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过完年 又是飘着雪

再折长亭柳

        民国26年春，刚过完年，漫天飘着雪。

        打正月十六这天起，村东边老刘头家豆腐坊的烟囱便没再冒过烟了，平日里那些跑来蹭热乎气、猫冬闲聊的左邻右舍们，也没再来了，因为做豆腐的老刘头突然染病去世了，留下老婆和一儿两女，度日艰难。


      经亲友们开导、指点，刘王氏将十六岁的大女儿嫁给了邻村一个会医术的老头家那个长着大麻子的独儿子，然后，变卖了一些家产，带着十四岁的儿子、儿媳和三岁的小女儿闯关东，去齐齐哈尔投奔她大哥去了。

      在东北她大哥那儿待了近一年，刘王氏觉得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有耕地，但收获的粮食，大都被日本人搜去充了军粮，自己带着三个孩子，抵不上一个劳力，却张着四张吃饭的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下定决心，只将儿子儿媳留在这里谋个生路，自己还是带着小女儿回去，设法混生活。


     这天，又是刚过完年，又是飘着漫天大雪。大哥蹲在灶屋里，听了妹妹说的打算，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叹了一口气。第二天，默默地找中人寻了个买主，卖了一块地，拿到卖地的钱，搭上朋友介绍的一辆往哈尔滨送玉米的马车，送妹妹母女俩去了哈尔滨车站。走了大半天，天色快黑了，赶大车的朋友扭头用马鞭指了个方向，说：下车吧，从这一直往东，就是火车站了，三个人遂下车奔东而去。

      一直走到天黑，别说火车站，连个灯光都没看到。难道是迷路了？大哥急的满头大汗，抱着外甥女，拉着妹妹，踏着积雪，继续高一脚底一脚的往前走。又走了一程，估计快半夜了，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了灯光！大哥不禁惊喜道：“看，快到了！” 兄妹俩不顾疲劳，轮换抱着孩子，大步往前赶。等走到近处一看，不对，是一排瓦房，屋里亮着汽灯，屋外还围着铁丝网！坏了，红瓦房，这可是日本人住的房子呀！大哥听到了狗吠声，立马带着妹妹母女俩往回跑，一直跑到看不见灯光了，才停住。


      此时，北风呼啸，气温骤降，大地一片雪白。“不能再走了，这黑灯瞎火的，保不准会越走越反道儿了呢，干脆歇到天亮了再走吧！”大哥已经累得不行了，说罢便放下孩子，用双手在扒拉着积雪，在迎风处垒起了一面雪墙，然后将一个大粗布包袱皮儿抖开，靠墙根儿铺上，三个人挤在一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天蒙蒙亮时，大哥被一阵吆喝声和叮当作响的马铃声惊醒，揉揉眼睛往旁边的大道上一看，哎呀！真是凑巧哇，昨夜居然躺在了大道旁，那插着黄旗奔跑着的马车，不正是昨天来时搭乘的那辆吗！  “喂，喂，赶大车的，等等俺！”  大哥跳起来，使劲摇着手里的狗皮帽子。马车跑过去一段，停了，大哥赶紧奔了过去。


     赶车的看清了大哥的模样后，一拍大腿道：“妈拉个巴子的，昨儿不是叫你往东奔火车站去了吗？咋还搁这呢？” 大哥嘴里冒着白气，摇头道：“迷路了，没、没找着火车站。” 赶车的跳下车来，两手抓住大哥的肩膀使劲摇晃，道：“嗨！这么点儿路，就把你弄迷糊了？这荒郊野外的，你也敢露宿，也就是你们仨命大，换别人，不被狼吃了也得被冻死！” 见大哥抹泪，他心一软，安慰道：“恰好，我这趟正是跑火车站送货，顺带捎俩人儿，你们就上车随我一起走吧！”说罢，朝车上挥挥手，让车上那两人挪出个地方，帮着这三口上了车，又打怀里掏出两个高粱面窝头递给大哥：“趁热乎，赶紧分着吃了，抵抵寒。”


    马车接着上路了，大哥这才看清车上那两人好像是父女俩，男的大约三十来岁，女孩儿也就五六岁。一番交谈，才知道这男人叫王振龙，也是和家人一块儿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的，在这边投靠亲友三年多了，啥也没挣上，年前还把老婆死在这儿了，这趟也是赶往火车站，与他送老娘过来的二哥会合后，独自带着老娘和孩子，回山东老家去。大哥一听大喜，忙托付他沿路帮忙照顾他妹妹娘俩。这时，穿着明显是头两年做的一件短小棉袄的那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子，终于冻得忍不住了，嘴里不停地哭喊起来，两只小手使劲往袖筒里缩。大哥见状，敞开棉袍，把她抱过来，捂在怀里。


    到了火车站，谢过赶车的，大哥挤过人群去买了火车票和几块干粮，分给王振龙的孩子两块，其它的就塞进了包袱皮递给了妹妹，然后掏出剩余的几张票子，递给妹妹，道：“这还剩点钱，你拿好，到了天津站，还要买去德州的票。”妹妹点头接过，塞进大襟棉袄里的暗兜，又打头发里拔出一根大缝衣针，将票子别住，拍了拍，道：“哥，放心吧！嗯，我那俩孩子，就，就托付给你了。”说罢，泪流满面。


