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吃早饭。冯涛问：“吃什么？”余波眼睛不看他，说“随便。”冯涛便请她吃豆浆油条。
他们坐在小摊子上喝豆浆，冯涛一个劲儿地看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余波始终有些躲躲闪闪的，回避着他的目光。吃完了，冯涛付了钱，提议上街走走。余波说：“你今天不上班吗？”冯涛说：“我请假陪你。”余波表面上没什么表示，但是心里很高兴。
两个人先逛了逛附近的大商场，冯涛撺掇余波买东西。他这时候恨不得为她做件极难的事，至少也要送她件极珍贵的礼物。余波这样看看，那样看看，总是嫌贵。冯涛说：“有什么关系？我买给你。”他这话里透出一种自豪，又有一种对她的宠溺。余波却说：“你的钱就不是钱吗？”仿佛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打算。冯涛笑着说：“那好，等情人节再送，那时你不能再推了。”余波笑了，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像钱多了要咬手的。”冯涛见她渐渐轻松起来，心情越发好了，于是说道：“好，我就咬手。”抓过她的手来凑到嘴边。余波“啊”了一声说：“大街上！”冯涛笑道：“怎么了？我的女朋友，光明正大的。”他当真往她手上咬去。余波一缩没缩回来，满脸绯红地说：“我怕痛。”冯涛却只轻轻在她掌上触了一下，说：“你以为我真咬？怎么舍得？”但是他似乎也不准备放开她了。
余波让他拉着手，在人群里走着，有种微微的刺激的感觉。后来适应了，就不觉得排斥了，反而怕他松开。走了一程，她感到他的手宽大温暖，她自己的却又小又冷，便试着抓紧了一下。冯涛立刻更用力地握住她。他们朝对方瞧了一眼，都像找到了一份又是爱人又是亲人的情感，两只手调整了一下位置，就拉得很自然了。
二人坐公车往老城区逛夫子庙的旧货市场。车上只有一个空位，冯涛要余波坐。余波不肯，心里只想着要冯涛站上半小时是一定不可以的。推来让去，后排的一个小孩都笑了。他妈妈忙叫他住嘴，向余波抱歉地笑着。余波也冲她笑，觉得世上的人个个都这么可爱！最后冯涛坐下了，叫余波坐到他腿上。余波这次不知道怎么这么爽快，当着一车子人就坐了。她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她早已经习已为常了。汽车晃晃地开着，冯涛忽然轻声说：“你抬一下。”余波抬起身，冯涛尽力叉开双腿，让她坐在他两腿之间，说：“这样好点。”余波开始没明白，冯涛跟她咬耳朵说：“裤子穿得不够厚。”余波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回头看冯涛时，他也是面如重枣，很羞愧的样子。
在旧货市场里走动，买东西是假，看人倒是真的。余波猜测着“这个人刚失恋了”，“那个人炒股失败”，兴致勃勃。冯涛问她二者有何区别。余波说：“虽然都是一脸晦气，失恋的人脸上是痛，炒股亏了的人脸上是疼。”冯涛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又说，“不懂。”
一家饭店的玻璃窗上，用绿色剪纸贴着“老城四大碗”五字，下面依次是“酱瓜鸭、全家福、红烧肉、水上漂”。余波嘀嘀咕咕地说：“全家福我倒知道，水上漂是什么？”冯涛一听，明知大事不好，拉了她往前急走。余波笑着说：“你让我进去问一下嘛！”冯涛笑道：“就知道你的脾气。我才不丢这个人呢！”余波说：“又不是要你去。”冯涛顺口便说：“你丢人不就是我丢人？”他这句话并不是事先想好了的，而是没经过大脑就到嘴边了。余波也看出来了，唯其是无心的，她才分外高兴。
卖佛珠的，卖毛主席像章的，卖笔墨砚台的，卖雨花石的，遍布了三条小街。余波一路走一路看，说：“雨花石也就是养在水里好看，拿出来就像死鱼，还是袋装的。”再前面是卖烙画的，在白杨木上烫出春夏秋冬、梅兰菊竹。冯涛说“这个倒有意思”，望了余波一眼，有点想买。余波笑着说他：“看我干嘛？想买就买，管别人怎么想呢！”冯涛就说：“不是这么说。将来我工资都交给你的，买不买还不是凭你一句话？”余波笑道：“我没那么霸道，你也别这么没出息。”冯涛还说：“怕老婆有福。”余波把空着的那只手打他，叫了声“哎哟”，才想起昨天的烫伤还没好全。摊主开价二十八，冯涛还价是一把好手，说来说去，居然十二块钱就买下来了。余波看着那块烙画爱不释手。冯涛说：“你好像比我还中意嘛！今天是因为有你在，我得顾及形象，不然能杀到十块钱。”余波想了想说：“这么说你已经很有风度了？”冯涛说“是啊”，余波说：“不用懊悔，你刚才就挺不要脸的了。”冯涛作势掐她脖子，她不避不让，从容就义似的。冯涛说：“被Miss余的人格魅力打动，从此不杀生了。”
