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虎步漫游 于 2016-5-28 20:56 编辑
“你爸病了！”电话那端的母亲语气明显急促。
“到底怎么了？”
“小脑梗塞。”不懂医的母亲显然很茫然，却不想让我太担心，于是又添一句：“他同事打电话过来，说情况不严重。”
小脑梗塞？我也不懂医，但知道小脑掌握人的平衡和语言。可“梗塞”，是什么概念？隐约可以想见。尽量放平了语气，我问：“爸爸现在哪里？”
“住院了。你爸手机关机。说是请了护工。你爸肯定怕家里担心，才关的手机。”母亲有些语无伦次，既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要安慰我，怕我担心。
稳定一下情绪，我说：“准备去北京吧。到医院才知道情况。”
母亲说：“好。我去打火车票。”
“不，让弟弟陪你去，坐飞机去。”
挂了电话，马上和弟弟联系，说了四个要求：1、保持冷静，免得母亲着急；2、立即订票；3、路上注意安全，带卡，别带太多现金，有事打电话；4、到医院问清情况，一切以医生的话为准。
按捺住不安的情绪，我参加了同事女儿结婚的筵席。酒喝到一半，被看出我心事的同事代了大半，晚上邀约打牌也被我推辞了。
同事开车送我回家，立即查了网络，与弟弟通电话。弟弟定好了明晚的票，也上网查了，小脑梗塞大约是中风。于是约定，如果情况不严重，尽可能接父亲回来，必要时，我直接飞北京。
一切安排完，把父亲的事跟洛丽说了。洛丽打电话给学医的姐姐，我一边逗着在地上玩耍的丑丑，一边竖起耳朵，听洛丽通话。洛丽挂了电话，只说要看病发是否是初期，要知道具体情况才能判断。
我叹口气：让他别去北京，他……洛丽打断我：那时候，你们都没有坚持，这也是他的追求。现在说也晚了，而且也不是因为缺乏照顾才发现的病。 我不言语，将丑丑抱过来，坐在身上。丑丑不耐烦地爬下去，玩他的积木，就随他去了。
客厅的沙发有些硬，坐着、躺着都不似十分的舒服。洗了澡，找出《灿烂千阳》爬上床去。阅读是生硬而游离的，我反复着那行诗：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国庆前在客厅里还不断地教育我。在知道我有轻微肩周炎之后，他扭动脖子，甩着胳膊给我示范：我每天从学校跑到地坛，甩胳膊600下，扭脖子500下，你不锻炼，又喝酒、抽烟，身体怎么好的了！我微笑不语。父亲，你健康才是最好的。
退休之后，父亲天天打乒乓球，每天两个小时。看他如此健康，我更多则是担心体弱多病的母亲。但前年的某日，我回宣，妈妈告诉我：“你爸要去北京。”
“哦，好啊，你们一起去旅游段时间再回来。”
母亲补充道：“不是，是去上班。”
“上班？上什么班？”我很诧异：“你们退休工资不够用？还要去上班？”
“不是，我们能用多少钱！”母亲说道：“你父亲想去北京参与编写《海峡两岸字典》。”
“编什么字典！不行，我不同意。”我有些生气，发问更如连珠炮一般：“别人说70岁不留宿，爸爸还要跑北京去，谁来照顾他？有点什么事，谁能及时去？家里缺他去上班的钱么？我和弟弟至少算能自食其力吧。”
母亲停了半晌，没接话。“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是要挣钱，是他喜欢。”
父亲这辈子除了教书，最大的爱好就是做文学研究，被选到北京参加字典的编写，对他来说也是种莫大的荣誉吧。于是，在别离与父亲的快乐之间，我选择了妥协。我知道，母亲更是如此。
一日，父亲从北京回宣，我得讯也回宣探望，正遇上老李老师到家来和父亲叙谈。我躲在厨房，看着父亲康健的背影和依然洪亮的声音，和母亲聊天：爸爸身体还是那么好，李老师就显露出老态，手微微发抖，语速慢而且不十分清楚了。母亲微笑，扫一眼父亲，心生欢喜。打此，家里人对父亲的北京之行再无异议。
父亲极瘦，在我和弟弟心里从来没有高大壮硕过，但他几乎从不生病，总是精神抖擞。记忆中，父亲进出医院都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年少体弱的我和一直身体较差的妈妈。所以，从未见过病房中的父亲，也想象不出他躺在病床上的虚弱。
父亲其实是去过医院的，一次是为了家，一次是为了儿子。80年代，曾经发生过一次轰动小城教育系统的分房打架事件。受害人是父亲，在与某校长理论的时候，被他不懂事的两个女儿和泼辣的校长夫人拉拽跌倒，检查为轻微脑震荡。父亲是老实的，几乎没怎么住院，就回到了家里。他听说我和弟弟拎了锄头菜刀上了人家的门，着急地回来阻止。
第二次，是他自己去的医院。处在叛逆期的弟弟和一帮孩子混在一起，寻衅滋事，终日不归。父亲极要面子，又担心弟弟的安全，于是整夜不能眠，精神恍惚。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父亲瞒着家人，自己去了夏渡精神病院。医院在给父亲作了检查后，拒绝了他住院的请求。父亲只好无奈地回家。我和母亲知道后，惊出一身冷汗。弟弟也警醒，知道了错，从此变了一个人。
这是第三次，父亲终于住进了医院，远在千里之外，独自一个人。北京的秋天应该会更早一些，窗外的秋叶稀疏了，落叶满地，风一来过，失水而发脆的树叶以及枯萎的花也会“簌落落”地轻响。父亲瘦小的身体，裹在一片白色之中，一定是那样地无助。他关了手机，生怕家人担心，而心里却一定在惦念手机那头的我们。我一直在默算，弟弟和母亲什么时候出行，什么时候可以抵达北京。至少，母亲和弟弟的到达，可以让父亲感到温暖，给予父亲战胜病魔的力量。
丢下手头的工作，马上飞去父亲身旁。这个念头始终困绕着我。可母亲不同意。如果我们都去了，父亲也会不同意。于是，我坐在这里，和这个念头作斗争。拨一下他的号码，又挂断，因为弟弟说现在父亲说话有些吃力。一些阳光照射进来，我穿着单薄的衣衫，也感到温暖。一些句子，就在我的心里，一定要脱口而出：
我没有经常想起你，只是偶尔想起 而你则是常常想起我，却不说出口 有一天，我们走在一起 是两块沉默的石头 有一天，我们相隔千里 是两颗思念的树 男人之间的沉默与女人之间的悄语 异曲同工
父亲，您老了 那一份对事业的坚持与坚守 让我心生景仰 那对于美好生活的不懈追求 让我泪眼婆娑 你浇灌我，你呵护我，你扶持我 默默地关注我 为我着急也为我喝彩 所以，你是笔直生长的巨树，是千年屹立的大山
没有什么能将你击倒 无论雷电 无论风雨 我知道 你有着一千颗灿烂的太阳 如今，你有些累 像一片倦了的叶子 那么，请允许我伸出双手 将您捧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即使 我们仍不擅长言语 但两颗石头中间 开着花
忽然记起，这是第二次为父亲写的诗。
轰鸣的列车，你快点开，带着母亲和弟弟去到父亲身边吧。我在这里祈祷，一直到天上出现一千颗灿烂的太阳和一千轮皎洁的明月。 | 
发表于 2016-5-28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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