声地招摇着……

灵照和知了想大声呼喊,想冲过去阻止灵一,两人面面相觑,却发现自己喊不出来一点声音,也无法动弹。两人僵直直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灵一一步步走向河里。耳边的笛声凄厉阴森,急促不安,而且笛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灵照这时才意识到不妙,他们着了道!敌方是谁,都不清楚。正当他要念动经咒,强行催动龙魂灵珠的一刹那,他看到河水中那张惨白的脸突然冒出水面,河水迸溅中,一个似人又似猴子的东西一跃而起,水花四溅,一双枯瘦的青白利爪,突然抱住灵一的身体,猛然把他摔倒在水里。灵一突然喊了起来,他双手扑打着水面,拼命地挣扎着,可是他的身体却被那双惨白且枯瘦如柴的爪子一次次拖进水底,水底的灵一鼻孔耳朵里河水倒灌而入,他张嘴欲喊,河水凶猛地灌了进去,他的声音被咕咚咕咚的水声吞没。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呛水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淌,两只手挣扎着,挥舞着。可是水下的东西力量极大,又一次将他拖入水中,他痛苦得摇头挣扎,耳边头顶水泡乱冒,更多的水灌进他的口鼻。渐渐的,他的力气越来越弱,仅仅是半个身子一次次浮出水面,又一次次沉下去,最后只露一个头和一双挥动挣扎的手,很快就彻底沉了下去,水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

灵照吓傻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就要念动经咒催动灵珠的一刻。忽然头顶有风啸之声。皎洁的月色中,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道士自夜空飞纵来,他左手持一根笛子,背后一柄拂尘,他身法极快,他虚幻重叠的身影还在远处飞纵,而清晰的真身顷刻之间就来到两人面前。那道士如苍鹤一般展袖腾跃,几个起落,就来到河边,他大喝一声,衣袖飘飘,虚空向着水面气泡密集处,挥出右掌,掌心青光闪烁,那片河水突然漩涡涌动,一条水龙被凭空吸出,巨大的水流被甩向岸边,一滩水砸在草地上,哗哗作响。河水中灵一的身躯甩在地上,他的腰间,一个水淋淋的瘦小如猴的东西像长在灵一身上一般,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满身如蛇一般的鳞片闪烁着水光,它双臂环抱,紧紧箍着灵一的腰身,双腿也像蛇一样紧紧箍着灵一的身体,它一抬头,一张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阴狠得凶光爆射,一张嘴,尖厉的白牙森森,发出小兽一般尖锐刺耳的嘶叫。那叫声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那个中年道士看到此物,也是脸色一寒。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6 11:02
请楼主透露一下为啥把小说里的小姐姐取名“知了”?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7 22:43
坡度 发表于 2021-11-6 11:02
请楼主透露一下为啥把小说里的小姐姐取名“知了”?

小说里有缘由,细细看呐。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7 23:16

第九折:河婴之鬼

那道士脸色一寒,眼见得那东西一口咬向灵一的身体,无暇多想,一挥手衣袖中“嗖”的一声,一支袖箭寒光一点射了出去,电光火石的刹那,那袖箭就射在那东西的鳞甲之上,溅起几点火光,叮当一声坠落尘埃。

那东西吃痛,身体一震,停止了下嘴咬向灵一的动作,它抬起脸,双眼阴狠地瞪着中年道士,龇牙咧嘴,尖声嘶吼,暴怒异常,但是双臂和双腿依旧紧紧箍着灵一的腰身,与道士对峙着。

道士仔细观瞧,这东西浑身赤裸满是鳞甲,只有面部皮肉裸露,随即衣袖飘扬,又是一支袖箭射出,直奔那东西的面门。
那东西双目圆睁,看见袖箭转瞬即至,头一偏,堪堪躲了过去,那只袖箭贴着它的脸颊飞射而去,它的脸被划出一道伤口,居然渗出人类一样的鲜血。

剧烈的疼痛彻底激怒了这个东西,它放开灵一,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在地上快速爬行,冲向道士。那道士仿佛也非常忌惮这东西近身,倒纵而起,腾越闪躲。

就在道士落地的一瞬,那东西猛然纵起,一只闪着青光的利爪横扫而来,抓向道士的面门,中年道士身形未定力有不逮,无法躲闪,下意识地左手挥笛格挡,咔嚓一声,笛子被抓折,一半笛身在碎屑飘扬中向一边飞去,那东西欺身贴近的身形被稍微阻挡,就这一刻也就足够,只见中年道士眼眸精光一轮,身子后仰成桥,一脚向着身体斜上方的怪物蹬出去,正踹在那东西的前胸,那个东西一张愤怒而痛苦的脸向后仰去,身体翻滚如轮,被踹出很远,跌到地上,它一翻身爬起来,手脚并用极速爬行,不要命地扑向中年道士,中年道士左手另一半笛子呼啸着飞射而出,直奔那怪物的面门,那怪物冷眼狞笑,身法不停,只轻轻挥动利爪,那半截笛子就化为齑粉。中年道士脸色大变,他两脚连环蹬地,身形倒飞而去。中年道士身法迅疾如风,而那怪物更快,转瞬之间,那东西就已近身,中年道士脸色大骇,他探右手,自身后抽出拂尘,凌空扫向那东西的面门,那是它最薄弱的地方。那东西显然不知道中年道士拂尘的厉害,呜呜的呼啸声,拂尘横扫而过,那东西再一次跌出很远,匍匐在地的它一仰脸,一道道血痕在月光下看得分明,一条伤口上,惨白的肉向外翻着,鲜血淋漓满脸。那只东西疼得仰天嘶吼不已,再一次手脚并用疯狂地扑过来。

中年道士不愿再与它纠缠不休,双腿一蹬腾空而起,从它的头顶跃过,飞身掠向灵一,一把抱起他,旋身飞纵,腾空而起,凌空一指,两道银光精准地射中灵照和知了的眼睛,高声呼喝:

“跑!”

地上动弹不得的灵照和知了,解了禁制一般,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定睛一看,那水淋淋的东西追不上腾空飞纵的道士,折转身来,向他们扑来,只见它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身子扭动着,飞快地在地上爬行,转眼就到了他们面前,知了吓傻了,被灵照拽了一下,两人向前飞奔。

灵照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东西凶煞的脸已经迫近自己,灵照一身冷汗湿透衣服,腿脚发软,感觉今天难逃一劫,危难中竟然连龙魂灵珠都忘了召唤。跑在前面的中年道士回头观瞧,一手揽抱着灵一,另一只手拂尘一挥地上的无数石块飞起,雨点一般射向身后,知了和灵照身中数下,疼得叫出声来,而他们的声音瞬间被背后那东西尖锐的嘶吼淹没,两个少年一边跑一边惊恐回头,摇晃中看到那东西双爪捂脸,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停住身形,它恶狠狠地瞪着前方的猎物,嘶吼着,欲往前冲,又心有顾忌,翻身一纵,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水花四溅,那瘦小的身体沉入水中。

灵照和知了瘫软在地上,狂喘不已,两人的眼神里满是惊惧之色。中年道士抱着灵一回头,也是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他大声呼喝:

“是非之地,速速离开!”

灵照挣扎着爬起来,拉起知了,两人没命地往前飞奔。

三人一前两后,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直到天光放亮,黎明来临。两个少年倒卧在草地上,剧烈地喘息,脸色煞白。前面的中年道士跑了一夜,也是筋疲力尽,他放下灵一,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直喘,同样白着一张脸。

过了好久,灵照和知了才恢复体力,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向灵一。地上的灵一,帽子丢失,光着脑袋,满脸水珠,双目紧闭,浑身衣服湿透,紧贴在身上。

灵照见状,心下一凉,灵一不会淹死了吧?

中年道士伸手试了试灵一的鼻息,看了看灵照和知了,摇了摇头。

“灵一!灵一!”

灵照哭喊了起来,知了扑过来摇晃着灵一的身体:

“小胖子!你快起来!”

中年道士一把拉开了知了,抱起灵一,蹲在地上,把他翻过身来,让他的肚子顶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不断地拍打着灵一的后背,不知拍打了多久,灵一的嘴里吐出许多的水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呻吟出声。

中年道士把灵一放在地上,让他侧卧着,看着他嘴里的水流淌而下,又过了好一会,灵一肚子里的积水都吐出来了,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灵照和知了双双跪在地上,带着哭腔答谢: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中年道士搀扶起两人,声如洪钟一般: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贫道也是偶然经过。”

两个少年抬起脸,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救命恩人。只见那道士大约年过四十,中等个头,身材发福,肚腹挺凸胸怀,一张脸圆润如月,蚕眉凤目,黑须飘洒,一身黑色道袍,皂靴白袜,腰间银色丝绦,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举止言谈间又流露着儒雅洒脱的神态。

看着这个相貌不凡的道士,灵照恭敬地施礼:

“敢问道长从何而来,怎知我们的急难。”

中年道士抚须微笑,朗声答言:

“贫道的道号唤作静虚真人,是个云游道士,在五岭观出家,云游到此,被河边的月色吸引,吹笛遣兴,不料发现地上这小少年举止有异,径直往河里走去,这才飞奔而来,侥幸救了他一命。”

灵照脸色苍白,他脑中浮现昨夜那个水淋淋的东西,眼神里依旧是惊骇之色:

“敢问道长,昨晚那东西是什么?”

静虚真人神色凝重:

“那是河婴,盘踞在这条河里的一只水鬼,专门惑人心智,将靠近河边的人拖入水中活活溺死,然后趁人魂魄离体之前**新鲜的魂魄,增加自己的修为。这是个极为难缠的怪物,只要瞄准的猎物,就是不死不休的纠缠,直到猎物筋疲力尽,死在自己手中。贫道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制服它,幸亏昨夜较量是在岸上,若是在水底,贫道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灵照闻言,惊骇之色更甚:

“河婴,我只在书中读到过,也称河童,从黄河水畔到江南水域,都有这种妖物,没想到这么骇人。”

静虚真人颇思量了一番,才慎重说道:

“一般情况下,河婴法力不高,也没有这般凶残,昨晚那只估计修为不浅,只怕已有千百年的道行了。你们切记,千万不要再靠近这条河,尤其是夜晚。这个水鬼在水下游动速度极快,而且灵异非凡,能循着人的体味,判断方位,然后突然伏击。一旦被它拖入水中,也就生机渺茫了。”

两人说话间,地上的灵一已经可以坐起来了,灵照惊喜万状,摇晃着他的身体:

“灵一,你吓死我了,阿弥陀佛,总算醒了!”

灵一呆呆地看着灵照,两眼无神。

灵照看灵一这样,满心疑惑地看向静虚真人。

静虚真人伸手为灵一搭脉,他手指在灵一手腕关尺部位游走按捺,复又伸手翻翻灵一的眼皮,查看他的双眸。

“估计,是被水鬼吓得三魂七魄不稳,需得做法稳魂定魄,助他早点神智清醒。”

一旁知了急忙说:

“那还等什么,道长赶紧做法啊?”

静虚真人看了一眼知了,目光温和:

“这个地方不行,得找一个僻静地方,得有人为贫道护法才可。”

知了大呼:

“那就去我家吧!”她抬头四下张望,辨别方向,“我家在哪?”

静虚真人摇手道:

“小姑娘,你家离这条河太近了,去不得了。还是往前走吧。”

知了疑惑地问:

“道长怎么知道我家,你去过吗?”

静虚真人笑了一下:

“小姑娘,贫道和你家阿婆有点渊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赶路吧,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贫道仔细说给你听可好?”
知了点头,她看了一眼灵照,灵照也点了点头,静虚真人背起灵一,两人紧随其后,离开河畔。

寂静无人的河岸,晨雾弥漫,水面突然汩汩冒泡,一个似人似猴的瘦小怪物自水底缓缓升起,它半截身子露出水面,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诡异阴狠的神情,水岸上一道黑色而虚幻的人影慢慢真实而清晰,那人转身——居然是静虚真人!

水中的河婴一脸怒色,它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铁石摩擦一样的难听:

“臭道士,做局而已,你下手这么重,是要借机除了我吗?”

静虚真人一脸温和的笑意:

“怎么会,做戏嘛,不演得逼真如何取信于人?出手伤你,非贫道本心意愿。”

河婴眼珠乱转,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不对!三个小娃娃都中了你的摄魂妖术,那个女娃娃的真身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是遁世多年的白鱼妖,你怎么不趁机下手干掉她,我们也少了一个劲敌?”

静虚真人神色变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贫道听青蛇妖说过,当年这条白鱼妖吞了自己修行九千多年的元丹,瞬间化作人形,这些年过去,她法力几何,贫道无法推测,万一她隐藏实力,来一招后发制人,贫道怕得不偿失。”

河婴冷笑:

“老奸巨猾,鬼话连篇,谁知道你是怎样的算计。”

静虚真人很真诚地微笑了一下:

“贫道和你可是货真价实的盟友,贫道算计谁也不会算计你的。”

河婴怒形于色:

“花言巧语,你的鬼心肠里有几分真心!”

静虚真人依旧笑容可掬,他亲切地俯下身子,对着河婴说:

“你要相信贫道,只要你能助贫道达成心愿,这噬魂珠就是你的了,有了这上古至宝,你不仅法力无边,而且再也不必呆在这寒凉的水底做鬼了。你想像凡人一样自由行走在陆地上吗?你想体会一下温暖的阳光吗?你想游戏人间在这个花花世界纵情极乐吗?这颗灵珠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静虚真人神采飞扬,眼眸里的诚意抠出来,就是两颗夜明珠,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颗绿色的珠子,在河婴眼前晃了几晃,那珠子通体散发着黑气。水中的河婴,看着那颗珠子,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精光:

“可是,赤桑镇在这浣花河的上游,你为何带他们往下游走?”

静虚真人呵呵一笑:

“贫道自有打算……”

说话间,那河婴伸手欲夺噬魂珠,就在它的手指堪堪碰到噬魂珠的一瞬,静虚真人的怀中突然窜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青蛇,张嘴就往河婴手上咬去。也亏河婴这个修行千年的怪物,巨变突生,还能反应过来,它手掌翻转向上,中指和食指疾速捏成圆圈,随即中指猛然弹出,正中青蛇脑袋,那青蛇疼痛,张嘴嘶嘶叫唤,缩进静虚真人的怀中。

静虚真人身法变幻,后退数步。收起珠子,指着河婴笑道:

“你太心急了,眼下,这噬魂珠,还是它的。”

说着伸手摸了摸探出胸怀的那条青蛇的脑袋:

“你,打疼它了,它要是寻仇报复,可不关贫道的事。”

河婴尴尬地笑了一声:

“咳咳,我只是想看看这噬魂珠是什么样的。”

静虚真人笑了笑:

“急什么,这法宝早晚都是你的,到时候随你日夜观瞧。闲话不多说,贫道不能分身太久,不知为何,危难之中,那个灵照小和尚并没有祭出龙魂灵珠,贫道的计谋还是功亏于溃,也罢,你自潜入水底修行,咱们赤桑镇再会。”

说话间,静虚真人的身影慢慢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河婴凶狠的眼睛里笑意更浓,它一翻身,瘦小的身体旋转飞出水面,又砸在水里,溅起巨大的水浪,他仰面躺在水中,那张邪恶的婴孩般的笑脸在水花升腾中,慢慢沉入水底。

河面一片寂静,水雾缭绕。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1 16:44

第十折:药香心暖

几个人走了约摸两个时辰,远离了浣花河,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座颇为古旧的石桥。大约又走了半里路,来到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前面,古朴的旧木匾额上书写着隶体的三个字:“紫云观”,年代久远,那字上的红漆都有些脱落了。里面传来钟磬鼓乐之声,似有道家的法事。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道童,他一见那么多人先是吃了一惊,转眼看到静虚真人,脸上露出笑意,急忙稽首施礼:

“无量天尊,师叔来了,快请进吧。”

众人进入道观,大门吱吱呀呀缓缓关闭。迎面是大殿,殿堂供奉着三清真人的塑像,很多道士分列两行站立,皆穿着丝绣的法衣。
三清真人像前,一个中年道长背对着众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左右道士,有的吹笛,有的弹筝,有的鸣钟,有的击磬,有的鼓嘴吹笙,有的轻敲木鱼……丝竹悠扬,娓娓动听,演奏的是道家名曲《白鹤飞》。小道士跑了进去,没过多久,两个中年道士便走了出来,一胖一瘦,胖者大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肚腹滚圆,一脸肥肉,朗眉阔嘴,络腮胡子,眼睛圆圆的,一身蓝布道袍,笑脸吟吟,一副和善的样子。瘦者身形高挑,面容严肃凝重,年岁略大,胡须花白,眼睛很有神,一身紫色暗云纹的道袍,手持拂尘,头上一顶逍遥冠,只见他对着静虚真人稽首施礼:

“静虚师弟,请到后院吧。”

众人随着他的指引,穿过角门,来到一个古柏参天的小院,两排厢房,想必是各位道士的起居之所。穿过厢房,还有一个更小的院落,同样是松柏遮蔽,阴凉舒心,院落中心是个小花园,种着蔷薇和凤仙,还有一些当归柴胡之类的草药。星星点点的粉色和红色点缀在绿叶中,很醒目。

绕过小花园,众人来到一排厢房面前,正中间的一间房子里,屋内正堂悬挂着元始天尊像,黑漆案上有香火供奉,堂屋西侧和东侧,各是一间内室,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最惹人注目的是西侧屋内墙上悬挂着古琴和洞箫,看来屋主人是个通音律的风雅之人。
静虚真人背着灵一径自奔向西屋,将小和尚安置在床上。众人到堂屋落坐,静虚真人简单说了大致情况又向几个人介绍,面前这两个中年道士,身材瘦高的是自己五岭观修行时的师兄弟,静玄真人,一旁身材肥胖的那位是自己的师弟静岸。静玄如今做了这紫云观的观主,自己在这紫云观落脚一年有余,平时为方圆百姓做法事,把脉诊病,以此谋生。

看着静玄和静岸疑惑的神情,静虚真人微微一笑道:

“这两位小生,应是在哪座高庙修行的僧人,如今乔装,只怕另有隐情。”

灵照闻言脸上一热,急忙摘下巾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合掌施礼。简单说了自己的来处和知了的大致情况。

静岸与静玄听了,各自微微一笑,静岸说:

“即是静虚师兄的小友,贫道和静玄师兄自然是欢迎之至。眼下需尽快为床上躺着的那位医治病患。”

灵一睡意昏沉中听到铜铃声响,他努力地睁眼,朦朦胧胧地看到头顶红绳如网,红绳上无数个小小的铜铃震颤,一个道士坐在自己床前,一手摇晃着一只铜铃,另一只手掌正对着自己,五六张符咒在那道士的手掌周围飞速旋转,符咒上的符印散发着道道金雾,形成一个穹庐一般的金雾圆罩,将自己的身体笼罩其中。

在那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他的身心有着说不出的舒畅,浑身的疼痛与胸中的憋闷,慢慢缓解了不少。

他坐了起来,在金雾笼罩中,神智清醒过来,他四下张望,不知道身在何处,疑惑之间,就看那道士停了法术,收起法器。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说:跟随贫道来吧!去外面吹吹风,清醒一下。然后,贫道带你去见你的师兄可好?

灵一点了点头,穿上衣服鞋袜,随那道士出了门,一路走了大约半里路,看见一座古老陈旧的石桥,山下清溪流水如银,水草柔软飘摆,煞是好看。鼻间的清风中弥散着花香,耳畔的鸟语中空灵回响。

灵一和道士走上了石桥,风拂人衣,袍袖飘扬。抬头远眺,远山如画。

忽然耳边响起细微的嘶嘶声,灵一回头四顾,眼前碧水云天,并无异样。可是那隐隐约约的嘶嘶声,还是不绝于耳,而且渐渐清晰明了,那声音越来越大,令人心惊肉跳。他下意识地低头,吓得灵魂出窍!

只见石桥下,一条青鳞大蛇自桥洞中缓缓爬出,半个身子盘绕在石桥上,脑袋高高昂起,两只怪眼凶光森森,鲜红的蛇信嘶嘶地吐出来,阳光下,那青蛇硕大的身躯盘旋而上,游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浑身甲光闪烁。

灵一吓坏了,他大叫一声,回头一看,身边的道士身形慢慢变小变矮,变成了昨夜那个水淋淋的东西,只见那个浑身长满鳞片的怪物,冲着自己咧嘴尖锐地嘶吼,白牙森森,目光凶狠。

灵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回头背后青蛇的脑袋正悬在自己头顶,一张血盆大口,向自己扑来。灵一还没来得及呼救,前面的那个怪物一跃而起,双爪狠狠地扼住自己的脖子,巨大的力量使自己的身体撞断了桥上的护栏,他和那怪物一同跌进了河里。

灵一奋力地摇头,他喘不过气来,口鼻间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那怪物一张婴孩一般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它长满鳞片的双爪,狠狠地将自己按在水底。灵一四肢无力地挥舞着挣扎着,他想喊,却喊不出声,只是徒劳地挣扎着,他无法呼吸,他张大了嘴巴,冰凉的河水便倒灌进去,他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要撑爆了,温热的眼泪一流出来就被冰凉的河水冲散。他痛苦地闭上了眼,脑袋里一片混沌。

就在他挣扎在濒死的边缘,一双手在他身上使劲摇晃,水里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喊:

“灵一!灵一!”

灵一浑身颤抖,他惊恐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顶红绳成网,铜铃摇晃着叮当作响,床前一个中年道士一手持符咒,一道金雾映射在自己眉心,另一只手极速地摇晃着铜铃。而身边坐着师兄灵照,他正急切地摇晃着自己,呼喊着自己。逃离梦魇的他,汗水湿透衣服,衰弱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不敢闭眼,他怕再次回到那个可怕的梦境里去。

铜铃响彻耳畔,道士嘴唇颤动,念着经咒。

…………

过了很久,法事结束。

静虚真人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收拾着法器。

灵照站起身来,急切地问:

“道长,我师弟情况如何?”

静虚真人气喘吁吁地说:

“魂魄归体,已无大碍,贫道会开一个药方,给他调理身体,月余即可恢复如常。”

灵照合掌施礼:

“多谢道长搭救之恩。”

“同是修行之人,无需客气了,好好照顾你师弟,勿要让他受到惊吓。”

静虚真人说完,就出去了,知了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嘴里喊:

“小胖子!你好了吗?”

灵一看着泪眼婆娑的知了,点了点头。

知了奔过来,一把握住灵一的手,咬着嘴唇,眼中泪水旋转。

灵一看着知了的表情,努力地笑笑,虚弱地说:

“我好了,没事了。”

知了拍拍他的脸蛋,转身跑了出去。

紫云观的日子清闲安逸,没有危险和饥饿,也不用四处流浪。灵照和知了轮流照顾灵一,晚上的时候,灵照就和灵一一起睡在一张床上,知了就住在隔壁厢房里,三人吃的用的,静玄真人都吩咐弟子仔细供用。

知了亲自给灵一熬药,每到下午,屋子里就会弥漫着中药的香气,她总是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变着法地诓骗灵一喝下又苦又涩的药,给他说着芝麻糖的甜,知味斋的枣泥糕如何好吃。灵一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乖乖地吃药,听她天南海北地扯着不着边际的话,心里暖暖的。这场病真好,师兄更疼自己了,知了也不凶了,这满屋子的药香,灵一舍不得忘记,他总是说,自己喜欢中药的味道,喜欢那只药罐。每次知了听他这样说,都会拍拍他的光头,笑他病傻了。

过了半个月,灵一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灵照就会陪他到走廊下坐坐,看小花园里的凤仙花和蔷薇花。盛夏里,这些平凡的小花枝叶茂盛,幽香醉人。

静虚真人也经常到后院来,每一次都会捏捏灵一的脸蛋,查看他的气色,然后呵呵一笑,说气色好多了。半个月的相处,也让心性单纯的灵一和静虚真人建立了良好的感情,他总会调皮地摸摸静虚真人圆鼓鼓的肚子,好奇地问,自己将来会不会生得和道长一样胖,肚子也是这样大。静虚真人闻言,哈哈大笑,他摸着灵一的脸蛋,坐在床边,无限慈爱地把灵一揽在怀里,感叹着如果不是出家修道,自己的孩子也会这般大了吧。他说喜欢灵一这个孩子,就像澄光禅师喜欢灵照一样。他有空闲的时候会给灵一亲自喂药,一勺一勺,把药吹凉,一双凤目凝辉,慈祥地看着灵一喝完药,还会变戏法一般拿出一颗糖来,塞进灵一的嘴里,那种甜的感觉,灵一终生难忘。

病中的这段日子,灵一和静虚真人无话不说。那一天,静玄观主带着灵照和知了到观后的山林采草药,静虚真人就在后院照顾灵一,两人坐在床边聊天。灵一就对静虚真人说着静安寺里的奇闻异事:严肃慈爱的澄海师傅,老住持圆慧禅师,寺后禅院里“白鱼听经”的传说,还有澄光师叔与灵照师兄的缘分。静虚真人就安安静静地听,只要灵一说得高兴就行。

静虚真人在这一天,才真实地认识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和尚,他是个孤儿,六岁那年,父母兄妹死于瘟疫,村里的邻居就带他出来乞讨谋生,小小年纪就尝尽世间的风霜与心酸。那一天,他饿得两眼发昏,浑身无力,走不了路,邻居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便把他遗弃在山岗。他坐在草丛里哭,正遇见澄海禅师云游经过,便把他带回静安寺。

寺里的日子清苦,吃得也就是青菜白粥,可是他很能吃,总是吃不饱,幸亏师傅很疼他,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留给他。后院还有一个玩伴,就是大他一岁的灵照师兄,他总喜欢跟在灵照师兄的身后,到后山坡上捉蚱蜢,捉蝴蝶,摘野果。每次闯了祸,灵照师兄都会因掩护自己而受罚。

他也喜欢澄光师叔,他也希望澄光师叔像疼灵照师兄一样疼自己,实际上,澄光师叔对他挺好的,只是澄光师叔更疼灵照师兄,把自己的功法宝贝都给了他。

静虚真人就问,那是什么功法和宝贝呢?灵一就说什么清心咒啊,无相神功啊,拈花三绝指啊,什么龙魂灵珠啊,禅宗密传啊。静虚真人又问,龙魂灵珠是什么。灵一就滔滔不绝地讲,龙魂灵珠是澄光禅师最厉害的宝贝,珠子里封印着一条上古邪龙的灵魂,还有它修炼万年的法力,如果能催动灵珠的力量,可以功法冠绝天下,拥有万年不死之身。可惜,澄光师叔从不示人,却给了灵照师兄,就在师兄佩戴的麒麟锁里藏着呢。

当灵一在静虚真人耳边小声地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静虚真人慈爱地捏了一下灵一肉乎乎的鼻子:

“鬼精灵,净瞎说,哪有这样的珠子,你就骗老道玩吧。”

灵一就咯咯地笑,他看着静虚真人温厚的笑容,心里一样暖暖的。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13 12:14
该更了。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4 19:50
坡度 发表于 2021-11-13 12:14
该更了。


西坡先生,既木有东坡肉又木有西坡竹,催更也不送礼给俺。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4 19:50

第十一折:道观疑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众人悉心照料下,灵一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紫云观小小的院落,凭添了许多笑声。

经过一场患难,知了和灵照师兄弟的感情非常好,她喜欢和灵一逗趣,她更喜欢和灵照并肩站在走廊下看夜空星月,听院落虫吟。灵照内向,话不多,知了就安安静静地在他身旁呆着,月辉清冷,花影疏离,坐在月光下的灵照,仰头望月的那一刻是最动人心怀的,那张清秀年轻的脸,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那副淡泊出尘的姿态,都是市井间寻常少年所没有的。独特的灵照,让知了心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是窃喜而安闲。

知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只要一接近灵照,自己的心就会无限空明,她从灵照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那晚她又做梦了,只是这一次梦境很清晰,一个月光如水的院落,一方荡漾着潋滟月光的池塘,池塘旁边一棵高大的梨树上,雪白的花枝摇曳,水中缓缓浮起一个女人的头顶,慢慢地一张秀雅的脸浮出水面,出现在她的面前,接着就是半个身子站在水中,那个女人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目光温和,看着自己一脸温暖的笑意,她对自己说话:

“傻孩子,你跑哪去了,我找你找得很辛苦。”

知了很茫然,她的头很疼,她记不得这个女人是谁,她想问一下,那个女人半截身子站在水里,慢慢变成了白雾,夜风吹拂,梨花簌簌飘落如一场大雪,花影纷飞中,那片白雾也就消散了。

午夜梦醒,知了在黑暗中坐起身子,她看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屋里,四下里除了虫声吟唱,再无别的声音,后半夜了,她睡不着了。

以前,这个梦境模糊不清,梦中人的面目她看不清楚,梦中人说了什么话,她听不到。自从认识了灵照,她的梦里越来越清晰,直到刚才,她完整地记住了整场梦境。

她不知道梦中人是谁,可是听到她温柔的话语,知了就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她很贪恋这场梦,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从这个梦里走出来的。

难道这种怪异,是和灵照身上那颗光华灿烂的珠子有关?那天,路旁的少年从麒麟锁里取出珠子的一刹那,隐藏在草丛中的知了眼睛睁得很大。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有些事她要埋在心里永远成为秘密。此刻的知了,只想安静地陪着灵照,他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茅檐躲雨,灯下米香,清溪萤火,月下风荷。每一幕往事都太美好,美好得就像一盏琉璃灯,得让她务必小心呵护,因为一失手,琉璃灯就会被打碎,没有了灯光的夜晚,一个人在黑暗中,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惧的事。知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和尚,她为自己这个疯狂的念头而不安。她不知道,这个小和尚的心里是不是同样喜欢自己,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他看自己的眼神不是波澜不惊的,那里面有着少年的血气热烈——他不讨厌自己。

知了一念之此,自己突然在黑夜里笑出了声。忽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阿婆的面容,心一下子不安起来。

此刻,隔壁的灵照也没有睡,日子静下来,他才有足够的精力和心境去想下山来,这一连串的波折。似乎从他拿出龙魂灵珠的那一刻起,他和灵一就像跳上了一条风雨巨浪中摇晃不止的小船。暴雨中,他看得真真切切,明明就是一棵巨大的柳树,黑暗巨大的树洞,怎么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就身在茅屋中,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雨下得很大,但是他绝对不会看错的。除非自己走入一个幻境或者陷阱!

