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1-15 21:49 编辑
一道白影闪过,感觉汽车前面有轻微的震荡,不好,好像撞上什么了,马丽猛踩刹车,汽车依然向前滑了一段。 这时,马丽听见嘟嘟在后排叫着:布布。 马丽靠边停了车,回头看了看嘟嘟,五岁的嘟嘟坐在后排安全座椅上,扭着身子看着玻璃窗外,他回头对妈妈说,我看见布布了。 马丽下了车,往回走了几步,吓了一跳,紧接着一阵头晕,地上一只猫被汽车压得扁扁的,泡在一滩血水里,还带着温热。
嘟嘟凌晨嚷着肚子疼,马丽一早急着起床,带嘟嘟去医院,心里发慌,没想到越慌越容易出乱子。 就在刚才,一只猫被她碾死了。 马丽往四周看了看,现在是早上六点,天微微亮,天边有一点红正从厚厚的云层里一点一点挤出来,这是小区里一条稍微僻静的路,现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她回到座位上,犹豫着发动了汽车,拐了一个弯,驶出了小区大门。
嘟嘟还在问,布布去哪儿了? 布布是谁? 王爷爷家的猫猫呀。 额。 马丽一阵头疼。王爷爷是马丽的邻居,昨天晚上下班,接了嘟嘟回家,还看见他们在小区宣传栏贴寻猫启示,马丽急着回家做晚餐,也没怎么关心。
在医院停车场停好车,给自己和嘟嘟戴上口罩,去急诊科挂了儿科。疫情期间,天色尙早,但挂号处依然排了长队。 跟老公视频。视频里,王辉正在穿鞋。 起床了? 起了,马上上班了。 忙不忙? 还好。 嘟嘟生病了,我在医院,你又回不来。马丽有点难过地抱怨。 那边,王辉断了视频,发回一个难过的表情。 因为疫情,王辉单位裁了很多人,不得己,王辉去了下属的分公司,分公司在外地,加上补助,工资比原来要高很多。可是,王辉一走,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搁在马丽身上了。马丽要上班,可嘟嘟上幼儿园,佳佳上小学,都离不了人。马丽接来了自己的母亲,不然,这日子真地没法过下去了,分身乏力啊。
看完了病,不是太大的问题,小孩子脾胃弱,医生嘱咐少吃多餐,尽量软糯易消化,不吃生冷,开了一点健脾开胃的药。 已过十点,给嘟嘟幼儿园请了假,又给单位请了假。马丽带嘟嘟去了六和豆浆,早餐午餐一起解决。 嘟嘟说,妈妈你不记得布布了吗? 记得呀。 我送给布布的玩具,还是你买的呢。 是啊。
马丽想起来了,布布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猫。三角形的脸,乳白色的毛发,塌塌的鼻子,软软地靠近你,眼睛里一片纯粹的蓝,像天空,像湖水,像有星星的天空,像有倒影的湖水。
那次是带嘟嘟去对门王爷爷家,开门的时候,一只小猫突然蹿出来,蹭上了嘟嘟,嘟嘟笑着追了过去,鞋都没换。 王爷爷和王奶奶已经退休了,王奶奶有类风湿关节炎,很严重,关节处已经变形,常年坐轮椅,听说心脏也不好。王爷爷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老伴,买菜做饭洗洗刷刷,黄昏的时候,推着王奶奶的轮椅出门散步。 那次是马丽把帮王爷爷买的蔬菜递给了王爷爷,然后返回家中做晚餐,外婆去学校接佳佳,嘟嘟一直留在邻居家玩。 那天晚上,嘟嘟回来,一直念叨着那只猫。 马丽说,以前怎么没看见王爷爷家有猫呢? 嘟嘟说,快过年了,是王爷爷的儿子买给王奶奶的礼物。 嘟嘟说,妈妈,过年也给我买一只布布。 马丽说,布布只有一只,每一只猫只能有一个名字。 嘟嘟说,那我叫它嘟嘟,妈妈什么时候买一只嘟嘟。 马丽说,以后我喊嘟嘟,是不是你和猫猫都跑过来呀。 嘟嘟笑得不行,我们都叫你妈妈,喵喵喵。
