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你说我记 于 2016-6-18 16:35 编辑
1977年腊月，豫南丘陵地带有一个八百多人的村庄，叫李庄，那一颗树挨一颗树的树枝向南呼呼遥响，刀子般的北风刮得昼无阳夜无月，三天里，天昏地暗。这天下午，村庄队长李保东坐在三间茅草房里，面前有一个火盆，上面放着树根，树根燃着了三分之一，他的旱烟袋一刻也没有离开手里，每隔一功夫就把烟袋锅插进烟袋里，安上一锅，二尺长的烟袋杆另一端是玉石烟袋勺，他把此物放进嘴里，弯下腰，把烟袋锅放于火盆，吸上一口气，烟丝就这样被点着啦。接着李保东朝门口看看门外的天，天空下起了雪粒和雨，当地有一农谚：雨交雪下半月。约莫一个时辰，雨雪大了起来，整个院子结冰，当地人称下溜冰。李保东磕掉烟袋锅内的烟丝，说，“玉梅，下溜冰啦，出门小心着，你干啥的不来烤火？”
从里间传出女人声，“抱着孩子围被窝，你别烤火啦，省点疙瘩头吧，留着给孩子考尿布。”
“这熊天气要把我逼死，你怕什么，还怕男人养不活你，天晴了我上山拾柴，有的是力气。”李保东扭着头朝里房们喊着：“三个孩子快放学啦，我去接接去，出门做饭要小心，别让四娃子出门。”
李保东披着雪羽，戴着羽帽，手里拿了三顶羽帽出门。一阵风过来把他打了个趔趄，头上的羽帽被吹翻掉地，他弯腰拾起来扣在头上，拉起羽帽下的绳子系到下额处，出村庄朝着学校方向走去。
李保东接回三个孩子回家时候，雪越下越大，大地白茫茫的，风小啦，树枝在挂白，夜色提前笼罩村庄，千家万户的茅草房被雪花覆盖着。
夜来临，李保东在屋里骂着老天爷，“这鬼天气，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腊月里下大雪，这是坑爹征兆，我那四个莲塘怎么办？”
“说话要有理有据，什么你的莲塘，是生产队的，隔墙有耳，给你寇个分子帽子，你兼戴的少，是不是？”李保东老婆玉梅说道，“你唠叨个啥，天塌压大家，先压高的后压低的，有公社书记的，闲吃萝卜淡操心。”
李保东把烟袋放到吃饭桌子上说：“娘们像，这全村人指望四个莲塘过年的，我是队长能不操心嘛。我是戴过两次高毡帽，用竹竿编的，冒顶上插一根竹竿，上写着黑五类，公社斗争我，大队拉我游街，我哪一次回来不是一样当队长，男人没有给你丢脸吧”
玉梅接过话茬说：“是没有丢脸，哪一次我们娘几个不是躲进麦场麦秸剁里，像贼一样不敢回家……”
“打住打住，你这是住进村庄宾馆，知道不？村里人家家户户给你端茶送饭，我得感谢全庄人忠诚的大恩大德。”
“那是你给村民私分粮食换来的积德厚爱，没有被饿死人，是咱祖宗的教导有方。”
“不说啦，我哪一次都得让着你。睡觉，省点柴火吧，心疼心疼你的男人。”
“孩们儿，把火盆的火灭了，恁爹心疼的要吐血，咱们还指望这个大劳力挣工分的。”
李保东在家里着急是莲塘的莲菜没有挖出来，这个冬天他会上火的。然而，村里的庄稼人盼望着大雪早一点到来，这样他们可以听不到村中央高大茂密皂角树上挂着的铃声，铃声一响，村里人都要来这里聚齐，不是开大会，就是李保东队长喊人上地干活，特别是晚上铃声一响，各家各户跑的忒快，多数是记工分的，个人利益能不跑快吗？另外，他们可以歇一歇脚聚集到李保东家里混天黑地的打牌，还有“三蹭”，蹭有烟丝抽，蹭有火烤，蹭有水喝。在农村，去哪家唠嗑打牌下象棋也是分家的，李保东夫妇热心肠，从来不计较得失，用庄稼人话说，这家人不是老鳖一。