引导自己入局的是知了吗?这个性格活泼开朗,快人快语,没有什么心机的女孩,她说的身世是真的吗?怎么那么巧,她的阿婆也在赤桑镇?这个地方太特殊了。离开静安寺的前夜,师傅在灯下再一次地说出“星魂绕灵珠,赤桑碧槐下。寻觅缘起处,禅意解邪煞。”谜一样的话,出现在师傅梦里的紫衣女仙到底是谁?这紫衣女仙和自己的命运有何关系,她说这四句话跟自己的身世到底有何关联?师傅没有明说,只是说:未来的路要自己走,应劫结缘,顺应因果,到最后解脱困厄,还需佛法。

另外一个诡异的事,就是那夜被水鬼河婴袭击的时候,他无法确定是静虚真人的笛声让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还是在笛声没有响起之前,自己早就中了水鬼的妖术迷惑,或者是知了?不,不对,当时知了也身受禁制,若是她弄术设局,不可能自己也作茧自缚吧?

那最可疑的,只有静虚真人了,灵照的脑海中出现了静虚真人慈爱的笑脸。不太可能啊!静虚真人飞身赶来,不顾一身安危,和水鬼缠斗,一度险象环生,危难中拼尽全力一次次击退水鬼河婴,并且救了他们三个的性命,紫云观中,他尽心尽力照顾灵一,对自己和知了也格外关照。虽然人心难测,不得不防。但是灵照实在想不通,静虚真人如果是那个一路设局的人,他到底图谋什么。是自己的龙魂灵珠吗?灵照心念一动,心旌乱颤。可是,二十余日的朝夕相处,除了看到他对灵一格外的喜欢之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甚至静虚真人大约都不知道龙魂灵珠的存在。

可是那天的暴雨,那晚的笛声,树洞,茅屋,河婴的凶煞,处处都透出令人胆寒的诡异。这些天,灵照一直回忆着过去的每一个细节,可是每一次都理不出头绪。他觉得除了灵一,一切人都很可疑,他又真切地感受到身边所有人的和善亲厚。就是陌生的静玄观主至少在表面上看,都对他们三个照顾有加,更不必说那个整天乐呵呵的静岸道长了。那个老顽童一样的胖道士,整天都和灵一玩,贪吃贪睡贪玩,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样子,静玄观主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灵照无法想象,要么就是自己疑心太重,要么就是对手演戏太逼真,这太可怕了。灵照感觉自己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张看不见的网罩着自己的心,让他看不清来路,看不透人心。

灵照躺在床上,瞪着黑暗的屋顶,入神地思考。他不知道,窗外正飘过一张惨白阴森的脸,一双阴冷狠毒的眼睛凶光闪烁,白眼碧瞳中闪着异样的神采,那是地狱恶鬼才有的眼睛,那张脸上凝固着狰狞的笑容,白白的牙齿间还流淌着鲜血,嘴角也是鲜血淋漓。那张脸看了一会,心有不甘地隐没在月色迷离中。

灵照的身旁,一具死尸僵直地躺着,那尸体脸色铁青,双眼被挖,只剩下两个黑洞,嘴张得很大,舌头伸出很长,嘴里冒出一股股白气。

灵照翻了个身,堪堪和尸体面对面,自己的手正摸到尸体冰冷僵硬的脸上!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浑身一哆嗦,翻身滚下床来!他爬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惊恐地回头看,床上躺着熟睡的灵一,哪有恐怖无比的尸体?

灵照折返回来,颤抖的手擦着额头的冷汗,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浑身的冷汗湿透。这一夜是真的无眠了,灵照点了油灯,坐到了天光发亮,雄鸡报晓。他困得实在撑不了,看着屋里都亮了,便吹熄了油灯,合衣躺在床上,慢慢朦胧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灵照太困倦了。突然他被一声惨叫惊醒,他浑身一颤,翻身坐起。窗外人影纷乱,敲门声急促地响起。门外传来知了的喊声:

“小和尚,快点出来,道观死人了!快点!”

床上的灵一被喊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含含糊糊地说:

“怎么了,什么死人了?”

灵照回头,一把把他按进被窝里,吩咐道:

“你老老实实地在屋里睡觉,我出去看看。”

灵一圆圆的眼睛里都是惊恐,他点了点头。

灵照无暇多说,转身奔跑,快速打开门,看到知了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他拉着知了一边跑一边问:

“怎么会死人?”

身后的知了气喘吁吁:

“我……也不知道,前院的道士们喊起来的……”

两人一起来到前院,院子中央,围满了人,灵照和知了分开人群挤了进去,人群中央,一个道士的尸体僵直地躺在地上,他脸色铁青,双眼被挖,血淋淋的两个黑洞令人恐惧而恶心,脸上鲜血淋漓往下淌着,嘴巴张得很大,舌头往外伸出很长,这场景和昨夜看到的幻觉一模一样!这让灵照心惊胆战。

人群中静虚、静玄、静岸都在,灵照惊恐地问静虚真人:

“这……出了什么事?”

静虚真人表情凝重:

“不知道,一大早被发现躺在院子里,不知是何方恶贼所为!”

“师伯,这不是人干的!是妖物作祟,那眼睛……”

人群里一个小道士惊慌失措,声音都颤抖了。

“住嘴!再敢胡说,拖出去打死!”

静玄观主冷着一张脸喝住了那个小道士,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这让灵照吓了一跳。

静岸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

“师兄,先遣散众人,把尸体处理了再说吧。”

静玄闻言点头,说:

“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屋,今天的事不得外传,妙因,妙善留下,帮忙把尸首抬到后山好好埋葬。”

人群中,两个壮年道士稽首施礼称:

“谨遵师命。”

众人陆续退去,两个道士走过来弯腰伸手去抬尸体,他们的手刚碰到尸体,突然两人厉声惨叫起来,那声音刺耳难听。几个人低头一看,两个道士的双手似乎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血肉剥落,露出血淋淋的根根白骨!

几个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咔嚓咔嚓”,两个道士胳膊骨折的声音震颤着人们的耳膜,从两人的衣袖中纷纷流淌出一条条黏黏糊糊的血肉,两个人的躯体奇怪地扭动着,他们抬头,表情狰狞,眼珠翻白,嘴巴张开,牙齿发黑。发出妖兽一般的嘶吼声,浑身的血肉一点一点顺着衣裤流淌出来,慢慢两具十分壮硕的躯体迅速干瘪下去,当他们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成为破烂不堪的衣服包裹不住的一堆白骨。两颗脑袋骨碌碌滚到地上,眼珠子滑出眼眶,那四个黑洞和地上的尸体一般无二!

静岸看到血肉模糊的情景,恶心地呕吐起来。灵照和知了捂住口鼻,闪躲一旁。静玄观主脸色煞白,他惊恐地看向静虚真人,静虚真人脑门上已经汗珠密布。他拉着静玄躲了很远,静岸一边呕吐,一边跑在他们身后。

巨变面前,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大家都吓得魂飞魄散。静虚真人还算镇静,冲着厢房高声喊:

“妙华,妙法,妙音,取火把火油,焚毁尸体!快!”

门窗间伸头探脑的道士们吓得六神无主,三个道士打开房门,一人一桶火油浇了三具尸体,一个火把扔过去,火光熊熊,冲天而起。空气里弥漫着尸体烧焦的腐臭气味,令人作呕,不大一会,地上一片灰烬,发黑的骨头棒子很大一堆,没人敢靠近。

静虚真人吩咐几个道士,从花园里挖土,就地将这些诡异的尸骨就地掩埋。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15 07:57
淡影 发表于 2021-11-14 19:50
西坡先生,既木有东坡肉又木有西坡竹,催更也不送礼给俺。

加油哦宝宝!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8 00:01
坡度 发表于 2021-11-15 07:57
加油哦宝宝!


老板多指教。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8 00:01

第十二折:墙内呻吟

虽然地上垫上一层厚厚的泥土,可是后院的道士们无论如何都不愿在厢房住了,他们跪了一地,苦苦哀求静玄观主,允许他们在前院大殿里打地铺,静玄观主很为难,但是众人心智难以改变,稍微处置不妥,就会难以服众,人心若是散了,这紫云观百年的基业将毁于一旦,静玄观主为难地看着静虚真人。

静虚真人会意,站出来安抚大家:

“这样,众弟子可在前院大殿居住,大家互相照应,贫道和观主亲自轮值守夜,保护大家安危,这样安排可好?”

静虚真人温厚的话语,果然让人群的骚动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回房抱出各自的被褥衣物,逃命似的奔向前殿。

静虚真人看了一眼灵照和知了:

“你们也去前院吧。”

灵照和知了对视片刻,灵照为难地说:

“可知了是女儿之身,和道士们同处一室,恐多有不便。”

一旁的静岸道长苍白着一张脸,站了出来:

“师兄,只要三个娃娃不害怕,后院的安全就交给师弟吧!”

静玄看着静岸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务必小心谨慎。”

静岸稽首施礼,带灵照和知了离开。

静玄观主看着三人的背影,眼神不安。一旁的静虚真人出言安慰:

“师兄不必忧心,静岸师弟虽然贪玩,但是危难时刻,他一定会守护好后院的,他的功法修为是咱们师兄弟三人中最高的,师兄尽可放心就是。最麻烦的是前院众弟子,需要我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保护。”

静玄观主无奈地点头,诚然,紫云观中道法修为高深的,也只有师兄弟三人。如果邪恶之物再犯,也唯有三人可与之一战。如果三人联手,胜算可能更大。只是后院的客人,也需要保护。

且说前院大殿内铺满了被褥,大白天的,十数盏巨大的莲花灯都点亮起来,每一条经幡的飘动,都让众人心神不定,道士们窃窃私语,各自缩成一团。

静玄和静虚领着一些弟子从厨房拿出食物分给大家充饥,众人从白天捱到天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殿内灯火通明,静玄和静虚手持长剑,守在门口,几个窗户都有武功好的年轻弟子守卫,其他人都聚集在大殿里。大家严阵以待,守了半夜,谁都没有睡意,也没有人敢睡。

遥远的夜空中,更鼓三通,已是后半夜了,有些人熬得实在疲倦,开始纷纷打起哈欠,眼皮发涩,有了睡意。

静玄和静虚彼此看了一眼对方,越是到了这个时刻,越要小心谨慎。灯光幢幢,剑光如霜。

忽然一声嘶吼传来!殿内众人乱做一团,窗纸上乱影纷纷,看不出是什么。

静玄和静虚知道,外面无论有任何异相都不能动,只要守好大殿,众弟子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所以两人眉眼观心,耳听八方。

正当他们凝神戒备的时候,一只长着白鳞的手掌呼啸而来,拍向静虚真人的前胸,静虚真人眼中精光闪烁,挥剑斩下,宝剑斩在手臂上咔嚓一声断成几截。那只手掌不退反进,结结实实地印在静虚真人的胸膛,静虚真人避无可避,运起全身法力相抗,他的背后白雾激射而出,静虚真人浑身一震,生生得将那只手掌震得缩了回去。

一旁的静玄喝道:

“师弟勿要让妖物闯进来,殿内弟子性命为要!”

静虚真人跃出房门,院内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浑身白鳞、嘴巴极大的怪物,只见它脸上鳞片层层,怪眼圆睁,蹬腿如蛙,细长的身体飞纵而起,双爪舞动生风,劈面袭来,只要妖物不逃,院内相斗,静虚真人自信能占据上风。所以,他晃动双掌,势若游龙,与那怪物身影起落,斗在一处。但是他小看了眼前的这个怪物,几个回合之后,那怪物跳出战圈,突然飞纵而起,疾速旋身冲向夜空,下降之时,十数个和它一模一样的怪物从天而降,不是分身,不是幻影,个个都是法力高强的妖。他们身影旋转,静虚真人被围得密不透风,只能盘腿坐着,运起毕生法力,催发护体真气,与诸妖抗衡。
殿内静玄观主持剑安抚众人,众弟子纷纷拔出剑,围成一个圆圈,众志成城,严阵以待。
就在这个时候,厉风呼啸,窗户洞开,守着各个窗户的道士纷纷倒毙在地,他们一样的眼睛鼓凸出来,七窍流血,嘴里冒出一丝丝白气。
静玄一看大惊失色,他环顾四周,并无异样,院内静虚真人和妖物的打斗声依旧激烈。
就在他左顾右盼的一刻,一根冒着黑气的藤条自窗外飞来,一下子缠住静玄的腰身,静玄大喝一声,一脚跺地,内力震荡,那根藤条被震得寸断落地,静玄一口真气耗尽,另一口真气尚未提起的一刹那空虚时间,四五根藤条自窗外飞出,纷纷缠绕在静玄身上,静玄一口气没上来,柔韧如蛇的藤条已经缠紧身体,待他再次运气相抗之时,无数的藤条纷纷飞来,如灵蛇一般,瞬间将静玄缠成一个巨大的粽子。那些藤条的力量很大,静玄暗运内力,苦苦相抗,稍有不慎,就会像巨蟒缠身一样,被绞得肚破肠流、全身骨骼尽碎而死。

危难时刻,静玄唯有运起全身的法力抗衡。无数的藤条飞来,缠绕不休,把静玄包裹其中就像一个巨大的蚕茧。

大殿内夜风灌进,经幡飞舞,莲灯摇晃,众道士一圈战阵,剑影纷乱。

后院的灵照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欲起身探查,静岸道长按住了他的肩膀,乐呵呵地说:

“掌门和静虚师兄道法高深,些许妖物,不足为惧。咱们需静下心来,守护后院,保护好两个娃娃的安全。”

灵照看着熟睡的灵一,始终牵挂他的安危,自然是不敢离开他半步。知了,坐在一边若有所思,一句话也不说。屋里的气氛很安静。

因为安静,所以一丝异响都无法逃脱灵照的耳朵,他听到了一个男人吃力低沉的呻吟声,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好像屋顶上发出来的,又像是地底下发出来的。灵照在这个屋子里转着圈的打量,可是那声音诡异得很,虚实难辨。

静岸道长很奇怪,他看了一会灵照,说:

“小娃娃,你在找什么呢?”

灵照停止了寻找,惊奇地问:

“怎么,道长没有听到一个人的呻吟声?”

静岸道长笑了:

“小娃怕是吓着了,哪有什么声音,贫道看这后院安静得很啊。”

灵照不死心,又转过头来问知了,知了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她道:

“我不和你们发神经了,我回隔壁房里睡去了。”

说着转身就走,静岸道长追出房门,喊:

“夜里警醒点,有事就大喊我们!”

知了人已经在外面了,慵懒的声音传来:

“哎呀知道了,真烦人。”

屋里只剩下静岸道长和灵照醒着,静岸说:

“要不你也去睡吧,贫道一个守着就够了。”

灵照心情恍惚地应着,可是他耳边那个男人的呻吟声越来越清晰,他扭头看着房子的周围,并没有发现,他疑心自己听到了幻觉。

索性躺在了床上,可是那呻吟声就像在床底发出来的,声音沉闷而艰难,仿佛一个人身上压着重物,无法搬开一样。

一旁的静岸手持宝剑,走出房门,站在当院里屋里守卫,只剩下了灵照一个神智清醒的人,他全无睡意,翻身下床。

呻吟声依旧不绝于耳,他小心翼翼地听着,那声音仿佛来自脚下的地底。

忽然自己的四面八方都响彻着这种呻吟声,灵照左顾右盼,四下里什么都没有。他疑心是妖物的妖术,急忙运起师门的绝学,念动清心咒,运起无相神功,用禅心修为来抗衡外界的这乱糟糟的声音。

四下里呻吟声渐渐消失,屋子里仅余一人的呻吟声还在持续,灵照双耳颤动,无相神功灵识相助,他一点一点搜寻着声音的来源,那呻吟声忽而憋在胸中哼不出来,时而吐出舌尖如释重负。

灵照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身处鬼蜮一般,师傅说的阎罗殿的牢狱也不过如此吧。

他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走到了静玄观主一直不让踏足的东厢房,进了那间屋子,呻吟声沙哑而急促起来,他查看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现什么,连衣柜后面和床底都找了,一无所获。

灵照有点灰心,可是那人艰难的呻吟声又一次响起,这次好像在自己脑后,他感觉有阴冷的风吹来,惊惧地猛然回头,背后空空如也。

他被这神秘的呻吟声扰了心智,好奇心,让他无法罢手。他仔细想了想,探手将脖颈上悬挂的麒麟锁拿了出来,一按麒麟背后的机簧,麒麟被后分开两半,灵照从里面取出龙魂灵珠默念咒语,龙魂灵珠在他掌心飞速旋转,金色的光芒四射,他的眼睛洞察力突然大增。

那声音来自对面的一堵墙内,灵照用另一只手轻轻敲击墙壁,墙是空的,他推了一下,墙壁纹丝不动。他闭上双眼,用心眼搜索着机关,过了很久他的手指按动了一块砖头,砖头往里凹陷下去,轰隆一声,一堵墙缓缓打开。墙内的呻吟声真实而清晰地传出来。灵照侧身进入暗门,狭小的空间里,借着龙魂灵珠的光芒,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和静岸道长一模一样的道士躺在地上,他的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他的嘴里,眼睛里,鼻孔和耳朵里,正涌出一股股鲜血,他咧着嘴,吃力地呻吟着。灵照低头仔细分辨,地上的的确是静岸道长。他不是在院子里吗?怎么会出现在墙壁的夹层中?那静岸道长艰难地呻吟着,他的肚子被巨石压着,喘气很费力,更别提说话了。静岸道长看见灵照,吃力地昂起头,努出眼眶的眼珠子里涌出血泪,他咧着嘴,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嘴里挤出几个字:

“救……救……我……快……”

灵照无暇多想,将灵珠衔在嘴上,双手拖住巨石,企图用力把巨石搬开,救他一命。石头搬开一半,灵照力气不够,石头又重重地压了下来,只听骨折的声音,地上的静岸奋力昂头,双目圆睁,嘴里喷出一股血雾,头一歪,气绝身亡。灵照心里懊丧不已,只能合掌施礼,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地上的人死了,黑暗中,灵照的心狂跳不止,四下里一片寂静,忽然,耳边呻吟声又响起。灵照从嘴里取下龙魂灵珠,四下照着寻找那呻吟声所在的位置。

灵珠的光芒照到对面的泥墙上,静玄观主竟然被砌在了墙壁里,他披头散发,整个身体凝固在黄泥中,鲜血淋漓的四肢被铁钉钉在了墙壁上,只有一张脸裸露在外面,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他痛苦地咧嘴呻吟着。灵照一只手撩起他披散的乱发,一只手拿龙魂灵珠想照亮他的脸,他要仔细分辨一下,忽然那张脸猛地圆睁双目,一口咬向灵照紧握灵珠的手,剧烈的疼痛袭来,灵照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灵珠吞下。那张脸狰狞地笑着,突然整个人又一动不动了!

巨变突然发生,让灵照措手不及,他眼睁睁看着宝物被吞,急忙伸手去往那人嘴里去抠,墙上砌的那个静玄观主,摸上去哪还有半点人的温度,竟是一座雕刻得惟妙惟肖的雕像!灵照的手徒劳地在雕像的嘴里乱抠,灵珠早已不见了踪影!

忽然大地震颤,四下摇晃,灵照回头,借着外面的月光隐隐看到那堵墙正在缓缓合上!

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灵照强忍心里的慌乱,他飞身走出内室,他的身体堪堪从墙壁的夹缝中钻出,晚一分,要么困死在墙壁的夹层中,要么被这堵活动的墙壁挤得骨碎肉溅,惨死当场。

丢了龙魂灵珠,这让他的心慌到极点,懊丧,内疚,悔恨,愤怒!陷阱,一定是陷阱!眼下只能到前院,找到静玄观主和静岸道长,求证真伪,求救于他们。他感觉到自己就像网中挣扎的小鸟一样,徒劳无功地四处乱撞。他冲出东厢房,冲出堂屋房门,来到院里。更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院子中央,静岸道长躺在地上,他的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他吃力地呻吟着,喘气很费劲,他痛苦地咧着嘴,被压得伸出了舌头,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泪水汹涌,他看到灵照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他憋得通红的一张脸,痛苦地摇晃着,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救……我……”

这情景和刚才墙壁夹层中一模一样,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静岸?灵照心里有千百个疑惑,人命关天,慈悲心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头脑,他是分不清墙内的和外面的到底哪个是真的静岸道长,可是静岸道长是好人,他不能不救。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门口靠着一根手腕粗的铁棍,那是道士们顶门用的。灵照一把抓在手里,硬是用铁棍撬开了巨石,救了静岸道长一命。

石头搬开了,可是地上的道长声息全无!灵照迷惑不解,他借着月光仔细看,地上竟然是静岸道长僵直的尸体!脸色铁青,双目被挖去,两个瘆人的黑洞里血流不止,嘴巴张大,黑漆漆的嘴里冒出一丝丝白气。

这个白天见到的尸体一模一样,灵照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翻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砸着知了的房门:

“知了,快!快起来!”

过了一会,屋里灯点亮,传来知了活动的声音。灵照折转返回自己的房间,叫醒灵一,等灵一穿好衣服,和灵照一起跑出房门的时候,正遇见急匆匆赶来的知了。

灵照喊:

“快去大殿!快!”

知了问:

“怎么了?”

而她的身后,静岸道长的尸体直直地站立起来,那尸体咔吧咔吧地扭动脖子,两只手上血肉从皮肤里淋漓淌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那双白爪悄无声息地搭在知了肩上,眼看着尖利的指骨就要插进她的身体。

灵照猛然将知了拽过来,另一只手上的铁棍,携带着呜呜的风声,结结实实地击打在那僵尸的前胸,那僵尸被打得后退了好几步。知了这边,巨大的力量让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撞到墙上,她回头,吃疼怒喊:

“小和尚,你干嘛!”

猛然发现月光下的静岸道长双目全无、惨白狰狞的一张脸,吓得她厉声尖叫。
作者: 南亭南    时间: 2021-11-18 07:36
语言流畅,架构我不大懂但也隐隐觉得这个网编织得很精巧。真心赞一下秋裤妹妹。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9 13:57
南亭南 发表于 2021-11-18 07:36
语言流畅,架构我不大懂但也隐隐觉得这个网编织得很精巧。真心赞一下秋裤妹妹。


谢谢八戒鼓励。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9 13:58

第十三折:修罗炼狱

灵照冲着灵一呼喝:

“快带知了去前院!快!”

一旁吓傻了的灵一一哆嗦,如梦初醒,他一拉知了两人奔向前院。

那死尸扭头“看着”两人奔跑的方向,转身去追,灵照纵身如蜻蜓点水,几个腾越来到死尸前面,双手晃动,铁棍呜呜旋转,反手一棍扫向死尸的头颅,那死尸一抬头,铁棍正砸在他的脸上,血肉横飞,死尸狂吼,脑袋被砸得偏向一边,身体飞跌出丈余远。他双手拍地,身体再一次直挺挺地站立起来,他歪着脑袋,摇摇晃晃,向灵照奔来。

灵照无心恋战,身形几番腾跃,转眼之间就来到前院。大殿前面的空地上,一具具穿着道袍的白骨鲜血淋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灵照还没来得及细看清楚,只见知了拉着灵一从大殿奔出来,两人低头呕吐不已。灵照奔进大殿,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之时,他后悔不及。

大殿内灯火通明,带血的经幡飘扬,地上无数道士的尸体躺在血泊中,所有尸体的内脏都被掏空,白花花的肚肠流淌一地,尸体上的残肢断臂还在抽搐,一个个头颅滚在一边,无一例外,双眼被挖,黑洞洞的嘴巴里流出一丝丝白气。

这场景,宛如修罗炼狱一般,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灵照强忍着恶心,转头就跑。

三个少年跑到紫云观大门的时候,便听到了笑声,吓得他们躲藏在路边的树丛中,三双眼睛恐惧地打量周围,敞开的大门外站着一胖一瘦两个道士。

“师兄这一招真厉害,用噬魂珠激活了那丫头的嗜血妖性,又操控死尸收拾了后院的三个娃娃,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那声音,分明就是静岸道长!

“一观道士的性命换来这颗龙魂灵珠,死了那么多人,造孽啊!”

月光之下,那身材瘦高的道士转过侧脸,正是静玄观主!他的手里拿着一颗光华闪烁的珠子。

静岸道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珠子看,他小心翼翼地问:

“师兄,这颗珠子真的可以让凡人万年不死?”

“那当然,灵珠内有上古邪龙的万年法力,得灵珠者可以称霸三界,还修道成仙做什么。”

静玄观主眼中的贪婪更甚,犹如恶狼盯着肥肉。

“师兄你看!有人来了!”

静岸忽然小声说,静玄抬头:

“谁来了?”

他来不及再说一句话,身后静岸手里的短刀疯狂而疾速地捅在静玄观主的后腰上,静玄观主疼得仰脸惨叫。刀子拔出,血珠迸溅,血刃闪亮,滴着鲜血,复又再次快速连续地捅进静玄观主的躯体,静玄观主的惨叫声越来越弱。静岸面目狰狞,圆睁双眼,咬牙狂捅着自己的师兄,直到静玄观主呻吟着倒了下去,龙魂灵珠滚落在地上。

静玄仰躺在地上,他看着面目狰狞的静岸,一脸惊愕,他捂着血流狂涌的腰,艰难地问:

“为……为什么?”

