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婴儿呱呱坠地，医生从产房出来说：“殷兰家属哪位？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钟致远抢在殷兰的父母前面蹭地站起来，手舞足蹈兼手足无措地“我我我”、“哦哦哦”着，那种溢于言表的欢喜和兴奋，简直不是初为人父，倒像是又做新郎了。殷兰妈木知木觉，只晓得咧嘴念佛：“啊呀太好了，谢天谢地……”而殷兰爸看着几近失态的钟致远，不由得若有所思，他心里泛起一丝忧戚。
“爸、妈，是女儿，生的是个女儿！”钟致远两眼放光地对他发岳父母说——他是太想生个女儿了！
“女儿好啊！行了，也不知兰兰怎么样，一会她从产房出来，我们快去看看……”殷兰爸对钟致远说。
“哦，是，好……”钟致远收敛了自己的喜形于色，恢复了对着他丈人欠身应答的常有样子。
本来，是殷兰爸给孩子取的名字，叫做“钟殷殷”，殷兰相当喜欢——这两个殷，一个是她自己，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呀，这简直是最佳组合。钟致远习惯在他丈人面前保持欠身微笑和聆听的姿势，他当然没有说丈人给女儿取的“钟殷殷”这名字不好，但他这次就是直接不用，给女儿改了叫“钟灵傲”，上了户口。
但是殷兰不依，还在月子里，她就动了气：“我爸取的钟殷殷这名字哪里不好？好听也好叫，而且她就是钟殷两家的后代……”
“是挺好的。可我觉得灵傲这名字更好，人可不就得有点儿灵气加傲气么？我是她父亲，我怎么就不能给她取个名儿呢？”钟致远还是笑着对殷兰说，但话里开始长些骨头了。
“可我爸也是我父亲，他怎么就不能给我女儿取个名儿呢？”殷兰高了嗓子说道，她甚至用手在床上的被子上拍了那么一下。
钟致远手势娴熟地把婴儿抱在手里，看不够爱不够地逗着她唤着她：“噢，爸爸的小灵傲，咱们从小就得和这世上不一样一点儿，灵傲，噢，乖灵傲……”
殷兰有些出神地看着钟致远，她觉得他好像换了一个人。钟致远也看了看月子里的殷兰，他抱着钟灵傲的样子像是一个刚摘取了胜利果实的战士，他不动气也不动怒，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对殷兰说：“你父亲自然是你父亲，可你这后半生……是和我过啊还是和你父亲过啊？”
殷兰怔怔地靠在床头看着这个长相酷似自己父亲的丈夫——她和他结了婚，生了女儿，他抱着女儿就在她眼面前，他就像看穿了她今生今世所有的秘密。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的身子底下，热血呼呼地涌出来。
钟致远买了房子，有了女儿，在文化局又升得挺快，他总算在S城站稳立直了。殷兰爸去文化局找过他一次，可能是觉得有些话在家不太好说。
“小钟啊，我其实不是和你说工作上的事。”殷兰爸嗫嚅着开了口。
“哦，不管什么事，爸您只管说。”钟致远还是欠身，状极恭敬。
“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交代你一句，你得对兰兰好哇！”殷兰爸觉得自己这次表达很费劲，说话也特别没水平。
钟致远一愣，马上说，“那是自然！我应该对兰兰好哇，”一边说一边给他丈人杯子里续水，脸还笑着，声音也还平着，话却变了一变，“怎么？是兰兰，还是您和妈，觉着我对兰兰不好吗？”
“哦，你别多心，没有，没人说你对兰兰不好。就是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小钟，你要能好好对兰兰一辈子，我……我就谢谢你了。”殷兰爸有些语无伦次，话说得实在没有什么样子。
“爸，您就放心吧，我怎么能对兰兰不好呢？她是我女儿的妈啊！”钟致远又表态说。
殷兰爸听了前半句脸色很舒展，待听到钟致远说“她是我女儿的妈啊”，他像是忽然被一样钝物闷闷地击打了一下，他捂在杯盖上的手用了一点力，手背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
这次聊天没有聊出什么名堂。殷兰爸最后扶着钟致远的办公桌从椅子里站起来，嗓子有点沙哑地说：“那我先走了。”钟致远欠着身说，“爸，我送送你。”跨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殷兰爸趔趄了一下，钟致远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殷兰爸站稳了，就搭着钟致远的胳膊拍了拍他，看着他说：“谢谢小钟。”钟致远极不易察觉地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就赶紧就手把他丈人的胳膊也拍了拍，他说了一句：“爸，您就放心吧。”
殷兰的月子做得不是很好。她爸妈原本让她出院后带着孩子到娘家去做月子，她问钟致远的意见，钟致远趴在她床边痴痴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就像没听见一样。结果出院那天，他就直接把殷兰和女儿接回了他自己买的二居室。殷兰妈只好每天过来，一天几顿地照顾产妇，又要管婴儿，累得够呛。过了一礼拜，殷兰妈再来的时候，就见家里多了个手脚麻利身体粗壮的保姆。这一下子就减轻了她不少负担，但她并不高兴。那天下午，活儿都干得差不多了，殷兰妈坐下来喝口茶陪殷兰聊会天。她忽然看见那保姆蹲着在擦地——那地才擦过了油光铮亮的——殷兰妈就说：“今儿没啥事儿了你先回去吧。”那保姆还说：“嗯，阿姨我回头还得做好晚饭。”殷兰妈就说：“晚饭我做，你回去歇歇吧，逛个街去啊去吧……”保姆就乐不颠地走了。保姆走了之后，殷兰妈就对殷兰说了：“兰兰你说这钟致远，怎么干啥都不给人打招呼，只自管自啊？”殷兰咧了咧嘴，那都不能算笑，
“妈，他请个保姆还不是怕累着您吗？”
“怕累着我就该让我把你接回去！怕累着我就该把他亲妈接来伺候儿媳妇月子！”殷兰妈声音高了一点儿。
殷兰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她感到身子底下又一股热涌出来。她还是笑着对她妈说：“妈，你愿意让致远他妈照顾我呀？”
“那他干嘛不让我和你爸把你和宝宝接回去？你爸给宝宝取的名字他也不用，他这是翅膀硬了抖起来了吗？”殷兰妈继续说道。
又一股热涌出来，殷兰觉得眼前几颗金星跳了跳。她缓了口气，方才轻言细语劝她妈说：“妈，致远也是好意。在他们老家，出嫁的女儿可是不兴回娘家做月子的呢，说是那会给娘婆二家都带来衰运……”
殷兰妈吁了口气，替摇篮里的小婴儿钟灵傲掖掖小被角，再看着殷兰，语气就缓和了，“你就信他，哎，你就都听他。”
殷兰把头一低，“不然呢？”这话就没对自己亲妈说出口。
殷兰妈却托着女儿下巴把她头脸抬起来细瞧了瞧，说：“哎兰兰，我每天这么些好吃的营养的喂着你，怎么脸倒瘦了呢？脸色还这么寡白的，宝宝夜里太吵你睡不好啊？”
“没呢，妈，夜里宝宝都是致远在弄，我不费神的……就是……身上还红着……”
“哦……月子里也正常，我也快到月尾了才干净。”殷兰妈说。
殷兰没继续对她妈说她的具体情况，她现在是心神一动，就身下一涌。夜里孩子的确是钟致远在管，她静静地躺在一旁，看他逗孩子说话，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看他忙得不厌其烦不亦乐乎，她却只无端在心里涌起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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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8 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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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1-9-8 11: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