后来见到连环画，余波停下来翻翻捡捡，说：“好多年没看到这个了。你看纸张都发黄了。”冯涛说：“可以用药水做旧的。”摊主的脸沉了下来。冯涛没留神，只顾着要在余波面前表现自己，详细解说道：“就是把纸泡到特制的药水里，拿出来纸色就泛黄，纸质也变脆。”摊主忍不住说：“你不买归不买，别瞎充内行。你看那两个客都给你吓跑了。什么做旧不做旧？纸好做旧，连环画还好做呀？你看看这画的笔法，看看下面的字，也是冒充得了的？”冯涛笑得讪讪的，余波忙问《西游记》有没有整套的？摊主才转过神来说“有”，开价一百六，又口若悬河地说：“你要是看着玩玩，我那边有散装的，十块钱三本。你要是收藏，我跟你说句实话，还是成套的好。”然后用设问句自问自答：“为什么是成套的好呢？因为《西游记》全套三十五本，从《猴王出世》到《灵山参佛祖》，少一本就不值钱了。你看我这套是河北美术出版社八六年出的，货真价实，而且没缺页。我这是三套凑起来的，本来《波月洞》、《悟空斗狮精》、《女儿国》是找不到的。一百六，那真不算贵了。”
冯涛大刀阔斧地还成六十，摊主哭丧着脸说：“哪有这样还价的？只剩个零头？你也太没诚意了。”余波在一边直笑，插嘴说：“八十。”那人不肯。“九十。”“不行！”“一百，再加就不能了，我们身上就这么多钱了。”把皮夹子翻给他看。摊主说：“你男朋友肯定有钱，他不是说我做旧么？”他把两件毫无联系的事说得像因果关系。余波对冯涛笑说：“完了，人家跟你结上仇了。”摊主声明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冯涛接了一句“我看也不像。”摊主说“生意人和气生财，哪有同客人作对的？一百五吧，看你是真想买。”余波刚才一直蹲着，这时站起来伸个懒腰。冯涛说：“要不算了吧？”说着却向余波使了个眼色。余波会意说：“早知道多带点钱出来了。”两人刚一转身，摊主立刻“好好好”把他们叫回来，一边捆书一边说：“算了，我也想通了，钱还能用到下辈子？不如交个朋友。我看你们也是真喜欢。我还从来没这么贱卖过哩，真是被你们的精神感动了……”
成功地提回一套《西游记》，余波觉得应该纪念一下。冯涛找了一位瘦瘦的颇有气度的游客为他们拍照。余波小声夸他找人找得准。冯涛问准从何来？余波说：“他一看面相就是善良有耐心的。有些人善良没耐心，成事不足；有些人不善良而有耐心，太可怕了；有些人不善良还没耐心，这倒罢了，写在脸上，敬而远之就是。”对面那位游客看他们悄悄话说个不了，却也不催促，微笑地等着，倒让冯涛不好意思的，便拉了拉余波。游客给他们找到一个很好的角度拍了照。二人满心欢喜，诚心道谢。那边一个女人没好气地道：“晏琦，好过来了吧？多久了这都！”那游客向二人笑笑，挥手道别，走了过去。余波看了他们半天才说：“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没有找到一个好女人。”冯涛抗议：“哎，你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不大好吧？再说你哪点看出那就不是个好女人了？”余波笑道：“也说得是。好男人不一定是好丈夫，也可能双方都有问题。会不会是他根本不爱她？”她一路不厌其烦地研究着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冯涛哭笑不得。
快到家时，余波的手机“嗡嗡嗡”地震动。她一看是家里的电话，不由得一怔。她有点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不知要如何交待。但是她马上想到：我选择了，我自己负责，又要向谁交待？这想法近于负气，而且在她想象之中，似乎余英言和萧忆敏已经在那边疾言厉色地责备她了。结果余英言只是问问她的情况，说天太冷了，当心流感，又说她舅舅萧忆方伤势有了起色，大概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余波听了倒是很欣慰。