静岸咬牙狞笑,他俯身捡起龙魂灵珠。

“你还真当自己是静玄那道士了?愚蠢的东西,我们的戏演完了,一切都结束了,这灵珠注定是我的,万年不死,想想都让我疯狂!”

静岸盯着手中的龙魂灵珠,眼睛里满是恶魔的执狂。

躺在地上的静玄咳出血沫,笑出声来,他双手拍地,尘埃腾起,身体直直立起,一脸诡异的笑:

“你以为这平凡的兵刃能伤到我?”

静岸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轻描淡写地说:

“我当然知道伤不了你,可是我的刀上涂满了咱们五岭道家绝密的邪宝,蚀骨符水,就是大罗金仙,都难逃一死,我可是杀了师傅他老人家,才弄到手的。你就安心去吧,六道轮回,忘了今生的恩怨,不要怪我。”

静玄的表情由得意变成惊愕,他举起手掌的一刻,他的双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咔嚓咔嚓,那是骨骼尽碎的声音,身体立刻瘫软下去。静玄不甘地昂起脸,嘴里涌出鲜血,而他的身体开始腐烂冒烟,他怨毒的双目圆睁,那张脸也并没有狰狞多久,因为他的整具尸体很快化作一滩血水。

静岸看着那一堆血污,嫌恶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灵珠放进怀中,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拿出,头顶一人宽袍大袖,衣展如鹤,一掌毫无声息地拍向静岸头顶,静岸没有察觉异样,兀自得意地笑出声来,只听啪的一声,那是头骨碎裂的声音。

静岸的眼睛里鲜血震荡迸溅而出,他圆睁怒目,肥硕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人空翻落地,从静岸怀中掏出龙魂灵珠,回头冲路旁的树丛喊道:

“快出来吧!”

灵照透过月光仔细辨认,那人是静虚真人。灵照的眼睛里满是惊疑,在这个人鬼难辨的紫云观,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可是既然行踪暴露,只能出来了,有师弟灵一在侧,他们或许可以一战。

三个少年纷纷起身,走出树丛,一步一步走向静虚真人。

清冷的月光下,静虚真人一脸温和的笑意:

“对不住,让你们小小年纪就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人心难测,贫道也没想到,昔日的师兄弟,竟然沦为妖魔之道,是贫道不好,本想带你们到一个安全之地,却不曾想,把你们带进了魔窟。这灵珠,原物奉还。”

灵照伸手接过龙魂灵珠,把它小心地收入麒麟锁中。嘴里问道:

“道长怎知这灵珠是小僧之物?”

静虚真人微微一笑:

“贫道无意间探知静玄师兄弟的筹谋,也得知观中藏身一嗜血女妖,为他们所用,才有了白天的血案,贫道蛰伏一旁袖手旁观,之所以没有对三位施以援手,是为了最后关头,出手惩奸除恶,望你们体谅贫道的苦衷。”

疑云散尽,一旁的灵一跑过来抱住静虚真人的腰身,肩头哆嗦着,无声地抽泣起来。

静虚真人蹲下身子,爱抚地擦去灵一脸上的泪珠。抬头对灵照说: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去,再作计议。”

灵照看了一眼知了,两人点头。

四人踏着月色,一步步远离紫云观,原路返回。走了约半里左右,那座古老的石桥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灵一看到夜雾迷离中,那座诡异的石桥,想起噩梦中的情景不禁一阵哆嗦,他迟疑着不敢向前。灵照拍拍他的肩头,安慰着他。

四人正要靠近,忽然夜空中快速现出一朵白烟,那白烟突然蜿蜒如蛇,迅速萎缩,化作一道白气,敛入桥下一个野草丛生的黑洞之中。

知了吓得捂住了嘴,瞪大了双眼。灵照搂住灵一,捂住了他的眼睛。静虚真人冲着灵照使了眼色,他们放弃石桥,绕道而行。

在他们背后,石桥下的黑洞白雾吐出,河水中站着一个黑影,诡异地扭动着腰身,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们慢慢走远。

四人脚步匆匆,顺着一条小溪有了三五里路,灵照问:

“道长,刚才那是?”

静虚真人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凡人妖魔,各行其道,身在心正,邪祟避让。”

三人再无言语,紧随静虚真人匆匆赶路。


四人一直走到天亮时分,路边齐腰深的荒草,在南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路旁的河水鳞浪层层,一群白鹅游成一行,红掌拨清波,在它们的身后,两道水纹如影随形。柳荫弄碧,水烟织纱。河东南方向,有一处村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远离尘俗的村落,处处都是世外桃源,只见:屋舍炊烟袅袅,秋葵木槿篱笆,林花落如雨下,姑嫂浆染苎麻。

四人就在路边的一处农家停下,静虚真人拍门,迎来的是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大嫂,道长说明来意,并且给了一锭银子,说在她家吃顿饭,让三个孩子歇息一下,赶了一夜的山路,早就累坏了。那农妇客气了一番,收下银子,很热情地请他们进屋歇息,喊来屋后摘瓜的男人,杀鸡做菜,招呼来客。灵照和知了还有灵一,心有余悸,都怯怯的,不敢说话。倒是静虚真人,与那夫妻二人闲话家常,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那妇人手脚麻利,说话的工夫,一盘一盘的菜肴端上了桌,见是位道士,又把她男人买来的花雕酒也捧了出来。清酒醇香,鸡肉肥美,农家人淳朴热情,把菜和肉都夹进他们碗中。灵照和灵一很窘迫,他们互看了一眼,双双摘下各自的东坡巾。夫妻俩一看,急忙道着歉意,原来是出家修行的小师傅,连忙盛了两碗米饭,挑些青菜素食招待他们。

静虚真人喝着花雕,吃着碗里的肉块,便向农人打听:

“冒昧问一句,你们可知赤桑镇怎么走?”

中年大叔说:

“赤桑镇在你们背后的北方,你们往南方走,是弄反了方向,几位在我家歇一天,养养精神,明天赶路。我们村北有一条大路,顺着大路一直走,一边打听着,大约两天的脚程就能到。”

一天无事,知了和灵照坐在院中,看农妇喂鸡,灵一在房中睡觉,静虚真人在屋里打坐禅修。

这天夜里,大家睡意朦胧中听到女人的一声呼喊,然后又睡着了。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那农妇手臂上有两个很深的伤口,看样子,像是被小兽之类的东西咬伤了。农妇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看来是失血过多。她的男人正在为她包扎。静虚真人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在农妇手里,嘱咐她:

“清水送服,不可操劳,月余可恢复如常。”

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那农妇并无痛苦难忍之色,都很奇怪,静虚真人询问缘故。

那妇人说:

“昨晚睡得很沉,就觉得胳膊上很痒,醒来就发现淌了很多血,一点都不疼,麻痒得很舒服,也是怪了。”

静虚真人和灵照面面相觑,各自摇头,静虚一脸凝重:

“以前被咬过吗?”

农妇回答:

“从来没有过,不知怎的,家里竟招来野兽。”

一旁的知了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有什么心事。

灵照看了看她,也没有说话,想来经过紫云观噩梦一般的机遇,大家都变得沉默了很多。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19 15:27
你起码三个马甲。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9 16:41
坡度 发表于 2021-11-19 15:27
你起码三个马甲。


可以打赌不,先说赌资。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19 16:42
说好赌资,再找版主查看IP。
六星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19 20:47
淡影 发表于 2021-11-19 16:42
说好赌资,再找版主查看IP。
六星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好吧,暂时相信你。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21 09:57


说出来你别难过啊宝宝,以前我真以为你脑袋里都是木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装的都是冰雪。哈哈。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21 17:45
坡度 发表于 2021-11-21 09:57
说出来你别难过啊宝宝,以前我真以为你脑袋里都是木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装的都是冰雪。哈哈。


水旺木,借您吉言,以后都是大吉大利。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1-21 17:46

第十四折:倾诉衷肠

灵照听了农妇的描述,心里疑窦丛生,被小兽之类的东西咬伤,居然感觉不到疼痛,而是非常舒服的麻痒,一个小小的伤口,竟然让她失血太多,这看似寻常的状况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诡异,这个家大约招来了作祟的妖物了。

灵照看了一眼静虚真人,静虚真人也是一脸惶惑不安,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取出两块银子,递给农夫:

“贫道一行怕是还要打扰几日,务必帮你们捉了这伤人的畜类。”

那中年大叔几番推辞不过,收了银子,看着自己的浑家这般模样,也是一脸忧虑。

静虚真人继续询问:

“村里可有郎中?”

中年大叔点头,说村东头有一家药铺,掌柜的崔郎中医术高明,方圆十几里的病患都靠他医治。

静虚真人闻言,愁眉舒展,从怀中取出一纸药方,递给农夫,吩咐道:

“照此方抓药,可助大嫂恢复气血。”

中年大叔感谢不已,忙去抓药不提。

知了下厨,照料一家人的饭食。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在养精蓄锐,晚上的时候,静虚真人和灵照开始端坐屋内,暗夜中,心念空明,仔细留意着方圆几里的一草一木的动静。到了下半夜,妇人房中传来了极为细微难辨的沙沙声,静虚真人和灵照起身,暗运玄功,无声无息地循声而至,撩开门帘,借着窗外一轮残月的光辉,看到农妇的床上,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蛇正缓缓爬行,它的身体已经缠绕在农妇的腿上,它张嘴撕咬,那农妇的腿血肉翻出,它怪眼射出光彩,贪婪地**血液,农妇在梦中竟然无觉!

静虚真人衣袖一挥,“嗖嗖”作响,两支袖箭弹射而出。正中那条黑蛇的七寸,那黑蛇扭曲着身子滚落床下,翻滚着,脑袋折回来,张嘴咔哧咔哧地咬着那两只袖箭,片刻工夫,竟然拔出,叮当之声,袖箭纷纷落地,静虚真人正欲再发袖箭,忽然那黑蛇直起半个身子,一张嘴一股白雾喷向他们,静虚真人衣袖掩住口鼻,拽着灵照闪身避开。

那黑蛇呲溜溜竟然从他们躲闪的脚边飞蹿而过,游向知了和灵一他们住的厢房。静虚真人急忙追踪奔去,灵照紧随其后,那黑蛇速度极快,转眼之间爬到知了床上,照着知了的小腿一口咬去。知了睡梦中,竟然没有感觉。

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静虚真人和灵照一前一后就赶到屋内,月光下,那黑蛇吮吸着知了的伤口,鲜血瞬间淋漓而下。
静虚真人手指迅疾捏成一个奇怪的法印,一道银光激射而出,击中黑蛇,那黑蛇吃痛松口,身体翻腾着坠落床下。

静虚真人灵指再挥,银光爆射,黑蛇,再次被银光击中,它的身体翻滚几圈,肚皮翻过来,看样子是一命呜呼了。

静虚真人收了功法,借着月光仔细分辨,那蛇一动不动,正当他心念放松的一刻,地上的黑蛇弹射而起,一张嘴向他面门咬来。巨变突发,防不胜防。静虚真人一侧身,那蛇凉滑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脸飞了出去,等静虚真人追出房门,茫茫夜色,哪还有黑蛇的影子?

夜空中传来一个尖细诡异的声音:

“荒村石桥,犯我洞府,两人残命,给汝教训。”

声音回荡在夜空中,久久不绝,令人毛骨悚然。

静虚真人心惊肉跳,荒野之中竟然隐遁着这么可怕的妖物。他转身回房。与灵照四目相对,无奈地摇了摇头。

灵照急忙奔向知了,查看她的伤情。

第二天黎明,农夫哀哭阵阵。他的娘子死在了床上,脸色煞白,双目圆睁,脸上还露出诡异而又陶醉的笑容。

静虚真人一脸凝重,一言不发,灵照灵一双掌合十,念着往生咒,超度亡灵。

知了白着一张脸,坐在床前,一脸惊愕。

静虚真人欲上前安慰,被那农夫一把推开:

“你们都滚出我家,是你们招来妖物,害死了我娘子,滚!滚!”

看着那农夫疯魔一般的狰狞面目,灵照一哆嗦,他回头看了看灵一,两人默默无言,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灵照背着知了出来,灵一跟在他身旁。

静虚真人回头看看他们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几个人默默地走出农家。一路往北,向着赤桑镇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走到日色正午,阳光毒辣,大地热气蒸腾,暑热难耐,几个人又累又热又渴。可是荒野中,再没有别的村落。灵照背上的知了不声不响,他心里焦急不安。

路的转角处,一片松柏林出现在大家眼前,松柏林里坟茔座座,墓碑林立。静虚真人抢先跑了过去,拔了一些荒草铺在地上,灵照背着知了,汗流浃背,眉毛上的汗珠滚滚落下,他步履沉重地赶到松柏林,身后的灵一也是满脸汗珠。

几人在草地上安顿下来,知了精神很不好,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冷汗涔涔,湿了的乱发紧贴在额前。

静虚真人伸手搭在知了手腕上,为她仔细诊脉,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不好啊,昨夜那黑蛇邪门得很,女娃状况堪忧。”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让知了服下。焦灼地打量着周围:

“这荒郊野外,怎生是好。坟场阴气太重,恶煞怨灵丛生,女娃病弱之躯,不宜久留。”

一旁的灵一挥汗如雨,无奈地抱怨:

“还要走啊!天那么热,小僧会热死的。”

“人命关天,必须速速离开。”

静虚真人的话里带着不可反驳的语气,灵一看了一眼灵照,不说话了。

他们顶着酷暑,走在烈日炎炎之下,无水无粮,心中煎熬可想而知。

苦苦捱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灵一脸色苍白,露出了笑意,他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昏倒在地。静虚真人大喊一声,连忙抱起他。和灵照加快脚力,往前赶路。

他们敲开的是一家富户的高宅大院,开门的仆人都穿戴整齐。看着四人的模样,加上静虚真人手里递过来的银子,仆人露出笑脸,把他们带到耳屋,匆忙去回报他家主人去了,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带着仆从仆妇,七手八脚把灵一和知了背了出去。

那老人把众人带进堂屋,安置好两个病患之后,才张罗灵照和静虚落坐,仆人端来茶盏。老人施礼道:

“小老儿是这尧塘村的,原是告老还乡的官人,鄙姓章,家中薄有田产,与妻儿避世隐居,前年妻儿不幸亡故,小老儿独居于此。敢问贵客从何处来?”

静虚和灵照还礼,说了来意。

那章员外还算好客,吩咐下人安排好客房和斋饭。

有了安顿之所,静虚真人才有了精力为知了医治,草药加道法,双管齐下,知了依旧沉疴难愈,缠绵病榻,几天下来,容貌已经瘦脱了相。

眼见着药石无效,输入的真气也如泥牛沉海,静虚真人也心急如焚。

灵照也是衣不解带,守在知了身边,悉心照料。

这一晚,在静虚真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灵照催动龙魂灵珠,默念经咒,拼尽全力召唤出灵珠内蕴含的强大法力,试图救治知了,可是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效果,知了似乎经受不住灵珠强大的法力,出现了吐血的情况。一旁的静虚真人制止了灵照:

“赶紧停下,再这样下去,女娃随时会死。”

灵照心有不甘,明明是师傅传授的佛家秘法经咒,却没有半点效果,灵照心情沮丧。

静虚真人犹豫不决中咬牙做出最后的决断: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贫道再去一趟那座石桥下,如果能击杀那条黑蛇,夺取它的内丹,这女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灵照眼神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那黑蛇凶残狡诈,道长此行必然十分凶险,取它内丹谈何容易。要去也是小僧去,小僧有灵珠傍身,危难时刻,还有全身而退之策。”

静虚真人摇头否决:

“你修为尚浅,又没有实战经验,断然不是那黑蛇的对手,贫道去更合适,而且,女娃随时都会丧命,你得留在他身边,万一有不测……”

静虚真人没有说下去,一旁的灵照和灵一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已泪水旋转。

床上躺着的知了,微微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

“生死由命,道长不必为小女以身犯险。”

静虚看了一眼知了:

“你且养着,贫道去去就回。”

说着转身就走,灵照一把拉住了他,从麒麟锁中取出龙魂灵珠,递到静虚真人的手里:

“危难之中,它可护你周全。”

静虚真人转过身,凤目中泪光一闪,强颜笑道:

“不用,贫道数十年修为,不惧那妖邪之物。灵珠你留着防身,答应贫道,保护好灵一。”

静虚说着将灵珠又塞回灵照的手里,看了一眼灵一,满脸慈爱的笑。

灵照忍着泪水,哽咽道:

“让灵一师弟陪道长去这一趟吧,他功法修为在小僧之上,你们以二敌一,胜算更大。”

静虚摇了摇头,缓缓说:

“不,贫道视灵一娃娃如亲子,怎可能让他身处险境,放心吧,贫道一定会得手而还。”

静虚不容灵照再说什么,纵身跃出门外,大袖一展如鹤逸翔空,身形变幻千叠,刹那间,他已在远方腾跃飞翻。

灵照无奈,和灵一走近床前,神色忧愁地看着知了,知了微微一笑: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立时死去。小胖子,去找章员外,给我讨要一些蜜饯果子来,我好想吃。”

灵一哭着点头,跑了出去。

灵照见知了支开灵一,心中一沉,心酸难过。

床上的知了一招手,虚弱地说:

“小和尚,你在床边坐着吧,离我近一点,挡一挡窗外的凉风,让我暖和一点。”

灵照看了一眼知了,说:

“那,我去关上窗户。”

“不,太闷了,难受。你快坐下,我有话说。”

知了眼神急切而焦灼,灵照看了不忍,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小和尚,我好悔啊!有些话藏在心底那么久,总想着等将来再说,等将来再说,将来未至,无常先到。知了是漂泊人间的孤女,没有爹娘疼爱,无福消受人间烟火的温暖,可是知了多想一辈子住在这样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做一个闺阁贵女,守着自己的豆蔻年华,一朝嫁得良人,一生平安喜乐。咳咳……”

知了顿了顿,心里默默地说:

知了命苦,没有福分。直到那一天,柳荫下茅屋中遇见小和尚,知了的一颗心便不是自己的了,明知道你是和尚,不会还俗,可是知了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是知了此生最欢喜的时光,只盼着来生,你不是修行之人,我也不是孤儿,做一双戏文里唱得有情人,携手共老……

知了想到此处满脸通红,喘了一阵,又说:

“知了心直口快,不懂世间小儿女的情态,死之将至,也顾不得羞耻,这些话,如若不说,我怕我睡在黑暗的地下,你纵是哭,却也不知我心……”

灵照听到此处,眼泪滚滚而下,他握住知了的手,哽咽着说:

“别说昏话,道长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知了摇了摇头,闭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笑颜如花,灯下的她是那样清秀美丽,她说:

“只盼着小和尚你呀,到了赤桑镇,找到了娘亲,和父母团聚,你要还俗啊,修行这条路太寂寞。一生孤苦,多无趣。”

灵照泪珠晶莹,他点头说:

“嗯,小僧知道的。”

知了眼中满是期待:

“那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我?一个叫知了的女孩。”

其实知了心里在问:

那时候,你会不会请求父母,到我家提亲……娶我过门?

灵照拼命地点头,泪珠一滴一滴滴在手上:

“会呀,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还要一起去赤桑镇,还要做很多很多事,你不能现在就死。”

知了精神恍惚中,笑着流泪:

“有你这句话,此生无憾了,我喜欢栀子花,记得在我坟前种满栀子花,记得每年清明来看我,不要让我的坟上荒草离离。”

灵照哭出声来:

“不说胡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床上的知了已目光涣散,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想摸一下灵照的脸,却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头一歪,没有了气息。
作者: 重山    时间: 2021-11-22 20:24
惊险,刺激。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23 05:21
这个故事发生在明朝?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1-26 17:37
你再不冒泡大家就都以为是哥把你气跑了,哥现在的心情真的比窦娥还冤啊。诶。
作者: 王幼君    时间: 2021-11-27 08:55
文笔老练,情节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可以出版名扬天下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2-1 15:18
好久不见淡影,祝一切都好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12
轻言 发表于 2021-12-1 15:18
好久不见淡影,祝一切都好

问好轻言。冬安。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13
王幼君 发表于 2021-11-27 08:55
文笔老练,情节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可以出版名扬天下


哈,码字打发时间,出版水平达不到。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14
重山 发表于 2021-11-22 20:24
惊险,刺激。


反正你是重温的。能再次刺激到,我也算欣慰不少。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15
坡度 发表于 2021-11-23 05:21
这个故事发生在明朝?


宋,后边会慢慢展现出历史背景。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28

他大爷的。
若我河边行走,鞋履湿哒也算活该,应邀礼尚往来翻墙一次,被溅一身水,且不论脏净,大冬天给人泼身水,总归不是好意吧。
我以淡影之名,纵是瘦骨嶙峋,面黄而肌瘦,也绝不食她人之梗,腥臊之汤。
若非要跟我论文学性颜值幽默之高下,那也得我愿不是?岂能如你们随行,且歌且泣且求?
不过梦里说梦话,自己不清醒,闲来扯淡而已。

疯人大院,巍峨八百丈高。怎就关不住一个闲杂首厨?
猪油油的凤爪,洗了么?张牙舞爪,实在是玷污视听。
生性傻蛮,却是浓墨重彩,偏喜麻雀辫子上愣充戴花,五颜六色,恶心世人。
手无闲放,切莫要玷污网络名声。不发声,别人也不聋不瞎。完全可以于六星被世人遗忘角落,一个人把猪油油脏手,放自个嘴里咬着玩,口水拖地,也没人管,偏蹦出来破坏自己心情,也破坏别人风水。

于我斯文,比大厨们绝对斯文。于我流氓恶性,更比大厨们风范有加。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0:29

第十五折:股掌之中

灵照背后啪的一声,灵一手中的食盒跌落地上,他哭着跑过来摇晃着知了的身体:

“姐姐!姐姐!”

灵照抱住了他,泪水汹涌,朦胧了视线。

知了苍白的一张脸,双目紧闭,无声无息。

夜雾茫茫,西天一抹残月冷光如银。

石桥下,黑蛇妖与静虚真人的决战也到了最后关头。

那黑蛇通体乌黑,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森森的光亮,它瘦小的身体扭动着,片片黑鳞中散发着黑气。它的双眸闪着绿莹莹的光华,它仰天嘶嘶吐着信子,一张尖尖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狞笑:

“狂妄的家伙,敢来惹我,我乃上古神兽螣蛇座下的护法黑蛇尯息,我和主人纵横荒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混沌世界呢。私闯我洞府两回,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这么狂妄自大的凡人,真是少见啊!那晚饶你一命,已是慈悲,眼下又来送死,真是愚蠢至极!”

站在对岸的静虚真人已是强弩之末,他气息已大乱,乱发披散,脸色苍白:

“贫道前来,诚心道歉,求取灵药,救那女娃一命,她对贫道很重要,还请尊驾不吝赐教!”

尯息冷笑:

“不知死活,能在我手下走三个回合,你也算是个人物,罢了,你走吧,不要扰我遁世静修,你的命,我没兴趣。”

静虚真人再次稽首施礼:

“还请赐教救人之法。”

尯息轻蔑地冷笑:

“我的蛇毒别说凡人,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活命,当年那自命不凡的天帝都忌惮我三分,那场神魔大战中,独独是我轻松逃逸,那些天神为何不敢追我?嗯?我的蛇毒是我内丹修成,一旦中毒,只能慢慢等死。”

“那贫道就斗胆借尊驾内丹一用。”

静虚低头谦卑地说,他抬头的一瞬,眼睛里精光闪烁,他的身影突然虚幻,真身瞬间出现在尯息面前,一掌印在尯息胸脯,尯息不怒而笑,可是他的笑容刹那间就变成了惊愕:

“噬魂珠!噬魂珠!啊!”

他的身体逐渐萎顿,也亏是上古时期法力高深的邪魔,危机关头,他的身体扭曲颤抖,另一个身体挣脱而出,飞身后退,弹射腾空,落在高高的树梢上。之前的身体瞬间就被噬魂珠吸干了骨肉精髓,只剩下一条蛇皮坠落水面。

静虚真人掌上绿珠黑气旋转,一颗黑色的珠子吸附其上,他手掌一收,两颗珠子尽入怀中。他身影虚幻,瞬间已与对岸虚幻的身影合二为一。

树上的尯息发出刺耳的狞笑:

“你竟然有这上古时期的第一邪宝,这一仗我输得心服口服,区区一颗内丹随你拿去,你这样的邪魔,倒是和我一路货色,或者将来我们有合作的一天。拥有这噬魂珠,你便是魔界的王者,当年主人谋算一世都没得到的噬魂珠,竟然在你手中。”

尯息的眼中有怨毒,有不甘,有秘魔的狂热欲望,有诡异难测的狰狞。他不敢近身攻击,那噬魂珠,他刚才已领教了厉害。

而静虚微笑着露出了本相:

“老魔眼毒,贫道所谋也不是你的性命,这内丹用完即还。贫道也真心期待未来能与前辈共谋大事,这噬魂珠嘛,将来或者贫道会赠与前辈,眼下还要仰仗这颗珠子。”

说着,静虚真人手掌心,那绿珠旋转而出,黑气缭绕。

尯息看着那颗珠子,眼睛里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欲念,它干笑道:

“我的真身有多少,内丹就有多少,这一颗送于你做个人情吧,以内丹吸出蛇毒,蛇毒于内丹中会化为乌有,伤者即可痊愈。此丹若是给伤者内服,还可让伤者功力大增,你欠我的,将来是要连本带利还我的。”

静虚闻言,恭敬施礼:

“那就多谢前辈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话间,身影虚幻,人已在十里之外。


灵照和灵一守着知了,哭得正伤心,听到窗外有风啸之声,黑影虚幻如烟,步法缥缈定住,静虚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脸色苍白,乱发飘散,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灵照回头一脸泪痕,一旁的灵一哭着说:

“道长你怎么才来,知了姐姐已经死了。”

静虚看着床上的知了,不由得脸色暗淡,他踉跄着走过去,伸手搭脉,过了片刻,安慰灵一道:

“莫哭莫哭,女娃魂魄尚未离体,还能救治。”

说着伸出手掌,掌心一颗黑色的内丹旋转而出,静虚运功催动内丹,旋转于知了小腿伤口上方,一缕缕黑气自伤口被吸进内丹里。

知了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胸脯起伏,她开始有了气息。

过了一刻,知了小腿的伤口不再发黑肿胀,血亦止住。伤口上,不再有黑气冒出。

静虚收了功法,将那黑色的内丹收于掌心。擦着满脸的汗珠,疲惫不堪地站起身来,虚弱地说:

“大约后半夜,女娃就能清醒了,贫道去备一些药材补品,给她调理身体。”

灵照关切地问:

“道长的伤势怎样?可需小僧助力疗伤?”