李庄村中有一颗皂角树，树高十几米，干枯的树梢上挂着皂角板，在寒冬里摆来摆去，这些打不下来的皂角板只好靠风力，等它累坏了自己掉落时才被捡起来，拿回家里，让女人们洗衣服用。现在的皂角树树干上落满雪花，洁白得像花朵，其中向南偏的一个树枝上挂着一个铜铃，口如头大，音质很脆，深夜人静，音传三里。这是生产队的铜铃，召集开会的地方，也可以说是生产队长李保东的专业品，除了他没有第二个来拉铃，因为大家都知道“铃声一响，全村人都慌”的理念。进入腊月几天，李保东没有来过，感觉对铃声有一丝陌生。这天早上，他吃完饭就拿起铁锹往这里赶来，李保东头上戴着战士棉帽，这顶棉帽是他“农业学大寨”在村西头修梯田时候，荣获公社先进个人获得的奖品，那是隆冬一天，他走上领奖台领导棉帽后，每天带到头上，腰板硬朗啦，说话嗓门高啦，就是见人一样保持弯腰带笑。梯田修好后，县长要来视察，公社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通知各个大队和学校，做好迎接县长准备。县长来的那一天，公社电话通知到大队，说县长个子很高，有威严，头戴战士棉帽。就这事儿，传遍了公社角角落落。李保东紧急摇铃声，差点没有把铜铃摇烂，他传达了公社电话精神，然后带着村里人们去村西梯田地等候县长到来。村里人听说县太爷来看梯田，大人小孩都跑出来看热闹。
县长来到这里快中午了，县城离李庄20多 公里，土路，坑坑洼洼，县长坐的是吉普车，老百姓叫它小包车。县长走下车第一眼看见的是李保东，李保东上前和县长握手，激动万分。然后他们一块地一块地看 下去。这时候，四面八方的人们不间断的赶来，大家把目光对准戴战士棉帽的，一部分人去握县长的手，一部分人去握李保东的手，握手的对象不一样，但问候是一 样的“县长您好！您辛苦啦！李保东这时刻脸色苍白，他战战兢兢地说：“那位高大个子是县长，我才一米七三，小个子，是李庄的队长。”……就这样，李保东在 全公社落下了县长外号。
李保东的棉帽有故事，而他现在穿的黑色棉袄棉裤也有来头，有一年初冬，当东方的一丝阳光送走夜色时，各家各户的公鸡母鸡走出院子，村民开始男的担水，女的做饭，这时候有人喊：好消息！好消息！活雷锋出现啦，生产队的粪池一夜给挖出来一半多……，村庄里只要有响声，都要支棱着耳根听。于是，陆陆续续聚到粪池边很多人，大队民兵连长是本村人，他急急忙忙的赶来问：“谁做的好人好事，我们向他学习。”这件事，村里报到大队，大队报到公社，当天公社号召全公社人们前来学习活雷锋事迹。
由于没有找到活雷锋，公社书记下达死命令，一定得找到这个人。民兵连长根据公社书记的指示，在深夜到来，他带着两个民兵，背上半自动步枪，在粪池的树林里守候。月亮爬上树梢，由于夜冷，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钻被窝享受暖脚滋味，这时，一个身影出现，拿着铁锹，跳进粪池里，开始一铁锨一铁锨往岸上摔粪，一个时辰过去，在粪池处悄悄地聚来了很多人，公社书记喊着，“李保东，上来歇歇，你让我们好难找。”
李保东正要逃跑，在月光中看到许许多多人把粪池围起来，他无处逃跑，只好乖乖的说：“我有劲儿，我睡不着，来活动活动。”
第二天，公社把这件事儿上报到县里，县里掀起了学习活雷锋李保东做好事不留名先进事迹。这一年，公社奖励李保东1.2丈布票。妻子玉梅給他做了一身棉衣，李保东高兴的喝不着嘴说：“结婚也没有穿这么漂亮的，现在打扮的像个新郎官一样。
玉梅拧着李保东耳根说：“再说一句，再说一句，看我撕叉你的嘴。” 李保东捉着玉梅的手求饶着，说：“我以后不说，光看看。” “看比说更危险，出门看见漂亮妮子给我低头走路，听见没有。” “啊，啊——耳根掉了。” ……