   这时，王振龙的二哥扶着老娘也到了，他搭来的车在站外等着要赶回去，因此他把老娘交给王振龙后，给老娘磕了个头，便走了。站里的大喇叭响了，该进站了。于是，大家和大哥道别，大哥紧紧握着王振龙的手道：“你看，让你一个人拖老带小的......” 王振龙咧嘴一笑：“嗨！谁让咱是山东老乡呢！你放心吧！” 说完，带着老的小的，转身随着人流，沿着木栅栏隔出的站道，向火车站里涌去。站道两旁几个黑衣警察，抡着手指头粗细的红柳条子，骂咧咧地抽打着人群，大哥一直到踮着脚也看不见妹妹他们的身影后，才抹泪离去。


   刘王氏随着王振龙抱着小的、扶着老的，好不容易才挤上了火车。车上人挤人，连个挪脚的位置都没有，站着很累，但却感到热乎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听人说是过了长春，车上的人开始少了起来。王振龙过来帮忙把刘王氏手里挽着的包袱放在了头顶的行李架上，让她好轻松一点。可能是因为车厢里拥挤，加上心情已不再那么紧张，刘王氏突然感觉热了起来，边将袄子脱了，搭在了头顶的包袱上。


   火车哐当哐当的，终于到了天津站，大家一起下了车。王振龙对刘王氏说：“嫂子，咱得分头走了。你在这里看着老人和孩子，把你买票的钱给我，俺帮你买到德州的火车票去。”刘王氏点点头，伸手去大襟袄子里的暗兜掏钱，却发觉那几张用针别着的票子，没了！她抽出手来，双手掩面，蹲下身子抽泣起来。王振龙见状，立刻明白了，跺脚骂道：“妈的！肯定是躺在行李架上的那小子干的！嫂子你别急，我再怎么的，也要想法让你能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这人生地不熟的，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呀？


   王振龙仰天望了一会儿，低头对刘王氏说：“嫂子，你们在这里待一会儿，俺记起来了，天津有个朋友，俺去找他想想法儿，一会儿就能回来！”说罢，将这几个老小带到路边一根电线杆旁坐下，叮嘱道：“看好行李，在这里等俺，可千万别离开啊！”

  
   过了约摸一个钟头，王振龙回来了，一手攥着车票，一手提溜着一包油纸包着的吃食，递给刘王氏说：“正好有趟去德州的车，马上要开了，你赶紧抱着孩子进站去吧！俺们也要转车往济南去了。” 刘王氏见王振龙两手抱着膀子，忙问：“你身上的皮坎肩呢？”王振龙嘿嘿一笑：“当了！换车钱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见刘王氏又落泪，王振龙忙道：“行了行了，嫂子，你们赶紧走吧！”


    到了德州，出了火车站，离武城县小夏庄还有六十来里地。刘王氏身无分文，没钱搭乘马车，只能拖着孩子，边问路，边朝着家乡的方向慢慢走，好在北方的大道都是正南正北，只要有人指路，就走不岔。走着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道：“这不是俺三妗子嘛？”刘王氏回头望去，竟是一个远房外甥！这远房外甥常年在外谋生，也是多年未见，当得知情况后，忙道：“妗子稍等，正好俺朋友家有头驴，俺可以去借来，送您娘俩回去。”


    被驴驮着，回到了布满灰尘的家里，刘王氏终于放下心来，喘了口气。也许是一直担着心突然松懈下来了的缘故吧，她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上，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惊动了四邻，大家忙进屋将她抬上炕，又让人跑去邻村女婿家，唤来了女婿女儿服侍。女婿他爹也闻讯赶来，给拿了脉，点了穴，次日又抓了药来，刘王氏将息了数日，缓了过来......


     在亲友的帮扶下，刘王氏带着孩子，替人做点缝补浆洗的活儿，算是又度过了一年，日子虽然将就着过得去，但心里一直不舒坦，一直惦记着留在东北的那个半大小子，音信杳然，也不知道他和媳妇儿在那边过得可好？为此经常半夜落泪。


   又是过完年，又是飘着雪，院子里白茫茫的。这天晌午，忽然，小女儿在屋外院子里惊喊：“娘、娘！俺哥和嫂嫂回来了！”刘王氏掀开门帘一看，院子里一堆破行李旁，竟站着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和媳妇，媳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刘王氏忙跑过去，一把将这三口小人儿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邻里们闻声，纷纷进院围了过来，看到这一家子还能团聚，也跟着落泪。


  最后，还是二大爷吼了一嗓子：“行了！都哭嘛呢？咱送出去两个，回来了仨，这不还赚了一个吗？应该高兴才是呀！”大家听了，这才抹了泪，连声应和道：“说的是，说的是呀！”