静虚摆了摆手:

“佛道修炼之法不同,贫道回房自行疗伤即可。”

静虚回头看了一眼知了,转身离开。

灵照拉着灵一的手,看着他一脸泪痕,心疼地说:

“去回房睡吧,师兄守着她。”

灵一摇头:

“不,我要和师兄一起守着姐姐。”

灵照看着灵一执拗的眼神,无奈地叹了一声,只能默许。

三天之后,知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那天黄昏,灵照陪着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知了看着灵照清瘦的脸,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

“这几天辛苦,多谢你了。”

灵照幽幽看着她:

“无需言谢,劫后余生,愿你心境空明清澈,惜缘惜福。”

知了听着灵照带着佛性的话,淡淡地笑了:

“那是自然,鬼门关走一遭,重获新生,以后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要仔细过,好好过。”

灵照看着知了,亦是淡泊一笑。他的脑海,浮现出那日知了濒死之际说的话,心里有所感触。知了话里有话,没有明说,她的心意,灵照懵懂中也大约知道一点,那眼神痴痴地看着自己,似有无限留恋不舍。想这患难与共的一路奔波,这个姑娘平静的生活,到底是被自己扰乱了。对她,灵照有着深深的歉意。如果不是随自己去赤桑镇,她又怎么会遭此大难。此后去赤桑镇,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波折等着他们呢。

灵照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家章员外心善乐施,对你也不错,你是否愿意留下来,他无儿女,定会善待你的,等我去了赤桑镇,了却心事,便会来寻你。”
灵照的话,也让知了想到了那晚所说的话,她忽然羞红了脸,低了头:

“我要和你一起去赤桑镇,我的亲人也在那里,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灵照欲言又止,话不需明说,双方的心意都已知晓,这风雨一路,有人相伴,纵然前路迷茫,心里也会有一点可贵的温暖吧。

经历了这场劫难,知了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自己是要在最好的年华里无悔地陪他走一趟这烟火流转的人间,悲喜从心,祸福由命,在他面前,自己的清纯无忧,是多么得可贵。如果可以,她愿意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可是,路总要走到尽头。他们的脚步离赤桑镇越来越近,未来难测,她的心焦虑不安。可眼下,她无限贪恋眼前的美好,只要这个少年在自己身边,一切都是好的。

知了抬头,看了一下灵照,正欲说什么,只听灵一含糊不清地喊:

“姐姐,吃的来了。”

灵一端着蜜饯果子,一边吃,一边把果盘放在桌子上,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


后院,章员外支开了所有的家仆。跪在静虚真人面前:

“主人何苦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置于险境?”

静虚哂笑一声:

“你懂什么,贫道筹谋巨大,不付出真心,怎么会期待将来巨大的收获。”

“可是,主人,您已经手握噬魂珠,召唤九幽谷底那十万阴灵也有了资本,主人道法高强,将来大事功成,夙愿得偿,也非难事啊。”

静虚低头看着脚下的老头,笑得更轻蔑:

“目光短浅,仅贫道一己之力能成什么样大事,贫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且说这一回虽然凶险,可也有意外收获。”

章员外抬头,一脸谄媚:

“主人是指这内丹吗?”

静虚摇头:

“不,是内丹的主人。”

静虚伸出手掌,那颗黑色的内丹在掌心旋转,他看了一眼,一口吞了下去。

地上跪着的章员外急呼:

“主人不可,万一中毒怎么办?”

静虚一脸不屑:

“无妨,贫道自信那尯息有所求,不会让贫道命丧黄泉。”

“主人慎重啊,那尯息是上古邪魔,法力通神,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看着章员外真切的眼神,静虚笑了一下,搀扶起他,说:

“欲成大事,就得有蹈火之孤勇。河婴,白鱼,尯息,哪个是相与之辈?周旋于他们之间,等同于身居碳火之上。可是,一旦将他们掌握在股掌之中,何愁大事不成?”

章员外见静虚这样说,知道再相劝也无用,只得认同:

“说来奇怪,这白鱼妖身怀青蛇妖数千年内丹的法力,怎么可能差点丧命。”

静虚捻须沉吟片刻:

“贫道也参不透其中的关窍,那天她见那和尚拿出龙魂灵珠,施展妖法,一场暴雨,赶两个小和尚进她的洞府,大好的机会面前,她不夺灵珠,却跟他们走得很近。过往的不说,且说刚才,贫道给她诊脉时,明明已气绝身亡,但是三魂七魄却依旧附于躯体,元神无恙。她身中剧毒,生命攸关,居然没有以内丹法力相抗,不知在谋算什么。”

章员外眼珠乱转,忽然神情坚定:

“或许,这白鱼所谋甚大,主人得当心。”

静虚淡淡一笑:

“紫云观中,略见一斑,她所谋不过是凡人血肉而已。”

“主人且不可轻敌啊!”

“不必多说,贫道心中自有计较,一切会特别小心。眼看着就要到赤桑镇了,你要再去一趟九幽谷,确保万无一失。”

章员外抱拳施礼:

“依主人吩咐,只是,青蛇妖那边主人怎么打算?噬魂珠只有一颗,主人许了河婴,尯息,又要用它控制鱼妖,怎么应对青蛇妖。”

静虚真人低头,拍了拍怀中,那青蛇探出了脑袋。静虚真人笑道:

“想当年,他的人身被毁,一身修为化为乌有,真身在贫道掌控中,他的魂魄只能依附在一个区区凡人体内,有什么可忧虑的,言语安抚即可。再说,如果不是贫道当年云游北邙山下,意外救了它一命,这世上哪还有他的存在?眼下,它对贫道感恩戴德,是最宜应付的。”

章员外点头称是,身上一点白影破体而出。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1-12-3 10:43
淡影 发表于 2021-12-3 10:28
他大爷的。
若我河边行走,鞋履湿哒也算活该,应邀礼尚往来翻墙一次,被溅一身水,且不论脏净,大冬天给 ...

淡影回来了,真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别往心去,在网络,管不住别人,做自己就好

作者: 西江月    时间: 2021-12-3 10:47
淡影 发表于 2021-12-3 10:28
他大爷的。
若我河边行走,鞋履湿哒也算活该,应邀礼尚往来翻墙一次,被溅一身水,且不论脏净,大冬天给 ...

有些人就是活的很无聊
淡影,别理他们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2-3 11:02
不是我惹的吧?拜托楼主还哥个清白。另,以后我要再叫你别的我就是个棒槌。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1:33
轻言 发表于 2021-12-3 10:43
淡影回来了,真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别往心去,在网络,管不住别人,做自己就好


我随性散漫,轻言别放心上。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 11:34
本帖最后由 淡影 于 2021-12-3 22:42 编辑
西江月 发表于 2021-12-3 10:47
有些人就是活的很无聊
淡影,别理他们


问好摄影大师。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5 13:44

第十六折:城郊诡事

一行人在章员外家休整半月有余,一直等到知了的身体完全恢复,才准备离开。

章员外也计划遣仆从去赤桑镇采购一批生活用品,所以诚心邀请他们随行,一路上互相照应。

静虚真人客套一番,指引着灵照师兄弟和知了,坐上了其中一辆马车。管家仆从纷纷上了马车,章员外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外,送别静虚真人。

静虚挥手示意章员外回去,那老头躬身施礼。天地之间,黑白闪烁,他的身后哪里是什么高宅大院,而是荒草丛生的一座大坟,坟前残破不堪的墓碑,已字迹模糊不清。章员外的身体瞬间隐没在墓碑中。

一行人辗转数日,那日上午,终于到了赤桑镇城郊,章员外管家要去城南庄采购药材,与静虚真人他们分道扬镳。

静虚真人带着三个少年,打算先到城东苗记茶坊投奔故友,等安顿下来,再仔细打听林家的位置,先帮着灵照寻找生母的线索。他们一路无话,匆匆赶路。

赤桑镇东城已经接近市井繁华,青瓦白墙,房屋井然,柳荫婆娑,小桥流水,商铺林立。酒旗猎猎飘摇于檐下,红灯串串悬挂在门前。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卖糕饼的,卖糖人的,卖风车的,卖香饵首饰的应有尽有,绸缎行,胭脂店,点心铺,典当铺,酒肆,茶坊,客栈,书馆,一家挨着一家,另有瓦栏勾舍,说书唱话本的,演滑稽戏的,观众喝着茶水,吃着瓜子,呼喊声,掌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路边的摊上,生活百货,琳琅满目,古玩器具,茶叶香料,各种灯笼纸伞诸多用品一应俱全,看得人眼花缭乱。贩卖字画的书生作揖,占卜算命的先生摇扇,壮汉握砍刀夸赞案上肉肥,老叟持钓竿吆喝篓中鱼鲜,油炸果子玫瑰饼,汤饼挑子馄饨面,丝绸披帛,罗纱团扇,雪柳鹅黄,各色凉衫。百姓扶老携幼,摩肩接踵,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

那些百姓看到几人,纷纷避让,脸色怪异,甚至有不少人追在他们身后,偷偷摸摸地看。灵照他们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当地百姓也许对生人好奇,也没放在心上。

游走在闹市中,一行人一改连日阴霾,大家都是初历红尘繁华,俱是目不暇接,尤其是灵一,看着那些美食,馋得直咽口水,扯了知了的衣袖说:

“姐姐,你说的知味斋,那枣泥糕,在哪里。”

知了看着灵一那可爱的小眼神,脸上露出笑意:

“知味斋在赤桑镇内,你且忍忍,我们身上带的钱不够,等见到我阿婆,枣泥糕管够。”

说话间,静虚真人带领大家穿过闹市,走进僻静的胡同,他头也不回,说:

“你们发现没有,合城百姓中,竟无一个女子,怪哉。”

知了和灵照互相看了一眼,回想刚才经过的场景,果然,那些寻常百姓无论老幼,全是男子,他们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着实匪夷所思。

几人心中正疑云丛生,忽然耳畔响起古琴声,一个温柔清澈的女声吟唱: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这是当朝词人李重元的乐府曲子词,那女声吟唱如一缕淡烟,追随琴韵,袅袅不绝,乐曲缠绵悱恻,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

灵照想起浣花河畔的月下笛声,心中不觉一惊,急忙暗运禅修功法来抵御。奇怪的是,那琴歌并无半点异样,就是寻常女子闲暇时光里的闺阁遣怀之曲。

静虚道长回头看看他们:

“时日还早,咱们一探究竟?”

灵照点头,他们循着琴声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门。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还是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庭院深深,芭蕉树下,木案上香炉中青烟袅袅,一张古琴,抚琴的是一个苍颜白发的灰衣老妇,她满头白发仅仅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除一支木钗之外,再无别的饰物,一缕干枯的白发垂在脸侧,那张脸皱纹褶子堆叠,颧骨突兀,面皮干瘪而无肉,且黑斑点点,两腮深深凹陷,皱纹褶子若沟壑纵横,嘴巴也干瘪得吓人,两只昏花的老眼浑浊而无神,那模样就像地狱里的冤魂孤鬼一样恐怖。那一双皱纹丛生、青筋暴起的手,干枯如鸟爪,却灵巧如兰,在琴上抹挑吟绰,抚出动人的曲子,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没有牙齿的干瘪嘴里吟唱出这动人的琴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仆人模样、梳着双鬟且身形佝偻的老妇,主仆二人见生人进院,琴歌戛然而止,惊羞不已,忙掩面欲躲避,静虚真人稽首施礼:

“无量天尊,贫道一行人赶路口渴,可否向老人家讨碗水喝?”

那老妇抬头,眼中泪光一闪,声音若春莺啼啭:

“老人家?小女姓乔名容岫,年十六,这是我的丫鬟妍儿,年十五。我们……我们……”

那老妇嘴唇蠕动,没有说下去。

“什么?”

灵照和灵一以及知了都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他们不敢相信那老妇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怎么可能!

那乔容岫回头,姿态优雅,她轻声细语:

“妍儿,去取些茶水点心招待来客。”

身旁那个叫妍儿的“老妇”微微屈身施礼:

“是,姑娘。”

那声音细微动听,完全不是七旬老人该有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惊愕不已。那妍儿害羞,掩面退去。

静虚真人双眉紧锁,稽首施礼:

“冒昧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只是,姑娘主仆二人,正是豆蔻年华,怎么会苍老到这般田地?贫道略通岐黄之术,或许可以为姑娘诊治。”

乔容岫干枯的手挑了一下琴弦,那琴声悠扬动听,久久不绝:

“无需道长劳神,小女此症药石无解。想必你们是外地来的远客吧,你们不知这赤桑镇东城郊,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如小女一般模样,活到二十余岁,就会寿夭而亡,未出嫁的女儿家家都有,女童出生月余就会日渐衰老,长到十四五岁,就如容岫这般衰老不堪了。”

乔容岫说的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般,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哀伤。

静虚真人迷惑不解:

“这是为何?难道这片地方有疑难杂症?或是瘟疫?不可能啊,这种情况,贫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乔容岫温和地看了一下他们,缓缓说: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东城郊的女儿家就像花朵一样娇嫩动人,听家父说,这怪异之事发生在十五年前,一年时间,家家户户的女子迅速衰老,年岁大的,纷纷死去,后来长大的女儿家,没有活过二十五岁的,外面的女子不敢往城东嫁,很多人传言,说东城郊妖物作祟,可是百姓凑钱,和尚道士请了无数,也没有捉住什么邪祟,更没有百姓无辜横死,城东郊依旧繁华,家家娶的都是如容岫一般的老妪为妻,绵延后代。此事惊动官府,以为是有歹人作乱,捕快兵丁一拨一拨地来,查了数年也无结果,也就不了了之了,经年累月,大家习以为常,也就安稳度日了。东城郊就成了水中孤岛一般的所在,外人基本上就不再涉足了,这不祥之地,不来也罢。”

灵照和静虚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他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是太诡异了,灵照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当年师祖的话,他游历赤桑镇,听到的正是这诡异的奇闻,在城郊探查多次无果。他所描述的,跟自己如今看到的一样。

不一会,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妇”妍儿,颤巍巍地端来茶点,容岫引领众人到一旁的石桌旁落坐。

看到她们主仆二人的模样,几人都无心饮食,端起茶水礼节性地喝了一点。就连贪吃的灵一都没有一点食欲,他喝着水,有点惧怕地打量着两个老人。

静虚真人打破尴尬的气氛,小心谨慎的问询:

“敢问姑娘,城东苗记茶坊该怎么走?”

乔容岫摇了摇头:

“咱们东城郊的女儿家相貌衰老丑陋,无颜见人,基本上足不出户,所以我并不知道苗记茶坊的具体位置,不过家父恰巧在苗记茶坊做前铺掌柜,道长要寻,可等他回来问询。”

静虚真人一听此言眼睛里有了希望,他随口一问:

“敢问令尊名讳。”

容岫答言:

“乔山。”

静虚真人一听,惊喜地站了起来:

“你……是乔山的女儿?”

容岫有些惊愕地点头。

静虚真人面露喜色: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跟戏文一样啦!贫道是乔山的故友啊,俗家姓李,江南金陵人氏,当年还和令尊一起盘桓金陵数月。一别近二十年了,没想到来到东城郊,先见到了故人之女。太好了。”

乔容岫闻言,也是一脸吃惊的模样,她有些局促不安,又有些害羞:

“道长所言不虚?”

静虚真人喜形于色:

“贫道何苦诓骗于你,待令尊回来一见便知分晓。”

乔容岫闻言,忙吩咐妍儿:

“速去邻家央求赵家儿郎,帮着去苗记茶坊,寻老爷回家,就说家里来了贵客。”

妍儿应了,摇晃着老迈的身躯步履蹒跚走出院落。

话一说开,没有了陌生人之间的防范与隔阂,静虚真人立即为容岫诊脉后,又是一番询问。也仅仅是了解到她身体衰老、气血两虚而已,其他一切如常。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穿蓝灰色缠枝纹的圆领,外着月白色刺绣云纹鹤氅,足上皂靴,头戴黑布软脚幞头巾子,一副臃肿的身材,生得脸庞红润,一双圆鼓鼓的小眼睛,一缕小胡须,嘴角翘起,露出一排小鼠牙,那表情有些滑稽可笑。

静虚真人站起来,跑过去,拍着对方的肩膀,朗声大笑:

“乔兄,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没变。”

“老道,竟然是你?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也不通书信,也不来寻我。”

故友重逢万分喜悦,一番寒暄,一番感慨。正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再见时,恍如隔世。当年情怀,意气风发,如今老大,鬓角微霜。两人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说不完的话。

直到乔容岫喊了一声:

“爹,这边还有客人。”

乔山回头一看,两个白衫乌巾的少年,还有一个容颜秀丽的女娃。乔山的神色多变,还是很喜悦地问:

“这几位是……”

静虚一一为乔山引荐介绍。

乔山躬身施礼,吓得知了小雀一样跳开了,咯咯笑道:

“叔叔这般大礼不怕折损小女子吗?”

灵照和灵一依着俗家的礼节一一致意。

一番客套之后,乔山神色黯然,他犹豫了一下,对静虚真人说:

“这城东郊不干净,速速带这女娃儿离开吧,老乔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静虚真人笑容消失,他看了一眼容岫,不解地问:

“老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令嫒所说的是真的吗?”

乔山忧愁叹息一声,道:

“小女所言非虚,几位速速离开吧,妖物作祟也罢,天神降罪也罢,咱们城东郊就没有女子不早衰老死的,为了这女娃儿的性命计议,你们速速离去吧。”

这样的话,让一旁的知了都吓得变了脸色。

静虚真人摆摆手,道:

“天神降罪?依贫道看来不像,妖物作祟嘛,倒是真的,既然来到此地,见到百姓这般苦楚,贫道就是拼尽一身道法修为,也要解了这场灾厄。”

他说着回头看看灵照,灵照亦点头认可。

忽然人声纷乱,不知何时,乔家门外白发苍苍、人头攒动,跪了满地老妇,哭声一片,那场面令人心酸又令人惊悚,一张张垂老濒死的脸,和容岫主仆一般模样。不远处还有不少老妇,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在家人的搀扶下步履蹒跚赶来。

乔山站起来,看着左邻右舍的女儿家,眼中突然有了泪水:

“这些女娃儿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成了这番模样,哀哉!”

人群里哭声一片,有声音呼喊:

“求道长救命,大恩大德,民女们没齿难忘,定当募金为道长修筑功德碑,以彰道长之解民倒悬之恩义!”

静虚和灵照他们很是震惊,他们面面相觑,还是静虚年长沉稳,他走出院门,朗声喊道:

“各位乡亲父老快快请起,贫道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大家脱离灾厄,还请大家给贫道时日,眼下请各家携女回去,在家安心等待。贫道定会查明真相,也会尽心治疗大家的病患。”

人群涌动,那些白发“老妇”,哭声阵阵,颤颤巍巍地起身,那场景宛若九幽地府一般。

劝了很久,众人渐渐散尽。

静虚真人的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7 20:24
第十七折:孤庵少女

安抚好左邻右舍之后,静虚真人返回乔家院落,向乔山询问这怪事的具体情形,乔山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另一件奇怪的事。在城东郊与城西郊的边界处,还有一个女人容颜未老。

“什么?”

知了一听跳了起来,灵照和灵一,也很惊讶:

“不是说所有女人都又老又丑吗?”

灵一心直口快,说了之后,回头看了乔容岫,吐了一下舌头。

乔山神色复杂地说:

“确实有一个女人例外,而且十五年过去,容颜不但没有衰老,反而越来越年轻,据最初见过她的百姓说,她初来城东郊居住时,看上去二十五六岁,是个美貌妇人,最近一段时间,有人看了,说她容貌胜雪,身体玲珑,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乡邻之间议论纷纷,有人说此女是妖,祸害了咱们城东郊的女儿家。甚至有人告到了官府衙门,捕快去搜查审问过,和尚道士去过,符咒灵水一喷,人还是那个人,就是个寻常女子。闹腾了一年多,慢慢就消停了。那个奇怪的女人不与任何人说话,独来独往,除非采买生活用品之外,基本上是足不出户,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这些话一说,静虚真人和灵照看了一眼对方,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有古怪。静虚真人捻须沉吟片刻,问道:

“此女居所离这多远?”

乔山回答:

“大约二里地。”

静虚真人回头看了灵照他们三人:

“女娃就在这里,我们三人去看看,有劳乔大哥带路。”

乔山慌了神,摆手说道:

“可不敢去啊,那地方邪门得很。去那里的人回来都会闹病,轻则数月,重则数年。”

灵照闻言,眉头一皱: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乔山回想了一下,慢慢地说:

“此女居住在一座尼姑庵堂,名叫水月庵,当年水月庵主慈善,收留了这个女子,后来不知何故,水月庵主带着一众弟子搬离了水月庵,去了四十里之外的慈云庵,从那以后,水月庵,就是这个女子独居了。听说这庵堂是一个四进三出的大院子,最前面是大殿,供奉着佛像,中间的院子东西各两排厢房,是当年姑子们住的地方,后院是花园,有一间大房子,原是是水月庵主居住,据说水月庵主离开后,此女一直居住那里。最后一个院子,是此女后来开辟的,种了一院子梅树。常年荒僻,人迹罕至。”

一旁的知了说:

“这样奇怪的女子,我一定得去见识一下。”

灵一在她旁边说:

“我来保护你,嘿嘿。”

知了白了他一眼:

“滚。”

静虚真人无心听他们两个娃娃斗嘴,继续问乔山:

“这个女子独身居住这么多年,何以生计?”

乔山笑了笑,说:

“此女的生计都仰赖于那片梅园,冬天里卖花给赤桑镇内的大户人家,夏天卖自己酿的青梅酒,得钱甚丰,是以这些年衣食无忧。”

灵照闻言说:

“这样看来此女还是一个风雅之人啊!”

乔山道:

“小哥说的极是哩,这种营生像极了我朝隐士林和靖,孤山听雪,梅妻鹤子,风雅一世,令人羡慕啊!若不是有太多不祥的流言蜚语,水月庵的梅园,也定是咱赤桑镇风雅人士流连忘返之所呢。”

听乔山这样介绍,大家对水月庵都有了十足的好奇心,乔山苦劝无用,只能带他们前往。

远远地看到水月庵的院落,庵门紧闭,门上方朱漆墨色三个遒劲有力的字:水月庵。

乔山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静虚真人也不勉强,带了三个少年去敲门,门是虚掩着的,一敲就开了。静虚真人索性带着灵照他们直接进去了,迎面的大殿荒废很久了,殿堂上供奉的观心塑像虽然无损,却落满了灰尘,门框上巨大的蜘蛛网在风中飘扬,香案上灯烛上也是尘灰蛛网密布其上。

绕过大殿,穿过月亮门,走进中间的院落,满地齐腰深的荒草,果然如乔山所说,东西两排厢房,窗户倾侧,门户歪斜,依稀看见屋里杂乱不堪,显然也是荒废经年。

几人穿过中庭院落,来到后院,不禁眼前一亮:院中种着好几棵香樟树,绿阴清凉,花园里花朵娇艳,蝴蝶飞舞,假山飞瀑,别有洞天。花园四角,分别有一缸荷花,时值盛夏,缸内荷叶田田,白莲绽放。整个院落收拾的整齐划一,一尘不染,连杂草都没有。

一棵香樟树上,垂下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大家看到了她的侧面,那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凉衫,外罩一件藕粉色半臂,一头长发在风中纷披而舞,两鬓的头发梳至脑后,白练束之,足上一双白绢绣着梅花的软鞋。那女子一身素朴,衣服样式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款式,而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衣料,且无时下盛行的钗环之类的装饰,最让人注目的是她回头张望众人的那张脸,在盛夏的绿阴阳光下,那吹弹得破的脸蛋,霞飞玉润,皎洁如三春的梨花。那双杏眼清澈明亮,娥眉淡扫,小巧的鼻子下,一点樱桃口。这是画里的美人。

“不请自来的几位远客,私闯小女的宅院也就罢了,怎么,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吗?”

那女子一脸明媚洒脱,并无一丝不快。

静虚真人忙稽首施礼:

“贫道冒昧来访,唐突之至,还望姑娘见谅。这水月庵的庵主慧明师太何在?”

一旁灵照等人也纷纷施礼。

那女子并不起身还礼,她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绿叶间洒下的细碎阳光,眯起了眼睛:

“道长与慧明师太有故?”

静虚施礼道:

“正是,师太与贫道师妹是多年好友,与贫道也熟识,此番游走赤桑镇,特来水月庵拜访。”

那女子依旧看着阳光,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是故交,那慧明师太十数年前率合庵姑子去了四十里外的慈云庵,道长怎会不知道?”

静虚强笑道:

“贫道师兄妹远在江南五岭观修行,与师太也是太久不通音书,竟不知师太已去别处。”

“无妨,这水月庵如今只剩小女一人,道长若无别的事,还请自便。”

那少女一脸淡漠,话语间有着冷冷的逐客之意。

静虚真人稽首施礼道:

“贫道听闻水月庵的青梅酒味道甚佳,不知可有缘法品尝一番?”

黄衣少女回头,灵眸闪烁,微微一笑:

“三两银子一坛,西墙角处自取,银子放在地上即可。”

静虚真人依言取出银子,自去西墙角落,一坛酒抱在怀中,黄泥纸封,隐隐透出醇香。

就在静虚俯身取酒的一刻,他鼻端嗅到一丝腐臭之气,那是陈年腐尸的气味,静虚眼眸中的惊异之色瞬间被笑意代替,他呵呵笑道:

“姑娘好手艺,青梅煮酒论英雄,这酒极好,贫道改日多买几坛。”

那少女嫣然浅笑不语。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这个地方没有理由呆下去了。静虚真人看了一眼灵照,无计可施。一旁纯真的灵一跑过去,躬身施礼:

“姐姐可有梅子,小生口渴了。”

那女子一脸错愕的看着灵一,忽然掩嘴轻笑:

“这小娃好有意思,好吧,你等着,姐姐给你取。”

说着,黄衣女子离了秋千架,身姿绰约,走进房屋,帘子撩起时,看到屋内正堂供奉着水月观音的画像,墙上挂着一管洞箫,其它物什还没容人细看,布帘已落下。

灵照一双眼睛闪着金光,打量着周围,瞬间金光隐没,他看着静虚,无奈地摇了摇头。

转眼之间,那女子走出来,递给灵一一个纸包,灵一打开一看,好多腌制的梅子。

那黄衣女子笑道:

“这是姐姐我小满那天用蜂蜜腌制的,拿去吃吧。”

灵一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满嘴生津,甚是好吃。

知了冲他招手:

“你倒是不认生,逮着谁都叫姐姐,也好,以后咱们来水月庵,倒是有了由头。”

灵一跑向知了,回头笑着向黄衣女子道谢。那女子淡淡一笑,回转脸庞,无意间看了一眼灵照,忽然愣住了,那双眼睛亮亮的:

“这小生长得清秀不凡,好,好。”

说着一挥手,不再看他们,径自坐在秋千上,继续看着头顶的绿叶和阳光,闭目仰头,说道:

“你们自便吧。”

静虚一行人只得告辞离去,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耳畔清晰地听到细微的呼吸声,那声音似人又似兽类。静虚真人眼里精光闪烁,他看了一眼灵照,灵照的脸色也惊诧异常,只是既已告辞,断无再回头的道理,几个人慢慢往前走,一声低低的嘶鸣,随后那个女子小声低喝:

“闭嘴!”

四下里突然万籁俱寂。静虚几人已穿过花园,走出后院。几人回头,那绿阴下的黄衣女子依旧安静地荡着秋千,神色安闲自若。
她的屋子布帘被风吹起,一条黄色的尾巴一闪即没!灵照伸手捂住灵一惊呼的嘴。几人步履匆匆,飞速冲出中庭,很快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方。

后院秋千上的黄衣女子,站了起来,神情恍惚,喃喃自语:

“是他吗?是他吗?”

说话间,突然泪水汹涌。她的背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金甲、头戴金盔的将军,那人年约四旬,生得豹头熊腰,相貌粗豪不凡,浓眉下一双虎目不怒自威,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身躯高大壮硕,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直怒视前方。

那黄衣女子从秋千上站起身来,走向那个戎装将军面前,依偎在他怀里,温柔地抬起脸来,一双妙目灵眸,有着无限的依恋:

“你说,是他吗?是他吗?”

那将军双手垂下,并没有触碰黄衣女子的身体,面上的表情不变,两只眼睛一直看着前方,微风拂面,他颌下的黑须微微抖动。

那女子一脸幸福的欢喜,她幽幽自语:

“这么多年了,虽然,你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我为你耗尽最好的年华,依然无怨无悔。”

说话间,几滴眼泪落下,啪啪滴在那将军的手上。

忽然两人头顶缭绕一个沙哑的男声:

“你太执着了,这么多年,始终不肯放下。”

那女子将脸埋进将军的怀里,弱肩颤抖着,无声抽泣起来:

“若没有了这一点痴念,这茫茫一生,也了无生趣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那声音再次响起:

“也罢,也罢,心里有期待,活着才有精神,苦乐随你。这些年,如果没有你,我的晨昏怕也难熬啊!其实我才是真心陪你一世的那个人。”

黄衣女子泣道:

“奴家怎会不知,郎君待奴之情,奴一世不忘,只盼来世报答。”

“说什么来世,今生当下,若能不等闲光阴,也就是了。只可惜,这漫长一生,不过两厢辜负罢了。”

黄衣女子泪水盈目:

“对不住啊!”