回家的时候,马丽开车路过小区那条路,她停了车。 路面已经被打扫干净,用水洗过,湿漉漉的地面隐隐看得出一些浑浊黑湿之处,那是小猫曾经被碾压的地方。眩晕和愧疚的感觉也像阴天一样,湿漉漉地缠了上来。 嘟嘟突然指着路边的草丛喊,妈妈,快来。 路边种着很多麦冬,矮矮的密密的,仔细看,一大片绿地里,竟然矗立着三支细细的香,香已经烧了一阵,只剩小半截,香烟缭绕,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指引。该是王爷爷和王奶奶来过吧? 嘟嘟问,妈妈,这香是干什么的? 马丽在心里说,布布,你要走好。
拉着嘟嘟的手去了宣传栏,布布的头像还在那里,歪着头的布布,毛茸茸的布布,像一个可爱的天使。 纸上写着布布走失的过程。 昨天晚上,王爷爷推着王奶奶的轮椅出门的时候,布布从房间里窜了出来,爬上了王奶奶的轮椅。王奶奶抱着软软肥肥的布布,王爷爷推着一只猫和老伴,在黄昏的小区里幸福地周游巡查,像一个元帅。 一截下坡的路突然加快了轮椅前进的步伐。突如其来的加速,轮椅一歪,一侧的轮子顺理成章陷进了路旁条形井盖的缝里。在王奶奶的惊呼声里,王爷爷拼命拉住了轮椅,扶正后,安抚完险些摔倒惊魂未定的王奶奶,才蹲下来,耐心地处理缝里的轮子。 这时候,王奶奶反应过来,布布呢?我的猫呢?
嘟嘟说,布布呢?布布去哪里了? 马丽没有说话。 嘟嘟说,布布是追着一群蝴蝶走的吧? 嘟嘟又说,布布是追着一只小猫走的,小猫叫嘟嘟。 晚上,嘟嘟从王爷爷家回来,说,王奶奶在哭,布布死了。 听得心里七上八下之后,马丽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嘟嘟去了幼儿园,马丽和同事说了一声,早早下了班,去了西郊宠物市场。 宠物市场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声和各种混合着的动物皮毛的气味,随处可见一些大爷大妈,聚在一些摊位前。铁笼子里关着待售的小猫小狗,等待着被挑选。 手机里存了布布的照片,马丽搜索着笼子,寻找这样的小猫,走了一圈,竟然一只也没有。 她心里焦躁,停在一个摊位前,东张西望。摊位是一把遮阳伞撑开的位置,下面一张木桌子,桌子上摊开着一些宠物照片,有一张照片里,有一只类似布布的小猫正歪着头看着马丽。 马丽一阵激动。 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突然像从地上冒出来似的出现在马丽面前,他热情洋溢地说,你想要什么品种,我们这里什么都有。 马丽翻出照片,他咧开嘴笑,布偶啊,有啊有啊,不过不在这里,我带你去。 马丽犹豫着问,这是什么品种? 中年男人说,布偶猫啊,你这个照片里是纯种布偶。 纯种布偶多少钱? 中年男人伸出两只手指。 马丽正想着要不要还价一百,那个人说,本来想喊二万二,我今天没开张,优惠两千,就两万。 二万,马丽吓得一哆嗦。 她说我再看看吧,转身匆匆离开。
马丽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回走,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沮丧,太阳快落山了,嘟嘟还在学校,她看着自己夕阳下拖得越来越长的影子,像拖着越来越沉重的尾巴。 快走出宠物市场大门的时候,一团黑影突然扑过来,马丽吓了一跳,一个胖乎乎的女人随后跑过来,她抱起那团黑影,对着马丽道歉。 马丽看见了她怀里一只全身黑乎乎的小猫。眼睛蓝幽幽的,像布布的眼睛。 马丽问,这小猫多少钱? 胖女人说,这可是纯种孟买猫,你要的话2500元。 马丽转身要走,胖女人拉住了她,算了,收摊的生意,2000元,要不要,不要,我就抱走了。 马丽看了看小猫,小猫蓝幽幽的眼睛望着她,无辜又纯粹,马丽突然有了心软的感觉,她咬咬牙,抱起了小猫。胖女人说,疫苗都打过了,你不会吃亏的。
