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太怕死太紧张了,过度治疗!”哥说,“我是不往医院里扔钱啦,白费!人呐,早晚都是这一步。”“你不能泄气呀”,我不无担忧,“首先你自己不能想着放弃!”哥笑笑,又摇了摇头。不只是真的看淡了生死还是怎的,一天晚饭,因为一双筷子,言差语错,哥竟然想要寻短见。他离开餐桌,去街上买了一瓶农药回来,惹得一家人很生气;娘则哭着夺过来,把药瓶扔到了院子里。而哥也没有再坚持捡起来,默默上楼睡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刚上完课从教学楼里出来,一抬头,傻愣愣站住了:教楼门口的一棵树,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地的叶子,绿中带黄,密密地铺着,仿佛那树着了什么气恼,故意抖了一阵。再看旁边相同的品种,它们都好好的,树下空空如也。我仰脸看了一会儿,俯身捡起一片叶子,想,为什么呢,是叶子生病了吗,叶子若是生了病,树会不会故意把它摇落呢。
不知道有多少人年少的时候因为赌气或苦恼想到过死,或者想要去死,这方面,哥没少叫人操心。七八岁时被娘打了一扫帚,就佯装晕倒脖子硬挺,吓得娘拉起架车就往医院跑,公路上禁不住汽车喇叭的诱惑,鹅起头来偷看,娘见了才放下心来。十几岁时青春期苦闷闹自杀,写在日记本里的遗书被我发现报告给娘,吓得娘没收了他房间所有的针头线脑铅笔刀,拿钳子把他门上的插销一块一块拧下来;几年后那间房我和妹妹住,害得我们每天晚上用木棍顶门。后来读高中又脑神经衰弱,抑郁失眠无法学习,喝了很多补脑液也无济于事,只得辍学。再后来又拒绝相亲扬言独身,弄得娘整天紧张兮兮……难以想象,曾经那么任性调皮的人,现如今人到中年,即便得了癌症,都不能理直气壮寻短见。说起来大家都觉得怪哥从前脾气不好,动不动打孩子,那天我也那么说,哥一下子发作了,急得脸通红:“人家那么说你也那么说!都说我打小孩,哪个小孩不挨打?打小孩就代表不疼小孩吗?”这是哥第一次为自己辩解,仔细想想,他的话很有道理,我似乎还记得他初为人父时躺在被窝里一句一句教娃娃念诗的情景。
看淡了生死,不单单是能从容就死,更高的境界是能凑合活着,听凭造化安排,等待无常接引,而不是不顾亲人的悲伤遗憾名声脸面,自作主张自行了断。从前一直觉得哥任性,不会说话,张口爱怼人。而今,哥离开已经两年多,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仔细想想,哥才是那个顾大局识大体的人。只是他大概天生有些抑郁吧,似乎总是容易心情不好,也可能他只是想幽一默把话说得有趣些,却不知听者的感受。哥有一个外号叫“眼镜”,被他街面上的邻居们取的,有时候听他们那么叫他,我很不高兴;给别人起外号,老张老李什么的都无所谓,但叫“眼镜”之类的就有些不尊重了。我也戴眼镜,也碰到过有不熟悉的人随口叫“眼镜”,但我的眼神让他们不会敢再叫第二次。或许叫的人也没有什么恶意,但多多少少缺一点尊重是有的。或许哥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眼镜”也有点不舒服,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说来说去这看似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但却多多少少能体现出哥的社会生活状态。时至今日,我依然心疼哥哥曾经被人家叫“眼镜”。 |