那男声道:

“你也不必歉疚,我不如你身边的他。花前月下,他给你的更多。”

黄衣女子身边那一身戎装的将军似乎对两人的交谈充耳不闻,他一双眼睛直盯着前方。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8 17:14
第十八折:暗夜激战


一行人出了水月庵,迎面看见乔山躲得远远的,不停地张望,他见众人出来,急忙迎了过来。静虚真人神色凝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速速离开,回家说。”


几人匆忙离开水月庵,回到乔家院落。


话说过了晚饭时分,几人坐在院子里,计议此事。乔家父女依旧心下惊恐,不建议招惹水月庵。知了也觉得那个地方不干净,走进去让人心慌意乱。灵照看了一眼静虚,说:


“今夜我们再探水月庵如何?”


静虚点头,道:


“这水月庵的暗处,如果探明了,或许能解了城东女子的灾厄,害人的妖魔肯定藏在水月庵中,白天的诡异,大家都看到了,那个女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如果她就是当年被庵主收留的女子,按年份计算得有四十一二岁,按常理推算,应该人老珠黄,容颜衰悴才是正常,就算出家修道之人,能保持容颜不老的也是凤毛麟角,这女子不寻常。那门帘下一晃而没的黄色尾巴是什么,是不是我们临走时听到的嘶吼的兽类,那无处不在的喘息声又是什么?是人?是鬼?是妖?不得而知。也许夜晚,所有诡谲难测的事,都会现出本相。贫道觉得,这一趟,可行。”


灵照看了一眼知了,说:


“小生和道长一起去吧,灵一留下来保护知了和乔家父女。”


静虚颔首认同。灵一回头看了一下知了,知了不说话,点头默许。


乔山见大家主意已定,知道无法相劝,只能嘱咐他们要小心。毕竟,静虚真人的修为早在二十年前他行商金陵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这城东郊一众女子的命运,或许静虚真人能挽救也说不定,抱着这样的念头,乔山最后也放下了担忧,不铤而走险,纵是城东百姓眼下虽无事,将来不知道还会怎样呢。


大家在院中坐到三更天,夜已深沉,更鼓响过,静虚和灵照站了起来,灵照嘱咐灵一要小心护大家周全的时候,静虚已经大袖一展,纵身跃上房顶,灵照随即旋身一纵,轻飘飘地跃上屋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虚幻如烟,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之中。


水月庵后院墙之外,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无声无息地飘过夜空,衣袖舒展如流云绚烂,高高的树上,潜伏着灵照和静虚,夜空里传来一声声枭鸣。黑暗里,两双眼睛盯着树下的院落和窗户。四下里静悄悄的,夏虫吟唱,树影摇曳。


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看身量纤纤,似是白天见过的女子。


只听得她忧伤的声音: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只有你知道奴家内心的煎熬。”


白天那个沙哑的男声飘起:


“你总是这样难过,就算容颜如昨,又有什么乐趣,再说,我已如你所愿,这些年你也算是和他朝夕相守了,往事已矣,纵是你百般惆怅,也无济于事。”


“可是,奴放不下他,年年满园梅红,年年飞雪茫茫,奴等不来他,他不来,奴绝对不能老去,奴怕有朝一日,他心念转圜,来寻奴时,奴家的这张脸会衰老得让他认不出来。”


那男声长叹一声:


“你已经是二八年华的模样,这些年为了维持你的容貌,我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你的一腔执念太深。”


女子顿了顿,说:


“给将军卸甲吧,一会儿奴就侍奉他歇息。不,等一下,给他换上那件天青色胸前绣着麒麟的圆领袍吧,腰上换那条镶嵌的绿玉革带,奴家还想再陪他坐一会。”


那男声温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都依你,都依你。”


那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往事:


“奴家刚认识他那会儿,阖家人都反对奴嫁于他,为了他,奴与年迈的父母反目成仇,与哥哥嫂子形同陌路,奴家奋不顾身,就算是一团火,也要扑过去。你不知道当年的他有多好,他好勇斗狠,竟无数强人闻风丧胆,独独对奴家一人柔情似水,呵护备至。你不知道啊,当年的他是多么好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那张俊朗磊落的脸上红光满面的,一双剑眉下的那双圆圆的眼睛,清澈得像九月里水底的星星,他那张深情的笑脸,奴家没齿难忘啊!他总喜欢将奴家抱在怀里,用他嘴上的短须扎奴家的额头,奴家无从躲避,只得把脸埋进他怀里,你不知道他的胸怀多宽厚,多温暖。他总是说,他会疼惜奴家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奴家。可是他家穷,没有彩礼钱,无法上门提亲,乡邻都嘲笑他是破落户家的浪荡子,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是,奴家知道他的鸿鹄之志,他少年起就熟习枪棒,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奴家最终还是嫁他为妻,后来他去了行伍阵营,奴家一等就是五年啊!那些寂寞空虚的日子里,奴家怕他战死沙场,又怕他变心有了新人在侧,就是那双眼睛,支撑着奴家熬过了那段时日。奴家终于等来了郎君凯旋归来,夫妻相见恍如隔世。后来,奴家有了他的骨血,奴家说于他听,他高兴得抱着奴家转了三圈才把奴家放下。可是后来,他就不怎么高兴了,他不敢看奴家的眼睛。直到有一天,奴家看到一场盛大热闹的婚礼,他将一个衣装华丽的妙龄女子扶下轿辇,他为了迎娶宰相千金,谎称奴家是他的外室,奴家远远地看着他们伉俪情深,奴家以泪洗面……后来呀,奴家大着肚子被他赶出了府邸,只得回了娘家。他临别时说,若能封侯,此生无憾,为了前程,只能挥剑斩断今生的情缘,辜负奴家和孩子了。你不知道,被夫家一纸休书赶回娘家的女儿,是多么屈辱难堪,为了腹中的孩儿,奴家吞泪忍耐哥嫂的虐待与白眼,幸亏父母疼爱女儿,暗中照顾周全,直到婴孩降生,本以为,孩子出世他会转变心意,接奴家回去,可是奴家的血书送过去,杳无音信。在哥嫂(●.●)迫下,奴家只能怀抱婴孩离开娘家,凭奴家一己之力,实在养不活他呀,只能舍弃这个婴孩。奴家苦啊!”


屋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又是一声叹息:


“你投缳自尽的时候遇见了我,是老天安排让你好好活下去,你不该念着那个人满心伤怀地过日子,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咱们走出这水月庵,天高水阔,天涯相随。”


“不!”那女子嘶喊起来,“奴家要在这水月庵等他,不日,他就会省亲归来,他会记起他的梅娘,他会来找奴家,接奴家回去团聚,奴家要最年轻姣好的容貌,有了绝佳的容颜,就有了资本,奴家要让他的眼睛离不开奴家,要让他回心转意。”


那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了,我算什么啊,连白日青天都不能见,怎配陪你一生。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我就帮你便是了。毕竟我的栖身之所,就在你的这张古琴里,你守着琴,我守着你,追随着你,去执着于你一世都不愿醒来的梦。梦中的人,是幸福的,哪怕流着眼泪,哪怕心碎魂断。梅娘,我会竭尽所能,保你一生容颜不改。他将星在身,我无法靠近,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白天的那个女娃生得真好看啊!奴家要她的精血。”


那女子的声音里有了强烈的欲望。


“不行啊,她身边的三人个个功法修为都高深莫测,我们不能以身犯险,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出现的那位高僧吗?若不是我隐身于你的梦境里,以他的修为,我要胜他,也没有把握。何况,眼下是三个强敌。”


那个男人的声音里却是怯懦。


女子怒道:


“你就是阴暗里的胆小鬼!”


那男子讨好道:


“我是怕死啊,我若魂飞魄散,留你一人在这荒寂的庵堂该怎么好?”


“可是伤天害理的事,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你逃得掉天劫惩罚吗?且不说这水月庵一庵堂的姑子的性命,这城东郊所有的女子,都被你吸得精血干枯,枉死无数。”


那女子的话咄咄逼人。逼得那个男人词穷心软:


“还不是为了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那女子笑出了声:


“你是谁?你是奴家的邪魔啊!”


那男人长叹一声,许久不说话,女子用木棒撑开了窗户,一盏红灯笼在窗前的木案上,灯影幢幢。那案上,胭脂水粉,铜镜木梳,女子之物一应俱全。


那女子站起来,走向床边站立的将军,他的盔甲已经卸掉,一身常服,是女子所说的那件天青色的圆领袍,胸膛处绣着一只踏火麒麟,红的火焰围绕着银白色的麒麟,在灯光下闪烁光芒,他壮硕的腰间那条绿玉革带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之物。那将军一脸沉静,眼神低垂,正好看着依在他怀里的女子,黄衣女子伸出纤纤素手,抚摸着他嘴边的短须,抚摸着他圆润的脸,抚摸着他湿润微启的嘴唇,另一只手揽抱着他粗壮的腰身。她仰起脸来,与她的将军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地注视了很久。夜风吹拂,两人衣袖飘扬。那场景诡异得让人心惊,看他们的年纪,俨然是一对父女,而不是恋人。


那女子无限贪恋地把头埋进将军怀里,一如当年的情景。她幸福地闭了双眼,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


过了很久,那黄衣女子仰起脸:


“焦郎,奴家服侍你歇息可好?”


那将军低眉温柔地看着她,并无半点反应。


黄衣女子拉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一双手按着他的肩膀,那将军木然坐在床边,身体僵直。黄衣女子为他脱了朝靴,扶他合衣躺在床上,那将军一双眼睛盯着床顶的纱账,无声无息。


那女子就在他的身侧躺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将军胸腹上的踏火麒麟,嘴里轻轻吟诵着那些等他时所写的绝句:


“北风吹雪过庭户,
烟树远村又落花。
凭栏倚窗闻笑语,
絮影缭绕旧灯纱。”


那声音轻柔委婉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在屋里回响,黄衣女子的手拂过那将军的胸膛,拂过他浓密的短须,触及他湿润的唇齿……


树上的灵照清楚地看到那将军的面容,他的一颗心在胸中狂跳!那张脸,那双眼睛,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不由得心神恍惚,脚下咔嚓一声,一根枯枝折断跌落。


“谁?”屋内女子抬头看向窗外,一声惊呼。屋里的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一双闪着白光的眼睛,一张森白尖牙的嘴冲出窗户,借着细微的星光,静虚真人勉强看到那人漆黑的身体轮廓,只见那人晃动着白色的利爪,飞身扑来,心下无暇多想,纵身向那黑影迎去,一掌劈向那黑影的面门,那黑影仰脸怒目,咧嘴嘶吼,并不闪躲,静虚真人的肉掌竟然不可思议地穿过那人的面门,一掌劈空,就像打在影子上一般,而那黑影的手掌后发而至,结结实实地击在静虚真人的胸膛,静虚真人的身体倒飞而退,他仰头喷出一口血雾。身体撞在树下那堵泥墙,跌落地上,黑暗中传来他的咳嗽之声。


树上的灵照飞身跃下,一掌拍向那黑影的头顶,那黑影不躲不避,只等灵照的手掌穿过他的身体,就在灵照惊愕的刹那,那黑影头都不回,一掌向上挥去,嘭的声,击打在灵照肩头,灵照吃痛低呼,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跌出去。那黑影一步步走向墙角抚胸咳嗽的静虚真人。静虚真人嘴角鲜血淋漓,双目阴狠,掌心的绿珠旋转而出。而那黑影的背后光华闪烁,一道金光射穿了黑影,那黑影仰天嘶吼,形体瞬间隐没。黑暗中,灵照单膝跪地,一只手掌上龙魂灵珠疾速旋转,正是那道金光射中那诡异的黑影,他收起灵珠,起身奔向墙角的静虚真人,而静虚真人急忙握掌成拳,那绿珠的光华瞬间消失。


正当灵照奔跑的一瞬,一声野兽的厉吼如头顶炸雷一般,静虚真人抬头惊讶凝望,黑暗中窜出一只身躯巨大的兽类,黑暗中,能依稀看见它背生双翅,呼呼生风,双爪向灵照头顶扑去。静虚真人电光石火间本能地一挥衣袖,嗖嗖两声,两只袖箭一前一后射向那妖兽,那妖兽听到异响,居然反应极为机敏,挥爪格挡,一只袖箭被它打飞,另外一只穿过它的双爪,噗的一声正中它的一只眼睛里。


那妖兽疼得嘶吼声声,一只前爪噗的一声抓出袖箭,咧嘴嘶吼,黑暗中白牙森森,奔向二人,静虚真人呼喊:


“速速离去!”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弹射而起,跃上屋脊,几个腾跃起落,飞身远去。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1-12-10 23:03
惊心动魄,身上发毛;追剧到此,做个记号。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2-11 19:54
友情看帖。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17 11:39

第十九折:双珠伏魔

静虚和灵照一前一后,纵身飞跃,转眼之间,就来到乔家院落,他们正要纵身跃下,忽然身后有厉啸之声。

他们回头,西天残月如血。那只背生双翅的妖兽飞过来,独眼闪烁着凶光,张嘴嘶吼,它的身后,升起一个浑身黑衣双目银光闪烁的虚幻影子,他咧开嘴,露出邪恶诡异的笑,瞬间升到了极高的夜空,只见他袍袖一挥,如蝙蝠展翼,双爪白光如电,层层屋瓦间无数百姓人家门窗里,一缕缕血流激射而出,如一张由根根红线织成的天罗地网一般,慢慢汇聚在他的掌下,那只妖兽另外一只受伤的眼睛里一股鲜血也被他吸出来,妖兽疼得仰天嘶吼。但是让静虚和灵照心惊肉跳的是夜空里传来无数百姓痛苦的呻吟声,那声音凄惨而痛苦,血月之下,无数百姓由血线指引,如提线木偶一般,纷纷走出屋子,黑压压的人群中夹杂着一个个白发老妪,他们摇晃着身躯,步履蹒跚,一直走到院落中央,站在月光下,痴呆地望着天空的那个手挽万千血线的邪魔,一个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他们身体里的血流如注,破体而出,一道道血线被那黑影吸摄掌心,那虚幻的黑影慢慢真实清晰起来。

灵照和静虚看呆了,乔家院落的呼喊声,让他们如梦初醒。灵照回头,只见乔山和乔容岫以及妍儿也一脸茫然地走到院落,同样痴痴地看着天上的那个黑影,他们的背后鲜血纷纷激射如线,被吸上夜空。

这诡异的场景也就瞬息之间,灵照顾不得别的,急忙跳落院中,企图用手捂住乔容岫的血流,手一接触,立刻被那强大的气流弹开,那血线根根被吸进空中那黑影的手掌心。

灵照被弹退数步,回头看向知了的房间呼喊示警,但是房内漆黑一片,并无回音。灵一和知了却从另外一间房里,飞身跃到院子里,他与知了一起握住一颗碧色珠子,两人通体碧光,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血线流出。灵照无暇顾及其它,直冲灵一挥手,灵一喊道:

“师兄,你回来了!”

灵照大喊:

“速速回房,快!”

灵一一拉知了,纵身翻进窗户里,随手关闭窗户,嘴里喊:

“怎么了?”

灵照喊:

“躲好!保护自己!”

说着一跺脚,纵身跃上屋顶。他看到远远近近的血线尽数消失。

屋顶上,静虚真人袍袖翻飞,腾越起落,已经和那黑影掌影交错战在一处。

那妖兽的尸体轰然躺在屋脊上,身后的院落中,乔氏父女和妍儿也扑通一声倒卧在地,灵照居高临下,看到附近的院落,无数百姓夹杂着无数白发老妪也纷纷倒地,想必远处也是一样的光景,他心中一痛,探手入怀,按动麒麟锁上的机关,龙魂灵珠缓缓升起,他默念经咒,那灵珠迅速旋转,灵珠金光爆射,立刻穿透那黑影,不过这一次那黑影并没有消失,而是腋下生出第三只手掌,以雷霆之势,将静虚真人击飞!

很显然,他在一瞬间吸干了城东百姓的精血,法力大增,身体也变得极为真实而清晰!

灵照无暇多想,一掌拍在龙魂灵珠上,一个虚幻的金色灵珠激射而出,正中那黑影后背,那黑影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猛然回头,漆黑的一张脸圆睁着银白的双眸,他一咬牙,反手一挥,一道淡白色的气流射向灵照,灵照手举灵珠格挡,那气流射中灵珠,激起一圈金光向四周扩散。灵照被那强大的法力震得灵珠差点脱手飞去。身影旋转,跌下屋顶,踩坏的瓦片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等他挣扎起身,再次跃上房顶的时候。

静虚真人正手持一颗黑气缭绕的绿珠与那黑影对峙,那颗绿珠上一缕绿莹莹的光芒与那黑影掌心的淡白色气流碰撞在一起,他们身后无数间房屋瞬间倒塌,烟尘弥漫中,静虚真人的身影弹射后退,落在树枝上,他看了一下脚下倒塌的房屋废墟,牙一咬:

“邪祟之物,敢和贫道去空旷之地一决高下否?”

那黑影仰头嘶吼:

“妖道!仗着一颗上古邪宝。本座怕你不成!”

说着,飞身扑来。

静虚真人扭身飞旋而起,大袖飘展,向远方飞去,两道黑影疾速如电,转眼就在遥远的地方。

灵照步法交错重叠,晃身形,飞纵追去。血月冷辉之下,两黑一白,三道身影先后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

飞在最前面的静虚真人忽然回身,双掌齐发无数袖箭嗖嗖乱响,如密集的急雨一般射向黑影,那黑影目露诡笑,任凭那密密的箭雨穿体而过,身后的灵照脸色大骇,巨变之下运起全身法力催动掌心灵珠,一蓬金光迸射而出,袖箭撞在金光上纷纷坠地。

且说那黑影穿过密集的箭雨,双掌淡白的气流射出,正中静虚真人的胸膛,静虚真人仰头对月,一口血雾喷出,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石块迸溅,灰尘扬起,他的身体翻滚不停,直到撞在一棵树上,那棵大树被撞得枝叶纷纷坠落。静虚真人倒卧树下,一张嘴,鲜血狂喷而出。

那黑影凌空降落尘埃,一步一步走向静虚真人,空中灵照也持珠飘落,他身法定住,盘腿坐在地上,嘴唇颤抖,默念经咒,双掌翻飞,运起毕生修为,再次催动灵珠。忽然他圆睁双眼一声呼喝,双掌间的灵珠突然硕大如球,自灵珠内飞出一条金龙,蜿蜒身躯,厉声呼啸着飞向那黑影,那黑影机警回头,脸色一变,一掌挥去,一道淡白色的气流喷薄而出,抵抗金光。于此同时,地上的静虚真人也出手了,他掌心的绿珠旋转如电,一股黑气疾速射出,那黑影另一只手掌以气流相抗挡住黑气,腋下的第三只手掌暗暗运气,周身都被淡白色的气流环绕。他沙哑的声音响彻夜空:

“好啊,本座数千年不曾有过今日酣畅淋漓之战了,两个凡人,两颗上古时期的灵珠!快哉!快哉!”

说话间,在金龙冲击下,那黑影淡白色气流越来越短,瞬间崩散于无形,那黑影的护体气流也在一瞬间被金龙冲破。

那金龙冲破护体气流,呼啸着将那黑影穿身而过,静虚真人掌心绿珠的黑气几乎同时射进那黑影的身体。

那黑影仰天嘶吼,双手挥舞,无数气流在周围炸出一一朵朵巨大的尘烟,不远处的河流激起数丈高的巨浪冲向夜空。在巨大的气流袭击下,一排排房屋尽数倒塌,一排排灰烟如巨浪翻滚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房屋尽毁,血月之下的大地,烟尘四起,弥漫天空,一息之间,城东郊所有的房屋都化作了废墟。

而那黑影在瞬间爆炸,他的怒吼声如雷霆万钧,久久不绝。就在那爆炸气流中,一道虚幻的黑影冲天而起,依稀难辨,他身法如电,飞纵远方,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地上的灵照被强大气流冲击得身体翻滚几圈,才停住,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好在灵珠在手,他回头看向身后,尘雾弥漫中,静虚真人倚靠着大树坐着,低头大口大口地吐血,胸前的衣服都是已被血浸透,很显然他受了极重的内伤。

灵照抚胸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向静虚,喘着粗气喊:

“道长怎样?”

静虚摇了摇头,一张脸煞白,胡须上鲜血淋漓而下。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上的绿珠滚在一边,旋转着,黑气缭绕。灵照心下虽有很多疑惑,但是现在人命关天,他无心多想,站在静虚面前,掌心龙魂灵珠在静虚头顶旋转,一个金光罩罩住了他的全身,灵照念动佛门经咒,以无相神功催动龙魂灵珠,将自己的真气透过灵珠一点点输入静虚的体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灵珠光芒弱了下去,灵照的身体瘫软在地上,他的眉毛上汗珠滚滚,脸上额头上也是汗珠淋漓而下。

他疲惫地睁开眼,看到静虚真人面色稍安,不再吐血,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一旁的静虚真人咳嗽着喊他,灵照全无反应。静虚掌心一挥地上的绿珠被他吸进掌心,旋转着融入掌内。他看着地上旋转的龙魂灵珠,再次举起手掌,那珠子金光一闪,把他的手震开,他眼中有些许不甘,颇犹豫了一会,挣扎爬向灵照,把灵珠塞进灵照的麒麟锁里。

他的视线也模糊起来,头一歪,晕倒在灵照身侧。

两人被嘈杂的人声惊醒,他们睁开眼睛,天光大亮,无数捕快从百姓院里的废墟中抬出一具具老百姓的尸体,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满是尘灰,他们都带着陶醉的笑容,无一例外,这场面诡异而邪门,那些白发老妪的身体也在中间,她们的精血都被吸干,白着一张张皱纹丛生的干瘪的脸,一双双眼睛瞪着天空,脸上露出诡异笑。

远远近近房屋尽数崩塌,捕快们掩着口鼻,将一具具尸体抬到空地上一排排地摆放,一个领头的喊:

“动作快点,动作快点!召集其他三城郊的衙门兄弟来帮忙,仵作,仵作到了没有?赶紧抬到义庄验尸,呈报太守。”

有个声音说:

“头儿,这么多尸首,百十个义庄也放不下啊!”

人群嘈杂中,那捕快头叫叫嚷嚷,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静虚和灵照搀扶着,走在这一片死城中,尸体堆得到处都是,前一天还热闹非凡,阖家欢乐,一夜过后,哀鸿遍野的凄惨。灵照双掌合十,低头默念往生咒。可是他的心凄惶无比,全城百姓,命丧当场,他该超度谁?一念至此,他低下头,泪珠滚滚落下。佛法的慈悲,化解不了这场人世的浩劫。


一僧一道,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踽踽而行,他们踏着废墟,看着满地的尸首,触目惊心。心中哀痛不安。

灵照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心里思量:百姓何其无辜,无数家庭本来可以乐享天伦,却遭到灭顶之灾,那些白发少女,昨天还幻想着能妖邪尽去,容颜重生,夜里就在迷梦中香消玉殒,这一城百姓一夜死绝,全是那个藏在水月庵的黑影造下的杀孽。虽然昨夜合力将他格杀,但是灵照心里还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祸害百姓的妖魔必须施以雷霆手段,务必让他们神形俱灭,容不得半点慈悲!

此时的灵照,眼睛冷冽而坚定,降妖除魔的心一下子执念成狂,禅心修行都弱化于无形。

静虚真人看着灵照的模样,眼神很复杂,他一句话都不没说,默默地与他并肩走着。

两人走到乔山的家里,灵一和知了的哭声,老远就听到了,昨天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老友,此刻躺在地上,凄惨死去,他身边的幼女仆妇尽数命归黄泉。

如果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去水月庵招惹那邪物,就不会连累老友一家横死,静虚真人的心里一阵愧疚和难过,不禁泪水涟涟。灵一扑过来,抱住静虚就哭。

静虚蹲下身子,用粗壮的手掌抹去灵一小脸上的泪水关切地问:

“你没受伤吧?”

灵一哽咽着说:

“小僧功法修为比师兄高,自然没事,再说还有知了姐姐手里的碧珠儿护着我们呢。”

静虚真人脸色一边,抬头看了看知了,知了的面容很平静,她拿出那颗碧珠,说:

“这是我阿婆给我防身用的,说有了这珠子,妖魔鬼怪不敢近身。我昨晚也就试了试。”

灵照看了一眼,无心计较,只顾着自己难过。他和静虚两人都伤得不轻。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修养,东城郊是没法待了,只能环城而走,小半天工夫,到了北城郊,几个人无心观赏市井繁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找了家客栈,开了三间上房住了下来。

安顿下来之后,灵照不顾伤情,就来到静虚真人的房中,静虚真人也无心疗伤,他看着灵照,神情复杂:

“可查看龙魂灵珠是否无恙?昨晚你昏迷不醒,贫道亲手放进你的麒麟锁里的。”

灵照点点头:

“灵珠无恙,道长,昨晚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如此厉害,合你我之力,若不是有这两颗上古奇宝,恐怕昨夜,我们都会命丧他手。”

“看他的样子,还有功法,贫道记得以前从古书上翻看过,上古神兽百图真迹里说,混沌初开,神魔大战,无数为祸人间的妖魔都被天神剿灭,也有漏网之鱼,能逃出生天的,自然术法修为都不是泛泛之辈,那黑蛇尯息就是一个,这老魔,估计就是那本书上提到的魇魔,它主人梦境,擅长操控梦中吉凶,昼伏夜出,平时寄居在人梦里,极为擅长隐身遁迹之法,是以普通的修行之人无法发现他的行踪。神魔大战时,他肉身被毁,魂魄也散了二魂一魄,只能借凡人之躯附身,延续生命,但是,魇魔嗜血嗜杀,他的法力足以通神。数千年来,不知所踪,没想到隐身在这小小的水月庵中。贫道手中的噬魂珠与它颇有渊源,有相生相克的力量。”

灵照听到此处疑惑解除,说道:
“还好,合力击杀了这个上古邪魔,不然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静虚真人也感叹道:

“是啊!他死得太可惜了。”

灵照看向静虚,一脸不解。

静虚勉强一笑:

“贫道是说昨夜一战痛快至极,他死得太早了,若有机会,贫道还想和他大战一回。”

灵照听了不由得苦笑着说道:

“昨夜一战,凶险至极,小僧拼尽全力,差点丧命,道长还来说笑。”

静虚笑而不语,他们运功调息,暂且不提。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17 12:00
泌水 发表于 2021-12-10 23:03
惊心动魄,身上发毛;追剧到此,做个记号。


哈,问好先生。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17 12:01
坡度 发表于 2021-12-11 19:54
友情看帖。


认真追文啊,不带应付的。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2-17 18:25
我懂了,都是游戏情节啊。
作者: 书颜    时间: 2021-12-19 11:02
坡度 发表于 2021-12-17 18:25
我懂了,都是游戏情节啊。


游戏又木有聘我做编剧,不许盗用我的故事。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20 22:57
第二十折:母子死别

水月庵,后院。

黄衣女子满脸忧伤,她盯着那张古琴,泪水在眼里旋转:

“为什么?你什么你不顾生死?为什么你要将我置身险境?扰了我安宁的日子。”

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

“对不住啊,我原是想击杀私闯庵堂的两个恶贼,护你周全,不曾想他们两个凡人竟然有上古神器,我吃了亏,心有不甘,一怒之下吸干全城人的精血,提升法力与他们一战,我太低估那龙魂灵珠的力量了,一败涂地,只剩下一魂一魄,来看你最后一眼。”

“你……”,黄衣女子又气又急,转而神色黯然,她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一切都是命,求不得,躲不掉,人生八苦,所言非虚。”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年轻美貌的容颜,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她的将军,幽幽地说:

“梦要醒了,花开花落终有时啊!是我太执着,守着一具不会腐烂的尸首,把他当做了他,那些百姓终究是因我而死。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林梅生了,就算真的站在他的面前,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他也不会再看我一眼了吧。”

那声音很沉痛:

“是我不好,害苦了你。我会聚集着这最后一点法力,陪着你,直到我魂飞魄散。”

那女子回头,看向古琴:

“不,你要活着,代替我活着,替我去看他,拘我的魂魄留在你的梦中,我要在你的梦里永生,我要永远想着他,念着他,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时光,你不能死,为了我,你要附身到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身上,替我走近他,守在他身边。”

那声音无奈而悲痛:

“梅娘,你这是何苦啊。”

黄衣女子凄然而笑,她起身走到床前,与那将军并排躺在床上。

灵照和静虚伤势严重,无暇分心其它的事,灵一和知了,这一天也尽心照顾二人的饮食。一天一夜的疗伤,亏得他们有灵珠相助,总算有了起色。

第二天清晨,店小二传来两个惊人的消息:城东郊废墟中安放的数千百姓的尸首不翼而飞。城南发生一桩命案,一个外地客商死在自己的房中,死状极为惨烈恐怖,内脏被掏空,双眼被挖。

两个店小二的议论声,隔着房门听得清楚。据说,有人亲眼看见一队黑衣人,趁着夜色,游走在城东郊的废墟中,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白瓷药瓶,往那些尸首鼻间一放,那些尸首纷纷直立而起,领头的黑衣人,一边走一边手里扬起白色的烟雾,就这样那些黑压压的尸首,浩浩荡荡无声无息地跟着那白雾,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城南的命案已经惊动官府,正在命人彻查,暂时没有任何线索。

静虚真人和灵照站在窗前听着店小二的交谈,彼此脸上都变了颜色。他们还没有说什么,知了带着灵一走了进来,知了脸色很不好,她说:

“现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郊都在盘查可疑人,还宣布延长宵禁,入夜禁止百姓出行。东郊百姓全部死绝,房倒屋塌,地方官员谎报上方,说是地动之灾,朝廷已安排人员处置后续事宜,这次事大了,距离城东郊最近的城南郊,百姓流言纷纷,说不是天灾,是妖物作祟,十五年前的旧事重提,水月庵中十五年容颜不老的女子,城东郊家家户户的白发少女,还有昨夜一场血雨降落城东郊。百姓们言之凿凿,水月庵的那个女子恐怕难以置身事外了。”

听知了这么说,灵照的心突然一阵阵地揪着,他说不出的感觉,脑海中浮现那个女子的面容。他看着静虚真人:

“我们得再去一趟水月庵。”

“为什么?”

