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9-30 08:47 编辑
说是故乡，其实我自己并没有在那里住过多长的时间，那是山城重庆的的郊区，紧靠嘉陵江边，和雾都市区只有一江之隔。我在那里生活的最长的一段时间，是我出生六个月至两周多的时候，不过脑海里已经记忆全无，只能根据父母亲断断续续的讲述来想象那时的情景。因为父亲经常会提起那里，并不无亲切地称之为“老家”，因此从我记事起，就认为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并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那遥远的故乡，并对那里充满了神往。
那一年我上高中，正值寒假，父母决定带着我们兄弟俩个回一次老家，当时心情很是兴奋，坐在南去的列车上，充满了新奇与期待。聆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隆隆声，很耐心地数完了两百多个隧道之后，父亲有些激动地告诉我们，故乡就在眼前了。
下了车，有些遗憾，因为天还没亮，什么都看不清，没法目睹城市的全貌，整座山城正在熟睡中，只有路两边的路灯睡眼惺忪地列队迎接着远方归来的游子。我的三叔借了一辆吉普车接我们回家，记得路很远，拐了数不清的弯儿，车子终于停住了，车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三叔说要下来步行了。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是一个长长的下坡，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往下面走。耳朵里听见了流水声，既不是潺潺的溪流，也不像惊涛拍岸，那声音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指着前方说，下面就是嘉陵江了。
脚下终于平坦了，水声清晰起来，夜空中没有星月，也看不到粼粼的波光，但能感觉到江风吹拂，清新潮湿。三叔朝黑暗中呼唤着：“我们到了。”然后就听到有划水的声音，朦胧中看见一条小船划了过来，悠悠地驶到了岸边。第一次踩着跳板上船，虽然小船在岸边靠得很稳，没多大摇摆，但是我还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挪上了船。
父亲一上船船夫就热情地和父亲母亲打上了招呼，父亲则用我听着很别扭的重庆话和那人聊上了。三叔介绍说这是条摆渡船，每天专门运载往来于两岸的人们，船的主人也和我们是同村，平时晚上是要收船的，但知道今天我们一家要回来，所以特意半夜出船来迎接的。
小船在江面上一摇一晃地行驶，我的身体也随着小船起伏着，桨杆发出吱扭吱扭有节奏的声音，单调却不显呱噪，桨叶轻柔地拨弄着江水，哗啦哗啦听起来很是惬意。天色渐渐微亮，能看得到江面上笼罩着淡淡的缥缈的雾气。江面应该很宽，划了好长时间才到达对岸。
弃舟登岸，踩过一小段软绵绵的沙滩，又开始接着往上走。天越来越亮了，眼前的灰色逐渐被绿色所代替。眼下正是腊月，在北方正是冰天雪地万物萧杀的时候，可这里却是满目春色。河坡上是绿油油的麦田，再往上望去，晨曦中，朦胧中的群山披着一身墨绿，早起的鸟儿已发出了悦耳的鸣叫。
父亲停住了脚步，贪婪地望着周围的景色，也许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良久，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指着前上方的一片竹林告诉我，那竹林的后面就是我们的家。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感觉，我能想象得到，此时父亲内心该是怎样的复杂感情，归心似箭，有激动，又有忐忑…….我的父亲马上就要见到他阔别多年的故乡，还有离别太久的日思夜想的爹娘。
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走在崎岖不平的稻田间小路时，一点也没觉得磕绊。踏上数十级青石板，就算进了村子，这里的房屋与我们北方的家大大的不同，墙壁多是石头砌成的，屋顶的瓦片是青色的，各家各户都没有围墙，地势有高有低，房屋布局杂乱而协调。天虽然还没大亮，但狭窄的甬路上有很多乡亲都出来迎接我们了，我很纳闷怎么他们都是大嗓门，都亲热地和父亲打着招呼，父亲更是一脸的灿烂笑容，和这个握握手，又和那个寒暄上几句。
其实这个时候，我最想见到的是我的祖父祖母，十多年来，我曾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着这两位老人家的模样，肯定是特别地和蔼慈祥。还有我的伯伯叔叔们，还想见到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我从小就很天真地和母亲说，自己要是有个哥哥或者姐姐该多好啊，每每母亲就会告诉我，我的哥哥姐姐还有弟弟妹妹都在老家。来到这里，我就可以亲眼见到他们，可以开口说出我从没喊过的称呼。
我们的家，爷爷奶奶，还有叔伯们的房子都是挨在一起的，但只有三叔的屋前有一个宽敞的大院堂，那是他自己修的，而且是村里最宽敞最豪华的院堂。全家人都聚在院堂里了，我既惊奇又高兴，原来我们家有这么多人，如果每天都能够生活在一起，那该多热闹啊。
我们一家四口进到屋里，刚放好了行装，三婶就叫我们去吃饭了。早就听父亲说起过，我们这个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居住的大多是同族的乡亲。在这里早已形成了一种风俗，每逢年节，各家各户都回轮流设宴招待乡亲，大伙吃完这家再接着吃那家。加之村子紧靠江边，而且江对岸就是重庆市区，交通相对于山里要方便得多，生活也要富裕得多。我们的归来，被村里的乡亲看作是一件大喜事，都过来道贺。叔伯们也准备了酒席，宴请各位乡亲，和大家一起分享团聚的幸福。