冯涛等她掐了手机才说：“家里？”余波不答，过了一会说：“我爸。”冯涛“哦”了一声，转移话题说：“我们快到家了。”余波听见这个“家”字，竟有一种惶然之感。她掩饰着自己说：“我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她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回家”。冯涛也觉得了，但是没有多问，只说：“过马路看着车。”余波不大友善地顶了句“我又不是小学生”。冯涛笑着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差点撞车，还敢说呢！”
他一个人先走了，余波却又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对他。她把他支开了，也并没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好做，买了点香蕉就回来了。
她看见冯涛正在忙乎，就问他干嘛？冯涛说：“把樟脑丸压碎了。”余波越发奇怪，冯涛料她不懂——她精通的仿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便说：“压碎以后的粉子洒到鞋子里可以防臭。”余波瞄了一眼他的脚说：“你还好嘛。”冯涛略有点紧张地笑道：“现在不一样了，你到我房里参观参观。”
余波一进门就发现自己的枕头移了过来，跟冯涛的枕头并排。冯涛在她身后说：“所以我要更加注意个人卫生。”余波支支吾吾地说：“谁说要搬过来的？”冯涛搭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两个人面对着面。
冯涛说：“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余波忙说：“不是。”冯涛于是正正经经地说：“放假以前我就舍不得你走了，假期里我经常都会想到你。不瞒你说，我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她嫌我家没钱，就分掉了。”他顿了一顿又说：“我很想对一个女人好，而这个人也值得我对她好。我也很想像电视上那样，夏天给一个人打伞遮太阳，冬天抱着她为她取暖。我找错了一次，但这次不会错了。余波？”余波说：“嗯？”冯涛接下去说：“你跟许多人不一样，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有一句话，你可能不相信：我对你不是喜欢，而是爱。”他说着这些话，平静得简直奇怪，然而带着一份真诚的沉着和从容。余波不语，过了片刻，两行眼泪便垂下来。冯涛自己也有些鼻酸，他给她拭掉泪水，心里疼得厉害，说：“又傻了，怎么哭起来了？”余波把头埋进他怀里，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冯涛的下巴浸在她的发丝里，双手绕到她背后环抱住她，小声劝她：“好了，好了，不哭啦。我以后不说了，真的不说了。”
余波慢慢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狼籍，眼神却变得清亮澄澈。她在他腮上触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买了香蕉来。”冯涛打开一看，说“恐怕不熟”，剥一个咬了半口，吐掉了说：“不熟。”余波羞惭地说：“那放放不就熟了？”冯涛笑着说：“没关系。待会儿买点苹果来，跟香蕉扎在一个塑料袋里，半小时就催熟了。”余波睁大了眼睛，说：“真的？”冯涛说：“不信就去买苹果。”二人便一起做试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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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陶陶然然
发表于 2022-1-24 10:06
显身卡
发表于 2022-1-24 09: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