静虚也很疑惑。

灵照一脸忧虑:

“说不上来的直觉,总觉得要出大事。”

知了一旁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白天人多,互相照应。”

几人突然忧心忡忡起来,昨夜的惊悚磨难,阴影尚在,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大事。

他们赶到水月庵时,水月庵已经被百姓和官兵团团围住,他们被人流推挤着涌进庵堂,那个女子在广场的高台上站着,她长发及腰,一身白衣,一张眉眼玲珑的玉面,清绝如仙,微风吹拂,她白衣飘飞,长发扬起。

无数的百姓呐喊如雷霆:

“烧死她!烧死她!妖女!”

“一定不要放过她!”

“为城东百姓报仇!”

赤桑镇府尹赵圭璋带领一众随从分开百姓也来到水月庵前院。他示意百姓禁声,大声说:

“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请稍安勿躁,本府要提审此女去公堂,审问出事实的真相,给全城父老一个交代。”

那白衣女子盯着眼前这个官威十足的父母官,突然笑了起来:

“不用那么费事,就在这审吧,你想知道什么?”

赵圭璋声色俱厉地问:

“城东百姓的说你以妖术害人,是否属实?”

那白衣女子一脸沉静: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哪有这通天本事,各位乡邻高看小女子了。”

她的话音刚落,十数个壮汉合力抬进来一只背生一对肉翅的兽类尸体,百姓们吓得直往后退。议论声再次响起,赵圭璋高声呼喝:

“肃静!”,他看了一眼那似豹似虎的野兽,问:

“你可认得此物,有百姓亲眼看见这野兽出入过水月庵。”

那女子一脸淡漠:

“不曾识得此兽,也不知从那片山林下来的,水月庵地处荒僻,有野兽出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圭璋冷笑: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去搜她的后院房间,看看有没有可疑物件!”

白衣女子突然变了脸色,高声呼喊:

“你们敢!”

赵圭璋冷笑:

“有什么不敢的?官府查案,哪里不能搜?”

说话间一个小吏跑过来,附耳过来奏报:

“大人,刚才进去的一拨人,没有一个出来的,后院诡异得很。仿佛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圭璋闻言脸色一沉,挥手示意小吏离开。

赵圭璋的身后,站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眼窝深陷的老和尚,他手持佛珠,拨转之间,佛号高诵:

“阿弥陀佛,此事交给老衲吧。”

赵圭璋合掌施礼:

“一切仰仗禅师了。”

那褐色僧袍的老和尚,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露出诡异的笑容。

白衣女子突然变了脸色,她高声呼喊:

“郎君!请保住奴最后一点颜面,今日就算命丧于此,也不要让这和尚闯进内宅!”

一个声音轰然从地下传出,低沉沙哑,苍老不堪:

“梅娘,我重伤垂死,今日恐怕护不了你了。”

大地震颤,百姓们惊慌失措,不少人流吓得涌出水月庵。无数衙役纷纷拔刀,围住赵圭璋,他们左顾右盼,不知声音来自何处。

而那老和尚已经穿过月亮门,奔进中庭。

白衣女子一脸惊恐:

“毁去内堂,自行逃命去吧,带上我的琴,与君长绝矣,魂梦不相离,速速离开!你活着,梅娘才能活在你梦中,继续等那个人!”

地下再无回应,一人惊呼,众人抬头,浓烟滚滚,后院突然大火冲天,中庭的厢房也迅速燃着,这火来得诡异突然。

白衣女子,回头看着那火光与浓烟,突然笑了起来,她仰脸看着清澈的阳光,轻轻说:

“等不到你了,等不到你了。”

火焰中传来腐尸焦臭的味道,一张古琴从火光中弹射而出,疾速飞远。那个老和尚自火中飞身退出,飞奔过来:

“大人速速撤离水月庵,火势太猛,眼看就要烧到前院了!”

赵圭璋一听,脸色大变,他一脸怒容:

“妖女,本府的官兵就在这庵堂外面围个水泄不通,你今天插翅难逃!撤出水月庵!”

官兵簇拥着赵圭璋迅速撤离,百姓们更是争相逃命。人流拥挤中,灵照一行人逆流而上。热浪烤炙着众人的脸,那火势已无法控制。

灵照看着高台上的白衣女子,一步步走近,那女子也看见了灵照,突然泪水汹涌。她笑着问:

“小和尚,你在哪座古刹修行啊?”

灵照很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尚?”

白衣女子笑意更浓:

“你第一次来水月庵,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巾子掩盖不了你的光头啊!快告诉我,你在哪修行?”

灵照回答:

“小僧自幼在北邙山静安寺出家。”

白衣女子泪水纵横,她继续问:

“小和尚,你的右腋下,是否有一块月牙样儿的胎记呀?”

灵照闻言大惊失色,他不由得一阵惊恐:

“你怎么知道?”

白衣女子并不答话,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抛向灵照,灵照伸手接住。

那女子依旧笑得灿烂如花:

“求小和尚帮我一个忙啊。”

灵照看了一眼包袱说:

“但凭施主吩咐,小僧尽力而为。”

白衣女子点头,她伸出手来,想摸一下灵照,无奈离得太远。

“包袱里,有一幅我的小像,还有两个香囊,你帮我带给一个叫焦方的人可好?”

小和尚一脸茫然:

“焦昂是谁呀,他在哪里?”

“莫要问了,回去打开紫色的香囊,里面写有他的住处。”

灵照拿着包裹回头看了静虚和知了以及灵一,他们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灵照回头:

“施主,那城东郊的女子……”

白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城女子全部都是因我而死,水月庵里的确豢养着妖魔和兽畜,这十五年来,我为了一己私欲,害了那么多人命,夜夜梦回,冤魂索命之声不绝于耳,我也甚是累了,也罢也罢,今日这样去了也好,到地下,为那些无辜的百姓偿命吧!”

灵照惊恐不解:

“为什么?为什么?”

白衣女子浅浅地笑:

“因为我要等一个人呀!要等很久很久,他不来,我不能老去,我怕他认不出我来呀!”

那女子一脸清纯的笑容,温柔的声音动听悦耳。她安静地盯着灵照看了一会,说:

“我要走了,我要给他们偿命去,你们都出去吧!”

灵照本能地呼喊:

“不要,小僧求府尹为你开罪!”

白衣女子已经走下高台,缓缓地走向那火光熊熊处,她一头长发,一身白衣被热浪吹得飞扬而起。她回头微笑,满脸泪水:

“小和尚,你真好。”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灵照欲冲过去阻止她,被静虚真人一把拉住:

“莫要冲动!火势太猛,你会没命的!”

那女子唱起歌来,她温柔的歌声在漫天风火中,响彻空寂的庵堂:

“明月照眠床,蛐蛐闹南窗。蒲扇凉风起,宝儿入梦乡。”

那熊熊烈火很快就吞噬了白衣女子的背影。

灵照突然莫名其妙的难过,他的眼泪涌出眼眶。巨大的火焰扑面而来,热浪之中,难以睁眼。他被静虚真人拖拽着,撤出了水月庵。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21-12-23 18:55
此静安寺是上海那座么
作者: 重磅企鹅    时间: 2021-12-23 21:02
全国脱贫,众生普度初现,月影沉璧的澄光禅师怎能不心系凡尘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2-25 18:00
丫头呢?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28 21:00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1-12-23 18:55
此静安寺是上海那座么

只是凭印象中,认定那是千年古寺,至于在哪个方位,木有界定。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28 21:01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1-12-23 21:02
全国脱贫,众生普度初现,月影沉璧的澄光禅师怎能不心系凡尘

HHH,大鹅老师才是真谪仙。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28 21:02
坡度 发表于 2021-12-25 18:00
丫头呢?

催更么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28 21:02
第二十一折:灯火阑珊

灵照随静虚他们回到客栈,心中戚惶不安,他把自己关在屋里,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个包袱,一轴画卷缓缓展开,那是一个女子的真容小像,梅红点点,虬枝横斜,浅月一痕,古琴一张。画中女子坐在梅花下的石桌旁,纤细的手指正在琴上弹奏一首令人沉醉的曲子。她娥眉微蹙、眼眸如星,正凝视那七根琴弦。一身白狐裘披风,内穿白绫绣红梅的袄裙,头戴貂鼠皮毛缝制的风帽,画得左上方是题字,落款和一枚丹色印章。

灵照仔细读那纤细的题字:

“帘外烟月自昏黄,瘦梅噙霜醉红妆。
痴心绿绮成三弄,梦里泪痕浸冷香。”

这七绝虽然雅致,却透出一股清冷的哀伤,和画中女子的神态一样。落款写着水月庵主的字样,印章是红色篆书,灵照看不懂。

他把这幅立轴放在一旁,看到包袱里还有两枚香囊,他打开了那枚紫色的,里面是一方淡黄的丝绢,上面书写着:赤桑镇,青石巷,卧虎堂。这应该就是包袱主人的住址了。另外一枚香囊是粉色的,灵照犹豫了一下,禁不住好奇心,还是打开了,里面是一方白色罗帕,上面用黑金两色绣线绣了四个字:山有木兮。灵照略通诗书,这是女子倾诉衷肠之句,那罗帕有些发黄,看起来年代久远。

灵照摆弄着两个香囊,都用银色丝线绣着一朵蓝色的火焰,就连那包袱上也绣了一朵蓝色的火焰,他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便把这些物件收拾好,准备这两天就去赤桑镇内城打探一下,顺便打听一下外祖母林家的住所。

除了吃饭,灵照一个人在屋里待了一整天,他苦苦思量水月庵的事,但是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的疑惑太多,似乎自己仿佛也与这庵堂有着关联。白天的事太诡异也太突然,那个奇异女子葬身火海,让一切谜团中断了线索。灵照的脑海浮现火光中冲天而起的古琴,耳边响起地底那苍老不堪的声音,很明显,前夜激战,那邪魔没死,水月庵一场火灾是否因他而起,如今他逃匿到何方?静虚真人说,魇魔最擅长遁迹,他若隐匿,只怕很难找到他的踪影。

掌灯时分了,静虚真人和灵一硬闯进来,静虚真人一脸忧虑与焦灼:

“出大事了,南城,命案连起,有数十人在自家屋内丧命,死状和白天一样,官府的人已前往现场勘验。还有,知了姑娘不见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灵照心里一沉,隐隐觉得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祥预感。

灵一看着灵照,眼神里有着难过与担忧,他小声地说:

“下午时,姐姐一直躲在房间里面,说是身上疲倦,要睡一会。吃晚饭时,去她房间喊她,无人应声,推门进去,房里空无一人。”

灵照思考了一下,说:

“这样吧,道长带着灵一师弟去南城,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贫僧去寻知了,若是寻到了,就到南城找你们。”

静虚真人沉吟片刻,说道:

“这样也好,你自己小心点,夜色里,妖魔猖獗,尽量不要到荒僻之处逗留。”

灵一一听,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师兄,我要和你一起去,我要保护你,帮你寻找姐姐。”

灵照安抚他道:

“师兄有灵珠,不用怕,你和道长在一起,由他护着你,师兄放心,等找到知了姐姐,师兄就去寻你们。”

灵一无奈地点头,他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道长出去了。

灵照把那个小包袱揣进自己怀里,吹熄了灯火,走出了客栈,由于刚过掌灯时分,宵禁还没到,所以街市上还有不少行人,那条街灯火阑珊,人流涌动,灵照无心欣赏这市井的热闹与繁华,他向路人一遍又一遍地描述着知了的面貌特征,每一个百姓茫然摇头的离去,都让灵照的心失落一分。

这一路走来,多少波折磨难,他们从来没有走散过,突然不见了知了的踪影,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难受的很。平时不觉得,也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在意知了。原来身边没有了她,自己的心是这么慌张与焦灼,人海茫茫,到哪里寻找,这一下子失去了踪迹,往后还能再见面吗?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一幕一幕。师傅说得失随缘,苦乐自知,人这一辈子,会不断地得到最美好的东西,但是时日积累,也终将一点点地失去拥有的一切,最终撒手人寰之时,两手空空。“世事一场大梦”,梦中人,谁能勘破这执迷幻梦,就算修行之人,也有心魔需要按捺,更何况寻常人家。劫与缘,需得一一去应对,去迎接。那时不懂,现在朦胧中,有了得失心,也有了心魔。到底还是师傅说得对,自己的心在禅院之外,在凡尘之中,得历经磨难,方能回头顿悟。

灵照心神恍惚,一路走一路询问路人,一边东张西望,总希望在下一个灯火阑珊的路口,一下子就看到知了微笑转身的面容。

可是走了很多条街道,灵照都没有找到知了,他一个人,在这盛夏的凉夜清风中,突然觉得莫名的伤感与凄凉。到底是缘分尽了,各奔东西,这不辞而别,是不是预示着永不相见?

灵照正在伤感之际,忽然听到脚下的石桥下有人说话,那声音,分明就是知了,他很惊喜,急忙俯下身子,两手扶着桥栏杆往下看。

借着不远处的灯火,他很清楚地看到身穿碧衫的知了,她正与一个陌生的书生言笑晏晏,他只看到那书生的侧面,还有他手里拿着的纸扇,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灵照听得不太清楚,只看到知了痴痴地笑,一张白里透红的粉面,一双清澈明亮眼睛盯着那书生,那个书生的手搭在知了的肩头,知了的脸上清纯的笑意更浓。她温柔地摸着那书生的脸庞,轻轻地依靠在书生怀里,灯光下两人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有情人。

灵照一脸惊愕,他的眼里一热,泪水滴落下来。心里道: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她在赤桑镇早有良人在侧。就在灵照内心难过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悚地睁大了双眼!

知了和那书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知了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她慢慢地张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獠牙,那双灵动的眼眸变成了浅碧色,流转着光辉,两只手臂上慢慢生出银白的鳞片,她突然一口咬住书生的脖子,血珠迸溅!

那书生疼得张大嘴巴,却喊不出声音,他浑身剧烈地抽搐,手脚徒劳地挣扎着,慢慢瘫软下去。知了的身体和他一起倒在草地上,她贪婪地吸着那书生不断从脖颈伤口出狂涌而出的鲜血,两只眼睛露出凶兽一般的精光,那双碧眸仿佛在看着灵照。转眼之间,那书生的身体干瘪下来,一张清秀的脸,只剩下一张干枯而且褶皱丛生的皮,两只眼睛努出了眼眶。知了吸光了书生的一身血肉,如小兽一般张开獠牙森森的嘴,咬下了书生的双眼,贪婪地咀嚼着,那声音很响很清晰,刺激着灵照的耳朵,让他想呕吐,他就这样无比真切地看着知了一点点吸干了那人的血肉!

灵照呆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他手按桥栏纵身跃下,脚步点地又纵起,几个起落,来到知了的面前!

可是草地上哪有知了和那书生的影子?空空如野!灵照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地上确实什么都没有!他心惊肉跳,回想起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他坚信这不是幻觉,可是眼前空荡荡的草地,将他内心坚定的判断击得粉碎!

他呆了一瞬,纵身跃上石桥,又回头看了一眼,满心疑惑地离开。

灵照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人流在他的身旁交错,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找不到知了,又经历了石桥下似真似幻的一幕,他的心里乱得很。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在街道转角处,他看到了知了!那丫头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嘴里正在吃着饼饵,手里拎着一个纸包。

灵照忽然大喊一声:

“知了!知了!”

知了猛然抬头,发现了灵照,目露惊喜之色,她向灵照跑过来。

灵照也飞奔过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在人群里四目相对。灵照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跑哪里去了?可急死我们了!”

知了泪光闪烁,哽咽着说:

“我出来给小胖子买吃的,多走了一条街,就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也心焦,怕和你们失散。”

说着泪水汹涌而出。两人相对而立,站了很久才缓过神来。灵照说:

“我们去南城吧,那里出事了。我们和道长还有灵一汇合。”

知了点头,擦着眼泪。

两人并肩游走在市井灯火阑珊处,那条热闹的街上,男女老幼的行人,说笑着,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在看布料,有的拉着孩童的手在街上走……成群的孩子追逐而过,卖糖人的商贩旁边围满了人。

灵照看了知了片刻,他们在一家灯笼铺门前停下了,灵照说:

“还要走很远一段路,离了闹市,就黑了,给你买一盏灯笼吧。”

知了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他们走进灯笼铺,各式各样的灯笼令他们眼花缭乱,有金鸡报晓,有灵猴摘桃,有仙翁贺寿,有月宫玉兔,大的小的,琳琅满目。店铺掌柜笑脸相迎:

“两位小客官,挑一盏吧?咱们铺子里的灯可是这北城最好的,而且价钱上绝对是童叟无欺。”

灵照的眼睛看中了一盏白莲灯,掌柜的眼光精明,立刻笑了:

“小客官眼光不错,这盏灯卖得最快,价钱不贵,二两银子。”

“二两!”

知了一旁惊叫一声,她伸手取下一盏普通的红灯笼,看了一下说:

“这盏就好了,给钱吧。”

灵照询问价钱,掌柜的笑脸如花:

“这个便宜,三钱银子就可以了。”

灵照取了一小块银子交付掌柜称量找零不提,只说知了眼睛出神地看着这盏红灯笼,似有无限欢喜。

两人提着灯笼,离了灯笼铺,一步步向南走去。知了留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一片灯火人间,多好啊!她幽幽地说:

“如果不是要事在身,多想再逛一逛这条街,看着那些父母拉着孩童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爹娘一样,只可惜,我连自己爹娘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灵照也停下了脚步,知了的话,让他也心里感伤,他们都是漂泊在外的人,没有家,没有爹娘疼,有时候,连吃顿热饭都是奢侈的。看着那些享受着天伦之乐的百姓,灵照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娘亲,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不知道她此时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他又想到自己那个做了大将军的爹爹,如今他富贵加身,不知道会不会认自己,想着当年娘亲怀着身孕被他赶出来,灵照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怨恨,如果不是这个冷酷无情的人,自己也许此刻也能承欢于父母膝下,怎么会十六年在山寺修行?他决意找到娘亲之后,就走得远远的,避世隐居,绝对不和这样无情无义之人相认。

灵照想着自己的心事,看着知了留恋不舍的神情,他没有回应她说的话。过了好一会才说:

“俱是触景伤情,看了也是难过,咱们还是走吧。”

知了没有回头,轻声说道:

“不,不是难过,是羡慕,是憧憬,这人间烟火的暖意,哪怕只是过客,看了也欢喜。两个人一起的话,就更不会难过了。可以像没有家的小猫小狗那样,凑在一处取暖啊。”

黑暗里,灵照笑出声来:

“也对,能这样倚靠着取暖也是好的,最怕一个人在风雨中赶路,世风炎凉,人情冷暖,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空虚和孤单,那才是最可怕的。”

知了仍旧没有回头,她缓缓地说说:

“对啊,有人疼的孩子才是幸福的,就像我,阿婆再亲,都没有和爹娘在一起的好。我一定要找到我的爹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灵照心里凄凉,他不由得拉住知了的手,知了回头,已是满脸泪水:

“小和尚,等完成了你的心愿,你会不会陪我流浪天涯,一起寻找我的爹娘?”

灵照也泪水流淌,他笑着说:

“会的,我们一起找亲人。”

“那……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下去,找到心灰意冷,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避世隐居。”

“你不回静安寺了?你不要你师傅了?”

“我们可以在静安寺附近隐居啊。”

“你会还俗啊!”

“一个动了凡心的人,在佛的面前,心也是不静的,我下山之前,我的师傅就看出来了,是他让我游历红尘,历劫应缘,如果缘法天定,我回头彻悟就回去,如果能与父母相认,乐享天伦,自不必再回寺修行。”

“那你舍得你师傅吗?”

“不舍得啊,可是人有太多的难以取舍,一切随心,从容欢喜吧。”

黑暗中,两个人的对话飘荡在夜风中,他们并肩而立,对了那灯火辉煌处站了良久。终究还是纷纷转身,背对着人间繁华,走向黑暗,一盏灯笼在手,红光照亮前路。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0 16:26

第二十二折:白发阿婆


南城郊,灯火下。捕快们,把围观的百姓都赶了出来,屋子里面仵作紧张地勘验尸首,院子里,一把交椅上坐着府尹赵圭璋,灯笼大多聚集在他身边。有捕快来报,所有身亡百姓,死状大体相同,凶手作案手法简单而残暴,而且现场留下的线索有限,无从查起。

赵圭璋脸色很难看,他焦虑不安地捋着胡须,两只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了一丝惊恐:

“那水月庵已经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那妖女已经尸骨无存了,难道是她的同党所为?”

地上跪着的捕快低着头,不敢出言应对。

门外的人群中,静虚真人拉着灵一,听着府尹的自言自语,眼神闪烁,他低头对灵一说:

“咱们看了那么多家,回去吧,你知了姐姐万一回到客栈找不见我们也会心急的。”

灵一点头,眼神里都是惊惧:

“还好我都没进去,那血淋淋的,晚上会睡不着的。”

静虚怜爱地摸摸他的脸,拉着他走出人群,黑暗中一盏红灯由远而近,正是匆匆赶来的知了和灵照。灵一兴奋地喊:

“知了姐姐,你去哪了,我们都找不到你了。”

知了摸了一下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纸包,笑着说:

“姐姐去给你买吃的了啊,没找到知味斋,还迷路了。”

灵照合掌施礼问:

“道长,有何发现?”

静虚真人稽首回礼:

“匆忙跟着百姓,看了一些的尸首,死者情状和白天案发现场大体相同。而且,和紫云观中那些道士的尸首也有相似之处。”

灵照很吃惊:

“难道是紫云观中潜伏的女妖一直跟着我们一路作案?为什么?”

静虚真人一脸忧虑:

“贫道也不知所以,或许是贫道多疑,也许不是同一个凶手,只是所有的死者都没有了双眼。”

“没有了双眼?”

灵照喃喃自语,他的脑海中闪现之前他在石桥下看到的似真似幻的那一幕。他回头看着知了,眼睛里有着疑惑不解。知了也在看着他,目光清澈。两人对视良久,一言不发。

静虚真人看到他们这样,轻声细语:

“咱们先回城北客栈,一切从长计议。”

灵照强颜一笑,回头看看灵一,说:

“咱们走吧,咱们是普通百姓,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官府的。”

一路大家无话,匆匆赶路,暂且不提。

且说,到了客栈,洗漱完毕,大家各自回房,灵一躺在床上,一会工夫就睡熟了。灵照在旁边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一行人所过之处,都有命案发生,一连串的惊悚诡异,仿佛无形中有一个力量引着几个人一步步走向迷局,又或者,有一个未知的敌手潜伏在他们身边连续作案,亦或是那个敌手悄悄地跟踪他们,一路作案。越接近赤桑镇,灵照的心里越是不安,他总觉得在赤桑镇上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背后的行凶者是人是妖?回想起那些令人惊恐的惨案场景,灵照觉得无论是人是妖,都其心可诛,百姓何其无辜,这样滥杀无辜,无半点慈悲心。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知了的脸,这个女孩单纯善良,可是石桥下的幻境是怎么回事,他分明看到知了的脸,这幻觉总让人觉得太真实了。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孩会有什么秘密,或者是自己多思多虑了。南城百姓的命案,和水月庵的事一先一后发生,还有,城东郊数千百姓尸首一夜之间离奇失踪,很明显不是一股势力所为,水月庵中的妖魔在明处,而南城的行凶者在暗处,城东郊黑暗中那群黑衣人又是什么来路?灵照心里很乱,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理不清头绪。

对于静虚真人这个道士,灵照也就觉得在浣花河时他吹的笛声有点可疑,但是这一路,危难时刻,静虚真人都会挺身而出,多次解救大家于危机关头。特别是冒死为知了夺取黑蛇妖的内丹,与魇魔那场大战几乎伤重丧命,如果他是那个可疑之人,这一路的种种仗义相助,又作何解释。

灵照心里乱得很,从下山到现在,他们一行人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眼下,东城郊已是废墟,水月庵被烧毁,那神秘女子也死得蹊跷,城南的命案一夜之间或,还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而这一切,仿佛都和自己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关联。

灵照几乎一夜无眠,昏沉沉睡到正午时分才起床洗漱。几个人用过午饭,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客栈的木楼梯上传来拐杖的声响,那声音很重,每一声似乎都结结实实地敲击在人心上。

大家回头,一个白发苍苍的头缓缓升起,一张皱纹密布的脸缓缓出现,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干瘪得厉害的嘴,那人的右脸颊有一大块红褐色的胎记,很吓人。走上来的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婆婆,她的拐杖上蹲着一只黑色的巨大蝙蝠,那蝙蝠双耳尖尖,小眼睛很亮,看到生人,鼓动着双翅,张开嘴吱吱地叫。

知了一看,满脸惊喜:

“阿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正要去寻你。”

那白发婆婆看着知了,露出慈祥的笑意:

“丫头,你怎么不听话,来赤桑镇了,不是跟你说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去陪你吗?”