席间大家大声说笑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我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温暖如春。菜肴很丰盛，最特别的是，我从没见过也更没吃过这么新鲜的蔬菜。就在房前屋后，地里就长着一片片菜花、莴笋、圆白菜、油菜，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蔬菜，生活在北方的人是绝对见不到这么光鲜水灵又饱满的蔬菜的。盘里的肉也多的令人咂舌，我见到婶婶切肉的情景：案板就搁在灶台上，上面是一条条鲜肉还有腊肉，用刀切了直接下到锅里，那手法也是与北方截然不同，切出来的只有肉块没有肉片。还有鱼，这里的稻田里就养着鱼，捕鱼的工具极其简单，就是一只无底的竹筐，捉鱼人把裤腿挽到膝盖处，举着竹筐盯着稻田的水面，看准了一扣，那鱼就被困在竹筐里了。更讲究一些的就是去打嘉陵江里的野生鱼，那种鱼味道极其鲜美，据说价格要比养殖的鱼高出好几倍。
有着这么好的心情，望着这令人垂涎的饭菜，我却皱起了眉。我最怕吃辣的，平时我连蒜都不吃，眼前的饭菜虽然闻起来香气扑鼻，可以入口实在令我难以下咽。婶婶见此情景，要给我去下面条，可是母亲劝我最好能自己适应一下，不然往后的这一个月里可要饿肚子了。一开始真的很痛苦，每吃一口，嘴里嗓子里就火烧火燎的，不仅辣，还有麻簌簌的味道，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满口生津”，鼻涕眼泪也不住地淌出来。不过也就过了仅仅两天，痛苦的感觉就被阻挡不住的良好食欲所代替。从那之后，吃辣成了我的偏好，只是故乡之外的辣椒没有老家的那种独特的馨香，令人回味悠长。
闲下来的时候，父亲会带着我们去登村后的山坡。半坡有一眼山泉，水质清澈甘甜，那也是村里中乡亲们的生活水源。山坡中段，大约数百平米，竟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平整圆润，呈褐红色，我不禁感到惊异，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和平时见到的棱角分明的冰冷的石块联系在一起。这石坡上面还有个村子，因这山坡，更确切地是因这块巨石而得名----斜石村。
这里周围的景色很美，是在北方的严冬绝对看不到的，绿意连绵，生机无限。后面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与天相接，隐约还能看得到山顶上有皑皑的积雪。前方坡下就是我们的村子，可以看到缕缕炊烟袅袅地升起。村子下面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竹林里有的是布谷、斑鸠之类的鸟，鸟鸣声不绝于耳。再往前就是嘉陵江了嘉陵江江水呈淡绿色，江面很开阔，不时有鸣着汽笛的轮船驶过。嘉陵江在我们村前面正好转了个弯，因此这个村子名字就叫“龙凼子”。江岸边向江里斜着伸出一道狭长的堤坝，一端连在岸上，另一端直延伸到江里，父亲说那道坝叫“龙赶”。现在正是枯水季，水位浅得多，等到了雨季，江水上涨，这道龙赶就会被淹没在滔滔的江水里，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到，丰水期了，江面会更宽阔，江流也会更有气势。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对我来说简直是世外桃源。
左边有一道溪沟，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着，最后汇入嘉陵江里。溪沟的对面也是一座小山，那里竹林更加茂密，有时能看到林间飞起很大的禽鸟，样子很像是白鹤。顺着小溪溯流而上，远远听到隆隆的轰鸣声，绕过山梁，一道瀑布跃然眼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瀑布，立时被这奇妙的景象吸引住了。瀑布算不上壮观，落差只有二三十米，这个季节水也少，但这道小瀑布为这宁静沉寂的山野之中，平添了灵动之气，同时也应和了青山竹林纯朴的秀美。
快乐的时光总是显得脚步匆匆，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每日里既有美景尽收眼底，更能感受到家人们浓浓的亲情，祖父祖母对我们兄弟俩总是看不够。祖父很寡言，但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到田里割了蔬菜，装满两个竹筐，然后挑着担子乘摆渡船过江到市里去卖菜。回来之后也闲不住，经常能看见他老人家伐了竹子回来，然后用篾刀劈成竹条，再编成各种竹制品，我们临走的时候还捎了很多祖父编的竹具。
回程的那一天，离别的滋味是酸涩的，恋恋不舍，只期盼着能有朝一日再回故乡。
之后的这些年间，父亲倒是又回去过四五次，但仍然解不掉那浓浓的乡愁。每当吟起那首“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父亲就不由地慨叹，想象着叔叔伯伯们聚在一起团圆的场景。在这期间我自己没能有机会重返故乡，但那些记忆仍清晰鲜活地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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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30 0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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