  又是过完年，又是飘着雪。这天，老刘头家屋顶那烟囱开始冒烟了，一家子正在蒸高粱面窝头呢！



【 附记】人老了，爱回忆。好几次和妈妈在一起时，她都在讲她小时候随我姥姥闯关东的这段往事。每次讲完，都要深深感叹道：“唉！幸亏遇到好人呀！也找不到那位王振龙了。你以后遇到别人有难时，能帮的一定要帮一把”。

                今日得闲，遂记之。
   

坏菜

哈尔滨骗子真多！我大学刚毕业那一年，跟着科长等5人去大庆，刚到哈尔滨就被三连坑，好在都是科长中招，都是公家的钱，具体我就不说了。

再折长亭柳

坏菜 发表于 2022-9-21 13:17
哈尔滨骗子真多！我大学刚毕业那一年，跟着科长等5人去大庆，刚到哈尔滨就被三连坑，好在都是科长中招，都 ...

不说？那就是根本没那回事，说不出来。

再折长亭柳

坏菜 发表于 2022-9-21 13:17
哈尔滨骗子真多！我大学刚毕业那一年，跟着科长等5人去大庆，刚到哈尔滨就被三连坑，好在都是科长中招，都 ...

先去医院骨科看一个摔跤的朋友，再回来磨牙。

知音

等着看柳警被骗

刘庄主

这故事得听。

金豆豆

你这个是真人真事，还是小说啊？

再折长亭柳

坏菜 发表于 2022-9-21 13:17
哈尔滨骗子真多！我大学刚毕业那一年，跟着科长等5人去大庆，刚到哈尔滨就被三连坑，好在都是科长中招，都 ...

除了“哈尔滨”这三个字，本文似乎与你的感叹无关呀？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感叹一下“看到坏菜，就想起了潲水桶？”  哈哈！

再折长亭柳

金豆豆 发表于 2022-9-21 17:10
你这个是真人真事，还是小说啊？

真人真事，刘王氏就是我姥姥。

再折长亭柳

知音 发表于 2022-9-21 13:21
等着看柳警被骗

就一穷帮穷的义气故事，没骗局。

再折长亭柳

刘庄主 发表于 2022-9-21 13:22
这故事得听。

我的故事多，就是写着费事儿。如果能像抖音直播那样，讲故事，就省事多了。

刘庄主

再折长亭柳 发表于 2022-9-22 02:47
我的故事多，就是写着费事儿。如果能像抖音直播那样，讲故事，就省事多了。

我也常期盼能有把语音转化成文字的软件。

刘庄主

老故事衬着当下的时代有多美好呀！

知音

看到大雪地迷路那块，我还以为是被大车老板骗了没送到地方呢，后来又碰到了……
感人至深的故事和人物

知音

刘庄主 发表于 2022-9-22 06:33
我也常期盼能有把语音转化成文字的软件。

语音转化成文字的，微信就有这个功能，长的话可以一段一段的说。

再折长亭柳

知音 发表于 2022-9-22 08:23
语音转化成文字的，微信就有这个功能，长的话可以一段一段的说。

我是说直播

再折长亭柳

刘庄主 发表于 2022-9-22 06:35
老故事衬着当下的时代有多美好呀！

是的，没有战争，不愁温饱。

再折长亭柳

知音 发表于 2022-9-22 08:17
看到大雪地迷路那块，我还以为是被大车老板骗了没送到地方呢，后来又碰到了……
感人至深的故事和人物{: ...

过去的骗子哪有现今多？

不靠谱的酸菜鱼

我过一会儿再来回帖～

再折长亭柳

不靠谱的酸菜鱼 发表于 2022-9-22 08:59
我过一会儿再来回帖～

这是啥？

湘女妃儿

柳二哥正儿八经写东西还是很耐看的。

字字不提一个穷字却让人感叹那个时代的贫困。但那时候虽然生活艰苦人心还是善良。

知音

再折长亭柳 发表于 2022-9-22 08:46
我是说直播

我觉得写比说更容易，除非你出口成章

金豆豆

再折长亭柳 发表于 2022-9-22 02:45
真人真事，刘王氏就是我姥姥。

呃，嗯嗯。回头我再好好看看更新部分~~~

再折长亭柳

湘女妃儿 发表于 2022-9-22 09:11
柳二哥正儿八经写东西还是很耐看的。

字字不提一个穷字却让人感叹那个时代的贫困。但那时候虽然生活艰苦 ...

惭愧，老正经不起来。

再折长亭柳

知音 发表于 2022-9-22 09:23
我觉得写比说更容易，除非你出口成章

我觉得讲故事，比写故事要生动、省事儿。

再折长亭柳

金豆豆 发表于 2022-9-22 09:27
呃，嗯嗯。回头我再好好看看更新部分~~~

不是已经线下授课了吗？

知音

再折长亭柳 发表于 2022-9-22 09:34
我觉得讲故事，比写故事要生动、省事儿。

现在抖音开直播也简单吧？开一个专门讲故事，说不定还能带货呢

金豆豆

附记增色不少~~·

金豆豆

再折长亭柳 发表于 2022-9-22 09:35
不是已经线下授课了吗？

是线下授课啊。这不是刚开始，还没有走上正轨，所以有点马不停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