知了奔跑过去,摇晃着老人的胳膊:

“知了想你了,你不知道一路上我受了多少苦,差点就见不到你了。阿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昨晚你们在城南,我就看见你了,你们走得太快,老婆子脚力不行啦,央求同行的一小生追去,那时夜色太深,不好打扰你们休息,所以,今天我亲自来了。”

说话间,白发婆婆盯着知了的脸看了看,说道:

“丫头,你生病了。”

知了笑着流出眼泪,说:

“是啊,病了一场,差点丧命。”

白发婆婆伸手给知了搭脉,闭上眼睛,摸了一会,说:

“等会儿,阿婆给你医治啊!”

说着回头看看灵照几个人,转头问知了:

“这些都是你朋友吧?”

知了连忙一一介绍,众人礼毕落坐,灵照突然看见,那白发婆婆与静虚真人身影交错时,白发婆婆躬身回头,那双眼睛里露出一丝狠戾之色,而静虚真人满眼笑意,冲她稽首。

灵照恍惚记得静虚曾说与知了的阿婆有点渊源,可是他们并没有那种熟人见面的举动,反而是那白发婆婆目光不善。

几人围桌而坐,知了依靠着阿婆,一脸幸福的样子。但是气氛有点闷,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各人喝着各人的茶。坐了一会,那白发婆婆站起来说:

“各位,老身的孙女似乎病体未愈,老身先回房给她看看,少陪了。”

说着拉起知了进了房间,将房门关紧,里面再无动静。静虚真人也借口回房,灵照看了一眼灵一,他们也回房休息。灵照心下疑惑,总觉得那个老人举止有异,就让灵一一旁睡觉,他端坐床上闭目凝神打坐,暗暗施展无相神功,提升自己的灵识,隐隐听到隔壁的动静:

“愚蠢的丫头,人心难测,你知道吗?”

“阿婆,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你还真是单纯。药吃完了吗?”

“阿婆,那天走得太仓促,没有带,所以……一直没有吃。”

“你呀,真是让我担心,你说万一哪天阿婆死了,谁还疼你周全。我这葫芦里带了很多药丸,记得每天晚上一颗,不能忘了啊!还有,不许任性妄为,在镇上玩几天就回去,阿婆过段时间就回去陪你。”

“阿婆,我想和你一起回你的家住,我要和你在一起,一个人守着那间茅草屋,我怕黑。”

“你呀,就是不听话,我那里你不方便住,我那儿子还好说,那儿媳妇,总是嫌弃我老婆子,若还带上你,那就更讨人嫌了,听话啊,玩几天就乖乖回家。”

“阿婆!”

“听话!”

那老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知了不作声了。

灵照听了一会儿,撤了灵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当老人性格怪异,特别是她手杖上的蝙蝠,总觉得她非寻常百姓。

灵照正在思考,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灵照急忙翻身下床,依靠窗户窥探。知了挽着白发婆婆的手依依不舍:

“阿婆,你再坐一会啊,知了舍不得你。”

那白发婆婆,伸出苍老不堪的手,摸摸知了的脸,说:

“乖啊,自己一切小心,阿婆得回去了,等寻了机会,阿婆再来看你。”

白发婆婆慈爱地看着知了,转身步履蹒跚地走下楼梯。

灵照心里总觉得有点怪,他悄悄地纵身跃出窗户,想远远地跟过去看看。

灵照刚要追,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灵照吓了一跳,急忙回身,却是静虚真人一张笑脸。

灵照刚要说什么,静虚真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两人目送着那白发婆婆一路走远。

“道长,你怎么在这里?”

灵照满心疑惑,静虚真人温厚一笑:

“贫道和你一样,想追过去看看。贫道和这老人家有点误会,需要当面说清楚,咱们一起去城外树林等她吧。”

灵照点头,他们纵身跃上屋顶,数个起落,飘身而远去。

城外树林,那手持拐杖的白发婆婆,抬起脸,两眼凶光似邪煞。她拐杖重重地捣在地上溅起一阵烟尘。

“出来吧,老婆子不喜欢被人追踪。”

她的头顶,静虚真人大袖飘飘,旋身落地,灵照却没有现身。

静虚一步步走向白发婆婆,一脸微笑:

“故友重逢,也不叙叙旧,就这么离开吗?”

白发婆婆一脸阴沉,冷冷说道:

“老婆子和道长已是陌路,有什么旧要叙?当年的恩怨,老婆子早已放下,还请道长速速让开!”

静虚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稽首施礼:

“老人家,当年贫道是不地道,在这里向你致歉……”

“不必!”白发婆婆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老婆子早已隐身市井多年,只想做寻常百姓,还有,我那孙女,天性纯良,你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静虚真人笑了:

“你还真拿她当你孙女了?要不是她身怀青蛇妖那颗数千年法力的内丹,你会抚养她到现在?不要告诉贫道你有了孺慕之思,你哪来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满嘴谎言哄骗于她,谁知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发婆婆闻言,狠狠地瞪着静虚真人,眼睛里有着妖兽一样的光芒:

“这与你无关!”

说着手杖一震,那只大黑蝙蝠吱吱叫着飞起,扑向静虚真人,那小小的嘴里喷出一阵白雾。

静虚真人眼睛一凛,双脚蹬地,倒飞而起,手掌一挥,那股白雾顷刻散尽。那蝙蝠也被他的掌力击中,吃痛叫着飞开,盘旋一阵飞落在那老人的手杖上。

另一片树林里面,灵照和静虚真人,飞步而来,他们看着周围,并无人踪。灵照说:

“道长,我们是不是追错方向了?还是我们脚程太快,那婆婆还在后面没有赶来?”

静虚真人微微一笑:

“她可不是一般人,或许我们都没追上她,前面有两条路,我们分开追,贫道要看看这个老人家是怎样的人物。”

灵照点头,两人身影分开。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1-12-30 18:08
对武功的描写多点就更好了。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1 14:00
坡度 发表于 2021-12-30 18:08
对武功的描写多点就更好了。

收费可以考虑。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1-12-31 14:02

第二十三折:真容小像

那天之后,那神秘的白发婆婆再也没有出现过,更离奇的是,南城的血案戛然而止。一连数日,都没有案件发生,百姓们的惊惶流言也渐渐弱了下去。知了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

灵照和静虚真人天天去赤桑镇内城打听,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知道林家的住址,而紫色香囊里所写的:青石巷找到了,可是在附近盘问了很久,没人知道卧虎堂的所在。两件事都太奇怪了。

灵照正要打算和静虚真人去西城打探,听到了路人议论忠武将军回乡省亲的消息。将军的车驾队伍,就要经过青石巷了,老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夹道站立人越聚越多。

灵照和静虚随着百姓闪躲在路旁,灵照在人群中踮起脚来闪目观瞧,青石巷口,人头攒动,头盔上的红缨白刃,在阳光下鲜艳夺目。静虚真人见灵照身子小,看得费力,便拉着他登上了一家酒肆的二楼望台,倚着栏杆观瞧。

只听得远处传来吆喝声和銮铃声,马蹄声密集如急雨,车轱辘轰隆似闷雷。甲胄在身的兵士列队开路,前面的一排腰悬军刀、手持长矛,兵刃寒光闪烁,令人生畏,后面的一排手持旗幡,随风飘荡的幡帜上绣着螭豹貔貅猛虎麒麟之物。一身锦衣的忠武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将军的身旁,一个骑马的偏将手里举着一幅很大的玄色军旗,那军旗迎风猎猎飘展,上面绣着白色而硕大的“焦”字,很是醒目,旗尾的飘带上都用金丝线绣着祥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身后是一顶八人抬的轿撵,后面丫鬟仆妇随从无数,有掌灯的,有持扇的,有捧着笙箫琵琶诸多乐器的,有怀抱如意的,有捧宝珠玉盘的,有持双鱼玉佩的……仪仗品类繁多,多得看不过来,只见后面还有一队腰悬军刀、手持长矛的兵士殿后,长矛林立,红缨飘飘,那些当兵的身体挺拔,步法整齐,脚步声震耳欲聋。

渐渐的,将军的队伍走近了,灵照也看清了他的模样,心下突突直跳,那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往他脸上仔细一看,灵照的心如坠冰窟,那人分明就是水月庵里的将军!只是比他更有神采。只见那人:粗眉虎目,大耳方脸,鼻直口阔,络腮胡须,身材壮硕。仔细看那一张脸很打眼:两条粗黑的浓眉下一双圆眼闪射着霸气,一方宽厚的颌下那部浓密的短须蕴藏着虎威,嘴唇紧闭,神情肃穆。那张圆润的方脸红光满面,整个人在众人簇拥之下,格外显眼醒目。陌生人只一眼看去,那轩昂之姿、威猛之态,尽显无余。这是一个相貌极为出众的人物!而灵照脑海闪烁着水月庵的画面,那个神秘女子房里的将军!两个人分明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灵照再往身上看,眼前的忠武将军,身穿褐红色暗银提花云纹圆领袍,壮硕的腰间是一条镶嵌着浅碧色美玉的革带,那块美玉无瑕通透,价值不菲。他的腰间束着一对蜀锦绣着朱雀的袍肚,身披一件黑色金线镶边的斗篷,头上乌黑油亮的发髻上,是一支碧玉簪,那玉簪在阳光下闪着通透的光芒,也绝非凡品,而灵照的眼睛盯着那人身上看,那胸膛处居然也绣着一只银白色踏火麒麟,那鲜红的火焰,那怒目龇牙咧嘴的麒麟,在阳光下,光彩夺目!这踏火麒麟的式样,和那天在水月庵见到的那个诡异将军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难道那个一言不发的诡异将军在烈火中没有死,难道他就是眼前的忠武将军,也就是自己的父亲?灵照的心跳得很快,他焦灼不安,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着,一身冷汗下来。他精神恍惚间,忽然一阵风吹飞了他手中拿着那方淡黄色的丝绢!丝绢飘飘而下,正巧落在楼下那忠武将军的面前,忠武将军反应机敏,伸手抓住。抬头闪目看向酒肆二楼,恰好与灵照打了一个照面。那忠武将军脸色突然变了,他低头展开手中的黄绢看了一下,吆喝住坐骑。前面的兵士一阵骚乱,队伍停下了,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虎背熊腰、面色黧黑的副将,指着楼上大喝:

“哪里来的野和尚!竟敢惊扰将军的车驾,待俺剁下这厮的秃头!”

说着从腰间拔出了刀,护卫的兵士纷纷刀兵相向。

马上的那忠武将军冷漠地说:

“俞六住手,不过是个云游的和尚,去楼上,把他带走拘押在祥福客栈,本将军有空拿马鞭抽一顿教训一下就可以了,不必伤了性命。”

那个叫俞六的副将跪地抱拳,得令后冲上酒肆。灵照惊愕地看着忠武将军,心慌意乱,他对自己闯下的大祸毫无知觉。

马上的忠武将军也在盯着他看,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忠武将军略看了他一下,转头吆喝坐骑,继续前行。

灵照身边的百姓在议论:

“忠武将军后面轿辇里应该是宰相千金大娘子吧?”

“瞎说,宰相家的大娘子才不来这穷苦的军镇呢,这是将军的外室周娘子。”

“滚开!滚!”

那个叫俞六的粗野地驱赶百姓,分开人群来到灵照和静虚的面前:

“小和尚,走吧!我家将军请你到前面的祥福客栈候着,一会赏你。”

那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他的身后站着好几个手握钢刀的军校,众人虎视眈眈。

灵照惶恐地看了一眼静虚真人,静虚真人稽首施礼道:

“几位军爷,孩子还小,不懂礼仪,贫道求个情,饶过他吧。”

俞六眼睛一瞪:

“滚一边去,臭道士,信不信爷爷给你来个一刀两断啊!”

静虚真人一脸陪笑:

“军爷,要不老道随孩子一起去吧,孩子还小,他害怕。”

俞六一把把静虚真人推开,拽着灵照就走。其余兵丁横刀相向,陆续退去。

灵照被推搡着,回头喊:

“道长!你先回去,安顿好灵一和知了!”

静虚立刻会意,不再纠缠于这些粗人。心下道:

该见的终于要见了,也好,也好。

祥福客栈,整个客栈房间的住客全部清空,灵照被拘在二楼的客房里已有半日,门外兵丁把守,他没有了行动自由,静静地盘腿坐在床上。他的身边放着那个神秘女子交给自己的包袱,很显然,这个女子一定与自己的爹爹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大约是爹爹另外一个外室女子吧,痴痴傻傻地落魄在水月庵堂,苦苦等待爹爹的回心转意,仔细想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腋下月牙状的胎记?她是谁?

正当灵照冥想到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全部退到楼下厅堂,不许外人靠近!方圆五里之内不许有人,闲杂人等立即驱逐,待本将军办好事,再许他们返家。”

“喏!将军!”

脚步声杂乱不堪,扰了灵照的思绪。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忠武将军一脸冷酷地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灵照的眼神不安而紧张,他站了起来。

忠武将军一言不发,仔细地打量着灵照,他的眼神深邃得可怕!忽然,他发现了床上的那个包袱,蓝色的火焰刺绣!让他脸色巨变,冲上去一把推开灵照,把包袱抓在手中,随即颤抖着打开,一幅卷轴,两枚香囊,再无别的。他颤抖的手缓缓打开那幅真容小像,吃惊地瞪圆了眼、张大了嘴,惊愕了片刻,以颤抖的声音,读出那首七绝:

帘外烟月自昏黄,
瘦梅噙霜醉红妆。
痴心绿绮成三弄,
梦里泪痕浸冷香。

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似有无限的温柔,他的眼睛直盯着画中人,他的手哆嗦得厉害,他嘴边的胡须都在抖动。

四下里安静极了,安静得让灵照喘不过气来。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失魂落魄地看着画像,脑子里一片空白。

忠武将军放下了画,打开紫色香囊,里面空空如也,他从革带里抽出那方黄绢:赤桑镇,青石巷,卧虎堂。他看了一眼,又打开另外一个香囊,里面是一方泛黄的白色罗帕,黑金绣字:山有木兮。他眼神凄绝,跌坐在床上。手里抓住那幅真容小像,紧紧捂在胸口,他低头瞑目,双肩颤抖着,那双手于胸前哆嗦着,紧紧握住那轴画像。

过了良久,忠武将军并不抬头,也不睁眼,只缓缓地问: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画中人在何处?青石巷,卧虎堂,是不是画中人写给你的?”

灵照满脸惊惶,他看着自己亲生父亲的模样,嘴里小声说:

“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姐姐交给我的,是她托付我把包袱交到青石巷……卧虎堂……一个叫焦昂的人……手里……”

“十七八岁的姐姐?”

忠武将军忽然抬起头,一脸茫然,满眼疑惑地看着灵照。

灵照急忙说:

“哦,不对,她是看上去十七八岁,城东百姓说,她大约四十余岁了。”

忠武将军起身冲过来,一把抓住灵照的双肩,一张脸逼近了灵照的鼻端:

“那人眼下在何处?”

灵照惊慌失措,他挣扎着往后躲,但是忠武将军力气极大,他居然无法挣脱此人的双手,只能实话实说:

“她被赤桑镇府尹赵圭璋以妖女祸乱百姓的流言逼死在水月庵的大火中。”

“什么?”

忠武将军松开了手,一双圆眼几乎要努出眼眶,脸色突然煞白,眼睛里凄绝之色更甚,他再次逼近灵照,发疯似地一把撕开灵照的衣服,抓起灵照赤裸的右边胳膊,看向灵照的腋下!眼睛里突现惊讶与狂喜,他一把把灵照紧紧搂抱在怀里。

灵照本能地挣扎着,他的额头有温热的东西滴落,灵照挣扎中抬头,是陌生的爹爹眼中掉落下来的一滴眼泪。灵照的额头上被这温热的泪滴灼着,他的心很乱。那个叫梅娘的女人到底是谁?爹爹为什么这般激动伤心?他的心里疑惑不解,他的身体被爹爹紧紧抱住,他喘不过气来,他徒劳地挣扎着。

忠武将军低头看了灵照良久,一双虎目闪着骇人的光芒,低沉而坚定地说:

“你……是我的亲儿!”

灵照亲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惊愕地不知所措,他奋力挣扎,而忠武将军一把把他按在墙角,眼睛里泪光闪烁:

“你腋下的月牙胎记,爹爹摸过无数回,水月庵中身亡的女人是你的娘亲!”

“我……的娘亲?”

灵照惊恐地睁圆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爹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眼泪止不住滚落如珠。

忠武将军突然松开灵照,他脸色黯然,木然地转身走向床边,怔怔地坐在床上。灵照泪水涟涟,心如刀绞,他在心里默默地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生身母亲生死关头,都不愿与自己相认!为什么亲生父亲当年那么狠心抛妻弃子!”

他蹲在墙角,直直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心中的恨意和悲哀如决堤之水。他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他的哭声不由自主地响起。

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怨恨,还有这么多年对父母的思念,夹杂着当天在水月庵的惶惑无知,以及眼下的懊悔不已,如果知道那个一步步走向火海的女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苦苦寻找的娘亲,他就是不惜一死也要护住娘亲,可是,他那天,眼睁睁地看着娘亲一步步走向熊熊烈火。一切都太迟了,为什么这个男人到这个时候才告诉自己这个残酷的事实?愧疚,悔恨,愤怒,让灵照崩溃,他泪眼中双眸血红,他仰头长吼,哭声凄凉。

一旁的忠武将军心中大恸,一张阴冷的脸看着灵照,一刻也没有移开,这个孩子五官面相和自己很像,而那白皙修长身材和梅娘相似。

这个孩子就是自己惦念十六年的儿子,是他与梅娘的骨血,是梅娘困顿中遗弃古寺的至宝!这些年梅娘心里有多苦,他已无从知晓,关于梅娘母子的消息,多年来,他一直派心腹暗中查探,梅娘产子满月后,他还与他们母子密会数回,儿子被他抱在怀里疼过亲过,就连孩子腋下的胎记,他都怜爱地摸了又摸。可是当时立于危机之中,他不敢接母子回家,只能给梅娘带着细软银两,说此生无缘,辜负他们母子,此后不再相见。那一刻,他多想抛却前程与他们母子浪迹天涯,可是他已骑虎难下,当初为了前程求娶宰相千金,如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岳父一家的掌控之下。

后来,直到梅娘离家远走,线索才中断。再到后来,派出去的亲信来京城禀报,说听林家的旧邻居模糊不清地说,梅娘藏身一道观,孩子被她遗弃了。一个多月后,他再次派出亲信去林家打探,想要问出那道观的具体位置,可是林家人举家搬迁,线索再一次中断。自此再也没有梅娘母子的消息。没想到多年之后,亲子就在眼前,而梅娘与自己阴阳两隔。自己歉疚的话,当年赶她出府的真相,眼下不知道该对谁说。亦多年来的辜负,亦无从补偿了。当年,林家府邸院墙之外,黑夜茫茫,那一别竟成永诀!

忠武将军再次展开那幅真容小像,那个漫天梅红的世界也再次展现在自己面前。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2-1-2 21:28
第二十四折:忠武将军

父子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蜷缩在墙角,谁都不话,屋子里静得可怕。

焦昂看着泪流满面的灵照,目光冷冽,他低声说道:

“你大约是在怨恨为父当年缘何抛弃你们母子,致使你流浪在外十六年,你的娘亲身亡水月庵。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如果仍旧不能释怀,可自行离开,为父绝不阻拦。”

灵照把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埋进双臂,不去看那个人。

焦昂的思绪回到很久以前,那段灰暗困顿的日子。一个家道中落的家里,他一个不受主君宠爱的妾室所生的孩子,被父亲冷落,被哥哥欺负,被生母嫌弃、怨恨。

他索性不争气,不读书,不学好,天天溜出家门与一群野孩子玩得忘形。好勇斗狠,聚众赌钱,偷盗家中财物。等待他的是父亲的皮鞭和竹板,打得越狠他越任性妄为。家中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他的那个哥哥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支开了他的玩伴,纠集几个人围殴他,无数人的脚踹在他身上,他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声不吭,忍着所有的痛楚。众人打累了,一个人把盛了尿的瓦罐放在他的眼前,说喝了这罐尿,以后可以不再挨揍,不喝的话,直接往死里打。而他的哥哥就在一旁冷笑,一脸得意地说:一个低贱小妾生的野种也配姓焦,也配住我们家的大房子,我要是你,早就滚得远远的。这杂碎,根本不知道廉耻……在一群少年(●.●)迫下,他喝下了那一罐尿,强烈的呕吐感让他难受得想死,他不敢抬头看那些人,怕招来又一轮毒打。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他告状也无用,他的父亲偏爱嫡子,只会更加狠毒地打自己。每当他一身脏污的他回到家,爹爹照例又是一阵毒打。娘亲扒下他的脏衣服,哭得厉害:你这不争气的腌臜泼才,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本指望你是个儿子,我们的日子能过得好,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圣贤书不读,天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真是气死我了!娘亲喋喋不休,流着眼泪,给他洗衣。那一年,他十三岁。

他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打人,挨打,罚跪,被爹爹吊着打,他忍不住了,就扯着嗓子怒吼。爹爹听了打得更狠了。自己的娘亲就会扑过来阻拦,母子俩就会被关在柴房,不给吃的。大娘子常常带着她趾高气昂的儿子,羞臊他们母子。一个妾室的日子,因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过得连丫头都不如。他的娘亲,最终忍受不了这种没有希望的屈辱日子,在一个黑夜,跟了同院的一个花匠私逃出府,被父亲抓回来,大娘子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愤怒的父亲立刻下令杖杀了那个花匠,连夜找牙婆,将他的娘亲卖了出去。他永远不会忘了娘亲被捆的死死的,伏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脸泥污,冲自己喊:要活着,听爹爹的话!那一年,他十四岁。

从那以后,他安静了,不出府鬼混,不说话,不怎么吃东西,终日躺在走廊下的地上,连仆人都厌恶地拿脚踢他,他的哥哥早就没有兴趣打他了,从他身旁经过,故意用脚踩他的手,一只手被踩得红肿出血,他脸色痴呆,再也没有以前的狠戾之色。他的哥哥啐了一口:废物!他在焦家,活得连狗都不如。他满脑子都是娘亲被带走的情景,他的不争气,害了娘亲,也害了自己。这种灰暗的日子,早点结束也好。希望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得爹娘欢心疼爱,再好好活一回。那一日,他走到河边,想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解脱所有的苦难。他的身子已经一半没入河中时,一双强壮的臂膀将他拖到岸边,他回头一看,是个战袍加身的壮年男子,一番交谈之后,了解了他的凄苦身世,那男子激励他说:这乱世中,人命本就微贱如蝼蚁,如果连自己都不惜命,那不白白辜负了这身父母给的骨血?男儿来世上走一遭,不该这么自暴自弃,要有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志,将来功成名就之时,别说眼前的困顿,就是身处万人之上,生杀予夺都是任由你翻手覆云。且你筋骨精奇,稍加指点历练,是个习武的可造之材。今日行走匆忙,边关烽火急,留给你一本兵书,里面有一些枪棒之术,望你奋发图强,将来长大成人,可到瓦桥关投身行伍,或许我们还会有再见之日。那时我若没有阵亡,可传你一套绝世的好枪法,马上征战,可以媲美你先祖焦赞将军的武艺。你切不可自暴自弃,男儿要在穷途末路中自立于世,站直了,你是世间独有的热血汉子。那个陌生人的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他一身湿衣,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缸冷水沐浴全身的伤痕,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白天里,他是焦家一个做着杂役的下人。晚上荒僻的树林里,他是挥舞木棍努力习武的少年。在外面他是焦家的浪荡庶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在父兄面前他微贱如泥,挨打依旧是常有的事。身上的旧伤新疤结成厚厚的痂,他的身子更皮实。心上的伤疤也结成了厚厚的痂,他的心更强大。他眼神怯懦,挨打时也会叫苦呻吟,他暗暗咬牙忍耐。那一年,他十五岁。

  那些灰暗的日子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有了颜彩,元夕灯火如星河闪烁,那个人茫茫人海中,与自己擦肩回眸,那一瞬间,两人齐齐心动,少年情怀血气方刚,那张脸如她家后院的红梅一样,那双眼睛蓄着星魂水意,那巧笑嫣然的模样,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一盏灯笼,照亮少年黑暗的路。全世界的冷漠中,只有她给了自己温暖。他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不值得你喜欢。她说,你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值得她痴心交付。他说,有一天也许他会辜负你。她说,她会一直等你回来,就算一世不来,她也会等到白发苍苍,直到老死。他哭了,拥抱着她,说:今生今世,一定要给她最好的,护她周全,绝不辜负。她给她缝补衣衫,他喜欢踏火麒麟,她就在他的衣袍上绣着,她给他带来热粥热饭,惜他冷暖,总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他夜夜潜入她的后院,在梅花暗影里陪她静静地坐着,看她弹琴焚香、写诗作画,月光清冷,寒雪皎然,瘦梅虬曲,琴音穿肠。梅与雪同寒相知,就像他与她。心里住着一个人,是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欢喜,是梦里都会笑出声来的欢喜,是走路都会跳跃起来的欢喜,年少情怀总是那般纯洁美好。那一年,他十九岁,她十八岁。

他们两个的事情,还是瞒不住蜚短流长。她的父母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他听说,她绝食数日,以死相逼,与父母反目,与哥嫂形同陌路。那个家,她待不下去了。他拿出男儿应有的担当,偷偷变卖了娘亲留给他的一把白玉锁,换了钱,托人去她家求亲。她的嫁妆寒酸而仓促,他把她迎娶过门。冷酷的父亲,尖酸刻薄的大娘子,性格乖张暴戾的哥哥,一对新人在焦家吃尽了苦头,住柴房,顿顿白粥青菜,她要给全家人浆洗衣服,连丫鬟仆妇的都要她来做,她双手泡得发白,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他谨小慎微,巴结哥哥,讨好大娘子,对父亲也是摇尾乞怜,整个人低贱到尘埃里,只是为了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这样的煎熬度日如年,可是,那个家还是容不下他们。有一日,看到大娘子笞她甚狠,她只低着头,疼得浑身哆嗦,默默忍受。他的心是痛的,他要送她回母家,自己去参军入伍、疆场建功,为他们的将来去拼搏。她委屈地落下眼泪,说一切听从郎君安排。他嘱咐她要忍耐娘家的哥哥嫂子,要等他回来。如果实在被逼迫不过,就另嫁他人,只要能过好日子就好。她哭了,说此生不负良人,愿奴心如蒲苇,愿君志如磐石,一年不来,奴等两年,两年不来,奴等五年,五年不来,奴等十年,十年不来,奴等一世。听了她的肺腑之言,他的心难过如刀绞。她送他出城,寒衣密缝犹恐薄,淡酒未饮只怕醉。她笑着流泪,将包袱交于他手,那包袱上绣着他最喜欢的蓝色火焰,他说过炉火纯青胜于蓝,他要奋发图强,用双手为他们拼出一个好的前程,这蓝火焰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努力。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她十八岁。