嘟嘟看见小猫,发出了欢天喜地的惊呼。马丽说只能玩两天,两天后,我们要送到王爷爷家。 嘟嘟问,为什么呢? 马丽严肃地说,因为布布不见了,王奶奶哭了。 嘟嘟瘪着嘴,想哭又哭不出来。
晚上,马丽和王辉视频。 马丽说我买了一只猫。 王辉说,瞎整那些干嘛,你有时间养猫吗?你已经够累了。 马丽说,我要把它送给对面的王大爷。 王辉说,你出什么事了? 马丽犹豫着终于把撞死了布布的事告诉了王辉。 王辉说,一只小猫有啥了不起,死了就死了呗。 马丽说,关键是我撞的呀。 王辉说,你不说,谁知道呢? 马丽咬着嘴唇,倔强地说,关键是我撞的呀。 王辉叹了口气,送就送吧,这猫多少钱啊? 马丽说,纯种孟买猫,2000元,眼睛蓝幽幽的,和布布一样。 王辉那边好像吓了一跳,他生气地挂了视频。 很快打过来几个字:你不要忘了,这个月的房贷,还有汽车的保险也到期了,有你这么败家的吗? 马丽睡下后,王辉又发来消息。 王辉说,你上当了,纯种孟买猫,眼睛怎么会是蓝幽幽的?2000元,要给嘟嘟买多少瓶酸奶,给佳佳补多少节舞蹈课。你这个败家娘们。 马丽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她想,一只纯种布偶猫,可以给嘟嘟买多少瓶酸奶啊。
过了两天,趁嘟嘟跟外婆出门倒垃圾,马丽敲开了王大爷的门。 王奶奶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毛巾被,桌子上各种瓶瓶罐罐,王大爷正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取出一粒一粒的药,准备喂给王奶奶。 看见小黑猫的时候,王奶奶的眼睛一下亮了。 马丽结结巴巴地解释,嘟嘟总过敏,医生建议养宠物对孩子不好,所以准备把这只小黑猫送给王奶奶养。 王奶奶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啊。 王大爷则眯着眼睛,瞧着她的窘态,你这是? 马丽的心咚咚咚地跳得快起来了。 她说,糟了,炉子上还炖着汤呢。赶紧起身告别。
晚上,马丽又和王辉视频。 自从昨天吵架以后,王辉一整天都不理睬她,马丽心里一直不好受。 马丽说她送了猫给王大爷。 王辉说你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马丽说,我这样做心里才好受一点。 王辉说,你要不要把真相告诉王大爷,你赔他一只布偶猫。 马丽说,我赔不起啊。 王辉也说,是啊我们怎么赔得起呢? 马丽说,我心里不好受啊。 王辉说,真相更不好受。 两个人默默地挂了电话,马丽翻过身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晚上,辅导完佳佳的作业,才想起嘟嘟,刚要找人。 嘟嘟从对门王大爷家溜回来了,他告诉马丽,刚才去看了小黑猫。 嘟嘟说,妈妈,你知道王奶奶叫小黑猫什么名字吗? 马丽说,嘟嘟? 嘟嘟说,叫黑妞。 嘟嘟举着一个红包,这是王爷爷给我的新年礼物。 马丽接过红包,心里顿时五味俱全。 她站在自家门后,不知道该不该打开门,去敲开对面的门,告诉他们关于布布的一切。这么短的距离,艰难得像爬一座高山。而她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她的手心全是汗,汗水慢慢地把红包捂得变了型,搁在手心里,越发沉甸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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