现在李保东穿这身棉衣回头率不太高，棉袄棉裤到处都是补丁摞补丁，棉袄显眼的就是两个胳膊肘子下面各用蓝布补上，让人笑死人的当属棉裤，屁股两个大补丁像个铜锣盖着屁股非常扎眼，还好布是黑色的，膝盖上的补丁是灰色的，远处看不到颜色搭配，近处一看一清二楚，每个补丁针脚均匀，没有一丝毛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教出来的针线活儿。每当过年李保东家里孩子添新衣服时，他就调侃着说：“我挣工分最高，花钱没有一分，年年穿的破烂衣。”
玉梅不慌不忙说：“今年你那胳膊肘不是添新布了吗？。”
“是，是是，是添新布。”李保东看着玉梅怀抱的儿子，指指布说：“感谢小儿子不尿床，这尿布洗刷刷被你妈妈再利用，可怜我得天天闻骚味。”
玉梅拍着孩子屁股，对着李保东说：“哎呀呀，你爹能耐大呀，只会造小孩，那带把子茶壶嘴能不尿在尿布上嘛，这骚味迷死村里一大堆汉子，比如，五保家，他天天嚷嚷着，要是老婆生个带把子的，我让他天天浇身上就不烦，还有，那个翻墙头，钻厕所坯墙眼的狗子，哪天来不看孩子几眼，宝宝，咱找你狗子叔叔去，你爹烦你的尿骚味。”
李保东听着不耐烦，摆着手说：“给你吃给你喝给你自由，还想怎的，站到我头上蹦蹦日天，三天不挨打，上房子去揭瓦，给你搬个梯子你就想上天，我说一句，你咚咚咚整一箩筐刺儿话。别提那狗子事儿，人家还没有取老婆，传出去不好，留点口德。”
这时候，李保东腰里还缠着稻草绳，这样裹着棉袄不被风灌进身体里。他来到树底下，抬头看看悬挂的铜铃，上面结了一层厚冰，铜铃下面的麻绳被冰凌包裹着，直直地垂下来，李保东两手握着放到嘴边，用力吹吹热气，手黎明暖和起来，通神像打鸡血一样来了精神。于是，他的双手去抓绳子头，绳子从树身上解下来，上面的冰凌一点一点掉到雪地里，李保东朝着高处走几步，开始摇铃，他摇了许多次，铃声都是闷闷的响。无奈，他走到高台阶平场里，这里不下雨不下雪不刮风是露天开会的场地，李保东站在上面，清清嗓子，喊着：“开会啦，上工啦；开会啦，上工啦……”一般情况下他喊几嗓子，家家户户都会互相传话。这时候，李保东的烟袋别在腰里稻草绳里面，只是出门烟杆上多了一个竹竿筒，这里面装的是纸焖，纸焖用火纸折叠，出门人在火盆上燃着，然后装进竹竿筒里，吸烟的时候，打开竹竿筒的上盖，这盖有一个小眼，是进空气用的，如果纸焖火小，用嘴吹几下，火就大啦，然后放进烟袋锅里，吧嗒吧嗒吸几口，烟丝就这样点着。
年代不同，日子得紧吧着过，二分钱一盒“开封”牌火柴得节约，冬季里，一根火柴用一天是常事，有些家庭连火柴买不起多的是。一家生火，多家兑火习以为常。有些家人用火镰打火。
李保东一烟锅烟吸完，没有一个人出来，他拿烟袋锅朝着碾盘磕去，朝着会计家院子喊：“会计，喊着四叔保管去街上打一缸酒回来。”
会计就在这个平场里住，现在围着火炉取暖，李保东摇铃他就听见了，他有个习惯，耳根特别好使，每次开会，他执楞着耳根听门外的响声，根据声音判断来人人数，然后他在出来参加会议，但是，没有迟到过。会计听到李保东喊声，端着铁茶缸子一杯热水走出来，这水可以取暖，也可以止渴，茶缸子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县长，打酒干什么？”
“挖莲菜身子骨冷了喝几口。”
“库里没钱。” “你去供销社，告诉他们年底还，就说我李保东说的。” “他们不认识你，你谁呀？” “李庄的县长行不？奶奶的，名字不值钱，绰号响铛铛。” “这个行，他们就认识这个。” 狗子家住在不远处，听到有酒喝，他麻溜的跑出来，满村庄里喊人。
（待续） | 
发表于 2016-5-23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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