在瓦桥关,新兵入行伍的他,就在火头营里做活,他备受欺凌,只是默默忍受着火伴的拳打脚踢,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睡最短的觉,穿最薄的衣。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起她,总是忍不住泪水,咬着被褥,不让自己哭出来。被长官灌酒,喝到呕吐,也不敢出一言来拒绝。同伴取笑羞辱,呼来喝去,他只脸上陪笑。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每当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耳边就会想起当年那个身穿战袍的中年男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自己来瓦桥关月余,都无缘见到他。他有点心灰意冷,也许那人真的已经不幸战死,或者调去别处,人海茫茫的,哪能就轻易再见到。他在军营里低贱地活着,成了大家的笑料,出气沙袋,杂役跟班。洗衣打更,做饭烧水,清马桶,倒粪便。所有的脏活累活,几乎他都干过。就连和自己军阶一样的士兵心情郁闷了,都可以借着醉酒打他一顿。他有枪棒技艺,他有一身力气,但是他不能反抗,他要将这些屈辱和磨难忍下去,他得在军营里熬下去,他期待着有一天,他能一鸣惊人,驰名沙场。一天他被几个喝醉酒的军汉踹倒在地,一顿拳脚,直打得他口鼻出血,嘴脸淤青浮肿,密集的拳脚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他痛苦地呻吟着,在地上翻滚。众人打够了,就把他捆绑得结结实实,吊在辕门之上,他连敌军俘虏的待遇都不如,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一个心软的兵士将他放下时,他几乎没有了气息,在草铺上躺了一天,当晚就被那些强横的军汉踹起来去干活。后来敌军大举侵犯瓦桥关,我朝将士损伤惨重,军队减员厉害,不得不征调火头军去沙场迎敌。他一杆枪如蛟龙出水,黄沙席卷,寒光穿透敌人的脖颈,他怒吼着,一个个躯体从他的身边飞跌出去,敌人的乱刀砍过,他血浴铠甲,满身伤痕。他奋力搏杀,那双眼睛凶煞如恶鬼,那张脸狰狞如妖魔。他硬是凭一己之力,为被困的将军杀出一条血路。那惨烈一役,他战斗到力尽倒地的一刻。敌人终于被击溃,我军大获全胜。将军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眼神迷离的他,露出赞许之色。那一天,他被破格提拔为阵前先锋参将,一下子平步青云。那个久未露面的将军站在他的病榻旁,退去了众将,低头俯身冲他微笑,从怀里拿出一卷兵书。说道:年轻人,在我军营三年的磨炼,能心志坚定如此,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可还记得我?他看着那将军的一张脸,懵懂想起了年少时河边的一幕。那将军惜材亦爱材,将自己家传的绝艺——“贺家枪”传授给他,另有秘籍兵法一套,一场场对敌实战,一次次调兵遣将,他渐渐熟稔于心,将军说,不出数年,他定青出于蓝。而他的战袍上,始终绣着一朵蓝色的火焰。那一年,他二十四岁。  


作者: 墨浅    时间: 2022-1-9 16:57
时间关系,粗略读了一遍,感觉淡影真是好文采,小说不论折论章,戏剧才论折。建议将折改为章或许会更好。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2-1-12 13:40
墨浅 发表于 2022-1-9 16:57
时间关系,粗略读了一遍,感觉淡影真是好文采,小说不论折论章,戏剧才论折。建议将折改为章或许会更好。


嗯,开始时,想写几折独立又关联的,后来索性一条线下来。中间也曾游离其他风格,不过很快又转回正道了。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2-1-12 13:46

第二十五折:忠武将军(续)


两年后,我军将士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他因战功卓著,受封忠武将军,正四品上,官阶不高,但是足以扬名天下了。他惊喜万分,自此扬眉吐气。他兴冲冲地回到赤桑镇,见到了在母家苦苦等待自己的她。五年光阴,她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容颜不再光鲜,眼底已有了浅浅的细纹。他万分疼惜,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泪水汹涌,他们返回焦家。焦家父子惯会见风使舵,见那个卑贱的庶子在外面发迹,忙不迭地巴结讨好,整修了正房的院子,让夫妻俩搬进去住,大娘子也整日里一口一个儿呀肉呀地叫,嘘寒问暖,恨不得将他们夫妻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趋炎附势,阿谀奉承。这个家里和黑暗的官场一样现实。他不动声色,安然住下,夫妻俩终于苦尽甘来。一晃数月,她有了身孕。他兴奋地抱着她转了三圈,才无限爱怜得将爱妻放下,满脸兴奋地喊: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功名子嗣,人生圆满!那一年,他二十六岁。

后来,他不怎么高兴了,他接到了回京述职的文书,另有贺将军的一封书信。信上说,当朝宰相王黼颇为欣赏自己的才能,宰相原话录下“膝下有一幼女,名唤吟芝,待字闺中,如若有天作之缘,那是老夫之幸。”王黼,开封府祥符县人,字将明,原名甫,赐改为黼。乃当朝红人,最受官家青睐。我朝历来重文偃武,战事一起,武将能建功立业受封请赏,若边关烽火熄灭,武将在朝中远不及文官。你区区一个四品官阶,要熬出头,得等到何年何月。有权相青眼有加,招至东床,那才是平步青云光宗耀祖的显贵时刻,想必那些幼年磨难、军中落魄的日子,你时至今日依旧心意难平吧?得了宰相的欢心,联姻王家,你整个家族都会飞黄腾达,鸡犬成仙。如果失了宰相的欢心,你这忠武将军也就到头了,将来罢职还家,祖宗受辱蒙羞,你这些年的以命相搏换来的功名,将是一场镜花水月。听闻你老家已有糟糠之妻,望你慎重考虑,功名富贵,就在眼前。他读着书信,眼睛血红。累卵之上,他的每一步,都得仔细思量。他忘不了军功加身的荣耀,他忘不了还朝受封的荣光,他忘不了父兄嫡母谄笑的脸,为了活得体面,回想起这些年自己所受的苦难,他不寒而栗,为了不再堕入地狱,他只能往上爬!狠心决绝,舍弃挚爱。那一年,他二十六岁。

那一年秋天,九月初六,焦家一场盛大的婚礼,荣耀了整个赤桑镇。锣鼓喧天,新人入府,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焦家父兄,笑得合不拢嘴。他身穿大红吉服,牵着那个一身大绿吉服的妙龄女子,迈过火盆,迈过焦家的道道门槛,叩拜天地和父母时,他看到父亲和大娘子喜笑颜开的脸,夫妻对拜时,他从红盖头飘扬的下面,看到新娘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一刻,他的心是麻木而痛楚的,他的无奈,无法对任何人言说,包括最爱的那个她。洞房花烛,合卺酒后,喜娘仆妇纷纷退去,红盖头掀开,新娘一头珠翠金饰,她眼波流转,粉面含羞。说,今日结发,夫妇一体,父兄皆在朝高官厚禄,往后定会互相扶持,两家荣耀,今日就寄托在两人身上。愿郎情妾意,永世交好。这话里都像上朝的奏章一样,令人心冷。新婚妻子试探道:听闻将军尚有一外室,吟芝不是无知的悍妒妇人,择一良辰吉日,接进府里吧,我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待她的。他被新婚妻子的善良感动,把外室因为怀有身孕已在府中的事情坦诚相告。吟芝浅浅一笑,说姐姐有了身子,原是应该这样安排的。一月之后,有仆人来禀报,说有同僚来赤桑镇拜访,已到驿馆等候,他急匆匆出门,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巾冠未戴,这样见客实在失礼。只得折返回来,走到内廷,靠近卧房时,忽然听到窃窃私语之声,不禁驻足留心。一个声音说:主母放心,这药是慢性的,约大半年才会要人性命,会让人气血双亏,恶露崩塌,那贱妇肚里的孽种必然不保。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怎么可能让她的孩子出生,将来和我的孩子争斗,索性一了百了,一尸两命,来得干脆。那莽夫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一心袒护的女人会慢慢死在他的眼前吧。为保夫妻恩爱,我也是煞费苦心……他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好在多年的沙场磨炼,他的心智已足够机敏隐忍。随后就是她的药碗被窗外飞来的石块打碎,然后就是一纸休书,将身怀有孕的她赶出焦家,送还林家。又过了数月,年后花朝,她诞下一男婴,托丫鬟捎来血书,他将血书放在火上烧掉。孩子满月,昔日的贫贱夫妻数次密会于林家院墙之下的竹阴下。那一次,借着月光,他看着儿子粉嫩的脸,她揭开儿子的衣服,给他看腋下月牙状的一块胎记,他怀抱儿子疼了又疼,亲了又亲,心如刀割。忽然就冷下脸来,将孩子交到她手中,说今生今世,夫妻缘尽,与你们母子不复再见,愿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月光下,她悲楚地问:为什么?他说为了前程功名,他不得不如此,辜负良人,实非所愿。她凄然而笑,愿君平步青云,早得升迁。新人在侧,旧人……奴的誓言依旧不改,奴会在娘家等你一生一世。就这样诀别吧,她含泪低眉,抱着孩子屈身施礼,默默远去。数天后,心腹来报,说她被哥嫂强行赶出林府,不知所踪。又过几天,他安插在新婚妻子身边的耳目递来消息:主母派人威胁林家令他们速速搬迁外地,在半路上埋伏杀手,将林家人男女老幼一十三口全部斩杀。关于她,消息全无。他闭目凝神,隐忍不发。那一年,焦家人全部搬离赤桑镇,举家入京城汴梁,包括他的父兄嫡母。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也许是天罚恶人,这些年王氏无所出,刚入京城那年,他纳的外室谢秋娘却诞下一个男婴,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九年之后,在朝中羽翼已丰的他,不再惧怕王家的时候,那一天,他迎谢氏母子入府,亲自将谢氏母子交付给王氏,说,谢娘子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她与儿子,是焦家的全部,如果有任何差池,他们夫妻的缘分就到头了。吟芝脸色煞白,跌坐在床榻上,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当年背后的那些手段,这个被自己轻视的莽夫都知道,枕边的这个人比自己更狠,更可怖。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不再踏进王氏房门一步,日日都睡在谢氏娘子房内。王氏彻底失宠,那些年,王家势大,王氏父兄皆荣光无限,王氏家族的势力他仍然十分忌惮,万万没有休妻的可能,这桩婚姻,也是权位上的一种平衡所需。夫妻之间,他与岳父、母舅之间,都在演戏而已。这些年,王家也并没有提携他,忠武将军一做就是十几年。平日里,王氏与谢氏明争暗斗,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让他灰心的是,谢氏的儿子不成器,顽劣不堪,就算棍棒加身,也是倔强到底,颇有他年少时的气性,他与谢氏母子的情分不如前几年好了,但是自己打拼的家业,始终都要由谢氏的儿子继承,这也是将军府里公开的秘密。谢氏倚仗儿子,渐渐地也不把王氏放在眼里。王氏的阴狠哪里是谢氏能算计到的,一场与人私通的死局,受到勾引的谢氏在迷情药饵的作用下失身于市井浪子,他一怒之下将谢氏娘子卖出府去,忽略了儿子与生母分离的苦楚,直到冷静下来才追悔莫及,看到王氏的微笑,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算计了,令心腹调查,得知真相。但是木已成舟,谢氏已经卖入青楼,不可能再回来了,数月后传来谢氏娘子上吊自尽的消息,九岁的儿子焦子腾哭得死去活来,他抱着父亲的腿,哀哭道:娘亲已逝,爹爹务必要疼惜腾儿。那一刻,他痛彻心扉,抱起儿子,泪珠滚滚,他对不起儿子,一生一世都亏欠他,所以自此以后他很宠溺儿子,渐渐养成了儿子骄横跋扈的个性,对于这个儿子,他很失望,好在另外一个外室周娘子也有了一儿一女,焦家门楣还有希望。另一边,他对自己的父兄嫡母也没有手软,这些年一直将他们软禁在别院派兵看守,年年岁岁白粥青菜给他们吃,并不时地派人去殴打那个年少时没少虐待自己的哥哥,每天逼着他的哥哥喝一罐人尿。于是,他在京城也落得个苛待父兄的恶名。他放出话为自己辩护,武将性子烈,家中矛盾多,流言伤人之类。一边着令手下封锁别院消息,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那一日,他去别院,他的父亲和嫡母都已花白了头发,他们跪在地上,求自己放了他们的儿子,自己的亲哥哥。他怒吼:我是谁,难道不是你们的儿子吗?那些年你们是怎么待我的,怎么苛待我的娘亲的。你们把我的生母强行卖出去,自此母子永诀,多年后又逼得我们夫妻毫无生路,那时候怎么没料到会有今天?他面色阴狠,眼神怨毒,报复的快感,让他心里的魔鬼欲择人而噬。旁边,几个军汉正狠狠地踹着他的哥哥,那个中年男人满脸是血,杀猪似的哀嚎着。他恶狠狠地说,我要折磨你们到老到死,千万不要想着自尽,不然你们的好儿子会生不如死!他的威胁效果明显,直到多年以后,他的父兄嫡母,最终被他折磨得先后病死。上一代的恩怨,终于到了尽头,而他的大儿子焦子腾已经十五岁了。埋葬了父母和哥哥的尸骨之后,他的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悲哀与凄凉,这些年,无论多恨,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家人。父兄嫡母亡身之后,孤独,寒彻心骨。那一年,他四十一岁。

前尘过往,他静静地说给灵照听。说完这些,忠武将军觉得太累了,他面无表情,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墙角,扶起灵照,灵照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三天后,我派人接你和你的朋友进焦府,暂且以门客的身份,你且回客栈等着。”

忠武将军意味深长地看着灵照,说了一句很冷的话,他眼神游移,不再正视灵照的眼眸,转身离开。


作者: 墨浅    时间: 2022-1-12 14:18
淡影 发表于 2022-1-12 13:40
嗯,开始时,想写几折独立又关联的,后来索性一条线下来。中间也曾游离其他风格,不过很快又转回正道了 ...

乖乖,看来我们是整拧了,我的意思是,小说一般分几章几章(或者几集),而戏曲则分几折几折滴~~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2-1-16 13:15
本帖最后由 淡影 于 2022-1-16 13:42 编辑
墨浅 发表于 2022-1-12 14:18
乖乖,看来我们是整拧了,我的意思是,小说一般分几章几章(或者几集),而戏曲则分几折几折滴~~{:1_220: ...


章回折集,只是个约定成俗的量词。宝贝所言,小说按章节划分是对的。


古寺鱼龙采入了一些民间传说异闻,比如水鬼河婴以及魇魔等等,它们的外形以及特征都是根据传说中的资料来描述,并非个人完全虚构,不过故事情节是自己根据小说需要来设计的。


按网络小说划分属于灵异风小说,但是在描述时,个人更倾向传统意义上的话本小说,所以采用折来划分段落。

作者: 淡影    时间: 2022-1-16 13:16
本帖最后由 淡影 于 2022-1-16 13:41 编辑

第二十六折:父子演武

忠武将军走出客栈,客栈外的街道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奉命守在外面的兵士慑于他的威严,不知道撤到哪里去了,他突然觉得很疲倦,眼睛眯缝着,看着街巷口灿烂的夕阳。

夕阳的余晖里慢慢走来一个人影,那人影越来越清晰,忠武将军揉揉眼睛仔细分辨。一张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一眼认出来那是梅生,十八九岁那时候的梅生!

他的梅生怀抱着一张古琴,站在巷子的那端,一张年轻美丽的脸,淡淡地微笑着。他惊喜若狂,飞奔过去,他想抱住梅生,可他与梅生居然穿体而过,背后的梅生回身过来,嘴里却发出一个低沉沙哑又无限苍老的男人的声音:

“无情无义的痴人,本座不是你要见的那个人,本座是魇魔,一个上古时期的妖。”

忠武将军回身,一脸惊愕:

“你怎么和梅娘一模一样?你的声音……”

梅生一脸冷笑,浑身一震,一道淡白的气流击中了忠武将军,他的身体顷刻之间定在那里。梅生站在不远处,缓缓地说出一段过往:

“这副皮相,连本座自己都觉得是梅娘一生哀苦的祸源,见过你之后,本座会毁了她。你的梅娘,恰好是本座的一位故人,本座是受她所托来见你最后一面。她心心念念都是等你回来,在那水月庵中等了十六年,为了容颜不老,她吸 食全城女子的精血,修炼妖术,成为百姓口中的妖女,一场大火吞噬了无怨无悔的她,到底还是没有等到你,本座是该杀了你,还是让你痛苦地度过余生呢?不,不能杀你,那样梅娘会恨本座的,到最后,终究本座才是那个与她魂梦相依的人,心愿已矣。梅娘尚有心愿,你们的儿子,就是客栈里的那个娃娃,希望你能善待他。十六年前,梅娘流落北邙山下的碧霞观,无奈之下将亲儿遗弃在古寺之外,为人母者,那是锥心刺骨之痛。走投无路的她上吊自尽时,遇上了本座,是本座带她回归故乡赤桑镇,是本座以毕生的修为给了她十六年不老的容颜,是本座给了她一具和你一模一样的尸首,用定颜丹让尸体永不腐坏。就这样她在空寂的庵堂,和一具尸首度过了十六年的时光!梅娘的怨苦,还有对你蚀骨焚心的思念,只有本座知道。天可怜见,临死之前,她认出了那个小和尚是她的亲儿子,但是她在那样的困境中却不能与自己的骨肉至亲相认,那是何等的悲哀,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背负妖女之子的恶名而身处险境。如今,儿子你也见了,梅娘也已亡身,人死灯灭,恩怨已了。悲苦人间,你自承受丧失至爱之痛吧。本座尘缘已了,也要去另一个地方,带着你的梅娘,远离六道轮回,解脱所有的灾厄与苦难。你善自珍重吧。”

那个苍老的男人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忠武将军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梅娘一步步走远,那个美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灿烂的夕阳中。眼睛一黑,昏倒在地,倾斜的模糊目光中,他看到有无数的人向他奔来,纷纷喊:

“将军!将军醒来!”

三天后,灵照四人跟随兵士来到修葺一新的将军府前,一座高宅大院,朱漆大门两侧蹲踞着一对很大的石狮子,黑漆匾额,红漆书写“焦府”二字。门口已有管家焦升迎接。

一行人入府来,绕过一座雕刻着踏火麒麟的巨石屏风,众人来到前厅,拜见了忠武将军之后,管家领着他们走向后宅。

穿过一个月亮门,来到一个很大的花园,一行人穿行在一丛丛明艳照眼的花木之间,绿阴清凉,夏花绚烂,假山堆叠,石桥玲珑,流水如银,游鱼灵动,荷叶田田,菡萏凝露,黄莺披新羽,玄蝉响柳梢,长廊之下,南风清凉,水光潋滟,投于墙面,闪烁耀眼,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爽。一行仆妇鱼贯而行,见到几人屈身行礼。

管家领着他们穿过花园,跨过另外一道雕花的院墙,一个一个的小院出现在众人眼前。管家介绍道:

“咱家将军住正中间的卧虎堂,少主人腾哥儿住幽篁斋,客居在府的钟姑娘居住观星小筑,周娘子带着昌哥儿和瑜姐儿居倚翠阁,余下的院落皆空着,客人们居玉衡院,那儿宽敞,房屋多,院里有不少丹桂树,秋天里,满院飘香,这小姑娘另外安排在相邻的煮雪斋,你们说话方便一些。”

后庭太大,一个个院落依次罗列眼前,大家都有点恍惚,生怕迷了路。走了几刻,一个很大的院落出现在大家眼前,匾额上写着:玉衡院。旁边一个小院,那是知了居住的煮雪斋了。

众人安顿下来,有仆妇送来茶水饭食,后又送来两套衣服,一个伶俐的丫头施礼道:

“我家将军见两位小哥的衣服不合体,特送来两套圆领、中衣、幞头、鞋袜,还请客人更衣。知了姑娘的新衣已送至煮雪斋,道长的法衣已经着人订做了,不日即可送来。”

说着,那丫头屈身施礼,引仆妇们退下,灵一好奇地翻捡衣服,取出一件月白色云纹圆领,比着身量大小,欢喜不禁。灵照恍然如梦,他看了一眼静虚真人,而静虚真人正望着他温和地笑:

“既来之则安之,顺应心志即可,不必忧虑。”

灵照点头,默默地取了另外一件深蓝色提花缠枝纹的圆领袍,看了一下,将衣服带到内室和灵一更衣。两人出来后,活脱脱地变了模样,衣服合身,看来忠武将军是用了心的。下午的时候,知了过来,她一身淡绿色衫儿,梳着丫髻,看起来俏皮可爱,他们正说笑间,那个伶俐的丫头星彩又来了,她见到知了先施礼,然后转身对灵照行礼道:

“小哥,我家将军请你只身去卧虎堂说话。”

灵照有些惊慌失措,他看了一眼大家,无奈地随星彩离了煮雪斋,辗转来到卧虎堂。卧虎堂院内古木参天,甚是阴凉。藻井下方,摆放着一缸荷花鲤鱼,初此之外,再无其它。院内青砖铺地,很是宽敞,星彩将灵照引入堂内,便躬身退去。

灵照一人站在堂前,那卧虎堂,完全就是按照军营里的陈设布置的,北墙上悬挂一幅卧虎图,几案两端各摆着一只胆瓶,瓶里是荷叶荷花,其它再无它物,几案前面是一张古朴的八仙桌,桌子两侧各有一张名贵的黄花梨交椅,顺着主椅向南,东西各一排榉木客椅。其它器物应有尽有。西墙上挂着弓箭,以及一柄镇宅古剑,靠东边的墙壁,有一个很大的兵器架,摆放着各种兵器。大堂两侧是东西两间内室,大堂外另有两排厢房是仆妇管家居所。

灵照正在打量,东边内室布帘掀起,一身浅蓝提花圆领袍的焦昂走了出来,他头戴黑色交脚幞头,腰间还是那条缀着浅碧色美玉的革带,胸前依旧是一幅银白与火红相映的踏火麒麟刺绣图。他一脸虎威,没有多少表情,只看了一眼灵照,招手示意灵照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八仙桌旁的交椅上,仆人给两人送来茶水点心,焦昂吩咐道:

“遣走所有下人,院外候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喏,主君。”

仆人躬身施礼退下,院外脚步声凌乱一阵,四下里安静下来。

焦昂一双圆眼盯着灵照,看了片刻,沉声道:

“可还住得习惯?”

灵照一脸安静的神色:

“多谢将军,一切都安好。”

忠武将军脑海中浮现那日黄昏见到的“梅娘”,想到她说的话,疑惑地问:

“你是和尚?”

面对忠武将军的询问,灵照脸色一变,随即合掌施礼道:

“是,小僧自幼在北邙山静安寺出家修行,小僧是被生母抛弃在荒山古寺的。”

灵照越说眼神越冷。

焦昂心内明白了所有的过往,闻灵照之言,默默抚须不语,缓了一刻道:

“你说,水月庵主命丧火海,是赤桑镇府尹赵圭璋所逼迫?”

灵照眉心一动,点头称是。

焦昂一脸阴沉:

“好啊!我们的父母官果然体恤百姓,本将军今晚应邀去赵府赴宴,到时定要代表这赤桑镇的黎民百姓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府尹大人的除妖伏魔之功。”

灵照无言,垂头看着客椅夹几上的那盏清茶。

耳边再次响起焦昂低沉浑厚的声音:

“眼下,你且和几位朋友住着,待入了京城,本将军知会王大娘子之后,身份自可分明。你若执意不肯留下,也可,略住几日……”

焦昂没有说下去,他不忍心说出来,他想留住灵照,好好补偿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难。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自己的亲生骨肉再分离了。他看着灵照清秀的脸庞,想起了那些年和梅生的种种往事,眼睛不禁一热。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罪孽前非,过眼云烟,那些最好的日子,如今已恍如隔世。只是,梅生的儿子如今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周全。焦昂的目光如炬,眼眸里有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暖意。

灵照偶然间抬眼,和生父目光相对,眼神寒澈如冰,灵照看得出他的心意,而自己内心的抗拒,几乎是本能地反应出来。娘亲一生的悲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要说原谅,谈何容易,就算他修行了十几年的佛法,能宽恕世间一切恶人恶行,可是面对着自己的生父,他依旧心有芥蒂。在水月庵,他与娘亲生死关头的谋面而不相识,他无知无觉地亲眼目睹娘亲亡身火海,这是他一生的遗憾和悔恨,而这母子死别的悲惨一幕,何尝不是拜他所赐!

交椅上的焦昂似乎被灵照的眼神盯得不安,脸上有了一丝哀痛与落寞,他喝了口茶,再次打破屋子里可怕的安静,说:

“刚才在内室见你盯着兵器架子看了良久,莫非佛法之外,你还通武技?”

灵照低眉垂目,轻声说道:

“寺里恩师待我如父,也曾授我一些技艺防身。”

焦昂闻言,心中一痛:这些年,自己这个亲生爹爹,到底不如一个外人给他的照料与关怀。这孩子眼中的恨意,只怕很难化解,也罢,也罢。一念至此,他说:

“本将军忽然有了兴致,想与你走上几招,你可愿意?兵器任你挑选,本将军一柄单刀即可。”

灵照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忠武将军的如炬目光,那眼神里似乎很期待他的应答。随即平静地回答:

“乐意奉陪将军。”

说着站起身来,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那剑鞘是乌木的,没有什么雕饰,抽出来寒光爆射,剑意如霜,令人眼前一亮。

焦昂捻须颔首,起身自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单刀,径自走出卧虎堂,两人在院中站定,一个虎目炯炯,一个面沉如水。

焦昂刀身旋转如水银泼风,欺身而近,弓步弹跳,长身而起,那柄单刀裹挟着风啸,劈头砍来,灵照身影扭转,那刀贴着自己的前胸落下。

焦昂见此招走空,手腕翻覆,单刀横转,就势斜着向上奔灵照脖颈斩去。灵照眼睛里精光闪烁,他身体后仰如桥,那刀影贴着自己的鼻尖呼啸而过。他身体往下倒去,双脚蹬地,借力倒飞而去,后背撞在一棵树上,身法就此定住。

焦昂浓眉一扬,虎目闪烁神采,两招有空,都被他轻巧躲过,当下低声说:

“刀剑无眼,小子小心了。”

说着晃单刀,腾跃而起,一刀削向灵照面门。灵照退无可退,挥剑格挡,兵器碰撞在一起,火花迸射。灵照借力旋身,步法交错,剑身弯折,刀剑交错,火花点点,那剑尖疾速划过刀身忽然如离弦之箭,闪电一般向焦昂面门弹射而出!

焦昂虎目圆睁一声低喝,腰身后仰,剑影如蛇,颌下一缕胡须飘飘落地!焦昂手腕用力,硬生生将灵照的剑格挡荡开。手中单刀不再留手,呼呼生风,刀刀直逼灵照的要害!

心有顾虑的灵照顷刻之间就险象环生,一场演武变成了以命搏杀!险境之中,灵照的剑招也变得迅疾狠辣起来,两人真正的武艺施展起来。

那单刀片片幻影,舞得密不透风。那长剑一晃千叠,虚实难辨。焦昂的刀居然不可思议地穿过剑影直指灵照的前胸,危难关头,心中满是怨恨的灵照亦不顾自己生死,抱定同归于尽的决绝之念,电光石火之间,他手腕旋转,剑身扭转,剑花凛冽,幻影绚烂中,那柄长剑自单刀之下无声无息地刺去!

灵照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眸里满是错愕。那柄单刀的刀尖在自己胸前定住,而自己手中的长剑已刺入将军的肚腹中,他急忙撤剑,血珠飞溅,一声闷哼刺激着灵照的耳膜。忠武将军单膝跪地,以刀支撑,左手捂腹,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他抬头看向灵照,疼得咧嘴,眼神里居然没有狠戾之色,那张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灵照以手掩口,圆睁双目,呆呆地站在那里,惊惶失措。

焦昂艰难地笑了一声:

“勿要担忧声张,伤得不深……”

一句话没说完,疼痛让他双眉紧皱。

灵照如梦初醒,急忙奔过来,蹲在焦昂身旁,眼中已有泪珠滚落。

焦昂咧着嘴,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张扭曲的笑脸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莫哭,莫哭,这一剑原本就是偿还你们母子……”

灵照一下子醒悟,他无暇多想,急忙将焦昂放倒在地上,揭开他的衣衫,肚腹上那道剑伤鲜血淋漓,发白的皮肉向外翻着,灵照一边泪水滚滚,哆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一整瓶白色的粉末倒在那伤口上,又从怀里摸了一下,拿出那个小包袱迅速打开,将包袱里的画像香囊之类的物件收回怀中,以那方包袱皮紧紧捂在焦昂的肚腹之上,躺在地上的焦昂疼得眉头紧皱,摇晃着脑袋,血慢慢浸透那朵蓝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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